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当霸总知道我手握他小命[穿书]》作者:姜允   文案:   纪湫在舔狗多日后突然恢复记忆,发现自己原来穿成了一本刑侦文里的绝望主妇。   原文描述,当绝望主妇变成致命女人,女配纪湫面无表情杀掉无情丈夫,放火烧了刻薄婆家,然后现场表演一夜之间痛失爱人的悲情戏码,骗得侦破案件的男女主团团转。   知道自己竟是一手促成豪门惨案的可怕存在后,纪湫沉默半晌,阴险一笑。   犀利目光瞥向沙发上看着报纸的丈夫商皑。   渣渣,你对我的力量一无所知。→→   ——反派不可怕,可怕的是反派之前,曾是一名出色的舔狗   =   商皑突然有一天得到一个系统,系统告诉他,他未来会成为极品人渣,在黑化妻子手里光荣升天。   商皑看着边上炒个菜都上蹿下跳的纪湫,摇头一笑。   后来,商皑打开电脑,无意看到来自纪湫的搜索记录——   【豆瓣高分烧脑刑案影片集锦。】   【世界上罕见有毒化学成分图鉴。】   【不在场证明的二三事。】   【阿婆主带你解析名侦探柯南中的那些巧妙机关】   ……   系统:“相信了吧?”   商皑弧度僵硬:“搜索记录而已,能证明得了什么。”   此刻手机亮了亮,出现妻子纪湫一条甜蜜邀约。   “一起爬山吗?”   “啪嗒”手机卒——   系统:“总裁大人,是手机烫手么?”-V-   隔壁敲打着键盘,努力写着刑侦小说的纪湫:搜集资料好难吖!   *自以为暗黑实际认真沙雕的女主vs原本天凉王破却被迫萌萌哒的男主*   【高亮】食用指南   超级无敌沙雕文,男女主始终1v1   原文暗黑情节不会发生,穿书设定,不是重生,没有上辈子,人物并没有经历过、做过原书所述的事情,定罪还为时过早哈,不要一上来就仇视主角嗷。   不虐女主,开局即是男主火葬场。   本故事纯属虚构,其中人名地名皆与现实无关   和谐看文,温柔交流,不要轻易被带走节奏噢。   一句话简介:爱我你怕了吗   立意:女主坚强不屈,迎难而上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异能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纪湫 ┃ 配角:┃ 其它: 第1章 反派她醒了   华灯初上,一座璀璨的邮轮缓缓驶入市中心江域。   今日滨江散步的市民出奇地多。   大部分都是从微博热搜【荆棘女王号】赶来凑热闹的。   荆棘女王号,是商家花费千亿打造的豪华游轮。   有关她的各种传闻数不胜数,无论是随处可见的高奢品牌,还是真金白银的豪华装潢,亦或是高价拍卖而来的古董字画,都令无数平凡小市民心生向往。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在此之前,也只是低调地在新闻上闪现一抹倩影。   今日首次出航,自然引得无数人翘首以盼。   “包下一整艘‘荆棘女王’得花不少钱吧。到底是谁这么厉害。”   有心人实时搜索,终于查探出蛛丝马迹——A城巨鳄商老爷子八十大寿,A城的名流巨贾无不出席祝寿。   “害!我就说谁这么有面,原来是给自家老爷子办生日用。”   此时正值寒冬腊月,但船舱内却暖意融融。   宴席气氛正浓,四周都是欢声笑语。   商家的大夫人杜婉玉,被众名媛贵妇簇拥着,从善如流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奉承。   她的脸上是优雅从容的微笑,举手投足间都是中心位的自信。   身边默然垂首的年轻女子,便相形见绌了。   女子本是生得极美,一身香槟色衣裙勾勒着窈窕姣好的身材。   她微卷的乌发梳成委婉柔和的髻,其间镶嵌着几枚色泽莹润的珍珠,饶是如此珍宝,在她如雪的肌肤下仍是黯然失色。   然而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偶尔话茬猝不及防地抛来,她也接得局促笨拙。   丢了脸,杜婉玉自然不待见她,她努力想要降低存在感。   然而恰恰她消沉的样子,却更是引人注意。   身后有人不免八卦起来。   “这是谁啊,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她。”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这是杜婉玉的儿媳妇,是纪家的千金。”   “天呐,商皑竟然结婚了!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今天才传出来。”   “这还用说吗,遮遮掩掩必然是见不得人,你瞧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刚刚给我女儿端茶倒水,我还以为是这里的服务生。”   这时有知情者凑了过来,一时间引领了话题主导。   “商皑当时就因为抗婚,被老爷子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闹得这么难看,还摆什么酒席。除了老爷子,估计整个商家都不怎么瞧得上这个儿媳妇。”   之后又科普了一些有关于纪湫黑历史。   “天呐,商皑怎么就娶了这么个女人。”   A城第一号黄金单身汉就此陨落,无数颗芳心碎成了渣渣。   这人感慨的同时,前方杜婉玉谈笑之间斜着眼朝纪湫动了动唇,纪湫立刻上前翻包,递出一张手绢,模样极为卑躬屈膝。   这一幕正好印证了名媛们的议论。   贵妇圈的言语含沙射影,犀利刻薄,一句句话就像是针扎在纪湫心头。   既然她如何做都是错的,那就离开好了。   找了个理由去洗手间,一出船舱就犹如进了冻库,冷得骨头都僵了。   在强烈的冷空气中,纪湫忽然两眼发黑,伴随着一阵电流过体的抽搐,她手脚虚软地趴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气。   一切很快归于平静,乌黑的眼眸睁开,在扫过周围及自身后,只剩下震惊。   “!!!”   时隔多月,纪湫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一名穿书者——一本刑侦文里的绝望主妇。   绝望主妇与她同名同姓,但生活却极其憋屈。   爹娘早逝,重男轻女的奶奶带着叔叔入主公司,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愚蠢恶毒的垃圾。   七个月以前,原主嫁给了商皑。   纪湫就是在结婚前夕穿进来的。   但不知是中途出现了什么变故,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失去了自己的记忆,以至于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就是原主。   商老爷子和纪湫的外公是过命的交情,为了报恩,商老爷子一顿棍棒,让自己的孙子商皑娶了纪湫。   商皑是被自家老爷子给逼婚的,自然百般不情愿,对纪湫态度冷漠到令人发指。   但悲哀的是,在剧情设定的强大力量下,纪湫单方面爱上了商皑。   从此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就在几分钟前,纪湫还对商皑存有幻想,认为人心总是能焐热的。   但现在她知道了以后的剧情发展后,再不这么认为了。   文中商皑极其地渣,对纪湫的冷暴力只会升级不会减弱,所谓的焐热都是妄想,更何况之后他还婚内出轨了当红明星,明星怀着孩子逼宫,而纪湫任劳任怨付出青春的商家却自私地维护商皑,让纪湫承受了各个方面的压力……   作为刑侦文里的女配,最后的纪湫自然是黑化了——杀了商皑,烧了商家。   因为这只是文中一个案件,因此并没有过多的赘述前因,只重点描述男女主如何抽丝剥茧,与假装柔弱的纪湫玩各种心理战,智商战。   纪湫回忆完毕,只觉细思恐极。   别人穿书都是女配的下场凄惨,这本的女配却如此变·态。   过于刺激,她有点扛不住。   纪湫表示幕后大佬她当不起,美味的牢饭她也不想拥有,还是趁早脱身的好。   知道了前因后果,纪湫突然全身轻松。   在剧情控制下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也一扫而光。   她仿佛看见自己手脚无形的丝线反了下光,继而如冰雪一样化得无影无踪。   纪湫在寒风中冷得哆嗦,转身往温暖的船舱而去。   走廊的尽头拐来三位女子,她们看见纪湫后,眼神锁定,脸上展露出不屑的笑。   但此时只顾着走路的纪湫并没有注意到,直至被拦下。   对方是个穿紫色礼裙的女孩,长得秀美,嘴角有一颗黑痣。   她语气自然地对纪湫命令着,“左角的红丝绒沙发脏了,我刚刚差点弄脏我的裙子,你快去清理一下。哦对了,这是我的包,你转交给我房间里的助理,别弄丢了哦,很贵的。”   在她说话间,纪湫打量了她几眼。   这个傲慢的女孩名叫简宁,是杜婉玉的侄女,此前和纪湫是同学,一直对纪湫各种嫌弃。   之前的纪湫总是对这些人低三下四,极力讨好,现在她还用得着吗?   纪湫视线落在她垂下来的手指上,“你是光长了个儿不长脑子吧,自己的房间找不到么,还是腿断了走不动道?”她的眉毛挑起,“好吃懒做的性格还是改一下吧,不然会被误认为智障的。”   简宁睁大了眼:“纪湫你发什么疯?”   纪湫视线扫落,撞过她的肩头,潇洒离去。   简宁转身怒火中烧,还好身边的同伴将她拉住,“简宁,你别冲动。你姨妈就在外面呢。”   简宁虽然并未追来,嘴皮子却不肯服输,在后面揶揄。   纪湫只当狗吠,行走之中,唇弧畅快地勾起。   回到宴会厅,纪湫本来想找一个无人的位置安安静静等船靠岸。   无意搜寻位置时,视野里猝不及防出现一道熟悉身影,她心口一窒。   男人宽肩窄腰,身形高大,一身经典商务西装,款式简约却服帖,完美的骨骼线蛰伏在布料中,被黑暗的底色谨慎掩藏。   无疑,这是个相当打眼的存在,似散发着冷质暗芒,谁都会不小心看一眼。   不过很不幸,如此一个从形象到气质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就是商皑,她的现任老公,也是今后她屠刀下的男人。   商皑指骨散漫摇晃着高脚杯,嘴角笑意寡淡,双眸兴致缺缺,低头看着酒液,仿佛没有注意到对面合作商的冷汗涔涔。   或许是无聊到了极点,商皑在对方倍感压力的说话声中,心不在焉地留意到会场四周。   也就在这时,很快注意到楼梯转角的的纪湫。   他原本拥有一双可以诠释世间所有浪漫与深情的眼睛,却被他经年不化的深寒住温柔。   在对视的瞬间,纪湫清晰地看见,商皑那种万事不上心的散漫忽然间就盛满了不悦,连眉头也罕见地折了起来。   这是有多么不待见她?   深层的小自尊被蛰醒,从内而外都不自在。   首先露出讨厌的明明该是她才对,这个男人有什么资格做出这种表情来?   首战发挥不好,纪湫提脚欲上前。   可恰在此刻,却见商皑身边一红裙女人将手臂自然而然攀上他的臂弯。   亮光刺眼,女人媚态尽显,一双潋滟眸子里只有商皑,完全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纪湫。   商皑也将目光从纪湫身上挪开,垂眸望向那段细腕。   纪湫突然就变得多余。   手包适时响起震动,将震惊在原地动也不动的纪湫拉回现实。   闺蜜打来的电话,让气懵逼的纪湫清醒过来。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闺蜜声音更加慰藉的存在了。   控诉渣男罪行刻不容缓!   纪湫迫不及待转身出门,按下接听。   -   亮光刺眼,女人媚态尽显,望着对面英俊非凡的男人,穷尽毕生讨好。   就在她以为胜券在握时,眼前人忽然脸色骤变。   商皑捏着自己离那手指一寸远的衣料,顺势抽回。   力道不大,却相当冷漠强硬。   女人从他深邃黑沉的眸子里,看见自己茫然无措的倒影。   如今决绝阴鸷的男人,就像之前对她微笑的并非同一人。   女人顿时吓到失语。   周围一圈男士默不作声,不敢轻举妄动。   也就在眼观鼻鼻观心的同时,小圆桌上空又阴转晴。   商皑向周围的合作商不失礼节一笑,“抱歉,失陪一下。”   说着就往洗手间的方向离去。   商皑离开的瞬间,合作商们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商皑是什么人,当年隐姓埋名,携惊云电子横空出世,一己之力撬动亿万资本,以赶尽杀绝之势,将敌手“浅蓝科技”摧毁得七零八落。   又在大家人人自危着这位新贵时,他却又一跃登上“浅蓝科技”总裁宝座,揭晓了商家长公子身份。   彼时,惊呆了A城整个媒体界。   有人感慨,这个少东家狠辣疯狂得令人叹为观止,连自家的产业也能下此毒手。不知浅蓝高层该是怎样一般如鲠在喉。   也有人感慨,商皑心知改革困难,年纪之轻难以服众,于是直接将刀砍在自家产业身上的做法,虽蛮横无礼,却又简单直接,甚至无需力排众议,便可大施拳脚,如此这般,浅蓝才能有今日这不可撼动辉煌。   无论如何,此人天赋异禀,又百无禁忌,实在令人望而却步。   所以今日这位大名鼎鼎的商皑主动过来攀谈的时候,可把这群人吓得够呛。   同时他们也无比困惑,为何分明是这商总主动过来,却又只是光站着并不怎么说话,眼神又凉丝丝、阴恻恻地在各位脸上梭巡,像毒蛇在背后爬。合作商们应付得那叫个心惊肉跳,此时脚底都是冰凉濡湿的。   混入宴会的外围女铩羽而归,抬头迎上的却是合作商们感激涕零的眼神,她不禁怀疑人生。   =   身上的陌生气味令商皑极度不自在,找到洗手间,脱下外套一下子掷进垃圾桶。   半小时前,行动就绪,商皑随意找了一堆人攀谈,静观其变。   怎料,计划中产生了一些变因。   例如那个乱跑的妻子。   此前他有暗示过杜婉玉看好纪湫,可显然不知情的杜婉玉并没有拿这话当回事。   商皑忍住淋浴的冲动,唰唰扯下几张纸巾,将手指各处大力擦拭,然后才拿出手机拨通。   此时助理正好进来电话:“人已抓到。”   五分钟后,邮轮靠了岸,上层的宴会落下帷幕,纪湫招呼都不准备打,直接就想离开。   在船舷附近,黑暗的角落里,有人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跟着。   纪湫浑然不觉。   一分钟后,那人停住,扶着耳朵。   “被抓了?不急,我正跟着商皑他老婆。”   “别跟了,商皑对他老婆不上心,没有威胁价值。抓了也没用。”   “商皑这个渣男!”   纪湫在前方打了个喷嚏。   隐隐有化险为夷的感觉,但奇怪的是,并不怎么值得高兴? 第2章 离婚万事俱备,只欠先生东……   而此时黑暗的桥下,一个男人正被狠狠踩在沙砾上摩擦。   “敢在商氏偷机密,胆子不小。说,到底是谁只是你这么做的!”   男人鼻青脸肿,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草丛里,燃起一簇火苗。   稍纵即逝后,一缕白烟轻轻冒了出来。   昏暗灯光将人影拉得很长,护着烟火的动作有种别样的味道。   受伤严重的男人似乎是认出了他,歇斯底里地求救,“商总我错了,我都交代!你饶我一命。”   商皑无动于衷,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像黑暗里一只匍匐着,静观事态的慵懒兽类。   被踩着的人久久得不到回应,战栗地发抖。   窸窣声传来,商皑手里掐着烟,慢慢走到男人跟前。   他的脸部轮廓偏向柔和,从眉骨到鼻梁都很立体,唇匀称而角略垂,有种难以接近的薄情。齐眉耳睿智慧极,目光暗藏机锋,似乎只需淡淡打量几眼,你内心的小算计顿时就会被一览无余。   在商皑戏谑的神色中,男人按照计划推卸责任,最后歇斯底里哭泣起来。   明明惨得不能再惨,却换来头顶上来自商皑的笑声,“台词很感人,就是找错了听众。”   商皑一笑,男人顿时就吓得不慎咬破了舌头。   “商总,我的女儿还在上小学,母亲得了癌症,我知道你是好人,看在我从‘惊云’开始就跟着您的份上,放我一次好么。”   商皑油盐不进地笑着,“既然你跟我这么久,就该清楚,我不是好人。”   身边的助理摇了摇头。   此人显然不知道,自己早就漏洞百出,所有的狡辩,都是在印证唯一的事实。   ……   三分钟后,商皑的车从桥洞下驶出。   沿着宽阔的江滨路疾驰,商皑懒懒地望着窗外,一整夜的应酬令他疲惫。   “您准备怎么办?直接在董事会揭穿吗?”   商皑拖着下巴,“什么都不做。”   助理惑然,抬头看向后视镜,却见商皑忽然神色一凝。   助理循着看去。   窈窕的女人抱着繁复的纱裙,缩着脖子在江边瑟瑟发抖,薄薄的脊背看上去非常脆弱。   紧跟着,助理听见后座传来一声“停车”。   纪湫冷得四肢僵硬,却迟迟等不来出租车。   正值绝望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面前。   车窗下滑,露出商皑那张白得过分的俊脸。   他意味不明地打量半晌,微侧过头,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纪湫笑了一下,露出两瓣虎牙。   “多谢好意,商总应该跟我不是一路人吧。”   还没领会到她的那句嘲讽,商皑就看见纪湫跳下高高的人行道,钻进了一辆车。   商皑微愕,转头看去,却见纪湫乘坐着那陌生车辆走远。   商皑眉梢覆了愠色。   宴会暗流涌动,形势紧张,一切并未结束,她却还大晚上乘坐黑车。   助理从后视镜里咬着下唇尴尬地盯商皑,在与之深黑目光相对时,听到音调沉冷的命令。   “还不快跟着。”   助理忙不迭回头,正襟危坐,“是!”   瞬间感觉车厢内的气压都低了。   =   当然纪湫不可能坐黑车,她坐的是正规网约专车。   她一路上计划着回家后一系列豪情壮志的离婚操作,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紧紧跟着的商皑,更不会注意何时何地,在哪个路口,那辆黑色轿车忽然就没了踪影。   车靠在路边,驾驶座的助理握紧方向。   背后传来他老板低叱,“这都能跟掉,你什么技术。”   座椅被踹得一晃,助理一个后座力磕到后脑勺。   助理:“……”嘤,好痛。   =   纪湫凭着原主记忆回到家,脱下了笨重的礼服,洗了个香香澡,然后考虑到今天是一个严肃的夜晚,她换上了黑衣裙,弄了个黑化妆。   商皑在城里又找了几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纪湫一身黑裙坐在沙发上。   他不知纪湫突然又犯了什么病,一身的寡妇装。   这让他感觉受到冒犯。   “今天是谁的忌日吗。”   纪湫目光冷漠,“是我爬出婚姻坟墓的日子。”   说着,把桌上的文件往前方推了推。   商皑视线云淡风轻地一扫,看到醒目的“离婚协议”大标题,只觉荒唐。   “今天又是玩哪出?”   商皑卸着腕表,眼皮也没掀一下。   纪湫抚平裙边褶皱,也不在意。   商皑难得见纪湫如此平静,清淡打量一眼,往沙发里坐下。   “要多少钱,说。”   =   纪家与商家的结亲,不叫高攀,叫中彩票。   纪湫贪得无厌的娘家人,拿着纪湫这个票根找商家无限兑换奖金。   原书的纪湫童年不幸,导致性格自卑窝囊,是个害怕冲突和争执的人,在娘家人的威胁下,她无数次地妥协,前前后后,找商皑已拿了不小的数目贴补。   商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他所有的精力已经在尔虞我诈,和公司事务中耗得一干二净。   同住一个屋檐下几个月,也有摩擦产生,但最终似乎都能以金钱草草结束。倒也能维持表面和平。   如果妻子用钱就能打发,他当然选择以最快的方式来结束对话。   纪湫微歪过头去,长长地叹息一声。   “看来你对我的印象,也就贪图金钱这一点最为深刻了。”   她倒也有自知之明。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   只是以前简单地因为太在乎商皑,害怕他一去不返。   金钱若能成为一个万能的台阶,她乐意递去,至少他还会和她说话。   在爱情的战场上,被动的一方哪里允许有脾气。   虽然,这一切在现在的纪湫看来,是这样不可理喻,但当时的自己,就是这么盲目。   商皑似乎并不懂纪湫这句不咸不淡的自嘲是什么意思。   他转动着纽扣,翘起腿,目光带着思索和探究。   也像是在等待她自己阐明答案。   纪湫却也懒得周旋,哪里管自己在商皑心目中是个什么形象。   “签了吧,离婚一了百了,反正现在咱俩也两看生厌。”   商皑发现纪湫好像是真的没有要钱的意思。   这下才看她,“原因。”   纪湫挪远目光:“就是跟你相处没意思。”   商皑听她语气分明敷衍,信了才怪,“你最好说实话。”   纪湫坐起来,睁圆了杏眼,“当然是实话,你赶快签了,我还得去参加朋友准备的单身趴呢!”她看看腕表,“还有一个小时了,都快来不及了,赶紧的。”   商皑直直望着纪湫,审视。   “看来是万事俱备,只欠我这个东风了。是吧。”   纪湫打了个哈欠。   之前怎么就没发现跟商皑讲话,会如此无聊。   纪湫的分心在商皑这里何其明显,当即就听他语气重了几分:“你恐怕不该跟我商量。你可能忘了,老爷子才是你我婚姻的关键。”   纪湫转着钢笔:“我才是关键。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去跟老爷子讲明白的。爷爷是真心待我,我如果不开心,爷爷不会强迫我。”   纪湫说到后半句话时,心头陡生复杂。   商皑眉宇折起,用深邃漠然的目光打量,好像从这话中体会到不太妙的弦外之音。   半晌,商皑向前倾身,静静评价。   “纪湫,你很奇怪。”   纪湫抬起眼去,对上商皑讳莫如深的漆黑眸子。   这人历来多疑得很。   他既然在质疑纪湫突然提出离婚的原因,得不到满意答案,大概不会作罢。   她十分不自在地深吸一口气,然后表现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好吧,我发你一个文档。”她说着点开手机微信群,在文件里找到一个海王姐妹通用分手理由信,“这是我之前就写好的,特别诚恳,特别认真,写得热泪盈眶,全是肺腑之言……好了发你手机了。”   海王姐妹能混到现在还不翻车,必定在分手上有独门绝技!   在纪湫真诚的注视下,商皑才将信将疑,点了下文件包。   然后目光浏览第一行字时,立刻沉了。   纪湫正在喝水,浑然不觉,眼前突然出现手机屏幕。   商皑质问:“这就是你写得热泪盈眶的分手信?”   纪湫一看。   ——恕我直言,弟弟你屁股不太翘。平时注意少坐多锻炼。   纪湫当场就一口水喷了出来。   海王姐妹分手怎么能如此草率!身为办公室工作党,谁不说一句有被冒犯到?   纪湫偷偷去觑商皑,赫然发现对面的他一脸水渍,如今正极力隐忍着什么。   纪湫连忙扯下纸巾往商皑脸上一拍,胡乱揉搓。   “怪我太单纯,轻信于人,你别介意。”   商皑嘴巴都被她扯歪了,怒极一把抢过纸巾,“我自己来!”   纪湫紧握不放:“别别别别,让我弥补。”   商皑一把夺回:“管好你自己!”   话音刚落,纸巾突然断开,纪湫没收得住劲儿,惯性的小拳拳直接给招呼了过去。   商皑的头,瞬间就歪了。   纪湫双手僵在半空,看着如今捂着眼睛,痛得直吸气的商皑,失笑:“小意外……”   商皑一向难取的日抛,如今拜纪湫所赐,被打飞了。   很好,他不用对着镜子抠一晚上眼睛了。   商皑血红着眼睛,用不甚清晰的目光诘责。   大抵是气极了,无法形容此刻心情,他一言不发,扯下好几张纸往脸上擦拭。   纪湫不敢轻举妄动,在心里腹诽海王姐妹一千刀。   等一切恢复了点正常,她才回到原来的话题,“其实原因大同小异,你想听什么,我当场亲自给你编——哦不,朗诵。”   商皑迎上她满脸虚伪笑容,感觉眼前的纪湫实在是陌生。   即便是七个月以来交流不多,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变化!   纪湫被商皑盯得发毛,微笑,并用规劝口吻:“真的不需要太过纠结原因,归根到底就是过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一时间走不出来,但生活还是要继续,纵使你这个死样子以后也没人能忍……哈哈,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说了实话——”   空气凝固两秒。   对面商皑眼睛幽寒幽寒的。   纪湫与其对视片刻,正色拍了拍胸膛,“忘了我吧,就当我只是个配合演出的演员。”   亮出真实身份后,纪湫感到痛心疾首——我承受了太多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苦难,大抵是天将降大任于才华横溢的我吧。   商皑匪夷所思地瞥了眼对面捂着胸口,满脸神光普照的纪湫,又鄙夷地望了眼协议。   他要看看,纪湫到底心里藏着什么鬼。   仅走马观花一扫,商皑就气笑了。   “你拿这份协议给我,纯粹就是胡闹。”协议被扔到面前,商皑眉宇蹙着,“你自己看看。”   纪湫眨眨眼,恍然:“哦,你说这个呀。”瞬间变得义正辞严,“你不必太过惊讶,商家贴补纪家的东西够多了,所以我不打算找你再要什么。”   这绝不是冲动,刚刚准备协议的时候,她有花一分钟考虑未来。   现有的积蓄,以及自身能力,足以让她过得比很多人轻松逍遥。   商皑意味不明地打量纪湫半晌。   或许自以为揣测到了什么,他向后靠在沙发上,眼神淡淡的,像落在空气中。   “你也是个成年人,该知道对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如果我签下字,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纪湫斜眼一睨,眼角闪过锐利。   她最烦商皑这种指手画脚的教育口吻。   一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纪湫就想一脚踹死他。   瞧这颐指气使的样子,以为自己在员工大会主席台上呢!?   但商皑显然没有注意到纪湫已经心浮气躁地抖起了腿。   他靠坐回去,眼睫半垂,慢条斯理开口。   “你把一切都看得太儿戏了,好歹也是事关两家名誉的事情。”   “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到底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   ……   纪湫只觉得耳朵一片蚊子嗡嗡嗡闹得心烦,恨不得叫人一掌给拍死。   “你还是直接说清楚真正的目的吧,免得到时候……”   “你能不能不要啰嗦了!”   纪湫内心的小火苗终于窜了出来。   被打断的商皑:“?”   场面再次蜜汁安静。   纪湫望着商皑,咬着牙露出一丝微笑。   “你在公司跟别人谈生意都这么神经兮兮的么,别人不会觉得崩溃么。你像个唐僧一样,话怎么就这么多。”   商皑:“??”   “身为一个老总,到底会不会察言观色。你没发现我刚刚锭子是捏了又捏?你怎么非觉得我要图你什么?好吧,我图自由,图清闲,图单身,这个理由可以么。你还跟我愣着?”   商皑:“???”   “商总现在都几点了,你不想睡觉,我还想出去玩呢!我朋友都在催我了,麻烦你赶快好不好?那些女人拿家产质疑我的决心,我这次得让她们输得连棺材本都不剩。别让我赔本,懂?”   她没一上来就朝他扔臭鸡蛋,是她善良可爱,特喵的还蹬鼻子上脸滔滔不绝教育起人来了。   一口气说出心里话,纪湫全身舒畅。   而与此同时,商皑望着纪湫燃着火苗和威胁的眼睛,陷入迷惑。   (:就连离婚你也要拿我榨一榨? 第3章 把死期打在公屏上!   商皑在一瞬间的惊讶后,心态崩掉。   对面女人表现得非常不耐烦,就像是当初她才是被逼结婚的受害者。   而他现在竟然做着劝纪湫回头是岸的事情。   真是匪夷所思!   再想到纪湫用“唐僧”来评价他,商皑更是一个字也说出来。   暗暗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沉着脸,抓过纸张。   纸张调转,摩擦着桌面发出沙沙声,笔盖被拧开时也发出突兀的声响,一切都足以可见他内心的不爽利。   “记住了,这是你自己不领情,到时候别来找我。”   说话间已不屑再看她。   纪湫吹着指甲上不存在的小灰尘,“嗯。”   相当傲慢的一个音节,让商皑下笔的力道都重了很多。   笔尖刚触及纸页,又忽然听见纪湫的声音。   她斜斜一扫,“商先生字写端正点。”   纪湫似乎是看出了商皑此时心情不佳,怕他冲动写错字,才善意提醒了一下。   显然,这善意适得其反。   商皑握笔的手骨节发白,费了一番功夫才总算冷静地运转手腕。   然而这时他忽然发现,手无论如何也动不了。   起先他以为是骨头出问题了,但提起手转动,又毫无大碍,可一旦落笔的时候,却又像被什么力道给禁锢住了。   对面的纪湫望着商皑签个字还要转手腕,嫌他啰嗦,“您只是要签字还是要揍人呢?”   商皑看她一眼,但手依旧还是签不了字。   正在诧异时,对面时钟忽然静止。   霎时间,商皑的脑子里灌入一大段奇怪的记忆。   待他还不容易找回点意识,耳边突兀响起一个电子音。   “亲爱的宿主,恭喜觉醒。”   “这里是直男改造系统,055竭诚为您服务。”   商皑盆栽里的小虫子保持着起飞动作,鱼缸里的鱼正准备跃起,时钟停止转动……   对面纪湫就很不一样了,她一动不动地翻着白眼。   如果她知道一切会在商皑这里暂停,她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鄙视他。   商皑从纪湫那里收回目光,环顾静止的四周,感到离奇。   但更不可思议的,还是脑子里关于自己那血腥的死亡案发现场。   检测到商皑的担忧,055兴奋地开口,“商总,不要怀疑,这就是您的下场呢。身为渣男,你对你的妻子实在太坏了,简直就是个垃圾,所以今后你将会被你的妻子杀掉哦,哦豁,就是你身边正在翻白眼的女士。”   商皑心生愠怒,搜寻着声源,“我可以告你诽谤你知道么。我并没有任何不正当男女关系,我警告你,最好收回你的诋毁言论。”   055:“哎唷我好怕,不过事实就是这样哦,你现在没有出轨,不代表以后不会出轨,你现在不是垃圾,不代表以后不是垃圾。反正剧情就是这样安排的哈。你只有绑定我,才能跳出剧情的设置哦。”   商皑眼睛一沉:你才是垃圾。   055:“宿主不信吗?呵,竟然还相信。那你大不了就试试呗。剧情中您没有和纪湫离婚,现在肯定也离不了呢。你要是能在离婚协议上写下你的名字,我055原地自爆。”   商皑握住笔,狠狠往下戳,可每当接触纸面时,手便会不受控地僵硬,动弹不得。   他无力往后一靠,周围忽然又恢复了正常。   纪湫喝完水,看他一脸的绝望,不禁皱眉,“你到底签不签?”   商皑磨了磨后牙根,直接将笔“啪”地一声拍在纸页上,“你今天很冲动,不适合办事情。”说罢起身,“我准备留给你足够的时间冷静,重新准备一份合理的协议,公平的条件,你我都更安心。”   说完,就上楼回房。   奇妙的一切令商皑万般费解,已无暇在顾及纪湫,随意找了个借口先搪塞了过去。   但显然,商皑找的这个借口,精准打击到纪湫的自尊心。   纪湫不可置信地望着商皑闭合的房门。   安心?   这是在怀疑她的人品?   周旋这么久,纪湫终于恼羞成怒。   她捏着拳,额角抽了抽。   忍一时,越想越气,纪湫拿起协议,往商皑房门一脚踹去,“商皑你是不是玩不起。”   “商皑你别装死,给我出来!”   “问了我一晚上后不后悔,结果自己先遁了,你逗我玩呢!”   “不离你早说啊,浪费我一大晚上,姐妹趴单身主题都改不了了!我这次下赌注很大的,真的超级大——!”   “商皑你是不是不行!”   发泄一通,商皑一声不吭,显然耐力极好。   纪湫怒气放下。   行吧。   “商皑你有本事一辈子别出来。”   找来钥匙,往锁孔一拧,将商皑直接反锁在了里面。   商皑在屋子里脑子一团乱麻,脑海里反复出现“案发现场”,自然而然屏蔽了纪湫的声音。   直到清脆的门锁声,将他从宕机中拉出来。   他愕然一瞬,起身赶去拉了拉门,发现门真的被反锁了。   “纪湫,你干什么!”   门外响起纪湫声音:“等你哪天愿意签字,我就放你出来。”   商皑在商皑蛮力拉扯之下,门板哐哐作响,“你敢!”   纪湫语调充满不屑:“我就是敢,有本事出来咬我。”   商皑之后又撞了几下门,然而门的质量太好,无法撼动。   外面已经没了响动,纪湫也貌似已经离开了。   商皑手上传来阵阵痛楚,往后几步,满脸不可思议地坐回了床垫上。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好好的妻子,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温柔贤惠,懂事乖巧,变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女神经。   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纪湫回到房间,心情舒畅到无以复加。   回忆着刚刚对峙时碾压性的胜利,脑海里似乎能想象出一向清高优越的商皑,在门内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模样。   此刻隔壁已经死一般地安静,想必他如今正因无能为力而大受打击。   顿时,她感觉几个月以来所受的委屈消散了大半。   闺蜜准备的单身趴已经开始了,纪湫原本还想赶过去参加。   不料,对方在知道纪湫并没离婚成功后,将她无情拒绝。   并对赌注一笑而过,连输的机会都不留。   朋友们完全没有把纪湫离婚的决心当真,让她洗洗睡,就挂了电话继续蹦跶。   简直塑料姐妹!   纪湫往后躺在大床上,望着天花板呼了口气。   离婚而已,她其实也不急的。   毕竟最后书中结局里,拿着屠刀的人是她,有生命危险的是商皑。   她很快为自己规划了人生目标,这段时间没事就写写小说,然后再慢慢寻找合适的工作。   小说的名字她都想好了,叫“这个杀人犯不太冷”,还是她最爱的刑侦文。   要说为何会穿进这部刑侦文,其实跟纪湫本人爱看爱写刑侦有着莫大的关联。   同一时间的商家老宅,气氛有些凝重。   商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气场两米八。   他用凶神恶煞地目光,扫视一圈儿女。   “小湫不可能一声不吭地离开!一定是你们的错!你们是不是趁我不在,为难小湫!”   老爷子尾音拉长,拐杖重重地砸着地板。   董事长商熠表示不知情,其他几位儿子媳妇更是不敢开口,最后你看我我看你,责任一切就都落在了与纪湫相处最多的婆婆,杜婉玉身上。   杜婉玉叹着气,笑道,“我去打电话问问。”   老爷子态度有些许缓和:“你自己找个话题,不要直接问。还有,开免提!”   杜婉玉连忙答应,找了家里座机拨通了纪湫电话。   纪湫都睡下了,又被电话给吵醒了,看了来电显示,发现是杜婉玉。   晚辈没有欢送贵宾,在商家是完全没有礼貌的行为。   质问是肯定会被质问的,只是纪湫没想到这么晚杜婉玉还要打电话过来骂她。   调整好备战状态,纪湫接通了电话。   “喂?小湫啊,你睡下了吗?”   纪湫:“睡了,您有什么事吗?”   杜婉玉想了想,决定从明天侄孙儿小宇学校接送的事情切入,“没事,妈妈只是提醒你一下,小宇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可能需要买一个学具哦。”   小宇,就是那个她之前起早贪黑照顾了五个月,至今却对她恶语非打即骂的混世魔王。   当即纪湫就想起了一周前发生的事。   这小魔王团灭纪湫圣家、香家、阿玛家等各种品牌口红,涂鸦纪湫画了半年参赛作品,纪湫发现后说了点重话,这孩子就勃然大怒抡起棒球棒把她电脑砸得稀巴烂。   纪湫电脑平板手机化妆台全军覆没,自己也差点挂彩,然而对方家长一句“孩子还小”,此事就草草作罢。   纪湫当时咽下的委屈,如今化为恶气蹿上胸口。   她翻了个面,“婆婆,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纪湫在杜婉玉心里是个没脾气的女人,一直没什么分量,此时杜婉玉并没觉得反常,甚至觉得纪湫会感谢她的好心提醒。   杜婉玉声音慈祥,“你问吧。”   纪湫的语气温柔,“小宇,他是孤儿吗?” 第4章 这块地泥土肥沃,最适合安……   家里的免提声音很大,在安静的环境里,更是清晰突兀。   在场一大家子人,包括小宇的父母以及爷爷和奶奶在内,纷纷僵住了。   杜婉玉脸色顿时变了:“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侄儿呢。”   纪湫:“既然小宇不是孤儿,那为什么要我来带他呢?接送不该是他父母做的事情吗,婆婆你可别告诉我他父母工作忙,我也忙着呢。是可乐不好喝,还是电视剧不好看,偏要舔着脸伺候一圈子不相关的人?”   “况且那熊孩子又不讨人喜欢,接送了他几个月,老师天天跟我告状,不是偷东西,就是打女同学。您有空来教训我,不如好好教教那孩子怎么做人。”   小宇的母亲,也就是身兼杜婉玉侄女儿与二房媳妇两重身份的赵倩,早已听不下去,忍无可忍气地过来叫骂。   “我家小宇之前礼貌的很,就是这几个月被你给带坏了。小宇不过是顽皮了点,却被你这样数落,你身为一个大人,却跟一个小孩子斤斤计较,他还只有九岁啊!”   纪湫虽然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赵倩的声音,但她反而觉得事情变得更有趣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宇反正是你的孩子,又不是我的孩子,坏也是你的孩子坏。”   小宇母亲还想开口,老爷子狠狠一瞪,赵倩丈夫赶紧将她拉住。   赵倩显然正在气头上,“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还怀疑她是不是趁着我么不在虐待小宇!”   老爷子一根拐杖就丢了过去,吓得赵倩花容失色,抖着肩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纪湫听见电话里忽然没了声音,不知什么状况,但觉得此刻是宣布大事情的好时机,“杜婉玉女士,我已经向商皑先生提出离婚。不过我认为这事对你们而言也不算大事,毕竟就是损失了一个保姆而已,你们大不了再给商皑请一个。”   说完打了个哈欠,“就这样,晚安。”   杜婉玉气得鼻孔冒烟,但电话里只剩下挂断的“嘟嘟”声。   不等她愤怒,忽然又听见清脆的碎裂声。   只见商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朝大儿子商熠扔了花瓶过去。   商熠躲闪得快,花瓶在脚前碎成渣。   众子女吓坏了,一退退到了楼梯下。   商老爷子怒火腾腾,拿着管家递过来的拐棍,指着年近六十的商董事长,暴呵一声:“给老子跪下!”   虽说商老爷子个性极度霸道,动不动就叫人跪下,但实际上近几年,儿子一辈的已经跪得很少了,就算要跪都是偷偷跪。   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不给商董事长面子,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杜婉玉吓得五脏六腑都在抖,她对上来自商熠的责问目光,赶紧上前求情。   “爸,是我的不对,小湫我没有照顾好。”   二房的妯娌文韵也赶紧过来,“是倩倩对不起小湫,今后小宇我们自己带——倩倩,明天跟我上门道歉!”   赵倩自然不情愿。   她怎么可能向窝囊废纪湫低头?她可是堂堂赵家千金。   说来这关系也复杂,赵倩不仅是杜婉玉大姐的女儿,也是商皑二堂哥的媳妇,身具双重身份的她,备受宠爱,更何况还生了小宇。   “我不去。她这么诋毁小宇,说不定还虐待了他。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绝不会道歉!小宇可是商家唯一的孙子,凭什么要受这种气。”   此话一出,全屋子的人都看了过去。   赵倩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身边的丈夫扯住赵倩的衣服,目光威胁,赵倩瞪大了眼,正欲开口数落丈夫的无能。   老爷子在此时打断他们的争执,从椅子上站起来,双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血丝。   “你这是在诅咒谁!商皑是长孙,纪湫也是我当亲孙女对待的人,岂是你这种东西能够随意评判的!”   老爷子凶暴的声音回荡在宅院上空。   他扫过众人,指着赵倩,“到底是谁允许这种女人嫁入我们商家的!”   此话一出,身为赵倩姨妈的杜婉玉,以及赵倩的婆婆一家,都面上无光。   赵倩更是缩在一边,心惊肉跳,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嘲笑与指责。   虽说赵倩说的是气话,但有心人听着,可不就是诅咒商皑没孩子,财产归二房小宇么。   老爷子表情冷肃,对默然伫立的子女哼笑一声。   “一个个都不争不抢的,结果还是狼子野心,呵。”   这无疑是个惊天动地的王炸,妄图置身事外的人们震惧抬起头来。   事情顿时就升级成了权力斗争。   商董事长还没有来得及跪,二老爷,也就是小宇的爷爷,连忙跑到前面去,咚地一声跪下了。   “爸,儿子完全没这个想法!倩倩这个人说话历来不过脑子,她没想这么多。小宇也是我们没教育好,是我的错!是我们亏待了纪湫!”   赵倩也傻眼了,眼睁睁就看着身边跪了一片。   三房四房也不管到底关不关自己的事,心想跪就对了。   一群人磕头认错,商老爷子却无动于衷。   他面朝着大堂那副匾额,喃喃道。   “不要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就算是哪天我死了,我也依然可以让你们一无所有。不信可以试试看。”   商家无疑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   而纪湫却在半夜不小心笑醒了。   打脸赵倩,从现实延伸到梦里。   其实,赵倩的地位本该是相当稳固的。   作为杜婉玉的大侄女,赵倩几乎是被当亲生女儿养在身边。   赵倩长大以后嫁给了商皑的堂哥,从此大房二房拧成一股绳,赵倩的地位就这样压过纪湫,赵倩的孩子小宇也成了心肝宝贝。   所以同样是媳妇,赵倩在商家眼中是自己人,纪湫就是一个随时会被踹出门的外人,以前纪湫惶恐不已,为了证明自己的用处,任劳任怨地伺候着婆婆和妯娌,以及侄儿小宇。   将孩子扔给纪湫的时候,赵倩倒是和颜悦色千恩万谢,工具人纪湫一旦撂挑子不干,这些人的丑恶嘴脸就出来了。   怼了赵倩,纪湫真是开心的不得了。   如果她知道现在赵倩一句“唯一的孙子”得罪了两家人,导致二房骂大房“你的好侄女儿!”而大房骂二房“你教的好媳妇”狗咬狗不可开交,估计会笑得隔壁邻居拿起菜刀来找她。   笑累了纪湫又睡下了,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她忽然看见窗帘飘飘,边上站了个高大的黑影。   她吓得一激灵,仿佛是看到了柯南里的罪犯黑人。   月光从云层投下,慢慢照清楚了对方的轮廓。   “商、商皑?”   纪湫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男人唇角似笑而非,眼睛却是黑洞洞的。 第5章 渣渣们是连夜买了站票逃的……   他散漫地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手里的大剪刀开开合合,“你也知道怕?刚刚把我反锁在房间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充满危险算计的眼神,像冰冷的刀片拂过纪湫的脸颊。   纪湫看着剪刀锋利的寒光,“你想干嘛。”   按剧情来说,拿屠刀的人不该是她吗?   商皑唇角弧度加深,将剪刀轻轻地用手按在床上,坐在床边。   “我好像已经听说你跟我母亲宣告了离婚的事情。”   纪湫悄悄挪远:“顺水推舟,提前预告。”   商皑在隔壁听那通电话听得很清楚。   他转过头去,脸色晦暗不明,手里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冰冷刀背。   “那你准备好了吗。”   纪湫:“准备什么?”   商皑:“你很快就会见到你最讨厌的商家人。”   纪湫明白过来,商皑是觉得她软骨头,到现在依旧还会被杜婉玉和赵倩拿捏。   商皑显然小瞧了她离婚的决心。   她心里漫开嘲讽:“商先生你想离婚吗?”   商皑眼角余光微动,意外她的突然反问。   纪湫却完全不期待商皑的答案:“既然你也想离,在这里对阴阳怪气地嘲讽我什么呢?这么长一段时间都是我在承受商家的压力,现在到了离婚,还不冷不热地跟我预告,就如同是我一个人结的婚,一个人离的婚一样。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脑袋从您的乌龟壳里伸出来了?”   商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荒唐地将她望着。   这女人自从变化以后,无时无刻都在内涵他!   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剪刀,“你在骂我缩头乌龟?”   纪湫瞥了眼商皑的剪刀,竟不怎么在意了。   “我不离的时候,你讨厌我,现在我离了,你又想杀我吗?”   商皑目光下移,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剪刀像是变得滚烫,商皑以最从容的姿态,飞快地把剪刀扔到了对面桌上。   纪湫靠在床头:“那你拿凶器干嘛。”   商皑碾碎了手指尖的泥土:“我用来拆防盗网的。”   纪湫这才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窗户,防盗窗真破了个洞。   “所以你刚刚你翻窗进来的?”   商皑目光中多少有几分无奈:“是你自己要把我反锁在房间里。不过好在两个房间阳台隔得不远。”   他觉得很是庆幸。   然而话刚说完,头上就遭受到了纪湫枕头暴击,“半夜翻窗大流氓,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商皑在羽毛纷飞中,被赶出了门。   呆呆伫立在走廊,望着紧闭的房门,商皑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女神经。   刚腹诽一句,系统忽然冒出来。   “她是喜怒无常的神经,您是阴晴不定的垃圾。”   商皑:“你可不可以不说话。”   系统:“不可以。因为你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系统感到忧心。我要是晚来一秒,您说不定人已经没了。”   商皑:我看她日子过得快活得很。   系统表示女人的力量你一无所知,“您在心里自言自语我也是可以听见的哦。现在你的妻子对你的厌恶值极其高,我刚刚感受到了很强的杀意,就在刚刚,她打算用枕头杀死你,而且我觉得她很有把握成功。”   商皑觉得纪湫能杀人,母猪都能上树。   他阴着脸回房,路上系统就像个传销,喋喋不休。   系统第10086次向他介绍:“宿主你命不久矣,我建议你赶紧绑定我们的直男系统,系统会全面提供方案,挽救你所剩不多的生命。”   商皑一言不发,找到沙发上的手机,给助理发了条信息。   【明天找人把家里所有房间的门卸了。】   助理:【包括厕所门吗。】   商皑:【是的,冰箱门一起卸了。】   助理:【冰箱门……不好吧。】   商皑:【那你还问。】   *   连着几天,纪湫在房间里玩得不亦乐乎,卸掉了商家儿媳妇的重担,她又重新获得了快乐。   纪湫准备搬进之前外婆居住的旧房子,东西都打包好了。   可商家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杜婉玉见这几日纪湫没了动静,心想她多半只是虚张声势。   毕竟商家是什么家世,是区区纪家能比得上的?   杜婉玉认为自己这个做婆婆怎么也要该大度地给纪湫一个认错的机会,于是打电话给商皑,叫他带着纪湫过府一叙。   商皑草草地在电话里应了一声。   精明的助理本来准备安排,“我去通知夫人。”   商皑:“不用。”   说着就一边扣着西服,一边往会议室走。   助理有些踌躇,“真的不提前通知一下夫人吗,万一她有其他的安排呢?”   回应助理的是关上的会议室大门。   助理回头一想,也觉得自己可能太谨慎了。   纪湫从来都是闲人一个,人生都在围着商皑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事,只要商皑一句话,从来都是放下一切说走就走,哪里有过什么意见。   但他们不知道,纪湫已经准备搬家了。   商皑开完会出来给纪湫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再拨过去就已经被拉黑。   商皑定定看着手机,整个人都定格了。   思忖半晌,坐车回到家中,赫然发现一地的纸箱子,屋子里怎么也找不到纪湫的人影。   身边的助理抿着唇战战兢兢,“夫人好像,真的有其他安排呢……”   =   这天纪湫回了一趟娘家,准备把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搬到房子里去。   拿出钥匙拧门锁,发现怎么都打不开,最后还是家里保姆来开的。   六姨表示惊讶,“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纪湫调侃着:“没想到我才搬出去几个月,家里门锁都给换了啊。”说着就往二楼走。   六姨正想阻止,还没来得及,纪湫就已经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床上一个女人惊恐地爬起,身上穿着的睡衣,是纪湫的。   陌生女人首先开口:“你是谁?”   纪湫冷淡打量着面前这个鸠占鹊巢,还敢理直气壮质问她的年轻女子。   “这是我的房间,我倒要问问你是谁?” 第6章 您的花圈已在路上,预计明……   陌生女人一愣,自觉心虚地抿了抿唇,旁边的六姨表情尴尬。   纪湫顿时明白过来了,“你是我叔叔往家里带的女人吧,奇了怪了,你怎么不睡他的床,睡我的床?”   陌生女人弱弱地说,“你说什么呢,我不是那种人……”   六姨小声过来嘀咕,“是你叔叔认的干女儿。”   听见楼下吵嚷,纪康从楼上慢悠悠下来,“吵什么吵。”   纪湫闻声回头,看见自己这个世界的叔叔穿着一件睡袍,缓缓靠近。   “公司倒了?为什么日理万机的叔叔竟赋闲在家?”   对于纪湫这句嘲讽,纪康显然没有回过神来。   “胡说什么。”   说着他来到跟前,看着里面的姑娘一脸柔弱,几乎立刻猜测到了所有的前因后果,“纪湫,你犯不着生气吧,商皑那个大房子不够你住吗,还跟姚姚抢什么。”   纪湫指了指里面:“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叔叔你是觉得家里水缸洒了一瓢心疼,从外面又给舀了一瓢回来啊。要我说,姚姚来我家,你还是把人苛待了,你得把楼上纪骁的房间一起开辟出来,这间姚姚睡觉用,纪骁那间房姚姚上厕所用。”   楼上纪骁听见自己被骂了,“纪湫你骂谁住厕所呢。”   纪骁,也就是纪湫同父异母的哥哥,此时一脸痞气大摇大摆下来。   纪湫道:“纪骁,你身为男人一点都不大气,给点空间让姚瑶上厕所 怎么了。”   纪骁:“这嫁给商皑就是不一样了哈,脾气都长了不少。”   名叫姚姚的女孩吓坏了,抱着枕头就溜了出去。   眼下只剩纪湫和她的渣叔渣哥。   渣叔安抚好姚姚,过来开口,“纪湫你这像什么样子,动不动往娘家跑,成何体统。”   纪湫笑着看他,将包提到里面,“钥匙都给换了,我哪里的娘家。”   纪湫收拾东西的时候,纪骁走了进来,“钥匙的事情可不怪我们吧,当初是你白眼狼,死活不肯拿出钱来,害得现在资金周转困难,可是你自己说不认我们的。”   纪湫完全没有搭理纪骁,继续收拾着。   纪骁继续:“嫁出去就不认娘家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别人家的女孩哪个不是在接济娘家,也就只有我们家的纪湫,像一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几十年白养活了。”   在纪湫的记忆里,原主从小到大都承受着来自奶奶的道德绑架,以及各种嫌弃。纪骁显然是得到了真传,不过比起奶奶还是差了火候,这几句话还不能让纪湫动气。   身边的叔叔纪康不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瞪了纪骁一眼,“怎么说话的呢!”   继而笑嘻嘻地来劝,“纪湫啊,你现在这么出息,为什么就不能帮衬着点公司呢,公司当初也是你父母的啊,现在它成了这个样子,你也不忍心的对不对,那商皑对你再不好,你也是他妻子啊,你大不了说几句好话,求求他,但凡从商家揩下那么一点点油水,咱们家公司也不至于这样啊。”   纪湫从眼睛缝里盯这两人,“让我求商皑,你们怎么不去求?”   纪骁:“我们可以去求,商皑也得要见我们啊。”   纪湫:“他连你们的面子都不给,谈得上有多瞧得起我?”   纪骁:“不被丈夫瞧得起,是你做女人的失败,自己没本事怪谁。”   纪湫:“你有本事你嫁给商皑啊,反正那个男人在性别这块也卡的得没这么死,他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没跟男人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就不是个gay?我预先祝你御夫有道,每天揩他油贴补家用,帮他打开新世界大门。”   纪湫浑然不觉,此时客厅沙发上有人不冷不热笑了下。   商皑本来只是想来纪家碰碰运气,来得及时,就当了回旁听,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纪骁:“世界上哪有你这种不知羞耻的女人!”   纪湫:“我今天就把话撂这,你如果勾引不到商皑,就是你!不!行!”   纪骁:“你!”   纪湫转头看纪康,“叔叔,卖侄女不行,你可以试着卖侄儿。”   说罢纪湫提着包,转身欲走。   谁知刚挪步,就与正从走廊过来的老太太打了个照面。   老太太一巴掌就要扇过来,纪湫身子一矮,堪堪躲了过去。   “奶奶,最近锻炼得不错,身手灵活了很多嘛。”   眼前的老太,正是纪湫奶奶。   当年她私自做主,安排纪湫父亲娶了纪骁母亲。   后来原配因病去世,纪湫父亲才再娶了纪湫母亲。   但因为纪湫母亲是高知,个性洒脱,观念新颖,在保守的老太太眼里自然就显得离经叛道,婆媳矛盾深刻。   后来夫妻二人飞机失事,纪湫母亲,以及年纪尚小的纪湫,就成了老太太眼中克死儿子的灾星。   纪湫从小被灌输“纪家克星”的思想,在奶奶戳着脑袋的数落和责骂中长大,虽是豪门千金,却过得分外艰难,尤其是在当年走失的原配儿子纪骁认祖归宗后,纪湫更是不被待见。   老太太依旧是那副永久不变的刻薄嘴脸,自然而然就数落了起来。   “你是怎么跟你哥哥和叔叔说话的。你还有没有一个当女人的自觉。”   纪湫把包放下,“没有。”   老太太惊怒:“还敢跟我顶嘴!?你是个什么东西,这样跟长辈说话!难怪商家不待见你,别人嫌弃你看来也都是有原因的。一点礼数也不懂,简直丢尽了纪家的脸面!”   纪湫懒得听她戳着鼻尖叫骂,“你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已经和商皑离婚了,今后要不到钱了。”   纪骁纪康,以及老太太顿时变了脸色。   老太太伸手把纪湫一抓,“你到底做了什么,商家要跟你离婚!”   纪湫望天,无动于衷。   老太太急了,“报应啊,报应,克死你爸还不罢休,还想祸害整个纪家——不行,跟我去商家认错!”   纪湫俨然不动,不紧不慢地提醒面前气急败坏的老太太,“您最好还是别去了。商家把话都说明白了,离婚势在必行。除此之外,之前从商家拿的钱得全部奉还,以及我们还要赔偿一笔精神损失费,您要去的话,最好把房契,银行卡,都带上。我正好没这么多钱赔呢。”   老太太顿时愣住。   纪康和纪骁也都目瞪口呆。   纪湫面带微笑,十分从容。   “走吧,还愣着干嘛,一起去还钱呗。”   纪家众人乱了阵脚,“纪湫,你开玩笑呢吧。”   纪湫提起包,“哪有功夫开玩笑,我正准备把值钱的东西拿去当掉呢,你们不去,我就先去准备准备了,不然到时候闹上法庭,不好看。”   她说着就迈开步子。   身后纪骁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追到楼下,攥住纪湫。   “商家这么大的家族,会稀罕我们这点钱,你哄谁呢!”   话音刚落,纪骁就听见六姨出声叫了他一下。   纪骁扫去一眼,霎时间,犹如惊雷过境,纪骁全身石化。   纪湫感受到纪骁的变化,循着眼光看去,商皑已走至跟前。   他无波无澜的眼睛看了纪湫一下,然后又回到了无所适从的纪骁身上。   “她说得没错,我今天来,就是上门要债的。”   语意带笑,甚至可以说是很客气。   “蚊子再小也是肉,谁会嫌钱多呢。”   从楼上匆匆赶来的纪康和纪老太太哑然愣住。   纪骁尴尬挤出笑来:“妹、妹夫,都是一家人,没必要……”   商皑散漫笑开,“别乱认亲戚,你哪里来的妹妹,又谈何妹夫。”   说着,讳莫如深地看向提着包呆掉的纪湫。   “别愣着了,走吧。”商皑把纪湫提着的包顺手接过,有模有样地用指头牵开瞧了瞧,“看来也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无情嫌弃一番,长长叹息一声。   走之前还不忘对楼上惶然的纪家人留下一句。   “资不抵债,人先抵押着,记得过来赎。”   纪湫实在好奇,回头想要看看纪骁的表情,手上却忽然多了个力道,将她往前一带。   纪湫心咯噔一下,就这样跌跌撞撞被商皑拉走了。   到了车前,纪湫挣扎着把自己手从商皑那里抽回来。   商皑将包往助理身上一扔,回头瞧去,看纪湫揉着手一脸不悦,小眉头皱得厉害。   “这就疼了?娇气。”   纪湫对上那双冰冷嘲弄的眼睛,唇角戏谑地扬起起来,“商先生演技不错,不过还是不及我万分之一,有待提升。”   商皑讥诮着放远目光。   寒冬傍晚,冷雾袅袅,风景的轮廓不甚清晰。   商皑:“演戏?你恐怕弄错了。谁有这个闲心。”   在纪湫那灵动得意的小神色退去中,商皑环手倚在车门边,颇有兴味。   “既然你都说了亏欠我,我不接受,岂不是不识抬举。” 第7章 坑已经挖好了,商先生可以……   “既然你都说了亏欠我,我不接受,岂不是不识抬举。”   商皑眼眸弯起来,深刻的双眼皮止于拖长的眼尾中,却留下深长意味。   终日黑沉沉的眼睛,今日难得带了点笑意,便如黑白线条中勾了颜色,柔光潋滟,风流缱绻,在薄薄的暮色下,幻觉似地令人陷落失神。   这双漂亮独特的眼睛也终于不算浪费。   可纪湫却没心情欣赏罕见展露的惊艳,只觉得这男人不仅卑鄙,还笑得轻佻。   “我没说过这话,你从哪里杜撰出来的。”   商皑倒也没想到她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否认。   “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纪湫都懒得追究他的突然造访,手一伸,“包给我。”   商皑目光在她身上梭巡片刻,似乎觉得她挺不自量力。   笑了一下,矮身进了车厢。   纪湫回头只见商皑关车门的瞬间。   开门,发现车锁了,被无视的愠怒席卷上来,在助理小声提醒下,她不得不赶紧回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上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商皑闭上了眼,叹一句,你觉得呢。   不巧,又被系统听见了。   系统沉严肃告知:“您又在作死了。”   商皑将系统一起无视。   纪湫看商皑合目养神,眼底幽怨。   俗话说,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无奈之下,只好钻进车里自己拿包。   刚一弯下身,手臂就被外力一扯,随之整个人都摔进了车里。   当她回过神,商皑已经帮她关上了门,并投来“不用谢”的目光。   纪湫睁圆了眼,被某人的卑鄙狡猾刺激到语无伦次。   然而当事人却又用上了闭目养神大法——只要我没看见,我就不用应付。   系统聒噪;“她生气了,她生气了,她想要杀了你。”   商皑皱眉:闭嘴,你这个水货。   车子开动,纪湫下车已来不及,随着一个后坐力往后撞了撞。   系统在商皑脑子里上蹿下跳地控诉。   身边的纪湫不依不饶地闹腾:“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商皑你要把我带去哪儿!你还不耐烦?皱眉头给谁看!”   商皑终于被闹得心力交瘁。   这两个磨人的小妖精。   中途纪湫收到了来自杜婉玉身边的佣人的消息,问她到哪了。   这个时候纪湫才明白即将要去的地方。   她极其愤怒地望着商皑,“你这是要送我去你家受死对吧。”   商皑默不作声,好像真的睡着了。   纪湫不明不白地觉得很难受。   分明可以不用被恶心,却还是要去受气,刚从娘家吵了一架回来,现在又要去婆家吵,她又不是个仇恨社会的疯子,哪有这么多力气吵了一架又一架。   在黑暗的车里,纪湫胸口闷闷的,鼻子开始泛酸。   原身那段记忆,实实在在刻在纪湫脑子里,一生都在讨好的原主,在亲人眼里却被像灾难一般被厌恶着,而穿越而来的纪湫,也从亲人的宝贝,变成一文不值的野草。   恢复记忆以来,纪湫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思恋前世的家人。   经过一个隧道时,她忍了一路的泪珠滚了下来。   纪湫飞快抹去,生怕被发现。   商皑一直没有入睡,当他听见细细的吸鼻声传来时,眉头皱了皱,直到确定是边上纪湫在哭,他才睁开眼。   宽阔的公路上,从外面照进来的路灯光影变幻,商皑神色明灭难察。   商皑慢慢思索起来。   纪家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   纪家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亲人,也算是让商皑涨了见识。   他一直知道纪家的吸血虫属性,也对纪湫始终无法摆脱桎梏而感到遗憾。但此前纪湫在商皑心目中的定位,就是一个有夫妻之名的陌生人,因此他从不做多余的事,任其折腾,给钱就好,既没有哀其不幸,也没有怒其不争。   但今天纪湫这样果决,倒是算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   不过,事情也有些奇怪。   从昨日到今日,纪湫的变化仿佛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思索了一阵,商皑觉得自己可笑。   大抵是路途无聊,他竟开始管起纪湫的闲事了。   也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一声憋狠了意外发出的“嘤——”。   商皑深邃的眸子打量过去,青芒闪动。   纪湫觉察到什么,警惕地朝旁一瞥,恰好看见商皑往边上一靠,手肘撑在窗户边上继续浅酣。   刚刚是实在没忍住抽噎,才不小心失态。   不过好在车厢一如往常,商皑仿佛也只是被惊扰了一下下,大约还是一无所知的。   纪湫松了口气,悄悄地侧转身,肩头蜷在座椅上,整张脸埋在发间。   情绪发泄出来,她好多了。   既然商皑要强掳她去商家,那她也敢把商家给掀了。   今天她心情不好,正好需要发泄。   正在纪湫第三次在心里彩排时,车子猝不及防地停在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前。   纪湫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商皑拉开了车门。   前面的助理提醒不在状态的纪湫:“夫人,下车了。”   商皑立在冷空气中,穿着单薄的黑西装,身子笔挺纤长,像一棵云杉。   他叼着烟,正准备点,耳畔响起车门闭合的声音,他动作下意识迟疑。   纪湫走至跟前,“这是哪里。”   姑娘神色如常,但眼睛还有点红。   在寒风中,她似乎有些睁不开。   商皑放下香烟,“温泉度假酒店。”说话间漫不经心朝右挪了一步,“你不是不喜欢商家么,带你到这躲两天。”   纪湫眨眨眼,发现了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我不去就行了,为什么要躲。”   商皑发现她倒也还反应挺快,竟然没给糊弄过去。   他视线放远,唇弧却拉长。   猝不及防地,伸手捞过纪湫后脑勺。   纪湫一下子撞过去,还好在距离两公分处刹住脚。   她震惊又羞恼地抬起头。   正要质问,却对上他投下来的深目。   像是星光揉碎,洒在眼底,流光溢彩地莫测,堵住她要说的话。   商皑将手穿过纪湫柔软的黑发,指尖正饶有情致地搓捻着。   “车上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挺对,我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取向是男是女?”低沉颗粒般的音质在纪湫耳边回荡,“今晚我们试试吧。”   纪湫耳尖一烫,像是听到了极度荒谬的事,赶紧把他推开:“搞清楚自己的位置,你马上就是前夫了!”   商皑笑声被风吹散,不紧不慢地退了半步,“那也是以后的事。”   ……   套房,纪湫泡在温泉里,暗暗骂了一句,“人渣!”   想起刚刚在外面一系列的事情,她还是很生气。   不过好在这是一间大套房,纪湫自己房间的门是可以锁住的。   生了一通气后,她决定将人渣编成自己小说里第一个案件的死者。   事实证明,“成为尸体”是商皑的宿命。   纪湫开始百度关于这位死者的死法。   在键盘上敲打完一段字后,纪湫心满意足看起了综艺,点了一大堆度假村的美食,拿出要把商皑吃穷的架势。   商皑跟这里的投资人王总对项目初步洽谈后,回到房间已经是半夜。   楼上传来纪湫兴奋的鹅叫。   她最近一段时间倒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系统适时跳出来:“现在您思考得怎么样,愿意绑定我们的系统了吗?自从您觉醒以后,出现越来越多限制了呢,今后您能活动的范围还会更小。就比如您昨天还可以去隔壁城市,今天就连市区也出不去了,活动范围与您的生命成正比,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等不到这个项目做完,您就会被您妻子给杀咯。而且因为距离限制的关系,届时您就算是想要逃命都逃不了多远哟。”   “而绑定我们的系统,不仅可以保住你的命,还可以消除剧情限制呢。”   商皑还是不太信,“你确定要杀我的,是楼上那个半夜鹅叫的女神经?”   系统:“哎,我劝不动您。但您要知道,有些杀意是在暗暗发芽的。”   商皑:“你是不是太阴谋论了?感觉你整天不做正事,老是把人想的这么坏,这个也是人渣,那个也是人渣,你从小缺爱?”   系统:“!!!”怒而自爆。   生气的系统很久也没有理他。   商皑淋浴出来,隔壁纪湫已经没了动静。   他打开电脑,准备好好处理邮件。   鼠标往搜索框一点,下面立刻出现一大串搜索记录。   【如何制造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密室杀人的二三事。】   【什么毒药吃下去死的最慢痛苦最长事后痕迹最少。】   【多高的温度能把人烧成灰。】   【有关下蛊致人肠穿肚烂的神秘学作案方式。】   【如何能在最快时间内将人月支·解。】   显然账号是与隔壁共用的。   商皑细细浏览过去,烟雾中,他的表情许久未变。   很久之后,他才往后一靠。   旁边的助理念完报告,看见对面老板摸了摸后脖子,“老板您还冷吗?”   “可是暖气已经三十度了,再高就成桑拿房了呢。” 第8章 商先生快逃命吧!纪湫已经……   好半晌,商皑才理解到后背那冷飕飕的不适感有个学名叫“恶寒”。   回想起那脑海里最近反复出现的案发现场,血泊里的自己表情痛苦惊恐,除头以外全是红糊糊的马赛克。还真有点内味,   商皑本来是可以忘掉这一切的,但第二天所发生的一切,却又时时刻刻加深着这个疑问。   第二天的中午,商皑回到套房的时候,懒虫纪湫才起。   纪湫趴在沙发前认真捣鼓着什么,令商皑有了一丝好奇。   走过去一瞧,纪湫正在用针线来回穿插着橘子皮。   商皑困惑:“你在干什么?”   纪湫回过头,看了商皑两眼,脸色沉沉,“我在缝合,你看不出来吗?”她语气不是很耐烦,但出于礼貌还是一板一眼地介绍起来,“一切皆可为人·体,我现在正在给这个橘子做肋骨隆鼻,我还可以做柚子剖腹产模拟,很有意思,你想看吗。”   商皑:“你以前也这么怪异吗?”   纪湫:“是你无知浅薄,模拟手术哪里怪异,这分明就是高雅的益智游戏,最明显的好处就是我削苹果极为熟练,一层皮可以完完整整地削下来。任何皮都是。还可以有不同的手法。”她掰起指头数,“刮,削,切,平割……”   商皑莫名倒吸一口凉气,竟然有了代入感。   最后他默不作声地撤退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服务员端上一盘烤鸡,纪湫一个人揽下整盘。   商皑缓慢而优雅地吃着沙拉,按照纪湫以前的德行,必然撕扯鸡腿大快朵颐。   然而当他偶然一瞥,却见纪湫手拿着刀叉,细致而缓慢地切割着。   首先是鸡皮。   她熟练地用刀尖一挑,慢慢沿着骨骼撕扯,鸡皮竟然一整块脱落。   然后,她开始切割起了鸡腿,鸡脖子,鸡脑袋,鸡翅膀,并将这几个部分安放在盘中。   下一步,她又开始慢慢撕扯肌肉,露出完整的骨骼。   最后纪湫在商皑的注视下,将提取出来的鸡骨头拼接成了完整的鸡。   商皑望着纪湫盘中的鸡骷髅,眼神复杂,“你在干什么?”   纪湫弯起漂亮的眼睛,颇有成就感地道:“你听说过,庖丁解牛吗?”   商皑想起搜索记录中的一条,“如何快速将人月支·解”,此时看纪湫这张荡漾着笑意的脸,就多少有点阴森的成分。   好像……就已经在实践了呢。   纪湫习惯了不与商皑沟通的日子,她看了本名叫《尸体档案》的法医科普书后,实在撑不住,直接去床上睡了。   谈判了一整天的商皑,抽根烟冷静了一下才回到房间,掐灭烟头的时候,恰好就看见了这本《尸体档案》。   商皑的动作僵硬了。   纪湫显然对此浑然不觉,毕竟作为刑侦爱好者,看看“验尸报告”等科普书籍怎么了?作为动手爱好者,给苹果梨子牛油果做做手术怎么了?   很普通很大众的爱好嘛。   但商皑做噩梦了。   深夜从床上惊醒的时候,他充分怀疑是系统为了加深他的恐惧搞的圈套。   噩梦来自于内心深处最可怕的禁忌领域,形成病态人格的诱因在梦里不断重复,这是只属于他的阴影,商皑没办法不后怕。   他坐起身,冷汗涔涔。   但回到现实后,他只用了两秒,就告诉自己只是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系统这个时候在他耳边放阴乐:“宿主大人~~~~你真的不怕吗~~~~~”   商皑:“你还是放弃吧,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害怕的,怕字怎么写我都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下床去外面抽烟。   商皑走至客厅,黑暗中,钟声滴答滴答,野兽危险的嘶鸣此起彼伏,不知哪里灌入的阴风直往商皑骨头缝里钻。   系统放了六十年代鬼片的阴乐,完全不整阳间的东西。   商皑忍着头皮的麻意,扶额绕过沙发,耳畔忽然响起不属于系统音乐的响动。   三点整,钟表里的木偶兴奋地报时,“乌拉乌拉乌拉——”   商皑条件反射回头,发现是时钟搞的鬼,暂时松了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下去,余光就瞥见角落里有个身影,肩膀耸动着,在大快朵颐地啃着什么。   商皑揉了揉眼,没带隐形眼镜的他只好往前挪开步伐。   对面的女孩听见响动,飞快回过头来。   商皑略有些模糊的视野中,披头散发的女孩手上握着一团心脏大小的物体,唇边一圈红色可疑物,就连她白森森的牙全染得触目惊心。   眼睛在远处光的映照下,聚集成两个白点。像野外夜食的兽,回头发现人类安放的摄像头。   纪湫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商皑:“你吃吗?”   她将染成红色的刀子换了一只手拿,递出了另一半物体。   物体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液体,与钟声混合在了一起。   脑海里的系统“哐当”一声,锣鼓一敲。   商皑捂着右侧耳廓,皱眉往后一退,并问候了系统母亲:“(哔——)”   系统哈哈大笑,讽刺他方才瞬间立不住的膝盖骨。   商皑脑瓜子嗡嗡的,胸口也闷闷的,揉着太阳穴转过身去。   纪湫看着商皑要走,她感到疑惑,就跟了上去,“你不吃吗?你真的不吃吗?”   套房外面是露天温泉,旁边就是小林子,脑海里的系统拼命地告诉他,“快跑啊,往林子跑,她来了她来了。”   商皑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糊涂,就真走到了外面林子。   后面“浑身是血”的纪湫穷追不舍,脸上是天真的茫然,“跑什么啊,你到底要不要吃?”   商皑在脑子里一阵噪音中头痛欲裂:“你就站那儿!别过来。”   纪湫看着他往林子里退,更觉疑惑了。   忘记放下刀的纪湫,慢慢逼近。   她觉得商皑这样子真可笑,于是又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系统:“宿主,你再不绑定就来不及哦,想想你的下场。面板弹出来以后你按下“确认”就好了呢。”   系统说话的同时,商皑后脚猝不及防踢到石头,脚跟顺着泥泞斜坡一滑,商皑模糊的视野突然一阵天摇地晃,高大的身子应声栽倒。   也就是在这时,面板以风驰电掣地跑到了他的手下……   “叮铃,系统绑定成功,恭喜宿主。”   商皑:发生了什么?   纪湫望着地上一脸懵逼的男人,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在梦游?”   “检测到宿主强烈的视物要求。现在给予宿主短暂的2.0视力。”   商皑世界顿时清晰,他望着纪湫,“你又是在干什么?”   纪湫把手中物体递给他,“我在吃火龙果呀,我问你吃不吃,你为什么要跑啊。”   她一直有晚上喝水的习惯,可恰恰没找到水,只能用一颗火龙果勉强解渴。   事实证明,红心的火龙果可真甜吖!   商皑:“……”   你大半夜看见一个血人,你什么想法?   反正商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噩梦还没醒。   商皑在纪湫的无辜注视下,撑着地面起身,回答她的问题,“我出来抽根烟,二手烟吸多了不好。”   纪湫退了两步,“哦。结果你是在为我肺着想。”   商皑点烟手有点微抖,他望向别处,吞云吐雾间抽空回答,“是的。”   纪湫打了个哈欠,“那你慢慢抽,我回去睡觉了。”   纪湫穿着白色浴衣,肩膀露出白白小小的一截,林间蚊子在上面叮了个包,红得像什么可疑的痕迹。   商皑眸色深了深,很快收回视线,微微勾下背,单手覆在眼睛上。   该死的红心火龙果。 第9章 “名叫尚埃的男人死了。”……   一天两夜的温泉度假村游结束,商皑又投入到了忙碌的工作之中。   至于纪湫,在家里昏天黑地写了两天小说,已经完成了第一个案件。   纪康和纪骁也不知是不是被商皑吓到了,安静如鸡。   杜婉玉那边被儿子放了鸽子后,也按兵不动。   纪湫乐得清闲,放下电脑心无旁骛睡起了大觉。   晨光熹微时,她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放在客厅的电脑不见了。   找了一圈,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给商皑公司去了电话,拨通内线,纪湫压着火语气阴沉,“商皑,你偷我电脑是何居心!”   商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打开电脑一瞧,页面第一行字就写着“名叫尚埃的男人死了。他作恶多端,自食其果。”   接下来是:“因为个性孤僻,性格古怪,死了两个月才被发现,这时尸体已经白骨化。又由于他生前得罪太多人,仇家太多,寻找凶手有如大海捞针,为警察排查工作增加了不少难度。据唯一的知情者了解到,死者生前在工地搬过砖,在垃圾场捡过废品,在陵园守过墓,给鸭店杀鸭,但由于死者性格原因,皆与雇主发生过矛盾。警察顺藤摸瓜,又找到了死者妻子。见妻子带一小孩,妻子称这是死者孩子,但眼光犀利的刑警发现孩子眉眼与死者全然不同,调查下去,竟发现这个小孩并非死者亲生,孩子父亲是死者发小……”   办公室外,助理听见里面有砸桌的重声。   纪湫久久没等到回应,喊了好多声,“商皑,商皑你有在听吗?算了!我亲自来换电脑!”   商氏大楼,位于市中心最为繁华的地段。   然而即便是在这茂盛的钢筋泥土森林中,商氏三栋大厦犹如庞然大物泰然矗立,体量令人咂舌。   太阳远远落在云端,阳光从高处洒下,显得格外柔和。   在来往匆忙的制服精英中,一个肤若凝脂,骨骼纤长的女子闯进众人视野。   茱萸色的小香风套装休闲中不失优雅俏皮,一头黑发扎成马尾辫,在空中活力地一摇一晃。   但墨镜下的小脸,显然有愠怒。   年轻女人走路带风,到门庭处被前台拦下。   就在众人都在暗暗猜测其人身份时,女子将墨镜取下,音量不大,但内容足以让公司八卦群爆炸。   纪湫,“我是你们总裁夫人,要不让我上去,要不就喊你们商总下来。”   众人吸了口凉气。   总裁夫人好霸气,竟然喊商总亲自下来。   过了两分钟,商皑特助忙不迭下来把纪湫迎上了电梯。   那些关于纪湫自作多情上门冒领身份的议论也就戛然而止。   楚月坐在总裁办的办公桌前,看着纪湫衣裙飘飘从眼前掠过,抿了唇。   边上同事们窸窸窣窣的议论不绝于耳。   “气场好大。”,“皮肤好白”,“对总裁这么任性必然在家里是公主待遇吧”等等评论传到楚月耳中,引起她一阵醋意。   楚月以冲咖啡为由,在所有人都向纪湫问好的同时,借口离开。   纪湫自然也没发现,此时与她擦肩而过的女人,就是书中那位与商皑有染的秘书楚月。   准确来说,楚月是半个小三,她妹妹楚贤是真正的小三。   一对绿茶姐妹花。   公司暖气很足,纪湫穿两件都有些热了。   商皑的办公室温度要低一些。   办公桌前,商皑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挺括的立领虚掩着喉结,偶尔浮出几许被摩擦出来的红痕。   纪湫进去的时候,听闻动静的商皑抬起眼。   一双眼睛晦暗不明,让纪湫不寒而栗。   纪湫脚步一停,往后倾着身,似乎随时准备逃走,“我怎么感觉你一副看过我小说的样子?”   商皑已经走近,纪湫说话间,目光被迫随着他的靠近而抬高。   听闻纪湫的明知故问,商皑唇角勾了下,“你觉得呢?”   纪湫被窥见秘密,心底生起不适:“你怎么能私自偷看……”   小说二字还没说出来,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腰窝,略一使劲,纪湫腰腹就往前靠去。   她吓得赶紧抬起两只手,抵住对方胸膛,严防死守最后的距离。   “你、你干嘛!”   面对纪湫慌乱的命令,商皑似乎是沉吟了几秒,才将深沉的眸子从低处抬起。   “我说一句,你退一步,既然这么排斥,你其实大可不必过来。”   对纪湫那副警惕的样子感到不耐,说起话来也费劲得很。   纪湫闻声,有些尴尬地避开视线。   “那、那我不耽误你了,你快把电脑给我吧。”   商皑覆在那小小腰窝处的手,不可查地轻轻捻了捻。   长睫掩去眸色,别有深意地恍然,“说起电脑,我忽然想起来了。我好像应该庆幸一下你不爱关闭页面的不良习惯。否则我也不会看到你惊世骇俗的才华。”   纪湫瞳孔一缩:“收住,你别再继续危险代入了,误会一场!”   商皑无视她的尴尬和心虚,缓缓念叨,“死后两个月白骨化了才被发现,仇家多到给警察找麻烦……”   “工地搬过砖,垃圾场捡过废品,陵园守过墓,兽禽店杀鸡杀鸭……”   纪湫的暗算被撞破,极力侧过脸去,避开他炽热审视的目光。   商皑忽然凑近许多,渐渐低沉的嗓音,带着热气扑到纪湫耳廓和面颊。   “孩子还是发小的。啧这男人真惨,头顶是内蒙古牧场吧。”   “之前没发现,你还是个灵感人才。”   每说一句,便逼至更甚,大有千军万马黑云压城之势。   纪湫脑子卡顿了,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占据之地何其狭小,此刻更是兵临城下,退无可退。   “准备接下来怎么写?”   “怎么不说话?”   商皑的气味使劲地往纪湫鼻腔里钻。地面像铺了烫铁,纪湫弓着脚往旁缩开半步,却猝不及防踩到未知物。   纪湫顿时吓成惊弓之鸟,赶紧上爪揪住商皑才勉强站稳。   这一变故,膝盖就像被猛灌了剂麻药,双腿瞬间被酵成了两根软蔫蔫的面条,灵魂都失重。   “鄙人拙作,灵感来自生活,现成的原型比较好写。”   在这样紧张的时候,还能抽空回答,可见她十分坚强。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抬头一看,商皑脸色已是乌云密布。   “是我误会了,你应该是个现实主义人才。”   纪湫眉心一跳。   “啊啊不,经不起推敲,真的没有原型,个人yy,不必在意。”在线手摇小白旗。   “你yy的,我更需要在意了。”   纪湫保持别扭的姿势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更遑论膝盖还持续在发软。   即便她有舞蹈基础,但也经不起这样糟啊。   忍到极限,她心一横,怒而战术起身,将商皑猛然一推。   然后发现推不动,就自己向后跳了一步。   “文学有艺术加工的,你不能太当真,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你怎么能看我的电脑呢,电脑上的文字是我的隐私,隐私隐私,顾名思义就是要遮住的东西,你极力掩护的东西被人看了你是一种什么心情?”   商皑闲散地靠在书桌边沿:“我没有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   纪湫听到这话,小白旗往回一揣,眼中充满了鄙夷。   遮掩?今后你要对我遮掩的事情可多了!   纪湫不屑的目光将商皑来回打量,把商皑弄糊涂了:“你这是什么怀疑的眼神?”   纪湫脑子里闪过原书剧情:“话别说这么全,很容易被打脸的。”   商皑感到莫名其妙:“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纪湫冷笑一声,“当然,我远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我已经看光了你的一切。”你的下场,你即将要做的肮脏事,我全都提前知道了。   商皑不懂她话里真正的意思,只觉得纪湫这话笃定得过于荒谬。   甚至那句“看光”,让他开始回想自己洗澡的时候门有没有关严实。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种想法,毕竟纪湫应该是没有这种胆子。   既如此,那唯一的可能就……   商皑垂眸,眼尾扫过清浅的笑意。   “与其去从他人那里调查一些虚实难辨的事情,不如直接来问我。”   纪湫:“啊?”   商皑颇有兴味地环起手,“想知道什么,我本人亲自告诉你。”   纪湫满腹疑窦,对于商皑这句话,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绝对是误会了,但她具体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   “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把电脑还给我。”   商皑眉梢微挑,见她转移话题别开目光,唇角略显揶揄。   他回手捞过电脑,轻巧有如抓着一张薄纸。   纪湫上去接过,对方却不松手。   她茫然愕然地看去。   商皑用那双无波无澜地眼静静望着,并简单发出两个音节,“删了。”   纪湫当然不乐意:“不行,我打字也很辛苦的。”   商皑:“那就别想要了。”   纪湫先一步松了电脑,“随便,我反正有备份,回去我就立刻发表,大不了日更。”还威胁她?真是丝毫没有求生欲。   系统幸灾乐祸地冒出头来:【哈哈哈哈,你以为她调查你是因为喜欢你啊,她是为了方便杀了你,例如,在你常吃的食物里下毒,在你常看的书里抹□□,用你固定的洗脸巾擦马桶……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回忆一下牙刷有没有臭味。】   【瞧你还心花怒放的,自作多情了吧,无地自容了吧。】   【该陪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在逼一个最爱你的人即兴表演……】   【你是魔鬼中的天使,送我最心碎的方式,是让我笑到最后一秒位置,才发现胸口插了一把刀子~~~~】   【其实我不想对你恋恋不舍,但什么让我辗转反侧,啊~~~心如刀割~~】   【早知惊鸿一场,何必情深一往~~~~】   商皑太阳穴突突直跳。   跑调的歌哼完,又开始嘲讽。   【我说什么,她早就对你起了杀心,连写小说都会情不自禁地把你写死,可见你就是个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盒盒盒盒,喊我一声系统爹,爹保全你性命,带你走上人生巅峰。】   商皑指尖僵了僵,咬牙切齿地狡辩,不——纠正。   “写的不是我。”   在强忍着魔音绕耳,和挖苦讽刺后,商皑决定,被谁打脸,也不能被区区系统打脸。   纪湫却以为这话是在对自己说的,一瞬间的愣怔后,立刻笑弯了眼:“很好的,很好的,早该有这种觉悟了,我都说了不是写的你,你非要钻牛角尖。”   她说话间,大度地拍拍商皑肩膀。   “没事,想通了就好,想通了就好。”   说罢,从商皑手里攥过电脑,抱在怀里对他礼貌一笑。   转身之际,松了一大口气。   商皑终于是一丝笑容也挂不住了。   系统:【你竟然完全没有计较和生气,难道真的不是写的你吗?我竟然错了,我竟然错了,无法相信,简直无法相信。】   系统抱头怀疑,十分消沉。   商皑:所以,颜面尽失的是你,以后你就消停点吧。   系统:……不!   在门开的瞬间,秘书们恰好瞥见纪湫身后的商皑。   秘书们纷纷战栗。   “是不是谁要遭殃了?”   “总裁笑容真是前所未有的核善呢。”   “还不赶快在群里通知一下,恐怕又要变天了。”   …… 第10章 论如何将绿茶撕成抹茶……   纪湫刚到电梯,就遇上了从会议室出来的好友。   好友隋锦,纪湫的闺蜜,如今是M公司的高管,今天这架势,应该是来商氏谈合作的。   隋锦忙正事,但马上要结束了,纪湫就在旁边的茶水间等着。   商氏的茶水间配套齐全,前面冷柜里还有各式各样的甜点,纪湫这几天生活作息不规律,胃有点不舒服,得吃点东西垫着。   吧台边正好有个小姐姐在忙活,纪湫走过去笑眯眯地问,“请问上面柜子的饼干是允许吃的吗?”   楚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抬起眼时,目光自然不善。   对面的纪湫显然也看出来了异常,笑容存疑。   事实上结婚前,原主和楚月认识,并且交锋过,但纪湫穿过来以后还没机会见到她。   纪湫不认识楚月,但楚月却不知道这件事。   她困惑这个冤家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但结合自己妹妹在商氏的广告半道被掐的事情,她觉得纪湫多半是来找自己麻烦的。   楚月心中嘲讽一笑,冷脸,“不可以。”   话音一落,恰好就有个职员走过来取了那罐饼干。   职员兴致勃勃把饼干递给楚月,“这么好吃,你们怎么都不吃,再不吃就要坏啦。”   楚月笑着婉拒,同事悻悻走了。   翻车难免脸上挂不住,心有不忿地回头看了纪湫一眼,却发现纪湫的目光落在自己胸前的名牌上,嘴角似乎还有嘲讽的笑意。   楚月顿时心里就开始冒疙瘩。   实际上纪湫只是认出这个黑长直的丰腴美人,就是与自己有着命运羁绊的楚月罢了。   这也能碰上,也真是冤家路窄呢。   纪湫笑容渐浓,抬眼对上楚月那张充满敌意和厌恶的脸。   显然楚月认为纪湫来者不善,故意找茬。   她当即将手里的宣传册一拍,端起咖啡就要走。   那仰起头高高在上的姿态,极力在表现对纪湫的不屑和轻蔑。   楚月十四岁来到纪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自以为算是很了解纪湫,一个懦弱无能,连家人都不待见的废物,有什么值得瞧得起的地方?   然而偏偏这种人却运气极好,摇身一变就成了商皑妻子。   实在是荒谬。   更何况,纪湫还仗着现在的身份,打压自己和妹妹。   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令人想吐。   女人的直觉是相当敏锐的,只是楚月一个轻蔑的眼神,纪湫瞬间就体会到了她此时滴血的嫉妒心。   纪湫手持剧本,不仅知道楚月的底细,还清楚她日后的野心。   不过是贫民窟女孩,却因为之前碰巧收留了走失的纪骁而平步青云,沾着纪家的光一路来到商氏。   瞧不起纪湫,又何谈瞧得起恩人纪家?   更荒唐的是,楚月利用纪湫在商氏一步步站稳脚跟,还见缝插针安排自己的妹妹楚贤勾·引商皑,姐妹俩妄图手握两大豪门,共同建造不可撼动的金钱堡垒。   而纪湫,则是被踩在脚底的跳板,既会失去父母的家产,也会被抢走丈夫,以及忍辱负重争取来的一切,沦为名流中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种人,竟然也有资格对纪湫使脸色?   可笑至极。   纪湫面色凛然,一把拉住了准备愤然离开的楚月。   楚月被纪湫这么一碰,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大力将胳膊一掀,滚烫的咖啡意外洒落,大半淋到她自己的脚上,痛得她叫了一声,同时伴随着杯子破碎的清脆声。   走廊上稀稀拉拉几个员工停止了交谈,往这边看来。   纪湫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也下意识躲了躲,回头发现对面楚月小脸被黑发遮住,肩膀开始一耸一耸。   事发突然,纪湫和楚月应当都是始料未及的。   但显然小绿茶平时十分注重演员的自我修养,一秒入戏。   楚月绷紧了脊背,红着脸抬起头,忍着泪水地望向纪湫。   “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姐妹俩过不去!”她啜泣得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像是纪湫把她往逼上死路。   “我妹妹跟商总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要害她解约,这笔钱是我们现在唯一的期盼了。我们都已经忍了,你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楚月哽咽着,抖索的声音加大了,带着控诉。   “你生活奢侈,不懂我们普通人的苦。但你知不知道,你一顿饭钱,就是我们一个月的生活费——我们现在有多艰难你知道么!家里老人生病要用钱,还债要用钱,一切都要用钱,经纪公司赔偿金也要用钱,你却……”   楚月哭得越来越起劲,办公区域的隔音玻璃门被推开,哭声传了进去,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了过来。   楚月再哭下去,纪湫绝对会被她名声搞臭——堂堂总裁夫人,吃飞醋逼哭勤劳员工。   纪湫余光瞥见玻璃门被推开,有人拿着纸巾一脸同情地过来。   见状,纪湫叹气。   既然楚月先发制人,那就不怪她来个反将一军了。   她当做没看见,掏出一包纸巾,亲自为楚月小可怜拭泪。   同情者停在五米开外,呆了。   只见纪湫柳眉细蹙,充满怜悯的杏眼盈满水光。   “不哭不哭啦,看你这样我心都揪成一块了,要不是看到你,听你对我这番诉说衷肠,我都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可怜的人。”纪湫语气十分哀伤,比当事者还要难受,“你辛苦了,快别难受了。”   楚月一愣,还不知纪湫在玩什么把戏。   旁边不明真相的众人也都纷纷木然。   他们还没来得及占队了,怎么反转如此之快,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不是总裁夫人在欺负小员工?   就在大家满腹疑窦之际,纪湫在楚月慌张诧异的目光中,连忙开拍下一场。   “太可怜了,你家这么困难,公司难道都没有出一份力吗?”纪湫回头拔高了音量,带着几分正义却又不失温柔的谴责,“你们人事部主任在哪,快给我叫过来,看把孩子逼得!工资少到哭鼻子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克扣了员工薪水?”   大公司里的职员都忙,哪有闲心刨根问底不相关的事,只会不带脑子地看看热闹做消遣。   楚月的即兴表演虽然可圈可点,但纪湫并没有如她所愿跟她演针锋相对的戏码,反而另外抛来了“总裁夫人慰问员工,员工一纸诉状告到御前”的新剧本。   “课代表”纪湫简洁明了把矛盾一点,抱着瓜还在糊涂中的群众们,立马就从混乱里有了点思路——   “生活艰难”,“老人生病用钱”,钱这钱那的,好像确实像是在哭惨啊!   吖——瓜突然好啃了呢!   目瞪口呆的众人里,有个还算清醒的,赶紧叫了行政主任蒋飞雪。   楚月眼看事态超出预料,顿时慌了:“我不是……”   纪湫赶紧上前将纸巾往她脸上怼:“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都懂你心里的苦。”   楚月现在已经处于下风,更何况楚月上司已闻讯赶来。   四十多岁的干练女人踩着黑色高跟鞋,气场凌人,她从人群主动让开的道路走去,见到纪湫恭敬问候了一声,才目光威严地望向楚月。   “你怎么回事?哭穷哭到总裁夫人这里来了?公司奖金少发给你一分了?”   楚月被自己领导劈头盖脸一通骂,急得睁大了眼,“我没有……”   但她现在想要把节奏带回去,就得吐露出更多的信息来,这不一定会对自己有利。   主任肯定是知道楚月工作能力和不该有的小心眼子。   别人不清楚楚月的关系,主任哪里不清楚,楚月是通过纪湫关系进来的,现在纪湫说着这么不着调的话,其间无奈显而易见。   蒋主任是个有眼力见的人,自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不等楚月再打腹稿,蒋主任再次出击,“那你来夫人这里哭什么哭,你有事不知道找领导?工作一塌糊涂,叫你整理的档案现在还没弄明白,有空过来卖惨,不知道花心思多提升下能力?还要我把你掉到项目研发组,你扪心自问,自己有这个资格吗!”   空旷的办公区域,回荡着蒋主任训斥声。   员工在自己的位置上交头接耳。   “那是谁啊?”   “楚月,前几个月刚进来的新人,自己没什么能力,凭关系进来的,但就是不知道是谁的关系了。”   “我听秘书小陈说,最起初她只是公司打杂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进了行政部,眼下行政部还没站稳脚跟,就又想去研发部待,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研发部是什么地方?哪里是她这种人配进去的。”   “这人脑子就像是有病,糊涂的很,做事完全不着边际,现在看来确实精神不正常,跑来跟总裁夫人哭惨。——蒋主任也是不喜欢楚月很久了。”   “我去,年度迷惑行为,我要笑一整年。”   “够了够了,今年的笑料够了。”   “不过总裁夫人真是跟想象的不一样啊,看上去像个任性的小公主,没想到这么温柔单纯。”   “别说,我太喜欢这种可爱的白富美了。总裁在家里宝贝死了吧。”   “危险发言!”   热火朝天聊天之际,有人留意到门外楚月不堪重辱地捏着拳头走了。   “蒋主任是什么人物,行政部的老将,专业说教二十年,没人能承受得了她两句话。”   纪湫望着楚月愤然离去的背影,假仁假义表示感慨,然后笑着摸了下蒋主任手臂,安慰她不要动怒。   “蒋主任来公司很久了吧。”   蒋飞雪脸上已经敛住了火气,恭敬地回答她:“有二十年了。”   纪湫:“公司有您这样的员工,真是荣幸之至,我家商皑承蒙您照顾了。”   蒋飞雪自大年轻时就跟着公司风风雨雨一路走过来,经历了多少人事变动和党派斗争,是公司的功臣,也算是商皑长辈级的人物。   纪湫提起商皑,几乎就是承认她明白主任今天的做法,接下了她的人情。   蒋主任:“您过奖了。”   笑容已证明了一切,她在被纪湫肯定的同时,也肯定了纪湫。   而与此同时的楼梯间,充满着悲伤的因子。   低泣声连连,闻者揪心。 第11章 一首《绿光》献给商先生……   楚月坐在台阶上,抱住弱小痛苦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不但被纪湫泼了咖啡,烫伤了脚,还被领导责骂。   她做错了什么?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好么。   妹妹的广告都已经在拍了,却临时解约叫停,这明摆着就是纪湫搞的鬼。   可是这个纪湫竟还不放过她们姐妹俩,说到底,还不是眼红楚贤比她纪湫善良漂亮,就把楚贤当成了假想敌。   身为纪湫哥哥的女朋友,都能被迁怒,楚月已经忍了,没想到纪湫还要害她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月毫不怀疑自己的猜测,毕竟纪湫就是个恶毒的疯女人,这种人什么事情干不出?   ——当年纪家找回走丢的纪骁时,纪骁母亲已经因为抑郁症去世了。纪骁发现,几乎就是在她母亲去世同年,纪湫的母亲嫁了进来,这不是小三上位是什么!说不定纪骁的走失也是有人故意为之!   纪骁可是原配的儿子,而她楚月也是纪家正牌准媳妇,她纪湫一个小三的女儿,有什么资格与原配的儿子儿媳叫嚣!   然而以上都还不算是最可恶的!   最令人恶心的是,剥夺了原本属于纪骁一切的纪湫,在纪家养尊处优着长大,现如今纪家有困难,还需要哥哥爸爸去求她帮忙,可即便家人如此卑微恳求,这白眼狼也丝毫不搭理。纪骁奶奶听见这消息后,一下子就给气病了,实在是毫无孝心!   也不知道怎么她就运气这么好,外公偏偏和商皑爷爷是战友,完全不需要努力就嫁入了豪门。   可她和妹妹,这么努力,这么优秀,上天怎么就像看不见呢。   楚月真是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就宁愿让这纪湫这种女人去祸害商皑,明明很努力的自己和妹妹,却还疲于奔波。   =   隋锦从另外通道过来的时候,发现这边气氛不对,问了纪湫才知道个大概。   她顿时就气笑了,“哈?不会吧不会吧,竟然敢当众婊你,她楚月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啊。”   说着迫不及待地把纪湫拉进楼梯间,要听详细的。   推开门,隋锦和纪湫就正好跟伤心欲绝的楚月对上眼。   隋锦花了两秒反应过来,“你还哭上了?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奸计未得逞,搁这儿舔伤口呢。”   楚月站起来:“怎么,你们是想趁着没人使劲挖苦奚落是吧。”   隋锦听见这话,比纪湫还生气,“没有纪家你能上得起大学,没有纪湫你能站在商氏?”   楚月:“纪家是资助过我,但你们也别忘了,纪骁小时候走丢,可是我们家带大的,谁报谁的恩还不一定呢!再说,纪骁是我男朋友,他对我好怎么了?商氏是我自己靠本事进来的,她纪湫当时不过是敷衍了一句,完全没有作用!”   隋锦:“瞧瞧,真心话说出来了吧,你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小文员当得不自在,想找大官当。总裁夫人的位置给你坐好不好?”   楚月脸上顿时一片羞耻,“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人,我说不过你,你们就随便欺负我吧。反正我无权无势。”   说着就往楼上气呼呼地走了。   身后依稀传来隋锦的嘲讽,“自己理亏了,就又开始卖惨了。”   楚月悲愤交加,狠狠将自己面前的门一推,不曾想门没有推开,惯性后坐力把她自个给弄摔了。   隋锦和纪湫只听楼上传来一声痛呼。   纪湫:“楼上天台的门好像是锁住的。”   *   隋锦拉着纪湫转移战场,在楼下咖啡厅点了两杯拿铁后,就迫不及待关心起纪湫。   “湫湫,你实话告诉我,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纪湫之前在隋锦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颗需要被保护的软柿子,今天出了这档子事,隋锦自然会以为纪湫被欺负了。   可纪湫哪里还是原来的纪湫,摇头笑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包括她的反攻。   隋锦听后惊喜地睁大了眼,将纪湫往楼梯间拉,“亲爱的,你开窍啦!课代表大法都能运用自如了。这种情况就是不能跟她讲道理,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一旦进了绿茶的圈套,就会被拿捏得死死的。”   隋锦作为纪湫闺蜜,完全知道纪湫的情况,纪湫此时点点头,“有关商皑那些破事,提起就心烦。我才不愿意用揭自己短的代价来跟她讲道理。”   隋锦松了口气,“我刚刚还在后悔,没把小绿茶闹够,给你好好报仇,没想到你还出息了一次。”   纪湫伏低了身,抱着咖啡杯抿了抿拿铁上的白沫子,两个粉腮鼓鼓囊囊。   隋锦生出怜爱,忍不住狠狠捏了她的脸,“几日不见,我的小智障又可爱了几分。”   纪湫表示有被冒犯,“什么,我分明很御!”   哪个电视剧里的恶女配不是妖娆的美艳御姐?这可是原书的人设,才不是她吹牛~   隋锦:“那你就不要用原声说话,一口的奶音,谁会觉得你是御姐。”   纪湫仿佛被戳到肺管子:“咳咳……嘤。”   隋锦不怪你,毕竟你不知道我背后的黑暗身份【奸诈一笑,以表尊敬】   边上隋锦举起手机:“保持这份可爱的笑容,咱们来拍一张。”咔嚓   纪湫:谢谢,有被气到。   平心而论,纪湫身材很好,骨骼纤细,体态匀陈,身高出挑,却又是拥有一张极具东方柔美的鹅蛋脸,以及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脸颊也粉嫩有肉,皮肤水嫩嫩的,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温柔娇憨,是同性也会亲近的相貌。   隋锦端详着纪湫,发出感慨:“长得赏心悦目就好了啊,就算蠢点又怎么样嘛。”   纪湫:“?”   隋锦:“你想反驳?难道我和阿茗的智商和手段还不够保护你一个小蠢货吗?”   纪湫:“那真是……难为你俩了。”   隋锦:“不客气,至少把你带出去溜溜的时候,不会拉低我和阿茗的颜值水平。”   纪湫讽刺笑了笑,“呵呵,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   同一时间,商氏。   助理听见风声,思虑再三,推门而入。   “商总,楼下发生了一些事。”   商皑刚结束一个国际视频会议,此时正在浏览策划,他头也没抬,“什么?”   助理手指抓紧,有些艰难地复述了情况。   对面商皑从始至终没有表情,直到助理结束报告。   面色难测的商皑翻动纸页,“叫她以后不必来了。”   助理:“夫人应该没事也不会来……”   商皑抬起眼,定定地瞧着他:“我说的是那个女员工。”   助理恍然大悟,心觉是自己迟钝了。   同时也暗自开心起来。   之前纪湫对商皑的上心,助理是看在眼里的,然而他家总裁太日理万机,太冷漠太无情,纪湫的落寞,就连助理都于心不忍。   助理攥紧激动的小手手,用非常官方的口吻道。   “刚刚听刘管家来信说,今年第一批蜜柚已经收了,我给夫人送去。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告吗?”   商皑神色从严肃转而为了某种迷茫,手中转动着钢笔。   助理就知道商皑没听懂自己的暗示,“总裁不明明白白告诉夫人,夫人不会知道——柚子是市面上还没发行销售的‘翡翠脊’。”   你不说明楚贤的广告约是你亲自下令撤销的,夫人不会知道你是怕她误会。   你不说明图谋不轨当众“烹茶”的楚月被你辞退,夫人不会知道你是在帮她出气。   商皑转动钢笔的动作停了。   他似乎喉咙微干,虚抵住唇咳了一声,音色显得略微沙哑,“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直线距离不到五百米的咖啡厅里,隋锦和纪湫咖啡喝了一半。   隋锦调侃过后,又想起刚刚纪湫提到商皑,“对了,在家里商家还在使唤你做这做那么?”   纪湫挺直了腰板,“本人已经向商皑提出离婚,一刀两断势在必行。”   隋锦不可置信地放下咖啡杯,“你没有生病吧?痴情女人要离婚了?”   纪湫郑重强调,“是的。我忍受不了这种憋屈的人生。”   隋锦试探性地问,“真割舍的下?我可是记得你说过这辈子死了都要爱商皑的……”   纪湫一阵战栗:“我说过这话??”   看着隋锦不像开玩笑,纪湫承认了。   “好吧,就当我说过。”纪湫微微加重音调,“你知不知道民间有几种邪术,比如桃花蛊,下降头,人中了术就会不由自主地沉沦,但只要清醒……”   还没说完,对面隋锦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你的意思说,商家之前是给你下了降头吗?”   纪湫表示自己只是想类比一下当初作为纸片人被剧情操控的情况。   “反正你就当我现在彻底清醒了,清醒之后就完全对那男人没有感觉了。”   现在她记起之前纠缠商皑,卑躬屈膝为商家忙前忙后那奴才相就起鸡皮疙瘩。   为此纪湫道:“我绝不会重蹈覆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隋锦发现纪湫确实是认真的,便也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么小可爱,我从前还没有发觉,但也就是最近,我感觉我每天都在认识不一样的你。”   纪湫茫然。   隋锦:“我记得小时候你自尊心其实没这么强,现在你眼睛里好像完全揉不得沙子,不过这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她淡淡分析,“商皑自尊心强,你的自尊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自尊心这么强的人在一起,如果要相爱,总有一方妥协。”   纪湫:“所以我妥协了,我离婚了。”   隋锦:“不,恰恰是你俩谁都没有妥协的结果。”   相对而望沉默数秒,隋锦忽然笑了。   “但你也真的是越来越可爱了。”   纪湫呆呆地打了个奶嗝,并不承认可爱一词能形容自己。   纪湫或许没有领会到,没有记起穿书事实的自己,与商皑接触时由于设定,每天完全是在表演苦情戏,但主剧情以外的闺蜜聚会,又是她本来的样子。   所以只有隋锦和宥茗,才会觉得纪湫在变。   隋锦表面上笑着,内心却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前几天还爱商皑爱得无法自拔,现在就讨厌的这么彻底。   看来这姑娘是真不会回头了,隋锦由衷感到欣慰。   “为了庆祝你脱离苦海,我们今晚嗨皮一下吧!”   纪湫:“必须的。” 第12章 商总背着他的火葬场正在……   城市北边商圈闹中取静处,坐落着一座银灰色蒸汽朋克建筑。   名为“梅塔”的大型娱乐场所门口,豪车鱼骨状排列,将偌大一个停车场占据得满满当当,无数俊男美女靓丽结伴而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热辣青春的气息充斥着梅塔的每一个跳动的细胞,忘忧与欢愉是永恒的主题。   这里是名流和巨星的世界,纪湫进入里面,被五光十色的灯光晃瞎了眼,舞台上是几个花美男在进行表演,场下欢呼声此起彼伏。   隋锦在停车,纪湫先一步进来,但很快她就觉察到不对劲。   台上的花美男队长高声祝贺,“祝我们美丽的简宁小姐,生-日-快-乐!”   原来今天简宁包场了。   江湖遍地是仇家啊!   纪湫转身把口罩一戴就要走,谁知台上传来简宁的问候,“嗨呀,快拦住她,我的大稀客来了!”   纪湫这下逃不脱了,简宁一开口,前面立刻就围堵过一大群身高一米八往上的男孩纸。   “小姐姐别走啊。”   “小姐姐戴什么口罩啊。”   ……   简宁这个时候像只小雀儿似地,欢天喜地蹦过来,将那些男人一推,“去去去,这是我们的豪门小凤凰,也是你们碰得的?”   她句句挖苦,笑里带刀,男人们乐得被简宁推,酥酥笑着撤开了。   纪湫将简宁虚伪亲昵的手掰开,“你想怎样?”   简宁直接拿着话筒,“天呐,我没听错吧,纪大小姐说要给我表演节目,我真的受宠若惊!”   纪湫瞪大了眼,“你是不是无耻过分了点。”   简宁手里直接拿着话筒,声音完全盖过了纪湫:“你们怎么回事啊,热起来,热起来啊,我们大小姐只是有点害羞。”   无知群众就这样蹦了起来,几百人的现场,气氛高涨。   其实多数人不知道简宁是想让纪湫出丑。   她是纪湫十几年的同学,很清楚纪湫只是小时候学了民族舞,现在早就忘了舞蹈这个技能了。   台上男舞们的经纪人匆忙使眼色,上面黑头发的队长立刻领会着跳下来,“没问题,我来带您。”   这个男团队长长得斯斯文文,画着妖孽的舞台妆也遮掩不住书生气,他自然是不知简宁心思,只是听经纪人的话罢了。   简宁将话筒一垂,凑到纪湫耳边说,“你不去,我马上封杀他。”   说着便娇嗔着对那位队长说,“阿镇,你要是连个小姐姐都邀请不到,今后还混什么呀。”   齐镇面露难色,苦笑着用一双迷离水润的桃花眼看纪湫,但他终归是个单纯热爱跳舞的男生,在套路女生上,畏手畏脚到不行。   “我真的会照顾好你的,相信我,不用怕……”他声音紧张得发抖。   纪湫咬咬牙,鄙视着看简宁,“在做人的无耻上,我永远不及你。”   在简宁僵硬的笑容下,纪湫脱下外套丢给边上的齐镇,只穿着里面白色的淑女风衬衫,身材窈窕到令人咂舌。   她气场全开,表情冷肃,身边闲杂人等自动让出一条道,纪湫在茫茫人海唯一的阔道中,走出了维密的气势。   圆桌边上,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停止了交谈,嗅到了非同一般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边打扮娘气的男性摇头:“我不太清楚。戴总要喝水吗?”   戴溪并不回话,托着下巴眼神淡淡望向舞台。   纪湫上了舞台,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有节奏的音乐一响起,她先是认真地走了几个步,待正曲一进入,动作一下子就大了起来,爵士漂亮性感的动作一下子惊艳了全场,她素面朝天,只装点了唇色,却在聚光灯里在天使魔鬼中来回演绎,杏眼像小猫,娇憨又神秘。   捧场的众人顿时欢呼起来,跟着她的动作开始划水。   身边的男团队长竟就这样沦为伴舞,旁边的队员们也都看纪湫看得目不转睛,鼓掌吹口哨,极其兴奋激动。   戴溪终日冰冷的唇有了一丝弧度,“她是谁?”   旁边的男舞蹈师问,“戴总想签?”   戴溪,“你是专业人士,你来评判。”   男舞蹈师其实也挺兴奋的,“很好,这姑娘表现力完全能直接出道,NH8团里还差一个主舞,我在想……”   戴溪笑了笑,竟表示并不认可,“NH8大材小用了。”   台上,纪湫一个漂亮的后翻下腰作为结束动作,引起全场欢呼,众人纷纷起哄,“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纪湫施施然鞠躬,跳下了舞台。   简宁把手中的水一砸,忍无可忍要离场。   要知道别人醉心欣赏的同时,她的心情可是千变万化。   纪湫哪里学的爵士,而且动作还那么稳那么扎实,自己这还倒给纪湫做了嫁衣。   正当她要走,音响里突然传出纪湫的声音,“简大小姐说话要算话哦,说好的每人一块小金砖作为回礼,不要言而无信哦!”   简宁一向以大方著称,今日包下全场也是酒水免费喝,印象里简宁就是如此财大气粗,大家完全没有怀疑。   “啊啊啊啊,简大小姐万岁!”   “简大小姐威武!”   ……   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纪湫对简宁眨了下眼。   简宁能用话筒先斩后奏,她纪湫也可以。   这里大多数都是朋友的朋友叫过来充场面以及追星的,凭什么得小金砖头,但此刻简宁偏偏什么也没法说,只好黑着一张脸去了后场。   天知道她肺都要气炸了。   纪湫跳下台,迎面碰上一个皮衣男。   他向纪湫递上一张名片,“您好,我是海蓝金娱乐公司的经纪总监,这位是我们公司的特聘艺术顾问,有空聊一下吗?”   纪湫去的时候,戴溪本人并未出面。   她去后台洗手间补妆,遇上一脸不悦的简宁。   戴溪从化妆镜看她,“简大小姐今天生日,怎么怒气冲冲的。”   戴溪是海外华侨,本来以她的身份是不会出席简宁生日宴的,今日只是碰巧来放松,结果被简宁死死拉着不肯放走,这才留下。   简宁碰上戴溪,立马变成了乖乖女,“哪有~我刚刚只是口红掉了。”   戴溪笑着,“喏,不建议用我的,这是新的,还没试过。”   简宁开心得不行:“oc新款!”   戴溪扯了下唇角,“喜欢?送你了。”   简宁开心到不行,不止为一支口红,更为戴溪的照拂。   戴溪是什么人,国外知名娱乐公司CEO,老牌豪门的千金,真正的金枝玉叶,谁不想跟她搞好关系。   戴溪一张冷艳脸转身就收了笑容,中分的黑发整理得一丝不苟,干练垂于肩头,红唇娇艳欲滴。   简宁忙不迭跟去,就看见戴溪遇上了怒不可遏的舞蹈顾问。   “怎么了?”   “气死我了,那个女人真是狂妄至极,竟然提起意见来了,真把自己当回事。”   戴溪:“她怎么说的?”   舞蹈顾问刘麦科激情开麦,“我给她看了我们即将推出的half男团成品,她竟然说我们的vocal选择错误,编舞老套繁琐。”   纪湫是这个意思没错,但明明说得很委婉……   原本的世界里,她家里经营娱乐公司,专门制造男团女团,两个姐姐三个哥哥,全是在艺术领域各有建树的标杆人物,相较于纪湫本人就比较废柴,但耳濡目染还算是会一点点。   简宁听了半天,懂了,“您说的是刚刚台上的那个女孩啊,你们还想要签她?我告诉你们吧,她完全就是外行,我和她是同学,很了解的。”   难免有点舔狗的成分。   舞蹈顾问被附和,很解气地赞同道:“对,她完全就是外行。”   简宁还想继续,却撞上戴溪冰冷的眼。   仅仅是一个眼神,便将“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插话”,“关你什么事自以为是的花瓶”等几层意思表现得淋漓尽致。   简宁吓到噤声,咬着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紧接着,戴溪目光调转,望向此时在凌厉气场下怂如鹌鹑的刘麦科。   “听着,half是我们发展国内业务的王牌,不容许任何人独断专行,多听听意见,对公司没坏处。”   戴溪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准备进去找纪湫,身后的简宁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心里拔凉拔凉的,好没面子。   然而此刻,戴溪已经找不到纪湫了。   二十分钟前,纪湫给闺蜜打电话,隋锦的电话正在接通中。   隋锦一向公务繁忙,现如今又不知在跟谁电话连线。   她准备自己玩着等。   身边几个年轻帅气的美男富二代看到纪湫落单了,就殷勤围了过来。   “小姐姐认识一下呗,刚刚你跳得简直太好看了。”   “你是不是明星啊,我好想认你当我爱豆,放心,以后打榜投票当粉头,我捧你。”   “凭什么只有你能当粉头啊,我们也愿意给小姐姐砸钱,不图回报的那种。”   纪湫之前家教很严,读大学了还被哥哥姐姐爸爸妈妈每天接送,完全没有和男生有接触的机会,现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和男孩子对话,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窃喜。   漂亮男人谁不爱!   她喝了点酒,心情很好,小奶狗一撒娇,就调动起了她体内的御姐因子,“你们吃了很多鸭蛋黄吗?”   男孩纸们:“?”   纪湫:“那为什么长得这么苏。”   “噗。现在蛋黄酥也是梗了吗。”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我们好像被反撩了。”   “小姐姐,你是第一个敢撩我的人哦。”   成熟低音炮,正太少年音,骚包妖孽挂,或失笑,或捂眼,或直接脸红。   纪湫笑了下,端起鸡尾酒要往嘴里倒。   这时横空来了一只手,驾轻就熟就把纪湫的杯子夺走了。   酒杯被重重放在高圆台上,洒出来的水惊退周围一圈男生。   小男生们个个年轻气盛,被砸了场子,或多或少有被冒犯的惊怒。   然而当他们望向中间气场威严的陌生男人,却被他那一身的危险阴沉吓到不敢轻举妄动。   比起生命安全,面子好像瞬间就不重要了。   雄性的战场上,高下立见。   富二代们在商皑面前,忽然被衬托成了没阅历的小鸡崽子。   纪湫在醉意中,迟钝地抬起眸子,用飘忽的视线将面前五官描摹了一下,耗费了一些时间,才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立即往后一退,防备且不可思议,“商皑,你怎么来了!” 第13章 商先生大吼大叫:我也能……   商皑一双深邃眼眸紧紧地盯着她,平静的眼底,在酝酿一场风暴。   他阴沉的脸结着冰,强硬地将纪湫往怀里一带,“走。”   纪湫推了几下却如蚍蜉撼树,渐渐新生不满:“你干嘛!我跟你不熟!”   商皑对纪湫这话有片刻的意外,但在这些天的较量中,他大度地选择没听见。   当他下意识放远视线后,却赫然接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怀疑。   大家都在用看“人·贩子”神情瞧着他。   商皑终究还是黑了脸,“我是他丈夫。”   小鲜肉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商皑自然扭头就走,刚刚解释那一句已是他毕生极限。   可没走几步,远处纪湫突然兴奋,高声回头:“要离婚了,等姐姐我离婚来找你们昂!”   商皑的牙齿咬得发颤。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中,后面还有个傻白甜真情实感地回应:“姐姐记得回来找我!我一定等你!”   然后就得了商皑一个回眸。   黑暗的室内,只有舞台留着一缕白光,商皑眼底血红,隐在暗处,冷幽幽地,有如无形利爪扼住咽喉,令人窒息。   别人回眸是千娇百媚,他的回眸是千刀万剐。   小鲜肉就像被当场处刑,顿时就腿软了。   在场之人背后也是阵阵恶寒。   纪湫脑袋发昏,还歪着身子眯眼打瞌睡,却忽然间感觉肩头被捏疼。   不由皱了下眉头,朝上方瞪去。   晃眼的白光中,那张脸似乎有怒意。   “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男人眼睛都气红了,每个字就好像是从牙齿中一下下磨出来的。   这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婚姻中绝望的家庭妇男,最后会黑化反杀他的妻子。   纪湫忍不住想提醒他,“商皑,你可注意着点,别得罪我知道么,要知道你的下场……”   话还没说完,就被商皑一个横抱塞进了车里。   车厢气氛压抑得吓人,纪湫缩在车门边又警惕又困惑。   商皑是怎么找到梅塔来的?她明明就还没待几分钟啊。   但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选择了沉默。   纪湫从隐秘处悄悄扫了眼商皑。   商皑坐在旁边,敞着长腿,眼底一圈的红,眼神没有聚焦,定定地看着什么地方,有杀气。   一颗玉扳指在手里被反复折腾,晕头转向地打圈,比火力十足的机械猛兽还转得利索。   安静的车厢里,就像充满了易燃易爆气体,经不起一丝的挑衅。   前方开车的助理,冷汗涔涔,脚底冰凉,好像在努力将自己化身为一个冰块,为降温尽一份绵薄之力。   当车驶入公馆,商皑一言不发地下车,他极速走着,敞开西装外套。   冬季零下三度,商皑竟躁得脱衣服。   纪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羡慕这种好身体。   她似乎对此时商皑的心情一无所知,但也可能是满不在乎。   走进门,还有心情看一眼箱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我的柚子到了。”   在温暖的环境里,鼻炎不再受冷空气迫害,纪湫取下口罩,连忙伸手捞出来一个,开始拿刀子一块块地削皮。   商皑坐在一旁,深呼吸。   “为什么去哪种地方。”   纪湫削皮乐在其中,听到这话愣了下。   不过很快理解过来。   有些豪门大家是不允许贸然出现在娱乐场合的,尤其是这种酒吧夜店性质,梅塔再怎么名流,也不为商家这种大户瞧得上,传出去难看。   纪湫:“跟我闺蜜去的,帮你表妹简宁庆祝生日。”   她笑得狡黠,倒是让商皑哑口无言。   商皑极力劝自己忽略她的胡诌,“你至少该给我说一声。”   纪湫的小脸在酒意中红红的,模样可爱,话却伤人:“我俩都名存实亡了,我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削柚子时心不在焉地补充,“更何况,你也没跟我报告过。要求我跟你报告,这不公平。”   纪湫有一句没一句回应的样子,让商皑觉得自己还不如一颗柚子。   他皱起眉:“我不是去上班就是去出差,有什么可报告的。”   纪湫笑了,却不看他,“你哪里用得着挪步。”   商皑:“什么意思。”   纪湫终于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眼神:“你说什么意思?小秘书香一点还是小明星辣一点?”   按照时间线,确实该发生的也差不多发生了。   商皑也是拥有系统的人,但事实上他觉得系统就是个算命的,一个神棍说你今后会出轨,你就会相信吗?他那个时候就恶心的不行,更别提现在被纪湫质疑。   商皑闭了闭眼,很生气,但毋庸置疑,纪湫的怀疑比他有理有据——毕竟声称自己是系统的神棍也确实说对了很多事情,活动范围的缩小,身边楚月楚贤两姐妹。   商皑虽然怎么也不会为自己没做过的事买账,但也神奇地不认为纪湫在胡闹,于是勉强压下脾气,将语调好歹软了好几个度。   “就像你那天说的,你觉得我冷漠,对你不好,我承认,但你说我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我不能承认。”   纪湫抱紧了自己的小柚子,“我为什么相信你的话,今天你家小秘都敢在公司里当面叫嚣了。”   商皑坐了过去,哪知纪湫飞快地起身,抱着柚子与他保持了安全距离。   商皑动作神情顿时凝固。   纪湫的防备和排斥,让商皑心里按捺下去的无名火又蹿了起来。   “把柚子放下,好好听我说话。”   但商皑那双眼有着得天独厚的威慑力,近些年在公司和职场上磨砺得更甚,只要染了那么一丁点不悦,看上去就很吓人。   纪湫看着一脸风雨欲来的商皑,就像看到了以前要打她手板心的母上大人。   她抠着柚子皮,眼圈开始发红,肉乎乎的腮帮子眼见着就鼓了起来。   有人醉酒变猴子,有人醉酒变尸体,有人醉酒则变儿童。   纪湫就是后者。   仿佛那颗心在酒精的浸泡下,卸下了二十多年以来打造的盔甲,露出柔软脆弱的玻璃心。   场面静止两秒。   “商皑!你凶什么凶啊,小绿茶的事情你就别狡辩了,跟我又没关系,我也不在意!我现在最想问你的是,怎么就这么快找过来了呢,我才到梅塔几分钟啊!你是不是派人监视我!”   商皑一愣。   他这是把纪湫吓哭了?   不过监视倒是……   “这是手机定位……”公司前今天刚出的新品安全系统,家里人都有的啊。   当然,商皑也无法辩驳。   确实本可以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取消连接,可那时他竟因为想知道纪湫在哪里,在干什么,吃的中餐还是西餐而……犹豫了。   纪湫愤怒的声音打断商皑思绪。   “你还真的在监视我!你是不是过分了点。”   她挥舞着自己手里的柚子,商皑真怕她一个柚子拍自己头上。   “你冷静一点。”商皑偏头避开的同时,顺手就去夺那晃来晃去的柚子。   纪湫把柚子放在胸前,看商皑伸过来的手,以为他要袭胸,吓得要躲,一个“大流氓”刚说出口,就听见一个啪嗒声。   在两人几个虚晃的动作中,柚子落进了垃圾桶。   她刚剥的柚子,落进了收拾过茶几油渍的垃圾桶里。   白净的柚子皮上,会沾满秽物,无孔不入的细菌,会深入皮表。   纪湫脑子里划过一群弹幕。   【柚子脏了,不能吃了,抢走你柚子的,是那个可恶的男人。他不仅拿小绿茶气你,还夺走了你愉快的趴体,甚至连你唯一拥有的柚子也不放过。】   【不能吃了,不能吃了,不能吃了……】   很好,如果说纪湫现在的愤怒值量化成一根温度计,那么现在温度计已经亮起了红灯。“商皑,你赔我柚子!”   商皑的世界,又安静了,纪湫张牙舞爪扑过来掐他脖子的动作定格。   系统的声音忽然出现:“您老婆相当生气,而您似乎完全无法应付,系统竭诚为您服务,精心帮您挑选了几种讨老婆欢心的方法。”   “鉴于宿主人设比较可怕阴郁,所以系统为您安排‘萌器’之一,时下最流行的人设——小奶狗!”   话音落下,时间重新流逝。   纪湫眼前忽然出现巴掌大小的小奶狗,她连忙刹住脚。   她显然都不清楚商皑什么时候不见,这狗什么时候出现的。   就感觉一眨眼……   但望着地板上商皑的衣服,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汪~”小奶音嗷嗷的,喑哑地从嗓子里有气无力地挤出来,好像是在说那句没有说完的话——我怎么赔给你!   我这个狗样,怎么给你剥柚子。   纪湫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拿商皑的衬衫把小奶狗从地板上抱起来,对着那双刚出生,还有些迷蒙的狗眼睛,问道,“你是商皑吗?你是的话,叫一声。”   小奶狗似乎并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表示小奶狗刚出生,没精力,睡下了。   商皑闭上了怀疑人生的眼睛。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变成狗会是因为一个柚子。   系统你是不是对“人”设这个词有误解。 第14章 小奶狗在线被迫营业   纪湫望着床上的奶狗子,表情丰富。   最开始是震惊,“商皑你简直了!”   再然后是同情:“商皑你真倒霉。”   继而是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商皑你也有今天。”   现在是疑惑好奇:“商皑,你到底是什么品种啊,我查了半天没查出来。”   商皑终于无法装睡了——我是人种……不,人类!   纪湫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商皑因为奶狗的特性,时不时就会困。   然而他每困十分钟觉,就会被纪湫魔性的笑声吵醒。   第二日,商皑在纪湫为她铺的狗窝里酣眠时,纪湫收拾好行李准备搬家了。   公馆的佣人王阿姨和一位管家伯伯看着纪湫一脸疲态,提着大行李箱没精打采,都不忍心疼。   “夫人心里一定很绝望吧,黑眼圈那么大。”   “夫人真的很可怜,先生真的太冷漠无情了,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像夫人那样爱他了。”   “对了,先生呢?”   “昨天先生跟夫人吵架,我不敢看热闹,就回后面了,半夜起来就不见了先生,应该是气得去别处住了吧。”   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纪湫打了个哈欠,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昨天太~高兴了,不小心熬了夜,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开心,今天去新家一定要好好贴一片钻石面膜。   管家伯伯抿了抿唇,上前欢送,“夫人……”   纪湫也没觉察到对方的伤怀,叮嘱道,“刘伯,我床上狗窝里有条狗,你照顾好它,具体操作的话……就买专门的奶粉吧。它应该还太小,不会上厕所,您买点尿片垫着,凡事就都买最贵的就好了。我也不是太懂。麻烦您咨询一下宠物医生,我就先走了。”   纪湫拖着行李箱,上了网约车。   背后一群佣人涕泗横流,挥着白手绢:“夫人,我们不会忘记您的。”   纪湫带着墨镜,作了个拜拜。   轿车扬长而去,公馆里的大家纷纷议论。   “狗?夫人还给先生留了分手礼物吗?”   “可能是怕先生寂寞,让狗狗陪他天长地久吧。”   ……   这几天,A城阴雨绵绵。   纪湫收拾完满屋子的纸箱子,累得倒头大睡,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   外婆留给她的这间房子是小户型,一室一厅,自建造起至今已经有十年,屋子有些旧了,就怕会存在安全隐患。   纪湫准备简单地修整,于是就联系了一家装修公司。   采取最环保的儿童油漆进行粉刷,做点好看的吊顶,定制一些实木家具,再买个空调,更换一些老旧的电线,屋里各处管道烟道进行全面的检查处理。   签了合同,装修师傅进场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相当奇葩的事情。   纪湫闲着没事,体验生活收集素材,就应聘了一家咖啡厅临时工,下班后回到家,在三单元的休闲区被一个五十岁的女人拦下。   “你是12楼3号房的住户不?”   妇女穿着一件老式的花衬衫,短发别在耳后,深刻的眼纹和法令纹令她面相带着刻薄感,此时妇女眼神带着责问,说话时用手指着纪湫,极度没有礼貌。   纪湫花了点时间才听懂她充满了口音的话:“对,有什么事吗?”   妇女就像是找到了罪魁祸首,伸手就一把抓住纪湫的衣服,音量加大,在纪湫耳边聒噪,“我是你楼上的,你搞什么,装修声音这么大,吵得不清净,我们人老了,听不得这些,你赶紧停了。”   纪湫:“最近一段时间在打槽,很快就……”   妇女:“你什么意思,你叫我们忍着啊,你这人也太自私了,你上班不觉得,我们这些整天在家的人怎么办,前几年也不是没住人,现在又来装修,整天没事干是怎么的。”   妇女苦大仇深,将纪湫一件并不便宜的针织衫扯得变了形。   纪湫:“什么叫我装修着玩,到时候电线老化引发火灾你们楼上不会遭殃吗,还有,请你放开我的衣服。”   妇女脸上出现讥讽的笑,完全不相信一件衣服能金贵到什么地步:“你衣服怎么的,拉不得啊。还用火灾来吓唬俺们,咋地,你还想纵火杀人?。”   纪湫怒极反笑,也不屑讲道理,直接态度强硬甩给她一句话,“你要是站理,就该去找物管,找我扯皮有什么用,就问你是不是不敢?”   妇女被纪湫一激,立即冷笑一声,嘴边骂骂咧咧着纪湫听不懂的方言,但大致意思就是在说有什么了不起,找物管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既然你不要脸,我也不要脸。   与妇女一同过来兴师问罪的,还有一些同龄的老人,她们也真情实感地过来责问,句句都在道德绑架,说年轻人欺负老年人。   正好前厅的物管胖大姐正好端饭回来,看见这一幕,正要问,就见妇女急迫不及待地过去,把胖大姐拉了过去。   胖大姐站在人群中央,周围的老人停止了叽叽喳喳。   胖阿姨扫过周围人满是怒气的脸:“怎么回事?”   妇女试图先发制人,手舞足蹈地夸张比划,“你是不晓得,他们那个装修声音有多大,从早上十点开始,电钻就哇啦哇啦地钻,锤子哐当哐当地打,还有那切割机滋滋的……下午三点又开始闹,我午睡都睡不好。反反复复,折磨死人。”   胖大姐:“那闹到几点?”   纪湫要说话,妇女就马上打断:“五点,一直要闹到五点,简直不让人活!有时候我媳妇四点下班还能听到,我媳妇怀着孕嘞!”   胖大姐:“那人家是对的啊。”   妇女一愣:“咋地?”   胖大姐笑着说:“装修本来是规定周一到周五上午八点到下午六点,人家十点才开始,十二点结束,下午两点开始到五点就结束了,周末也没吵闹,你直接让人家不装修,那也没道理了,对吧?”   纪湫的话被胖大姐说完了,没什么可说的,就站在一旁看这个原本信誓旦旦找物管讨公道的妇女。   这事她起先就不虚,因为装修之前有问过物管,一切工作都是严格按照物管规定执行,破坏规矩的是妇女。   妇女当然不服气,跳起八丈高:“我家媳妇怀孕嘞,要生小孩懂不懂,这要是动了胎气怎么办,本来胎就不稳,很危险,这一闹,更难受了,人命关天啊!你这房子就这么住不行啊,娇气吧啦的,非要装修,搞得好耍嗦!”   胖大姐也听生气了,纪湫都没说话,她就忍不住开口:“陈阿姨您这话说人家就是没法住才装修的,你也不能太不讲道理了。而且你媳妇既然这么严重,为什么不让你媳妇去医院,我听说你媳妇四点回来,还在上班啊?”   妇女神色一凝:“她这个……她自己要去的……”   纪湫:“您还是把您媳妇送医院吧,这么危险,人命关天。”   身后的老太婆也是分了党派的,这下子另一拨老人家开口了:“陈大姐,你这事就不对了,人家按照规定来的,你还是操心自家媳妇吧,赶紧的,送医院去。”   妇女表情肉眼可见的乱了阵脚,周围七嘴八舌起来,她又不得不开始一系列与热心老太婆们展开关于媳妇保胎一事的争论。   纪湫和胖大姐离开了。   胖大姐握着纪湫的手好心叮嘱:“你也不要动气,很多时候是有些奇怪的人,至于装修的话,我知道你已经很考虑到大家感受了。”   纪湫也很能懂得起,“我知道的,回去我告诉装修的师傅,尽量声音小点。”   胖大姐用欣慰的表情看纪湫,对这姑娘印象挺好的,有时候路过碰到都会打招呼,很有素养的女孩子。   她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有对象吗?阿姨这里有个人选,小伙子很帅,名牌大学毕业生……”   纪湫还没听胖大姐把话说完,裤腿就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低头一看,一只小黄狗咬着她裤腿往电梯拖,急得蹦蹦跳跳,圆溜溜的眼睛把她盯着。   纪湫吓了一跳,以为这狗要伤害她,腿下意识往外甩了下。   但实话说,这狗很小只,长得特萌,完全没有攻击性,于是在胖大姐眼中,这条摇尾巴的小狗咬着纪湫是表示亲近,于是好奇地问:“你还养狗了?”   纪湫本要否认的,但这时她看见了狗背上那一撮黑毛。   静默一秒,纪湫对胖大姐扯开嘴角,勉强笑:“对啊哈哈哈哈。”   电梯门关上。   四下无人。   纪湫把脚一收:“商皑,松口!” 第15章 商先生大型社会性死亡现……   狗退后两步,圆溜溜的眼睛灰败且无奈地看着她。   纪湫环手抱胸,打量对面狗两眼。   他脖子不屈地立着,四条腿站得很直,就算是现在很累,他也忍着不吊着一条舌头哈气,看起来显然比普通的狗要辛苦一些——似乎就是做狗,他商皑也要当狗中的贵族。   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还是熟悉的欠揍。   纪湫:“商皑,多日不见,你长这么大了。很好很好,我稍微能看出一点品种了,看毛色应该是一条金毛。”   商皑半沉下眼,见这个女人目光促狭地围着自己打转,心里正发毛,又冷不丁听她冒出一句话来,“把你卖了值多少钱啊?额……你是不是纯种呀?”   “不是纯种难道是杂种!”   但传出来的只是“汪汪汪”。   面对这种可恶的质疑,他竟无法辩驳,商皑感到绝望无力。   电梯在十二楼停了,商皑垂头丧气地跟在纪湫身后出去了。   纪湫开了门,待商皑要进去的时候,她忽然将身子挡在门外。   “不对啊商皑,你有自己家不住,干嘛来找我啊?”咋的,是觉得现在作为一只狗,配不上大别墅了?   商皑狗脖子艰难立起,很悲哀地把纪湫看着,   他倒也想啊。   自从觉醒以后,以纪湫为圆心向外辐射的活动范围就开始在逐次减小,后来他甚至离开距离纪湫五十米就会感觉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跟系统绑定后,他的活动范围倒是扩大了很多,但规定每天必须缩小一次范围,也就是说,至少一天内要跟纪湫见上一次,否则还是会窒息。   算算,自从纪湫离开,已经整整一个星期了!   狗子差点就没了,多亏了系统发力,直接定位纪湫,把商皑空投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系统的缘故,商皑的成长速度也是惊人,七天前还是幼崽,现在都能下地走路了呢!   商皑用表情眼神以及尾巴和肢体动作,极力地想告诉纪湫发生在他身上这可怕的一切。   显然纪湫一点没看懂。   纪湫:“der~回自己家去,我现在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养条狗了。”   然后商皑就眼睁睁看着这个女人无情地将门闭上。   商皑无力叹气。   他哪里还有脸回去?   更何况,自己要怎么回去?   这狗样,公交车都上不去。   如果走路回去,那以他这英姿勃勃的健朗身体,走在大街上也太扎眼了,他这种赛级美型犬可是很稀有的,被坏人抱去卖了那还得了!   那么以后他就会被摆在高级丝绒毯上,供人观赏,想想就觉得很耻辱!   商皑这样想着,蜷起jiojio,卧在门口,狗脑袋放在地毯上。   纪湫回到屋子的时候,电线已经更换好了。   因为只是翻修,所以动作和工程量都不大,其实整个过程比较吵闹的也只是今天这一天,其他的工作根本用不上电钻和切割机,楼上那妇女显然过于夸张了。   纪湫清扫建筑垃圾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   她虽然拒绝了商皑进屋,但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不管以前商皑有多欠扁,可它现在确实是一只爪无缚鸡之力的小奶狗啊。   他这种磕碜的土狗——简称土金毛——是很容易被狗贩子瞧上,卖给黑暗作坊煮成红烧狗肉的。   纪湫这样思索着,坐在了沙发上,瞧着茶几上新买的一圈火腿肠。   挣扎过后,她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谁也不能跟我抢火腿肠!   纪湫往沙发一躺,眼睛闭上,进入养生状态。   此时此刻,另一个走廊的六号房门开了,一条长相凶猛的拉布拉多偷偷溜了出来。   拉布拉多大爷大摇大摆,健壮的四肢包裹在黑亮的皮下,那尖利的牙齿,就连一头牛的腿都能咬下。   商皑闻到了危险。   他警惕地站起。   紧张地气氛中,两条狗相对而站,剑拔弩张,打斗一触即发。   对峙两秒,商皑在对方死死盯住的状态下,傲立狗头,平视前方,开始慢慢挪动,似乎并不想与一条拉布拉多计较。   高贵如他,才不是张牙舞爪的低级生物。   他是优雅的……   也就刚刚想到这,商皑忽然感受到屁股有热气喷过来。   他狗身一个激灵,猛地往旁边跳去,顿时暴跳如雷。   可恶的狗竟然妄图闻他屁股,简直流氓!   比拉布拉多小了一倍的商狗,跳起来就是一爪子,把拉布拉多狗头打歪,几番拳脚,还有那么点巴西柔术的味道。   屋里的纪湫,被外面狂吠惊醒。   同样的,六号房的姑娘闻讯而来,与男朋友一起将拉布拉多抓了过去。   纪湫打开门时,拉布拉多和小金毛已经有所缓和,只是双方都还不服输地狂吠着。   纪湫把金毛按住,看见它屁股后面在流血,“你都受伤了,消停点吧!”   六号房的姑娘把拉布拉多赶回去后,看见金毛受伤了,十分自责。   “不好意思,是我的错,我、我跟你去医院,我会承担一切的责任。”   姑娘姓李,单字一个萌,倒垃圾的时候经常会遇见,她每次都会亲善地打招呼,纪湫之前也还给小黑投喂过。   纪湫看了眼屁股受伤、哼哧哼哧喷气的金毛商皑。   “走吧,去医院。”   到了医院,商皑一声不吭地在台子上趴着,任由医生给他处理屁股上被抓伤的口子。   与他一同到医院的,还有拉布拉多。   拉布拉多负伤,似乎刚刚它还没打赢商皑。   而且在手术台上嗷嗷乱叫的样子,完全不比商皑的雄风。   以此形成鲜明对比。   所以出来的时候,医生对商皑进行了一番真心实意的夸赞。   “这狗一看就有家教,叫撅屁股就撅屁股,叫翻身就翻身,处理的时候都没哼一声,真是一条好汉……好狗!”   纪湫憋笑:“我平时对他严加管教,一点不宠着。”转身就乐不可支,将商皑狗头一拍,“走吧,好汉。”   屁股包扎得严严实实的商皑,两条后狗腿一跳一跳地往前蹦。   狗子一瘸一拐的可怜样,医生都看不过去了。   纪湫在想今天晚饭吃什么,身后父爱如山的医生就抱起狗子往纪湫怀里塞,“这个时候就别训练人家了,独立也要病好了再独立吧。”   纪湫浑身都是抗拒,蹭了一鼻子狗毛,但身上多了个暖呼呼的东西,摇摇欲坠着,脆弱可怜,她下意识还是伸手拖住。   医生亲力亲为地教纪湫如何抱狗,唠唠叨叨地叮嘱,“你家狗已经很乖,很孝顺你了。不需要对它太严厉,回去给狗吃好点,奖励奖励。”   纪湫苦笑着答应,“好的。我会当一位慈母。”   而今商皑两只爪子搭在纪湫肩头,不敢挣扎。   他往下望了望,感觉离地面有点高,当狗以来他对自己的能力还一无所知,无法保证自己逃跑的时候,不是屁股着地。   想想自己这受伤的屁股……商皑还是决定量力而行。   况且商皑发现,这香喷喷的怀抱很舒适。   体内那强烈的反抗情绪,很快就消失了,与此同时,还出现了一股奇异的温暖和安心。   这瞬间调动起商皑内心深处的疲倦感。   此前一直忽略的劳累感一旦被注意到,就瞬间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商皑其实有过克制的想法,但最后还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份包裹身心的慰藉。   终于,黑亮的眸子懒下来,出现浅醉的蜜色。   太累了,好想就此休息,永远也不要有什么改变。   医生看着这和谐的母子俩,表情很欣慰,“这画面真有爱,好想拍下裱起来挂墙上。可以吗?”   商皑顿时支起狗脑袋:“!”   变故总是突如其来。   纪湫一想到自己手里抱着的狗是商皑,就如芒在背,全身不适,极度想快点找个地方放下,但她又无法拒绝医生充满期待的样子,就点了头,“好的。您快点,我回家还有点事。”   商皑:“!!”   商皑非常拒绝,企图表达不满,然而他哪里有表达意见的机会,快门声与“汪”同时响起,医生笑得慈爱,“可以了,母慈子孝,我们会挂在医院最外面,到时候还会做一个广告牌。”   纪湫倒是觉得没什么,“那把我p一下子哈。”   狗听了很生气!   这是p不p的问题吗?这是他商皑即将要被公开处刑啊!   商皑气得直哼哼,纪湫一出门就他就汪汪汪地质问她,纪湫不知道他在闹什么,不耐烦地往他屁股一拍,商皑疼得从喉咙口蹦出一声“嘤——”后,终于无力地趴在了肩头,老实了。   回到家中,纪湫累得直接瘫在沙发上。   肚子咕咕叫起来,她顺手拿起了桌上新买的火腿肠。   这时,纪湫警惕地瞥了眼地板上卧着的病号狗。   “你作为一只土狗,是不是很能糙。”   商皑看她,用眼神问,你想干嘛。   纪湫奇异地接收到脑电波,“我有点想给你买廉价狗粮,香肠这种好东西,我不太愿意与你分享。”   商皑眼皮子一闭,转过脑袋,十分不屑。   一团揉了味精添加剂的肉糜,恶心得要死,谁要吃这廉价的地摊货。   纪湫:“好样的,请您一直这样保持高贵。”   她垂涎这撕开香肠的包装袋,香气顿时就飘了出来。   商皑鼻子皱了皱。   空气中似乎充满了这种香味,他越是忽略,就越是无孔不入。   灵敏的嗅觉令他极为痛苦,唾液不住地分泌,完全不受控制地期待那种美好的味道。   视野渐渐朦胧,全身上下都开始激烈叫嚣。   这导致他一步步地挪了过去。 第16章 被名叫纪湫的女反派欺压……   纪湫正准备大快朵颐时,余光瞥见底下一团毛绒绒。   金色的毛发因为太幼齿,其实并不柔顺,但刺拉拉的样子,有种别样的憨态。   屁股上包裹着白色纱布,好像不太方便,于是他就只能扭着狗脖子回头看她。   那双润润的黑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香肠,好像要哭出来。   狗似乎忍得很辛苦,脊背起起伏伏,看得出气息都有点乱了。   纪湫试探性地把火腿往前一递,“吃呗,反正你现在已经不是总裁了,我不说,没人知道你会吃这种全是防腐剂的东西。”   得了无情嘲笑,狗子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死活憋着。   纪湫失笑,“哟,还是只小傲娇。算了,不逗你了,你现在需要营养。”   她起身,蹲到商皑面前,把香肠递到他嘴边。   商皑死咬着牙,就是不肯吃。   纪湫思考了一下,似乎发现了华点。   一向以冷静自持著称的商皑,刚刚看火腿肠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好像有一点点明白,变成商狗以后,他似乎有了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纪湫猜对了,商皑现在就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狗身子。   但为了维护尊严,他必须要让一切变得可控!   他可以!   调转注意力,想想刚刚这个女人是如何欺辱你的,她给你拍照,纵容别人把你钉在耻辱柱上,她嘲笑你,要给你吃廉价的狗粮,她还……   纪湫:“吃吧,说不定吃了你能变回人呢。”   真是个牵强……完美的理由。   商皑一口叼着火腿肠将摇着屁股藏到了角落。   吃了两口,商皑开心得要登天。   美滋滋地咀嚼两口,食欲被充分满足。   理智也慢慢取代了原始冲动,这个时候,商皑似乎记起了什么。   商皑顿时抬起了狗头,瞳孔逐渐地震,一道晴天霹雳后,他陷入深深的压抑和悲伤中。   简直不敢相信。   他为什么要以尊严为代价,向火腿肠低头。   又为什么要把食物叼到角落。   鱼哭了水知道,他哭了,只有狗知道。   =   商皑心如死灰地趴在角落。   之前当小幼崽的时候,大半时间都是在睡觉,醒来就喝奶,被管家照顾的很好,很多问题显然没有暴露出来。   可当他现在长成大狗以后,属于狗的习性就变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无法控制。   就比如,爱在固定的角落趴着,热的时候会吐舌头,看见小球和飞碟会突然兴奋,闻见肉和骨头的香味就会垂涎欲滴……   他感到失落,扭着伤残的屁股去阳台冷静冷静。   没有烟可以点,只能在寒风中凌乱。   风吹啊吹啊,骄傲放纵,狗毛纷飞……   也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商皑从阳台回来,就看见自己常待的桌子角放了个鞋纸箱。   商皑震惊地望着纪湫,用眼神表达愤怒。   眼见着,女人精致姣好的脸蛋上出现一抹笑,“嘿嘿,我对你好吧,为了给你铺窝,我还特地下去买了一双鞋呢。”   商皑;“汪汪汪——”你就是想买鞋,何必拿我当借口!   纪湫看底下狗子吼得这么激动,忍不住弯下腰。   打量了半响,她似乎有了一些思考。   “你是不是想方便?”   商皑呆住,头上有了一个问号。   纪湫看他忽然安静,几乎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试探问,“要不我把你带下去,你随便找个草笼子解决一下?”   商皑再一次瞳孔地震。   纪湫安慰狗:“没事的,我们小区都这样,后面还有一个野林子,就当是为绿化施肥——如果你不信,我去问问隔壁家的小萌,听听她家小黑是怎么解决五谷轮回?”   商皑拼命抗拒,叫唤着来回打转。   这女人说得是人话吗!   纪湫:“哈,你这么兴奋,就是认同我了?那我去去就回,你先憋着。”临走前还嘱咐,“千万别拉家里!”   完了,丢脸还丢别家去了。   咬牙切齿了两秒后,商皑眼神忽然坚定了。   他誓不做狗!   因此被迫下楼溜圈的时候,商皑就是死活不肯服输,即便是纪湫声称给他找了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他也完全不给眼神。   就这样,纪湫开始用怀疑并同情的目光灵魂发问,“商皑,你该不会被小黑伤到菊花了吧……?”   联想到商皑屁股上的伤,纪湫越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明天我还是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这个部位吧。”   商皑已经被气习惯了,即使纪湫说要带他去看菊花,他也能做到无动于衷。   只是他真心实意地体会到一件事——做狗真难。   晚上,商皑于形势所迫,挣扎许久,反复忍耐,最终不情不愿地撅起屁股,让纪湫上药。   之后他就趴在鞋纸箱里,闻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鞋底味,眼神失焦,开始发愣。   别问,问就是怀疑狗生。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条废狗。   纪湫最开始还有点膈应,养狗就是在养商皑,在同一屋檐下住着,她并不是很自在。   但慢慢的,这点膈应开始变浅,似乎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看商皑的眼神,就真的只是在看一只狗,对待方式上,也就像对一条普通狗那样自然——毕竟,不能区别看待,不然就是不尊重狗。   唯一不同的是,商皑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很快就已经有膝盖高了。   完完全全一只成年犬。   是以,纪湫花重金99元团购去另一家宠物医院体检的时候,医生看着商狗体型,开始问起了绝育的事情。   商皑狗毛瞬间震颤,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愤怒震惊无以复加!   然而他抬起头,竟发现纪湫托着下巴眼神发直,还真在对这个问题深思熟虑!   商皑气得差点狗眼一翻,当场去世。   所幸最后纪湫对绝育持犹豫态度,最终商皑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家。   趴在现在于他而言极度狭窄的鞋箱子旁,商皑心有余悸。   墙面已经粉刷,是漂亮的淡黄色,用的是拎包入住的儿童漆。   今天新刷完,她忍不住观赏了一番。   心中正美,计划着配软装时,忽然听见商皑在叫。   她起先还不知道商皑的意思,后来顺着商皑叫唤的方向去看,发现厕所出来的那面墙上竟然出现了一块水渍。   纪湫没经验,还有点懵,但商皑很快反应过来。   他跑到厕所里面去,对着顶上扣板嚷了一声。   纪湫这几日对狗语颇有见地,“你是说问题出在厕所上面?”   事实证明,商皑虽是狗,但智商没变。   它跑到客厅去,熟练地用嘴叼来一把水果刀,示意纪湫用刀片揭开扣板进行查看。   纪湫心领神会,搬来折叠梯。   往上爬的时候,腿难免有点抖索。   屏着一口气,下意识往后看的时候,发现商皑两只爪子扒在□□两边,很敬业地在帮她扶□□。   察觉到目光,商皑黑葡萄似的狗眼睛里透着坚定,让纪湫神奇地感觉到自己似乎有被鼓励到。   对视两秒,他朝纪湫仰了仰脑袋,示意她继续爬。   纪湫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脚不发抖。   她由衷地觉得,商皑作为一只狗,尚且都在做着力所能及之事,纵使那点力气,意外发生的时候也不一定真能稳得住,但无论如何,她身为堂堂人类,更没有撤退可言!   纪湫壮着胆子爬到了最高的那一级□□,这时头离扣板很近,仰视角进行工作本来就受限,稍不注意就会向后仰倒。   她谨慎地弯下腰去找水果刀,商皑就很有眼力见地给她叼来了。   对于商皑的配合,纪湫稍微惊了一下,暗暗狠下心准备等会奖励一根火腿肠。   接过刀片撬开扣板的过程比较顺利,纪湫将头往上探,里面黑漆漆一片。   “商皑,给我把手电找来,就在柜子上。”   商皑就又摇着尾巴往柜子去了。   咬开柜子门,拖来小板凳,跳上去用爪子刨开杂物,心里虽然在腹诽这女人真是一点没收拾,但动作没一点含糊,叼着手电筒颠颠地递给她。   纪湫得了手电筒,又说要纸巾,商皑又去给她找纸巾。   一番配合下来,狗上蹿下跳,来回翻找,累得不行。   但有什么办法,他又上不去,只能打杂。   不过好在纪湫找到了源头。   下来的时候,她捏着一张打湿了的纸巾,“是洞在漏水,但不应该是管子问题啊,那根管子是电线又不是下水道。”   商皑抬了抬头。   纪湫:“你是说,楼上的漏水?”   商皑点头。 第17章 总裁每天都在打工挣狗粮……   纪湫叉着腰思忖了一下,“我先问问装修师傅。”   拨通了工程经理的电话,给他打了视频展示家里的情况,几十年装修经验的刘师傅一看就看出了症结,“他们楼上洗手间大理石台面下一定有积水,就是那一块防水没做好,是楼上的问题,找他们看协商协商,修补一下。”   刘师傅的话也印证了纪湫的猜测。   纪湫挂断电话,对商皑叮嘱,“我等下不关门,你在家里守着,我去找楼上。”   楼上的住户,就是前些天投诉纪湫,让她停止装修的奇葩。   希望不是一家子奇葩。   漏水不是小事情,时间拖得越长,纪湫的损失就会越大。   她那面墙,别说是新刷的油漆了,里面都得泡烂,到时候门和墙都得大修,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开门的是姓陈的妇女,她看见纪湫,表情防备,“干什么?”   纪湫开门见山:“我家的墙壁漏水,怀疑是你们的问题,你看是不是跟我下去瞧瞧?”   妇女白眼一翻,把手里的拖把一扔,就转身进了屋。   很快,一个男人就出来了。   男人又黑又瘦,是陈姓妇女的丈夫。   他黑沉着一张脸,“我下去看!”   男人背着手,瞪纪湫一眼,气势汹汹地就下去了。   进屋的时候,男人骂骂咧咧,说着“我都是讲理的人,是我们的错就是我们的错,一点不会赖账”,来来回回地重复,也不知道是何用意。   然而他把自己标榜得如此正义,上去摸了一下管子就下来了。   语气激动得不得了,就像是纪湫冤枉了他,“是你这个洞在漏水啊!这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管子问题!”   纪湫:“我们那根管子是电线。”   男人就像没听见,脚底抹了油似地就往回走,走的时候还在说,“是我们的绝不赖帐,这个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管道的问题。”   说话间人走得溜快,商皑叼盆子去阳台接衣服滴下来的水,一会的功夫,出来只看见男人一片背影。   他用茫然的眼神看纪湫。   纪湫也同样一脸无语:“楼上的刚刚来看了,并不承认。”   那转身大跨步的样子,跟有人在背后追杀一样。   商皑闭了闭眼,用爪子扶额。   夜深,纪湫坐在沙发上,跟商皑商量这事。   商皑伏着身子,眼睛认真地望着纪湫,积极参与会议讨论。   “我明天准备找物管,让物管去说。”   商皑摇尾巴,表示同意。   纪湫:“先走调解流程,以后他们回过头来也怪不得我们没给机会。”   商皑尾巴表示极为赞同,又摇了两下尾巴。   纪湫洗了个香香澡,发微信跟咖啡厅经理请假,返回页面的时候发现有好多新朋友。   一看就知道是周围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加她好友,纪湫看也没看,全都给拒绝了。   然后她欢欢喜喜地打开了综艺。   商皑还在客厅查看顶上漏水情况,他几乎调动起了以往所有的建筑学知识,进行猜测和判断。   然后就被屋内的“鹅”叫声打断了思考。   商皑往那屋子看去,眼睛慢慢沉了。   到底这是谁的屋子?   为什么他在这里操心,这女人倒还心大地看起了综艺!   商皑无奈摇头,用爪子拉开抽屉,在杂乱的本子里开始找物管经理的电话。他记得当时纪湫在一张废纸上记下了电话,就扔进了抽屉,仔细找应该能找得到。   半夜十二点,纪湫看完了一整期综艺,才想起了找物管经理电话。   她倒也不急。   虽然她总是看着很没收拾,但乱中有序,她可以找得到。   然而走进客厅一看,茶几上竟然摆好了电话。   哪位海螺姑娘这么贤惠?   纪湫思考了片刻,将目光投向了桌角的狗。   商皑已经睡着了。   纪湫悄悄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商皑趴在地上,明明身量不小,却缩成一小团,比平常狗子睡觉还有拘束。   之前纪湫和商皑都是分房睡,就像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所以这还是纪湫第一次看见商皑睡觉的样子。   大金毛虽然闭着眼睛,但眼皮子一直在动,爪子偶尔冷不丁缩一下,带动全身的颤抖。   纪湫怀疑狗子在做噩梦,犹豫着用手去摸了摸他的头。   从发顶摸到背部,一下一下,金毛的气息逐渐平稳。   纪湫看差不多了,找了一张毯子给他盖上,站起身闻了下手。   “咦——好大的狗味。”   第二天蒙蒙亮,商皑半梦半醒不由自主开始舔毛,最后把自己给舔醒了。   发现自己又干这种猥琐事,商皑下意识左顾右盼。   还好,纪湫还没醒,刚刚发生的事天知地知狗知。   晨光下澈,屋子里笼罩在一片微芒中。   纪湫的房门没关实,被风吹开一道小口。   日系纯白的被单中,姑娘睡得正香。   一条小腿不安分地吊在外面,白得惊心动魄。   粉嫩的指甲像圆润的花瓣,软乎乎的脚踝像面团捏成,小腿肚线条柔和纤细,细细滑滑的,像甜蜜的牛奶小方。   明明是这样软乎乎的画面,却嚣张地占据商皑全部的低视野,明晃晃地刺眼。   他咽了咽,魔怔了一样,当下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好想舔。   然而下一秒他就反应过来,直接一爪子就给狗脸拍过去,把自己打清醒了。   纪湫在床上翻了两下,趴在床边眯着眼睛从门缝瞧。   发现对面桌底下金毛愣愣地发着呆。   好像又有了超出认知的可怕事情。   纪湫砸了下舌,发出“der”的弹舌音,弯着眼戏谑。   金毛闻声慢半拍地看过来,仅仅对视了半秒,转头就往暗处去了。   纪湫感到困惑。   刚刚她是不是看错了,这狗子为什么眼神有点躲闪?   商皑正定定望着前方,正有些恍惚,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纪湫质问:“商皑,你是不是偷吃我香肠了?”   狗:懒得理你!   =   联系物管,物管赵经理找了专业负责房屋水电方面的师傅前来查看。   水电师傅经验很丰富,只问了纪湫房屋水电的结构,几乎就有了结论。   赵经理带一副黑框眼镜,说话相当官方客观,态度也很有礼,一看就是基层群众工作的老手了。   与水电师傅交涉了一番,就告诉了纪湫结论,“我们还是更倾向于楼上的问题,我和水电师傅去楼上看一眼,观察一下他们水电的结构,您看……”   纪湫没有二话,跟着赵经理和水电师傅就又上去了。   赵经理敲开楼上房门的时候,只有妇女一个人在家打扫卫生。   起初妇女看见陌生人,表情还有点警惕,“你谁?”   赵经理直接有礼地讲明来历:“我是物业经理,因为楼下业主反映漏水情况,所以今天带了水电师傅过来排查一下。”   妇女一听是物业经理来检查情况,表情不太友好,“你们进来吧。”   工人师傅进去四下查看的时候,赵经理为降低业主防备,积极开展群众工作,闲聊了几句。   怎料妇女在发现物业经理好说话后,就像是打开了话茬,拉着赵经理滔滔不绝地卖起了惨。   “楼下那个人,天天吵,天天闹,时不时就拿锤子敲几下,闲着没事干一样,之前楼下就住过人的,现在又开始装修,也不知有啥可装的……”   纪湫没打算进去正面交锋,所以就站在门外。   这下听得冒了火,开口道:“如果你实在不服气,我们就先把漏水问题解决好,然后再谈谈装修的问题,怎么样?一码归一码,你别搞这么复杂,咱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   妇女这才发现当事人纪湫也在外面,立刻就不作声了。   赵经理立刻笑道:“房子老了,有些问题在所难免,漏水不是小事……”   本来是想卖惨拉拢经理,结果没想到物业经理看上去脾气好,却是个敌方,妇女立马就激动了,“是他们楼下那个管道洞在滴水,说不准是他们自己管道裂了。”   赵经理:“刚刚下去看了,你说的那一处管道,是电线,不是水管。”   妇女噤声了,停了一会,嘴巴又开始骂骂咧咧。   经理和水电师傅忙着排查,已经有了初步结论,几乎没听见妇女的话,商量好了就出来说了猜想,“师傅看了,还是比较倾向于您这边的问题,你们防水没有做好……”   妇女一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急得跳脚,“以前都住着人,也没人说漏水啊,自从她开始装修,就漏水了,那电钻打得这起劲,怎么就不会是她钻洞子把我家防水层震破了!”   水电师傅无语笑:“楼层的隔板也没你说的这么薄……”   但话没说完,就被妇女赶了出去。   妇女仍旧拒绝沟通。   纪湫把赵经理送下楼,赵经理也表示遗憾。   “现在这家住户不配合,我建议你走居委会,居委会那边有片警。如果能调解,就调解,毕竟是邻居,要是打官司就太伤面子了,更何况也没这个精力闹法庭去对吧。”   纪湫点头。   送别了经理和水电师傅,纪湫回到家,看见隋锦在门外等。   隋锦一身干练的黑色套装,显然是刚去谈了生意。   见到纪湫,隋锦撒娇地跺了跺脚,“你去哪了,害我等半天。”   纪湫:“害!家里漏水,解决事情去了。”   隋锦一愣:“那结果怎么样?”   纪湫:“不怎么样。”   简单说了一番,隋锦有了真情实感的代入,气得顿时拍了桌子。   “必须居委会!我这就上去!”   隋锦老妈子心又犯了,纪湫拦都拦不住,风风火火,气势汹汹就摔门上楼。   之前的纪湫个性软弱,在学校里都是隋锦在帮她搞那些欺负纪湫的人,如今她已成习惯,完全把纪湫视为自己亲妹妹,不容任何人侵犯。   今天自然也要代劳。   纪湫不放心隋锦,要跟去看,这时商皑叼着盆慢悠悠从阳台进来。   接了一晚上衣服的水,商皑顺嘴就给叼去浇花了。   出来的时候看见纪湫,商皑停下脚步,将她盯着。   纪湫与他对视两秒,领会。   “楼上的事情呢,是这个样子的……” 第18章 再次陷入绝育危机   纪湫跟狗简单直接地讲清楚了整个过程。   金毛叹气,尾巴耷拉下去。   商皑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顺利。   “你现在家里蹲着,我上去找隋锦。”   纪湫打完招呼刚转过身,隋锦就在门口换鞋了。   纪湫:“你动作这么快?”她迎上去,“楼上怎么说。”   隋锦将头发用手一撩,“下午居委会见,她答应了。”   纪湫:“她能答应?我刚刚才跟她闹了不愉快。”这种奇葩怎么可能真有那么配合,纪湫有些不敢相信。   隋锦嘴角一勾:“我可是百万谈判专家,没有我搞不定的人。”   隋锦骄傲的头颅一甩,秀发飘飘。   然后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只大金毛。   大金毛趴在地板上,眼神还是那样高冷,对上一眼就直接撇开,尾巴漫不经心地摇摇,旁若无人。   隋锦眼神发直,“天呐,好可爱的金毛!纪湫你不是不喜欢满屋子狗味吗,怎么忽然开窍了。”   说着就没忍住上手往那金灿灿的毛发摸去。   隋锦手刚碰到一根毛毛丝,金毛瞬间惊起,退开两米远,还用冷冰冰的眼神警告她。   纪湫上前:“它……”   如何解释着一切,是一个问题。   不过很快她有了主意,“那日我去倒垃圾,在垃圾桶边看到了这条狗,全身脏脏臭臭,差点就不行了,我实在不忍心,就慈悲了一下。”   隋锦回头一脸钦佩:“你真是个好人。”   然后用一脸同情看商皑:“真是个苦命的娃。不过你今后汪生会幸福的。以后我就是你姨妈了。”   商皑:“!”   隋锦站起身,母爱泛滥,“湫湫,身为孩子姨妈,绝育的钱我出。”   商皑的眼里,隋锦那张脸上全是狡猾奸佞的坏笑。   他身体晃了晃,就快要站不稳。   隋锦这女人强势,说一不二,十头牛都拉不住。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隋锦在看了商皑几眼后,发现了华点。   “哎,湫湫,我怎么感觉这狗熟悉呢!”   纪湫这时正在给隋锦找之前的旧照片,闻声抬头,诧异地问:“我知道你对人脸的记忆很厉害,没想到你对狗的记忆也厉害啊。”   隋锦:“不不不,我最开始是觉得你家毛孩子眼睛长得漂亮,还有点鹿子眼的形状,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这种眼睛在你前夫商皑身上看到过,他眼睛就是这种鹿子眼睛。”   商皑:?   没听错吧,前夫?这还没离婚呢,称呼都换了,可恶!   纪湫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点,不走心地回答,“是么,商皑那死水一滩的眼睛竟然是鹿眼?不过……这狗不应该是单眼皮圆核桃形?”   隋锦:“不是吧,这狗的眼睛没有双眼皮的吗?”   两人就这个无聊的问题查了百度,后来发现还真有双眼皮单眼皮之分,商皑的鹿子眼也得到了证实。   隋锦得意笑道:“哈哈,我说对了吧。”她闲适地靠在沙发上,“不过狗的双眼皮没有商皑明显,我帮你问问能不能给它割个双眼皮。”   商皑垂死病中惊坐起,没忍住叫了几声。   过分了!简直过分了!绝育不说,还要割眼皮,真是沙雕沙一窝,跟纪湫当朋友,绝对不可能是正常人!   楼下气氛活跃,楼上就没这么好过了。   老头回来以后,听妇女说起了下午居委会的事情,立刻暴跳如雷。   “你傻啊,怎么能答应呢!这事都没整明白,去什么居委会,不难堪啊!”   被老头教训一通,妇女哭泣连连。   这个时候,正好儿子儿媳回来了。   妇女有一儿一女,大儿子今年三十,年纪不大,却游手好闲,平时酗酒打麻将,有一个看停车场的闲职,一身腱子肉,长得特别高大,街坊邻居都认得,叫邱辉。   老婆比他小三岁,在工厂流水线做纸箱子,挺着大肚子还在上班贴补家用,皮肤黑黑的,有些显老。   邱辉进门看见家里气氛不对,陈香一个劲地抹眼泪喊冤叫惨,老邱气得叉腰,骂骂咧咧,一会说老婆,一会骂楼下,甚至还站在阳台指桑骂槐,但显然下面一串串笑声,完全没注意到。   邱辉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   陈香叫苦连天,“儿子,有人欺负咱们家啊,还威胁你老娘啊……”   隋锦本就是在生意场上大杀四方的谈判家,话技精湛,甚至都没用上激将法,妇女自己一个冲动就答应了,现在回过味来发现自己入坑,不承认是自己的愚蠢,开始添油加醋,把纪湫和隋锦跟他儿子描述得十恶不赦。   什么扯她老婆子衣服,脏话叫骂,打电话叫社会人威胁,有的没得都来了,气得邱辉当即怒不可遏。   “他妈的,前段时间闹闹闹,老子喝了酒懒觉都睡不好,现在还来恐吓老子?说得像谁没点社会上的关系一样!到时候就看是谁不好过!”   邱辉本来就因为纪湫装修的事大为不满,现在火气顿时就抑制不住了。   眼睛瞪得老大,暴躁地把茶几一掀,上面玻璃茶具统统碎成渣子。   孕妇小芳吓到了,怕邱辉犯错赶紧去拉,然而邱辉人格极其冲动暴躁,也不管老婆还怀着孕,就抡起胳膊一扯,小芳哎哟一声倒在沙发上,开始喊痛。   陈香赶紧上去,“你也是,拉什么拉,男人要办事情,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害到了我孙子怎么好!”   小芳本来是想阻止一切,没想到倒还被教训,情绪易激动,竟然就要生了。   邱辉来不及找纪湫麻烦,嘴里骂咧着小芳耽误事,打了个的送去医院了。   送去医院过后,邱辉就一肚子火,找了朋友喝酒。   老婆在医院阵痛难受,邱辉则在外面花天酒地。   陪产的只有陈香,老邱舍不下生意,下午又去了摊位。   下午四点左右,隋锦和纪湫去了居委会。   居委会离得不远,隋锦和纪湫下楼吃午饭的时候,找到居委会负责居民调解的小姐姐说过这事,小姐姐了解大概情况后,就做好了准备。   哪知约定时间已到,另一方却迟迟不出现。   居委会小罗就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老邱接的电话,语气理直气壮。   “我不知道这事,是我老婆答应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去自己去。”   小罗,“这怎么能说跟您没关系呢?”   老邱:“我老婆耳背,根本就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反正这事我们没答应。”   小罗:“那漏水的事情你们怎么处理呢,我听说物管的经理也来看了,还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们的问题……”   老邱敷衍道:“是谁的问题,得让我自己的装修师傅来说。”   小罗全程也皱着眉,挂断电话后,将大致情况给纪湫和隋锦说明。   纪湫无奈笑,“大谈判家,你这也没法了吧,人家直接把你给鸽子了。”   隋锦扶额,“我确实算是见到世面了。”   另一边,老邱打了电话给女儿邱容,邱容园艺专业,现在在别人家护理花草,这件事她也第一时间知情,并出了主意。   “爸,你做得好,就这么拖着,拖死她们。我就不信,受损失的是她们自己,她们能忍得了?这绝对不会是我们的问题,就是她们自己打槽把咱防水震破了,让他们自己补,无论如何咱都不要管。做防水多贵,得把厕所全都给挖了,不下一万哪里搞得定,咱们家才没这么多钱折腾。”   老邱还是有点拿捏不准,“可是她告到居委会去了,真的没什么吗?”   老邱小乡村出来到城市打工,没什么见识,物管上门还好说,居委会出面似乎有些严重,他就有些没底气了。   邱容安慰:“没事,居委会就是调解,我不相信他们还敢摁着我们头花冤枉钱。而且我们又没什么错,你怕什么,刚刚我问过以前给我们装修的师傅,师傅说就是他们自己水管有问题。”   如果真是防水问题,装修公司是需要负一定责任的。   此时老邱笃定是楼下纪湫的问题,没有思考到这一茬。   谁知傍晚收摊,老邱碰巧就在小区门口碰上了吃完饭回来的纪湫和隋锦。   眼见着,对面两个女人脸上出现了意味深长的笑。   穿黑色赫本风大衣的女人首先开口,“您家装修师傅,什么时候来啊。”   纪湫将链条包往肩膀带了带,白净的脸上透出一丝讽刺。   身边的隋锦将腰间系带漫不经心地扎了扎,全妆更添盛气凌人。   两个一看就出身不错的年轻女人就这样将他看着,老邱忽然就觉得背后有些发寒。   但其中更多的是心虚。   毕竟哪里有什么装修师傅,这就是一拖再拖的借口,但显然对面两个女人没有这么好骗,眼睛里都是审视。   老邱手麻利地整理箱子,“就这几天!”   隋锦环手,“你家要是真有问题,装修公司是要承担责任的,你确定他们真的敢来?”   老邱望着对面气定神闲的女人就来气,“你怎么就认为人家装修公司没有诚信了!人家这么大个公司,难道一点人性都没有的吗!”   别说见惯了风浪的职场金领隋锦,就连纪湫都知道人心叵测,这老头真是一言难尽。   纪湫拢了拢黑色大衣,郑重发话:“你把你家装修公司找来干什么,是已经认下了这是你们的责任对么。”   老邱一听就急了:“怎么叫我们认下了责任,叫装修公司来,就是来看到底是谁的问题,你这个人怎么看着年轻,脑子听不懂话还是咋地。”   相较于对方的跳脚,纪湫是完全不着急,“那你要定责,就该我们两家人找中间人进行评判啊,可我叫你来居委会定下调解方案你又不愿意来,找自己家的装修公司,可不就是已经在解决你们自个儿防水问题了?”   老邱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就又让纪湫抢了过去。   “如果不是,那你叫自己的装修公司来干什么?”商量怎么狡辩吗?   纪湫语气不重,但语速很快,连珠炮一样,却条理清晰,完全让人还不了口。   老邱没了女儿支招,完全没办法应付,“那你想怎么样!”   纪湫:“咱们法庭见。”   说完,扭头就走,再无商量余地。   隋锦多留了一会,对大惊失色的老邱道:“好心劝一句,这事是拖得越久,您赔得就越多,至于打官司,寻常人可能会觉得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闲钱,但我们不一样,为了维护的权益,不会含糊的。”   说完,隋锦后一步跟上纪湫,高筒靴走得六亲不认。   老邱直直地看着,手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吓的。   电梯口,纪湫面无表情地盯着楼层。   隋锦走到身边,补了补妆,“看见那老头就气,我生平还没被人放过鸽子,还跟我演戏呢,那老太婆跟我吵架的时候有来有回的,一看也不是耳朵背的人。”   电梯门开了,纪湫走进去。   “他们认准了我们是被动的一方,死命地拖着呢。”   纪湫按下楼层,“回去我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被动谁主动。” 第19章 小奶狗变小狼狗   屋内,商皑卧在沙发边上嚼火腿肠。   纪湫和隋锦出去吃大排档,却独留给狗一根火腿肠。   长期因为生长迅猛而时常饥饿的大金毛,一点也不生气。   就当是一场梦,醒来还是很感动。   冬日的天色暗得很快,商皑熟练地爬上餐边柜用爪子拍开关。   也就是灯亮起的同时,卧室有什么东西倒了。   商皑摇着尾巴进卧室查看,只见一个破木箱子倒在地上,里面东西全都散了出来。   他叹了口气。   真是没收拾的女人。   用狗头把箱子扶正,然后两只狗爪将纸张一片片地捡起,放进箱子。   最近商皑在做狗方面,突飞猛进,狗爪代替咬合,雅观了不少。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门开了。   商皑听闻动静,回头看去。   与此同时,纪湫与隋锦停止了交谈,望向屋内的眼睛里带了某种震惊。   商皑下意识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你还学会拆家了!吃我的穿我的,你还砸我家,明儿我就带你绝育!”   商皑愤怒地抬头,狗鼻子喷气,最后一腔怒火无从发泄,扭头就走了。   后面隋锦看见这一切,有点犹豫地走过来。   “湫湫,是不是我们走的时候箱子没放好啊?”   纪湫转头看她。   隋锦:“我依稀记得好像是这样,走之前本来还想提醒你,结果回头一个电话就给忘了。”   糟糕,错怪狗了。   纪湫此时低头,略微失神。   隋锦却被她手里一块玉佩吸引,“这翡翠水头好啊,哪儿淘的?”   纪湫恍然:“是我外婆留下来的。”   这里是纪湫外婆的住处,留着好多以前的旧东西。   隋锦惊艳无比:“真的好看哎!”   她轻轻地对着光瞧了一番,兴致勃勃挂在纪湫脖子上,“别说,这翡翠看着贵气过重,还挺衬你。”   翡翠绿得很正,单看着浓墨重彩难免有些浮夸,但隋锦发现,戴在纪湫身上就完全这种感觉,只有水润和灵气,就像是挂着一缕冷魄。   纪湫摸着翡翠,心中难得感慨。   隋锦出去给悄悄翻出一袋狗粮,在商皑面前强行展示,“哈哈,偷偷给你买的皇家狗粮,还是姨妈我对你好吧。”   隋锦完全没有看到狗的火冒三丈,接了电话就又急匆匆与纪湫告了别。   纪湫把隋锦送走,顺便把早就准备好的告知书贴在楼上住户的门上。   做好一切,回屋看见趴在地上默默望着天际发呆的狗子。   狗子眼睛沉沉的,气息还紊乱着,显然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纪湫想起刚刚自己错怪了狗,走过去看它几眼,却被狗彻底无视。   狗一副无法和解的模样。   纪湫慢慢蹲下身,“别气了,别气了,是我错怪你了。”   狗斜睨一眼,继续生闷气。   纪湫砸了下舌,“害,你怎么肚量这么小,你有什么不舒服说出来啊,算了,不为难你了。”说话间把商皑的狗身子一翻,手就往肚子摸,“我给你顺顺气。”   商皑神圣不可侵犯的肚子被魔爪玷污,自然大惊失色,极力反抗。   这一部分另外的价格!   谁知纪湫先发制人,将他两只狗前腿子一握,商皑顿时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地步。   纪湫从胸脯摸到肚子,又给他揉了揉狗头,紧接着又是下巴和咯吱窝。   最后商皑表示……竟然神奇地感到幸福!   最终,身为人的自尊,还是抵抗不住狗身子的惬意,慢慢地趴在地板上,只有爪子偶尔会在想起如今处境时抬一抬,但最终还是会因为极度舒适而放弃反抗。   纪湫:“我这一套按摩还舒服塞,办卡不老弟?”   商皑:办你个鬼。   晚上十点多,纪湫在厨房做了沙拉,坐在客厅小凳子上一边吃一边跟商皑说今天被放鸽子的事情。   “物管和装修师傅都上来看过,责任明确。到居委会去商量解决办法,明明答应了却找借口不来。这摆明了就是心虚。”   商皑叫了两声。   纪湫:“你是说直接走法律程序对吧,你放心,我已经去贴了告知书。”   商皑眨眨眼。   他没想到纪湫动作这么快,一系列操作下来,也就短短几天,看起来整天嘻嘻哈哈,跟个没事人一样,但办起事情来一点不含糊。   他当老板这么多年,管理上千人的大公司,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敏锐的。   像这种即使处理新领域矛盾都能游刃有余,脑子始终清醒,每一步都有清晰的目标,且不带情绪化的人,并不多。   别说,这绝佳的心理素质,还挺让商皑另眼相看的。   发现商皑不说话,纪湫挑着蔬菜同时,抽空用余光瞥到商皑,似乎探究到一丝到他眼中别样的情绪。   沉沉眼,不免怀疑:“商皑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眼光看我,我有哪里让你觉得很意外吗?”   商皑:“……”哼,好的坏的都分不清楚。   商皑眼皮子一耷拉,转身就走了。   纪湫埋怨了一句小气鬼,将剩菜分类装好,出门倒垃圾。   然而她刚打开门,就撞见外面站着一个穷凶恶极的魁梧男子。   纪湫不认得他,“你是谁?”   男子将纪湫胳膊一推,强行进屋,并将一张纸拍在纪湫脸上。   “这是你的威胁书吧!”   邱辉喝了酒回来,看见屋里爹娘哭成一团,说是别人要告法庭,还下了威胁,他一听就火了,下来兴师问罪。   纪湫当然知道了这人是谁,“这是告知书,不是威胁书,还有,请你立刻出去。这里是我家!”   她的强硬激怒了邱辉。   邱辉:“我他妈管你是什么,敢往老子门上贴单子,我看你是活够了!”   正企图得寸进尺,屋里不知从哪里就窜出来一条大狗,挡在纪湫身前咬牙切齿,腮帮子崩得很紧,一副蓄势待发的狠样。   邱辉掀起嘴角,说话间酒气熏人,“妈的,还有条丧家犬。”   讥讽下,猝不及防地抬起腿往金毛肚子一踹,金毛一声吃痛,就被踹倒在一边。   这一瞬间,在纪湫的眼中似乎就变成了慢镜头,她甚至清晰地看见狗狗的皮肉和骨头都在为之颤抖。   纪湫瞳孔骤缩。   恶霸邱辉似乎还不解气,“还敢对老子发脾气,呸,傻狗!”   骂咧的同时,上前就要继续击打负伤的金毛。   纪湫终于从极端的震怒中找回了行动,她头皮几乎炸开,冲上去一把将醉汉撞开。   邱辉一个踉跄倒在柜子上,对纪湫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纪湫几乎是疯了,拦在地上哼哧喘气的金毛身前,已经感受不到刚刚那一下所造成的的疼痛,“你个混蛋!凭什么打我狗,你凭什么打我狗!从我家滚出去!”   歇斯底里的怒火下,她几乎喊哑了喉咙,什么字眼都跑出来了。   商皑浑身剧痛,艰难地抬起头,望着挡在身前的纪湫。   这个女人曾经胡闹任性,把离婚协议摔桌上,将他反锁在卧室,害他半夜翻窗,还被枕头打出去,又在他做工具狗这段时间,无情嘲笑,各种冤枉,绝育威胁……   然而此刻,真正遇到危险,她却不管不顾地站在他身前,勇敢倔强地围护一切。   商皑不知自己内心深处如何震撼,如何复杂,他只有无限的内疚和不甘。   他从来没有想过,变成人的强烈愿望,不是为了几百亿的订单,也不是为了公司的安定,而是仅仅只想要当一个女人的保护者。   商皑心急如焚地挣扎了几下,却还是无疾而终。   按理说金毛并不会毫无攻击力,难道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小奶狗”设定吗。   金毛痛苦地在地上抽搐,全身骨头都仿佛散架。   起初邱辉还真被纪湫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吼蒙了一下,但是很快笑容变得更加猖狂。   “你说什么,叫我滚?”   恶霸般的男人笑容很快消失,伸出健壮的手臂一把掐住纪湫咽喉,往墙上一摁。   痛苦的窒息感顿时传来,纪湫双脚近乎悬空,但脸上却满是倔强。   邱辉毫无惧怕之心,认为自己只是在轻轻教训一下,甚至还极为欣赏纪湫吃瘪窒息的样子。   就像是征服了一个不将他看在眼里的女人。   然而这份成就感只是初步形成,腰处便猛然一痛,始料未及地被撞开。   邱辉脑子一阵眩晕,晃开酒精的麻意,骂咧出声,“他妈的疯狗,看老子不把你给……”狠厉的字眼在看清对面时,被惊恐哽住。 第20章 恢复人形后,不小心舔了……   身后的房间里有风在流动。   明明只有半人高的大型金毛犬,此时却从犬科变成了猫科,但这个猫科动物可不怎么可爱。   一只体型健美的雄性成年狮子威风凛凛地立在五步开外,耀眼浓密的毛发在满室的阳光中金光闪闪,它饶有兴致地活动脑袋,前爪从容地往地板按了半步,优雅地打量着眼前的猎物。   邱辉毛骨悚然,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真真实实地站着一只猛兽。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了一点意识,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准备逃。   可邱辉的小伎俩对狮子而言,显然不值一提。   他才刚刚沿着墙壁站稳,就见对面那头闷声哼气的大狮子伸展健壮的四肢,犹如泰山般冲他扑来。   邱辉的世界顿时就黑暗了。   他凝望着头顶,大惊失色,骤然间,他被一下子扑到了门外,后背砸在冰冷的铁门槛上。   可他哪里来得及痛,头上可是压着一头可怕的大狮子啊!   狮子尖利的爪子摁在他两侧的肩膀,獠牙利齿在愤怒的抽气中全然暴露在外,那双眼睛变成琉璃色的竖瞳,闷闷的低吼声发出撕咬的信号。   邱辉冷汗直冒,上头的大狮子忽然伏低脑袋凑近,血盆大口朝他脖子咬去,邱辉几乎下意识做出预设,想起自己头被瞬间咬断的模样。   身体果真有剧烈的痛楚传来,同时还伴随着拉扯。   邱辉吓得一个激灵,嗷嗷地乱叫。   直到他发现自己疼的不是脖子,而是胳膊。   此时耳边传来狗叫。   刚刚狮子可不是这么叫的。   邱辉这才努力睁开被汗迷了的眼睛,视野里有一头黑色拉布拉多   拉布拉多也不小,尖利的牙齿似乎还要往他胳膊来一下。   邱辉不知怎么回事,但身上重压减小,再次将他注意力吸引到上方。   眼见着,那头大狮子慢慢收起了爪子,从他身上下去,但眼里的血腥和杀戮却仍旧不减分毫。   邱辉打起十二分的警惕,慢慢地,慢慢地,站起来,隔了一段距离,似乎觉得狮子追不上他了,才撒蹄子捂着湿漉漉的□□,一路“天女撒雨”地跑了。   纪湫摸着脖子,软在墙边,难受得干呕。   闻见动静,狮子商皑连忙摆动着四肢小跑过去。   强烈的担忧下,他下意识伸出用舌头将她的眼泪舐干,从眼睛到脸颊,再到下巴,又急切用头不住地去蹭她的下颚,往她侧脖子猛钻,用动物独特的方式来安慰他的主人。   完全忘了自己是个人。   他似乎现在已经没心思做人了。   纪湫被舔得猝不及防,哑着嗓子躲开,“商皑别舔了。”   但显然声音太小,商皑没听见。   直到两秒过后,一个发觉被舔的面积缩小,一个发觉口水分泌减少到已利于舔舐,才纷纷愣住。   朦胧的光中,晕出一道熟悉的颀长轮廓……   纪湫望着面前人形美男,彻底呆住。   而商皑也意识到了异常,他盯着纪湫的眼忘记挪开,僵硬着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舌头,在停滞的呼吸中,从自己的腹肌,看向腿……   两秒后,安静的房间瞬间炸开。   “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商皑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同样被吓住的,还有赶来帮忙的拉布拉多兄。   拉布拉多往后退了一步,用不可思议又略带鄙夷的目光望着屋内两个人类。   ——刚刚目睹了人类迷惑的舔舐行为,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商皑飞速逃进卧室,关门前还不忘伸出一颗脑袋,命令这只不打不相识的拉布拉多,“今天的事,你给我忘了!”   拉布拉多:老兄,你忘了,我已经不是你同类了。   商皑换衣服的这段时间,纪湫惊魂未定,刚刚爬起来,就听见喘气声。   小萌从楼道一边过来,匆匆道歉,“刚刚带它爬楼梯锻炼,谁知道这家伙太快了,它有没有伤害到你家金毛。”   纪湫:“没,今天我还得感谢小黑。”   刚刚狠狠咬了那恶霸一口。   有惊无险,纪湫把脸上口水洗干净,敲开了卧室门。   黑暗里,商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纪湫打开灯,坐在床边。   打量了两眼,犹豫着开口,“商皑,你怎么回事,一下变狗一下变狮子?”   商皑一言难尽,瞥向别处。   他当时只听见脑海里系统一句“小奶狗变小狼狗启动”,身体就开始变大变强充满了能量。   但鉴于这系统脑子有坑,他反而觉得此物不认得狮子和狼狗的区别很正常。   估计是觉得狮子跟金毛有共同点——毛都是黄色的。   亦或者……星座?   无论如何,肤浅而直接,就是它的风格。   但商皑现在不想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   “你呢,脖子还好么。”   纪湫:“估计没事,有点青,我到时候找根丝巾围着。”   商皑不说话,舌头在齿间滑了一圈,便将唇抿成一条线,眸子沉下一片阴翳,下三白透出一股浓烈的森郁阴谋。   他就这样静静的,神色并不明显,却像是思考什么不简单的东西。   纪湫没发觉,用指尖摸摸脖子,眉头皱了一下。   商皑顿时回过神来,往前凑近,“要不要去医院。”   纪湫不习惯距离如此之近,同时也为那双紧紧盯住的眼,有片刻受宠若惊:“……明天再说吧,时间晚了。”   商皑的情绪慢慢于眼底流逝,“行。”   纪湫有些精疲力竭地从床上起身,“我去洗个澡。”   商皑抬起头看向她塌下肩膀的背影,心里像是落了铅。   并不能那么快就释怀吧。   明明刚刚怕得那样厉害,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来,现在也该心有余悸才对。   但纪湫不表露出来,商皑又不想失礼地重提。   纪湫刚洗完澡,就又听见敲门声。   从猫眼看去,是穿着警服的人。   纪湫用毛巾抹着头发,将门打开,“请问,有什么事吗?”   警官:“刚刚有人报警,说你家里违规饲养大型野生动物,并意外伤人。”   纪湫一听就知道是谁报的案:“警官,我家一室一厅,怎么养大狮子?”   警官本来接到通知也是很紧张的,但来到小区,知道这里的户型后,就陷入了深深怀疑。   “可咬伤人又是怎么回事?”   陈香和老邱在警官身后气得直发抖,狠狠将纪湫望着。   尤其是陈香,在看着纪湫一脸无所谓的时候,愤怒得大哭。   “我儿子现在还在医院,整个人精神都不对劲了!整条手臂鲜血直流!我家三代单传,我儿子没了我还怎么活!”更何况今天下午小芳生的是一个女儿。   老邱更是情绪激动要上来打人,被警察拦下了。   纪湫深吸一口气,将湿头发撩开:“他掐我,未经允许强行入内,弄坏我家具,我的狗是要保护我,被他踹伤,隔壁家小黑我经常喂香肠,听到动静过来帮忙,我脖子上这一圈青,还不明显么。”她对着外面已经愣了的夫妇道,“我还没来得及报警,恶人倒先告状了!”   悲惨重新变成金毛的商皑,这时候将自己在警官面前溜了溜,一瘸一拐,完完全全是一只被恶霸伤害的可怜狗。   警官也有些傻眼了,纪湫脖子上的淤青一看就知道是外力所致,这没得跑。   半夜闯入独居女子家中,实行伤害,且证据充分。   警官回头将傻眼的夫妇一盯,两人顿时就吓得腿软了。   陈香怂了:“警察同志,我们也不知道……”   警官一听就气了,这事再明显不过:“人家明明是条金毛,你儿子自己喝高了,把狗认成狮子,弄伤了人家,倒还搞诬陷,你把警察当成什么了!”   陈香吓得泣不成声,老邱这时慌里慌张上前:“不是的,是这个女的先给咱家贴威胁书,我儿子才下去问的。”   警官一边听着,一边看纪湫递过来的告知书,“你们有没有点法律知识,人家这是告知书,是要跟你走法律程序,怎么是威胁!”   老邱先是一愣,发现警察也不占自己这边,两手将腿一拍,哭天喊地:“不是我们家问题啊,走什么法律程序啊!”   身边一个小同志看不下去,就接了句嘴,“你家墙壁都在返潮,给我衣服蹭了一背的墙灰,你家防水做得好我信都不信。”   大半夜,警官看在街坊邻居要休息的份上,把陈香和老邱带走了。   临走前,警官安慰了纪湫一番,并提醒她去医院检查一下。   毕竟对方力道很大,纪湫吞咽有些不适,准备在沙发上应付一晚。   没想到第二天在床上苏醒。   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纪湫也不知是谁在讲话,努力睁眼,无果。   商皑在人狗中不断切换,持续几个小时后,他终于稳定了人形。   用纪湫手机外卖跑腿点了衣服,穿上后给助理打了电话。   此前当狗的时候,以防助理找不到他,导致公司乱套,就艰难地用狗爪子敲了微信过去,言简意赅表示自己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勿念。   助理提着一套西装,驱车赶到定位地点后,进入小区,抬头往那被拥挤楼房切割成的碎片天空,以及周围来来往往的居民,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进入昏暗且杂乱的老旧电梯,在十二楼左右观察深长如宿舍的走廊,这种怀疑越甚。   直到他颤颤巍巍敲开房门,商皑出现眼前,助理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敲错……”   商皑接过袋子,却没来得及查看,而是目光停在助理逾越的一寸脚。   “出去,我才拖的地板,别弄脏了。”   助理:?   他没听错吧。   商皑似乎浑然不觉,自从那日纪湫郑重告诉他,在这住就必须做家务,用体力来抵债生活费后,可怜的狗子每天抱着拖把来回打扫,偶尔还会切换至前脚摁着抹布,后脚猛蹬,以此推动抹布滑行。简直跟耍杂技一样。   他甚至有了生活不易,出去卖艺的想法。   商皑习以为常,自然不觉说话有不妥之处。   在换衣的时候,助理小声汇报董事会的事情:“关于工人落水的事情,差不多已经查明白了,对方可能想不到,当事人有个舅舅,和那个工友是有矛盾的……席友轩今天在董事会上如果提起这件事,反倒还会给我们递话茬,到时候滩涂开发……”   商皑却在此时打断,“先别急着弄这件事。”说话的同时,纤白手指左右绕开,将领带往下一扯,随着丝帛脆响,紧紧扣成规整的温莎结。   此时他转过身,将西装提起,搭在手臂上,另一手给助理展示手机页面,“这个人,查清楚背景。”   助理看着这人名叫“邱辉”的人面生,但毫无犹豫就应下了:“好的。”   回过头,助理花了两秒钟思考。   跟随商皑多年,熟知各路合作商与财团对手,而这个叫邱辉的人,并非这二者之一。   让他老板亲自打听的,却又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助理不由心生好奇,到底这个邱辉做了什么,竟让万事不上心的老板亲自打听过问?   他跟在商皑身边多年,十分清楚老他板的行事风格。南征北战,大杀四方的商总,一般不出手,一出手必然是末日。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赶上目睹一场大风暴。   助理暗暗捏紧小拳拳,接下来感觉会很赤鸡呢! 第21章 商先生成人后,渣渣们就……   时间快到了, 商皑和助理正要出发,便听见门里响起纪湫的含着睡意的声音,“出去记得把垃圾倒了。”   助理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搞什么?   夫人和总裁表面上分居闹离婚, 结果暗地里偷偷私会?   很快, 助理想明白了——难怪要选这种“鱼目混杂”的小区,原来就是为偷情掩人耳目!   怪哉!好好的夫妻不做, 非要搞得像偷情一样。   无视助理脸上精彩绝伦的表情,商皑面无表情, 回头麻利把塑料袋一拢, 顺带还收拾了茶几上的瓶瓶罐罐, 俨然一副饱受生活毒打的已婚妇男。   当看见自家总裁, 穿着高定西装,提着印有辉家logo的垃圾袋, 走出职场精英领袖风范时,助理的表情是钦佩的。   垃圾袋似乎也有了人生唯一一次高光时刻,标语“绿色生鲜, 您值得拥有”仿佛也大放异彩。   商皑随手将垃圾袋扔进楼道的大桶,还顺带跟那位帮过他忙的清洁工大爷打了招呼。   大爷尴尬地应了一声, 只觉得很惊讶。   自己分明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啊!   不过, 这语气还有高冷的眼神怎么好像……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只每天叼着垃圾来扔的勤快大金毛。   有一次金毛够不到桶边, 差点掀翻了整层楼的垃圾, 大爷帮忙给接过来扔了;还有一次金毛不小心被乱渔网线缠住了脚, 大爷帮着给剪断了……   从此, 大爷和狗结下不解之缘。   助理颠颠地跟在商皑背后, 看到这里,心中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   他记忆里的总裁,平时不是整天阴郁着一张脸, 就是在给别人施加阴郁,偶尔走路带风地行走在公司里,也像是马上要赶去教训什么仇人,于他面前,远近员工无不敬而远之,打招呼都在跟蚊子比高下。   这种薄情寡义的商人,如果不是为了十几个亿的利润,怎么可能主动跟别人问好?   真是活久见!助理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   嘤——不是梦。   =   商皑点了一支烟,吞云吐雾,享受着久违的惬意。   可怜见的烟瘾。   他掐着烟,慢慢思考,目光一如既往地淡然,“你联系一位医生,给夫人处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   助理如梦初醒。   商皑走后,纪湫在房间里睡得昏天黑地,偶尔起来倒一杯水。   正午时分,警察过来了解情况,做了笔录。   一系列工作完成,纪湫重新回到被窝修养。   此时楼上开始忐忑不已。   陈香和老邱四处打电话求助邱辉以前所谓的“道上”朋友。   老邱急忙翻查着通讯录,身边陈香哭哭啼啼给女儿邱容打电话。   “容容啊,你哥哥要被拘留啦,怎么办啊,你快回来想想办法。”   邱容听陈香哭声撕心裂肺,脑仁一阵阵疼,“妈,你找游大哥的电话,看问问他能不能帮忙。”   邱辉之前就是在这个“游哥”手下当小弟,因游哥的关系,邱辉也在那片区域混了个“哥”当。自以为当年混得风生水起,多亏了游哥的照应。这游哥在邱家心目中,也就成了只手遮天,翻云覆雨的人。   老邱和陈香恍然大悟,赶紧拨通了游哥电话,大肆一番哭惨,再用两三句话讲明了邱辉处境。   游哥在对面表示同情万分,“想我跟邱辉兄弟也是情同手足,这忙我不得不帮,必须得为您二老出口恶气!”   所谓义气都是假象,游哥近几年也混得不行,转行做了五金,然而从内心还是无比怀念被叫“大哥”的日子。且这事不难办,送个人情得个尊敬,他还是乐意跑一趟。   老邱和陈香欣喜若狂,得到了肯定答复,又给邱容回了电话。   “容容,你游哥答应了,不过你这边还是问问那个秦主管,他不是正追你嘛,这就是他表现的机会了啊!有了游哥的帮忙,再加上你那个主管,双管齐下,一定可以把你哥哥弄出来。”   邱容脸红了,“可八字还没一撇呢。”   陈香:“你可得好好把握啊女儿,秦主管这么难得的人才,你可不能放掉了。”   秦主管是邱容的上司,两人正处于暧昧阶段,邱容本身也十分欣赏秦主管优异的个人条件,但她还算清醒,正处心积虑欲擒故纵着。   邱容这边答应了陈香:“好的,我晚上回来一趟。”   陈香和老邱办完一切,提起的心总算放下。   事情告一段落,两人怨气冒起。   老邱怒气冲冲,指天骂地,“现在的人,真是恶毒!你看看,我们当年装修得好好的,非冤枉咱们,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凭什么要给她修整?”   陈香:“就是!看她一身的名牌,也不缺钱,何必跟咱们可怜人过不去,上次我捏她衣服,嘿!碰都不许碰咧,以为自己真有多金贵,金贵就不要做这些肮脏事啊!”   老邱:“看着吧,想陷害咱们小辉,没门!小游是什么人物,有他出马没啥搞不定的,看她还怎么嘚瑟。”   被称之为“大人物”的游哥,咯吱窝夹着个皮包驱车赶去东园区别墅。   大哥的大哥,坐在高级真皮沙发上,对着一脸卑躬屈膝的游哥淡淡一笑,“正找你呢,就来了。”   游哥顿时乐呵极了,“吴老大有什么难事,尽管给我说,我一定办妥了。”   吴老大却罕见地冷着脸,“我记得你下面有个小弟,好像叫邱辉是吧,你跟我说说这个人。”   于是乎,本来要去帮忙的游哥,就这样送了个人头。   傍晚的时候,邱容带着秦主管一同赶到了家。   这个秦主管人长得肥头大耳,形象气质稍逊,但名校毕业,工作不错,关键是对邱容殷勤,巴巴地为她做事,由此可见,今后结婚财政大权一定在邱容手里。   后者是老邱陈香最看好这秦主管的原因。   瞧,秦主管听到点陈香家中遇到麻烦的风声,就忙不迭跑来了。   在简单的客套话后,谈话进入了正题。   邱容:“妈,游哥现在这么说?”   陈香一听,脸色就不对劲了。   原本稍缓和的心情,在几番被游哥挂断电话后,变得忧心忡忡。   陈香有些支吾:“可能人家在忙生意,还没来得及回复。”她抬头看了看对面小秦,“不过我现在除了小辉被拘留的事情,还有官司的事情。下面那个女人说,要跟我们走法律程序。”   小秦闻言后,脸上出现自信的笑,“放心阿姨,打官司并不是谁都打得起的……”   纪湫在家里对着茶几上破碎的翡翠发呆。   记忆中,这块翡翠是传家宝一样的存在,此前在与邱辉争执中,不慎碎成了两半,也不知能不能修复。   正在发愁的时候,密码门开了。   纪湫吓了一跳,惊慌中与商皑对上目光。   她不由打量商皑两眼。   看惯了大金毛的样子,还不习惯他西装革履的模样。   高挑笔挺的身材,撑起双排扣深色高定西装,整日的奔波忙碌中垂下一缕黑发,落在眉梢。一双漂亮冷清的眼睛掩在金丝框镜片后,眼睑褐色沉淀被洇得深郁,犹如画中笔墨细细描摹。   纪湫微微气滞,抱起身边枕头,“你怎么来了?”   商皑的目光依旧很淡,原本忧郁深情的相貌却因冰冷而显得难以接近,此时他正以这样形象,对着纪湫递了递手中的食品袋,用行动回答。   纪湫不敢相信,商皑竟然给她带了吃的。   过于荒唐的现象,导致纪湫眉头一皱,“从哪里给我打包的剩菜?”   纪湫的重点在“哪里”,而商皑的重点在“剩菜”,由此他要气死了。   沉敛的一张俊脸,就宛如瞬间裂开。   “什么剩菜,是……”特地点的。   但下意识话锋一转,“是的,就是剩菜。”   纪湫不介意,饿了一整天的纪师傅,蹦蹦跳跳地就打开了盖子。   新崭崭的饭菜,以经验看来,应该是没动过。   于是她赶紧腹诽了一句商皑还算有点良心,以表敬意。   身后的商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他是怎么一本正经歪曲事实的?   显然,以纪湫这种老沙雕,是识别不出老傲娇的。   商皑无言退出门去,习惯性地掏出一根火腿肠,往嘴里递。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狗了,所以这是钻石级别的德国火腿肠。   火腿肠兄:何以价格论物种?肤浅至极!   由于这几天深入参与房屋漏水问题,商皑对这间屋子有了奇怪的责任感,所以他从内而外地认为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楼上。   商皑慢条斯理上楼的过程中,秦主管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优异律师资源:“蒋律师是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为公司打过不少的官司,是徐par最年轻能干的下属,普通人请不起这种大律师,您放心吧,就算打官司,我们也赢定了。”   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还未从秦主管画大饼的激动中回过劲来的老邱,笑咧咧地开了门。   看见门口站着的陌生男人,老邱神色微愕,“您找谁?”   因见着他姿态不凡,语气下意识就有礼了许多。   商皑一如既往地高冷,短暂的沉默让屋内众人目光齐齐吸引了过来。   商皑眼眸微转,望了一圈,没见着那个被他吓得尿裤子的男人。   但与屋内一个年轻女人和青年男人对上了目光,并成功收获了瞠目结舌的震惊表情。   显然商皑并不关心,只不紧不慢地道,“简单几句话,交代了就走。”公事公办的语气犹如会议不容置喙的指挥,“明天集团的徐律师会全权接管漏水侵权的案子。以及,别在给你那宝贝儿子添乱了。”   商皑说完就准备走,身后的陈香却立刻跳起来,推开一脸懵逼的老邱,“你又是谁,那个女人找来威胁的?我告诉你,我家小辉也是上面有人的!”   陈香话没说完,邱容上前一把将她拉住,两母女纠缠吵骂不休,最后在商皑脸上出现笑意的时候戛然而止。   商皑静静地看了对面人半晌,“我是她丈夫。你们侵害的是我们的财产。”   说罢,在对面几人各种意义上的惊愕目光中转身离去。   然,刚走了两步,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商总,商总您等等!我有话要说!”   邱容气喘吁吁地小跑,在商皑转身时气息一凝,话音断断续续,“我……我有话说……”   邱容身后站了老邱和陈香,以及蠢蠢欲动的秦主管。   商皑显然并不认得此人:“你谁?”   邱容咽了咽:“我、我是邱辉的妹妹,我也是今天刚知道这件事,对此我表示万分抱歉……”   商皑打断,“你是我公司员工?”   邱容勉强一笑:“不是,我哪有那个能力进您的公司啊,我只是您家的园艺管理师,在二夫人那里做事——我哥哥有眼无珠,冒犯了您和少夫人,实在是太无礼了。我一定会负责这件事的,您放心,我马上就会请装修师父上门修理。”   商皑:“嗯。”   一大段的话只得了他一个语气词,邱容尴尬地咬了咬牙,“就是不知道您能否放过我哥哥……”   邱容低着头,表现得楚楚可怜,顿了顿才惶然无措地抬眼看看商皑。   却见商皑眸子里只有满满的讥讽,像是在看荒唐的笑话。   懒得多说一个字,扬长而去。   后面的陈香显然是完全没弄清楚状况,红着一张脸过来指责本就难堪的邱容,“你为什么要跟他低头啊!明明不是咱们的问题啊。”   邱容简直要急得哭出来,“他是我东家!整个商家都是他的你懂不,我大老板!所以你别说了,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陈香:“他是你老板?那为什么你老板住这里?还有,你老板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讹咱们!”   邱容六神无主,想去捂住自己母亲的嘴,却不想陈香越说越起劲。   直到后面的秦主管从身边越过。   邱容大惊失色,将他拉住,“秦主管,您先别走……”   哪知那秦主管全然与之前判若两人,“放手,我可告诉你,我跟你什么关系也没有。”   邱容拉都拉不住,秦主管扭头就跑了。   这下陈香是懂了。   刚刚那个男人,是比秦主管还大的官啊。   陈香哭丧着脸,拉着邱容,“容容啊,你秦主管不帮咱们了,你要不去跟你老板说说,让他想想办法,你不是他员工嘛,那个……照顾花草也算是员工嘛……”   邱容简直崩溃了,“你也是想得出来。我工作都还不一定能保得住。”   陈香身子晃了晃,恍惚地“啊”了一声。   身后的老邱茫然道:“那我儿子怎么办啊,我儿子怎么办啊,他这么可怜……”   这时电话响起,老邱赶紧接起电话,“小游啊,事情怎么样啦?”   哪知电话里的游哥也一改早上的温和,大骂出口,“呸,以后别再打电话给老子,你家孽障自己犯了大事,被刑事拘留,你他妈说都不说一声,害得老子差点栽了,警告那小子,以后我跟他就是仇人了!”   老邱毛骨悚然:“你说啥,刑事拘留?”   游哥早就没了耐心,一下子挂了电话。   老邱两只眼睛一黑,就往地上倒。   傍晚的时候,老邱低血糖好了。   他躺在床上无力地哭,“我可怜的儿啊,那商家不是东西,竟然用强权害我小辉。”   陈香咬牙切齿:“净知道欺负穷人,呸!我就不信了,咱总能找到办法!”   陈香怒火攻心,尤其是看到自家老头子气晕,而自己女儿苦心经营的姻缘被毁后,她更是怎么也无法释怀。   当天夜里,陈香找到了表侄女,打算在网上曝光此事。   侄女今年才十七岁,正是热血青春的年纪,一听到强权压制小老百姓的事情,立马就激动了。   女孩常年冲浪追星,略懂营销号等等套路,立马就联系了一个网上的姐姐。   “商家”,好大的味道,众多无良媒体纷纷循着味找上了门。   此事发生时,纪湫正在沙发上喝着三鲜汤。   商皑从医药箱里翻找,对着助理发的医嘱仔细勾兑药剂。   纪湫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惬意地躺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微眯着的眼睛不经意瞥见对面像在搞化学实验的男人。   “你在干什么?”   商皑无应答,一手拿着药品,一手抽出棉球,徐徐走了过来。   “起来。”   纪湫望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男人,疑惑着起身。   商皑将表情愣怔的纪湫揪着衣服一提,直接就给调转了个方向。   纪湫正诧异,忽然间后脖子就出现了冰凉的感觉。   她浑身一紧。   “我后脖子也有伤吗?”   商皑没有回答她,一只手穿过他细软的黑发,轻轻撩起,露出雪白的一截后勃颈。   脖子在磕到硬物时有触目惊心的淤红。   “有,不过没有你侧脖子严重。”   温热的气息扑在皮肤上,冷茶香丝丝缕缕将纪湫包裹。   她感觉到拘束,每个毛孔都在叫嚣,险些一个激灵。   纪湫咬住下唇,想拒绝,想远离,却又因害怕失礼而迟迟未有动作。   犹豫纠结的时刻,发丝牵动吸引了注意力,事情开始朝着更加猝不及防的未知领域发展。   商皑指尖一碰到纪湫的侧脖子,她就像是被芒刺扎了一下,往旁躲开。   恍惚着耸拉脑袋,直到胸口酸疼,才惊觉自己还憋着气。   商皑微愕,动作僵在几厘米开外,“弄疼你了?”   纪湫唇瓣发烫,眸光闪烁着冲他飞快一瞥,然后吞吞吐吐,“你……可以稍微轻一点。”   心猿意马下,匆匆找了个借口。   但很快又越加心虚起来。   好在长发笼在一侧,恰能能掩盖住她的紧张。   就在她好不容易轻松了些,侧脖子忽然一痒,大片大片的酥麻袭来,夹杂着的浓郁到令人心惊的冷茶香气。   这次却不像方才那样浅淡温和,而是激烈的,带有攻击性的。   就像一只从深渊和黑暗里伸出来的爪子,用与之千差万别的温柔在轻抚。   纪湫此时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猫儿,炸毛了。   她跳到一边,阵脚大乱地望他,“你你你你……为什么吹气。”   商皑讶异:“你不是疼么?”   他表情那样无辜,理由那么充分,足以让纪湫在安静两秒后,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恶女配是不会害羞的!   纪湫涨红着一张脸,义正辞严,“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粉拳头攥紧衣衫,僵着两条筷子腿走进卧室,机械地将门关上。   留在原地的商皑,在思忖了几秒后,他纤长的手指捏捏柔软棉球,眸子清凌凌地闪烁着。   转身悠哉走去药箱,慢条斯理地将瓶子一个个归位,拎着瓶盖,把商标扭朝准同一个方向。   手指心不在焉地在停留在瓶身,唇弧浅扬。   几颗从摇篮里偷摸出来的星星,路过时不小心绊了一脚,跌进了他湖光山色的眼睛里。   =   纪湫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直到快要把自己闷死,才探出头来。   她暴躁地拿起手机,准备找找欢乐,来转移注意力。   注意力确实得到了有效转移,因为如今有一条很恐怖的热搜,高挂微博搜索榜。   后面竟然显示的是【爆】   只因标题有个醒目的“商氏”。   纪湫点开页面一瞧,一个名为“公道在人心”的新账号写了一篇长达几千字的小作文,控诉商氏现任总裁利用权钱欺压无辜小老百姓。   由于消息过于劲爆,转发量堪称飙升,纪湫又惊又怒,跳下床开门找商皑。   当事人商皑敞着长腿,悠哉悠哉地靠在沙发上,两只眼睛闭着,金丝框眼睛捏在手里。   如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领口隙开,仰躺的姿势喉结更加突兀,皑如白雪的薄皮被撑得圆滚,引人揉捏。   这样诗情画意的美人入睡图,被纪湫一个枕头给打破。   “你还睡觉?”   商皑半睁开眼,喉结滚了滚,发出个闷闷的音调。   “嗯?”   纪湫无奈:“你家出事了。”   商皑神色未变,“哦……”   纪湫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生气,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没走。   商皑侧过头去,任由睡意猖獗,但却又惦记着什么似的,不肯睡沉。   他微恼地睁开眼,却见纪湫还没走。   模糊的视野里,商皑依稀见到纪湫整个人似乎不太对。   戴上眼镜,他调整了一下疲劳的眼,看到纪湫低着头,两只手搅成一块。   商皑从沙发上直起身,眉梢压着一丝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纪湫愁着一张脸,也不看他,“你是不是被我给连累了。”   纪湫抿着唇,眼神直直地放在地面。   任何事情上,纪湫都很厌烦连累其他人,尤其还是原本不该再有牵扯的商皑。   此时的她,心情相当复杂,也相当愤怒。   就在这份沉重情绪往心头狠狠积压的时候,头顶忽然按下一个大掌,力道轻缓地在姑娘柔顺的发顶揉了揉。   纪湫惊醒,抬头看去。   商皑也看着她,薄纱似的暖光洒在身后。   阑珊处,一双浩瀚深沉的眼睛里,揭开终年迷雾,露出斑斓璀璨的星河。   星河大概又落进清澈的水里,涤荡着温情光色。   纪湫愣了好久,才确定这大概是一种微笑。   可她仍旧毫无真实感,甚至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癔症了。   四周很安静,月光从窗帘的缝里挤进来,照在一片倦意的植物叶片上。   静默了良久,商皑的笑容变得浓稠,且充满深意,“你在担心什么?”   那双疏懒的眼一旦温暖起来,就像是陈酿的酒,猛烈绵长的醉意会将你困在虚妄繁华的围城。   此时商皑嘴角泛着一丝玩笑,像是在看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包容而宠溺着她的单纯。   这一个反问,让纪湫敏锐地嗅到了来自老狐狸游刃有余的套路。   她自然不入圈套,皮球踢回去,“你认为呢?”   商皑戏谑:“我认为?”他假装思索,“怕我破产,你以后你只能跟我吃苦受累,再做不了富太太?放心,几件好看的裙子还是能买得起的。”   纪湫气得瞬间忘了刚刚的担忧:“你怎么就认为我只图你的钱!”她分明能够很独立好么!   商皑恍然一声,有意曲解为,“哦,原来除了钱还有图的,太贪心了。”   装不知情她的心急,装看不懂她的在意,甚至还当热闹在看的样子,俨然又回到了那种满满套路的日常。   纪湫不想说话了,“那你自己看着办。”   避免被套路最好办法,就是少说话。   所以她再一次关上门,拒绝聊天。   门外商皑终于笑了出来,情绪难得地高昂。   商皑甚至不知道为何把纪湫折腾得这般面红耳赤无言以对,自己却会意外流露满心愉悦。   分明他这样无聊,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一罐子的蝴蝶,竟这般流连。   夜色如水,暖气机浅低低打起呼噜。   商皑立在满地月光里,摸出手机。   接通的那一刻,乌云盖过了明月。   “喂,到哪儿了……”   简单交代几句,垂眸在页面来回滑动,舌尖抵着牙根,牵起唇角一抹锐薄的弧度。   对于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他始终一脸的无所谓。   这一夜,反而对于楼上来说,疯狂又紧张。   不断的声讨,接踵而至的叫骂,舆论似乎毫无疑问地偏向陈香这个受害人。   陈香看着众人的私信安慰,喜极而泣,激动地拉着老邱,“我们儿子有救了!”   老邱也很欣慰,“看来老天有眼,也并没有纵着这帮恶霸!”   陈香愤世嫉俗:“我们小辉为人淳朴,又孝顺,这样好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老邱:“是啊,小辉从小就听咱们的话,绝没有反抗的时候,乖巧又懂事,勤奋又节约,这次也就是命不好,得罪了这种目无王法的□□!曝光他!看这些人还敢不敢不拿咱老百姓当回事!咱们虽然穷,但骨气不穷!”   同样的,网友们在阅读三篇小作文的时候,也在同情这个“朴实本分”的男人,并对大资本主义集团口诛笔伐。   然而就在凌晨,群情激奋的时候,A城安南区派出所发布了一条公告,通报了邱某犯罪事实,简单说明当年经营违法高利贷行为时,参与殴打欠债人致死的事实,现目前已对邱某刑事拘留,之后情况正在侦办当中。   同时并对账号“公道自在人心”进行严重警告,其歪曲事实,损害企业名誉,消费公众情绪的行为,是绝对不可取的!   再次提醒各位网民,切勿轻信谣言,以谣传谣。   各位网友一窝蜂地涌入“公道自在人心”的账号,发现微博已经清空。   众人一片哗然。   【什么?刑事拘留?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关键的词汇?】   【刑事拘留能一样吗!这种人活该!】   【我去,恶霸先告状,这是个什么品种的父母,自己眼中的乖乖仔,在外面是穷凶极恶的大恶棍,亏我还为这个“朴实本分”的人难受了一整天。】   【商氏是老牌大企业,无论在扶贫还是□□中,都是第一个捐款支援的,是实实在在的爱国企业,我原本就怎么也不相信人家会做恶事,现在看来,没信任错!】   【所以是这家人父母自以为儿子没犯错,所以才跳脚反咬商氏一口吧,就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呗。】   【那当然,这罪犯的父母可是觉得自己儿子乖巧本分呢!】   【典型的自欺欺人,大白莲,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全世界都是错的,可怜的只有我一个!可惜了商氏,这么大企业,也能被个蛀虫构陷!事实证明,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我也是惊呆了,什么人都敢往首富身上泼脏水也不看看人家为经济和开辟国外市场做出的贡献。】   【商氏告他啊,这是诽谤了好吧,指不定是后面谁在捣鬼!】   【就是典型的仇富!自己不相信儿子犯罪,就找各种借口,刚好对方又是商家这种豪门,就想出了个陷害借口,还自鸣得意呢!结果人家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呵呵,打脸了吧。】   【我最恶心的一点是,没有钱打官司,就曝光到网上利用网民施加舆论,简直是又蠢又坏!】   一小时前还兴高采烈,以为儿子沉冤得雪的陈香和老邱,正坐在派出所里,喝着茶,接受批评教育。   商皑正坐在办公室,听助理报告着股票增长情况。   事实上,在消息曝光之前,商皑就得到了消息,对方以此要挟,要了高价,商皑一个字都懒得回应。   以为能要挟得了首富的媒体记者,在这十拿九稳的问题上吃了个闭门羹,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然这事其实相当正常。   A城首富如何能被区区小事绊住手脚?答案自然是对手的推波助澜,商皑按兵不动,任由对方倾巢而出,当抓到马脚,便立马抛出杀手锏挽回公司形象,同时弄一波宣传。   就连连夜紧急下达通知的董事会,也反而成全了商皑的反将一军。   旁人哪能猜到这短短几小时的腥风血雨,以及豪门内斗的暗流涌动?   媒体兴风作浪之中,网友义愤填膺之时,商氏内部已完成了大刀阔斧铲除异己的任务,当那巨大的会议室门被推开,商氏的天空已变了一副模样。   =   纪湫中午爬起来,被楼上叫骂声吵醒。   “你们就知道儿子儿子,女儿不是亲生的对吧,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在网上曝光!你女儿的脸怎么放,你俩想过没有!”   “现在好了,你女儿被辞退了,没工作了!你儿子浑浑噩噩,没本事,你女儿就得给他擦屁股,他要满四十了,还是个妈宝男,都是你们害的!我也是你们害的!”   “从今以后,我没你们这种父母!你们就只当生了一个儿子吧!”   ……   纪湫叹了口气。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看来楼上那位姑娘,和父母决裂了。   物伤其类,纪湫也有这么个糟心的哥哥,属实也有点感慨之意。   她揉揉头发,打开微博刷了几下,登时脸蛋子红了。   纪湫一下子坐起身,愠怒地给商皑发了条短信。   【你早就心里有数了对吧!每次都不跟我说,骗子!】   现在想来,商皑就是不愿意把话说明白,吊着她性子,故意肉麻她,让她自己放弃刨根问底。   何必呢?   何必呢!   搞得她很想知道一样。   商皑手机震动时,正领着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往分公司奔去,余光瞥见手机屏幕探出一条消息。   仅仅只是浏览一眼,脑海里便会自从出现那张怒气冲冲的俏丽小脸。   说着:“大骗子,每次都不跟我说,害我白担心一场!逗着我好玩是吧!”   立于两侧抖得跟筛糠似的员工碰巧抬头,瞧见商皑那张提刀清算的冰块脸,竟然拨云见日。   众人甚异之。   =   陈香老邱这件事在亲戚朋友面前传开了,他俩脸上无光,成日沮丧。   企图联系了当年自己家的装修公司前来解决问题,谁知装修公司电话打过去竟是停机,这可急坏了两口子。   这下两人慌了,唯恐楼纪湫下损失越多,赔偿就越多,于是迫不得已向找了另外的装修师傅。   新找的装修公司师傅将地板一撬开,下面全是积水……   陈香和老邱登时连那唯一的侥幸也破灭了。   以前他们总认为,纪湫是受损失的一方,他们完全可以不慌不忙地拖着,让对方苦不堪自己修补。   毕竟对方是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哪里斗得过他们?   谁知纪湫胆子这么大,一下子就要给他们告上法庭,主动被动就立刻给颠倒了过来,老邱陈香始料未及,可不能如之前那般从容了。   可老邱夫妇怎么可能是能打开钱袋子的人,当下就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装修公司,想要控诉他们当初装修偷工减料,防水缺漏。   谁知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家装修公司早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垮掉,老板也消失不见。   投诉无门,又找了当年负责老邱房屋的工程经理,谁知人家翻脸就不认人,电话直接掐了。   要知道,这可是当初老邱认为的“正道之光”啊!   现在呢?老邱放出话去,说要打官司,这家“正道之光”明明白白地说了,老邱夫妇不敢也没这个能力打官司,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拖着,置身事外地躲着,看谁耗得过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从眼皮缝里看人的架势。   老邱傻眼了。   事实证明,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今天阴别人,明天就会被别人阴。   陈香自掏家底拿钱给修补,儿子坐牢,女儿离家出走,媳妇也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她心中多有不悦,越发疯魔地在底下休闲区数落纪湫的不是,有一次被纪湫给听到了,直接上前去将她反驳得脸色青黑。身边的老太婆看尽了笑话。   陈香应该是再也不敢,纪湫转头就在拐角遇上了一位身姿高挑的长发美女。   美女一身职场精英般的千鸟格套装,头上一顶时髦的阔沿帽,唇红齿白黑墨镜,手上挎的包是为今年小众的奢侈品新款,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从杂志首页撕下来的模特一般惹眼。   在昏暗杂乱的旧小区休闲室,纪湫与这位美女对上了目光。   于纪湫困惑的眼神下,她取下了墨镜,施施然走过去,递了一张名片。   “你好,我是戴溪。今天特地前来,就是想与你谈谈娱乐发展相关事宜。”   戴溪开门见山,庄重而不失温和。   纪湫想起那日在梅塔里的经历,心领神会,“不好意思,我没有成为艺人的打算。”   戴溪弯弯的眉宇一挑,“艺人签约这种小事,需要海蓝金CEO出马么?”   有气魄,纪湫爱了。   “愿详谈。”   一下午,这位日理万机的女总裁都待在咖啡馆里,与纪湫从男团女团孵化,聊到综艺和影视剧的出品。   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出所料,最后纪湫得到了一份合同。   在纪湫略微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戴溪神色恳切。   “纪湫妹妹,你要相信,我是诚心聘请你的。海蓝金今日的现状你刚刚也了解过,其实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风光,我急切需要像你这样各领域知识面都极其丰富的专业人才来带领海蓝金走出困境。”   纪湫莞尔:“戴溪姐你抬举我了。”   戴溪浅笑,“显然你还不甚明白自己的优势到底在哪里。首先,你是观众,完全能代表当代的年轻女孩,能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类人她们到底要的是什么,其次,你的专业舞技无可挑剔,见多识广,且各领域都有涉猎,很多的观点,我甚至在运营部的专业职工嘴里都没有听到过。”   纪湫愣了愣:“戴溪姐你会把我夸膨胀的。”   戴溪笑着抿一口茶,难得兴致高涨,直接把合同一扔,拍桌上,“签了,别废话了,明天就来报道!”   戴溪给的职位无疑远远超过纪湫的预期。   创意总监,全面管理海蓝金旗下王牌男团HALF,位列公司高管,远远凌驾当初那位在梅塔摔门而出的舞蹈顾问。   简而言之,公司一切的艺人小姐姐小哥哥,在业务能力培养方面,都直接隶属于她的管理。   被委以重任的纪湫,回家开心地在床上蹬腿。   同一时间,商皑正行色匆匆前往登机口。   他拿出手机,犹豫地看着微信页面,好不容易思考出可以发的讯息,却又被通知关闭手机。   商皑深吸了口气,合上眼,靠在椅背上。   当狗的这段时间,落下了太多的业务,他必须亲自处理。   这注定商皑将日夜颠倒地国内国外两头飞。   没有商皑的日子,纪湫没有半点不习惯,甚至还活得很逍遥。   公司的业务正在熟悉阶段,但好在尽在掌控之中。   可几家欢喜几家愁,另一头的几位就过得不那么好了。   例如楚月,楚贤。   纪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自损八百地拉了一个单子,得意洋洋地跑到楚月楼下,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谁知一打开门,楚月又憔悴又沮丧,红红的眼睛还挂着一滴泪。   纪骁心揪,“怎么了?”   楚月不理,转身进屋,纪骁跟着追去,结果发现沙发上的楚贤。   巧了,楚贤那娇嫩的小脸也红彤彤的,也是刚哭过。   看了一眼纪骁,楚贤咬着唇,弱弱地招呼了一声,“姐夫……”   纪骁顿时就急了,连问了好多次才总算有个结果。   楚月:“我无端被你那神经病妹妹免职也就算了,只是可惜了我的小闲。她出道就因为太善良被雪藏,好不容易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能有点工作,却被你妹妹直接给搞砸了。”   “努力”二字说得理直气壮,就像当时面试的时候,楚月没有拉着纪骁,在市场部组长面前没有提到过纪湫这层关系似的。   纪湫这个工具用起来倒是顺手,用完了就丢,就当一切没有发生。   楚贤泣不成声:“我那次,也就是无意和商总说了两句话而已,也不知道怎么成了勾引。”   纪骁听得火冒三丈,“她看全天下的女人都不顺眼,这都是源于她自己没本事,得不到男人欢心,只能欺负可怜的人!”   楚月:“说白了纪湫心知肚明当年自己母亲是小三上位,所以就认为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和她娘俩一样!你妹妹真是太霸道了,我真为你和阿姨不值。”   纪骁听不得这字眼,一听就怒火中烧。   当年他母亲去世,他走丢,回来就看见另一对母女鸠占鹊巢,纪骁原以为的失而复得,却是天人永隔,愁云和仇恨几乎笼罩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现在纪湫嫁给商家做了凤凰,不认娘家,让纪骁生意举步维艰,他更是恨上加恨。   这事怎么也过不去!   纪湫下午的时候回了一趟商家的公馆。   女佣一见到她就开始埋头掐手指,“夫人,对不起,您留下的那条狗,它怎么也找不到了。”   管家愁眉苦脸:“我们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别无他法,只好跟您说实话了。”   纪湫:“害,我还以为你没急吼吼找我回来干嘛呢。这事电话里说一声不就完了。旧狗不去新狗不来,瞧你们认真的。”   管家,女佣:“?”   “那么一条小狗,是生命啊……”   纪湫:“凡事看开点,改天我去找个法师给商狗做场法事,替它超度,今后他就是天使了。”   女佣:“狗……使吗?”   纪湫:“你真是个实诚的孩子。”比我都敢说。   正所谓旧狗去,新狗来,纪湫话了点家常准备去海蓝金大厦的。   刚出了门,就看见台阶下站着个正怒目瞪视她的陌生妇人。   纪湫明明不认识她,可对方却像是跟她有着深仇大恨。   纪湫茫然之际,忽见那老妇气势汹汹扑了过来,发疯疯狂的样子,仿佛誓要当场将她掐死…… 第22章 纪湫嘴角笑意三分薄凉七……   老妇蓬头垢面, 皮肤蜡黄,脚踩泥黑色圆头布鞋,举着两只脏爪子要朝纪湫扑过来。   纪湫下意识往边上一躲, 看着这个就像是精神出了问题的老人家, 不知该是何表情,“您这是……?”   老妇捏着拳头, 几番没捉住纪湫,最后不甘输了气势, 颐指气使, 插着腰杆, “你问我是谁?你自己做的恶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人在做天在看, 你凭什么这么欺负我女儿,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 有什么了不起!”   世界上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被别人夸“不就有几个臭钱”“长得漂亮不得了吗”“瘦成这样,一阵风都能刮走吧”。   纪湫, “感谢夸奖,所以你到底是谁?”   妇女一拳打在棉花上, 气得鼻孔冒气, “你害人害太多, 记不清了吧, 呵!”   闻声而来的女佣和管家出来, 将纪湫簇拥着, 防备地望着眼前的老人家。   管家打电话叫安保人员, 老妇指着纪湫鼻子不依不饶,在一众护着纪湫的女佣门前企图坏掉纪湫名声,结果无疑是笑话一场。   正当安保人员要拉走这个妇人时, 忽然从小道边跑来一个人影。   “干什么,给我松手!”   纪骁上来,一把推开保安,护在愤怒瞪视的妇女面前。   安保人员踌躇退后,有些茫然。   纪骁怒发冲冠,看着对面一众佣人被护着的纪湫,大发雷霆,“你今天敢动我妈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   跟着追来的楚月和楚贤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妇人怀中,忧心忡忡地摸来摸去,“妈,那个女人有没有打你?”   楚贤哭得近乎窒息,嗫嚅着,“您怎么能来找她,你怎么能来找她啊……”   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其场面感天动地,把纪湫和身边所有的公馆服务人员看得尴尬不已。   纪骁安慰了几句,转过头来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纪湫,你是不是过分了,楚月楚贤没得罪你,你平白迁怒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连个妇人都欺负呢!”   妇人怒瞪一眼,“无意”露出胳膊上那条红痕——想必是在刚刚耍泼拉扯的时候留下的。   纪湫这才算是明白过来,暗道这家人真是奇葩,刚刚问的时候,死活不说,非要她自己来猜。   原是这妇人就是楚月楚贤的母亲,王淑华,当年收留了走失的纪骁,将他当成儿子养过一段时间,纪骁认亲后,王淑华也自然多受照拂,刚刚纪骁连口都没改,直接喊王淑华叫妈,已证明这家人在纪骁心目中的位置。   纪骁碍于商皑的面子,本来是不会前来公馆找纪湫算账的,谁知这远道而来探望女儿的王淑华突然消失,楚月楚贤急哭了,纪骁开车找了大半天才找到这儿来。   结果一来就看见纪湫带着一帮子人欺负养恩重于天的老娘,纪骁溜了一眼没见商皑,自然更无所忌惮。   纪湫却全然没有将纪骁的色厉内荏看在眼里,站在台阶上,自带居高临下之感,“行了,别耍泼了,闹了这么大阵,连个事情都描述不清楚。”   纪骁一愣,纪湫这淡淡一句话,说得他好没面子,像在讽刺他文化水平低下,然周围一圈人又属实一副茫然神色。   纪骁忍了又忍,“本来你总是跟楚月两姐妹过不去也就算了,为什么要仗着自己身份免了楚月的职,解了楚贤的约,还不放过年迈的王阿姨?!”   昔日那纨绔不可一世的纪骁就像是被戳到了痛脚,满脸都是认真的愤怒。   身边的王淑华一口刻薄的地方话,“瞧瞧这妹崽恶毒的嘴脸,我王淑华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奸恶的女人,迟早要遭到报应!”   纪湫一个字都没听懂,只长叹一口气,“说得你俩就像是没仗着我的身份进商氏一样,楚月她工作能力低下,有目共睹,唯一有用的,就是一张厚脸皮,干啥啥不行,捣乱第一名。”   楚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就像是听见了什么荒唐事,然她正准备反驳,纪湫就又将目光放在了楚贤身上。   “还有你,楚贤是吧?你不红是你本来就不咋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面试的时候怎么拿我走的后门。跟你姐姐相比,显然你缺她的一张厚脸皮,哭哭啼啼没出息的样子,还真以为能有男人对你怜香惜玉?我劝你主题明确主题,要靠别人上位就直接点,不要又当又立的。”   纪骁王淑华等人听了这话都动怒了,尤其是楚贤表现的激烈,面红耳赤地上前来撕心裂肺:“我努力有什么错!你凭什么看不起人!你不知他人疾苦,凭什么就污蔑我们的为人处世!你不是我,你懂什么!我平时就连十块钱的盒饭也不舍得吃,我妈妈在乡下的地也被恶霸占了,我们一家人……”   纪湫揉揉太阳穴:“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嗯?世上只有你最辛苦是么?你辛苦你就可以用手段,我生活衣食无忧就该你吸血?”   眼见着纪湫完全无动于衷,楚贤只紧紧咬着牙幽怨望着,却一时间如鲠在喉,无力感油然而生。   纪湫视线放远:“你们找我算账也没用,我说不再管你们,就绝不会再拿一分钱,尽管恨我,反正你们除了耍泼,什么也做不了。”   纪骁一动,目眦尽裂,却得了纪湫一个冷笑。   “还有你纪骁,也曾经算是一个豪门少爷,竟然也学成了一个乡村野妇,前来别人家门口耍泼打滚。”   说罢不再去顾及纪骁等人的恼羞成怒,直接看向两边的保安。   “还不把人带出去,真是什么人都能放进来了。”   安保人员立马出动,领头的保安人员致歉,“不好意思,在外面的墙壁发现一个狗洞,现在正在抓紧修补。是我们的疏忽。”   说话间,局势又发生改变,纪骁跟头狼一样,与安保小伙子打起架来,再往旁一瞧,那王淑华两腿一蹬,在地上昏了过去。   楚月楚贤毫不含糊,报了警,说有人故意伤害自己的母亲,将她母亲打到昏厥,言辞直指纪湫。   没多久,警察竟然赶了过来。   出警速度超乎想象。   纪湫身边的女佣忙拉着纪湫,“怎么办啊夫人,这人碰瓷,我们说不清楚了。万一说是有心脏病被咱们给刺激……”   纪湫瞥她一眼,女佣吓得不敢再乱说话。   纪湫手指紧紧捏住,望着由远及近的警察,思考着策略。   警官锋利的目光看了眼纪湫,走向较近的纪骁,“姓名?”   纪骁:“王淑华”完了又说出自己的名字,“我叫纪骁,是王淑华的养子,这二位是她的女儿。”   楚月楚贤正跪在王淑华身边哭天抢地。   警官对身后警员颔首,警员得到命令,拿出了手铐。   纪骁瞪大了眼,“警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还是病人!你们不赶紧救人吗!”   警官目光复杂地看着纪骁,“我们怀疑王淑华跟当年一宗买卖人口的案子有关,你作为王淑华的养子,也很可能是当年人口买卖的受害者,所以你也得跟我走一趟。”   后面的王淑华耳朵一动,手腕又感到一阵冰凉,蹬地一下睁开眼坐起来,“我不是!我不是!警察同志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众人:“……”   王淑华这边一醒,警员的动作也就更迅速了,三两下就把王淑华从地上拉起来,推着,门口停放的警车走。   楚月和楚贤赶紧追过去,追不上就哭兮兮地向纪骁求救,“怎么办啊……”   纪骁这下也懵了。   他一脸被雷劈了般的表情,之前那美好可爱的楚月,如今也像是没了颜色。   楚贤心惊肉跳,“姐夫,您千万别信,我母亲不是这种人!她不可能做人·贩子的!她养了你这么久,纪湫和她的妈妈才是对不起你的人啊!”   楚贤这话不知刺激到了纪骁哪根神经,他的眼睛顿时恢复清明,厌恶地将楚贤一推,“别跟我提这事!事情没查清楚之前,我谁都不会信!”   纪骁哀伤过度,伤到了根本,身体晃了晃,走的时候像踩在棉花上。   脑子里开始不断回忆起之前种种。   他原是没有想到纪湫母亲小三上位,害他走失多年,这一切,貌似也是楚月吹得耳边风……   如果王淑华确实是人·贩子,那楚月是否知情?那他岂不是被当成了提款机,傻乎乎地报着恩?   纪骁不敢想,他整个人就像是立于冰天雪地,发着抖。   阴差阳错地,他回头看了一眼台阶上的纪湫。   满脸的同情,伤人的冰刀。   纪骁登时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很久很久以后,有个心结将会一直困扰着他——那个他所认为的窝囊妹妹,会越过越好,而他奋力挣扎一场,却只是自欺欺人,他终将逐渐明白,不是命运亏待,而是他本就庸碌。   妹妹的母亲,不是小三,一切不过是奶奶为了自圆其说的谎言。   母亲的死亡,不是因为第三者的插入,而是要的太多却得到太少,与此同时孩子走失的心灵创伤,造成她最后的崩溃。   然而纪骁,却将一个人贩,当做恩重如山的母亲。   事情很快查清楚了。   纪湫日理万机,当然是没工夫特意打听,关于纪骁的只言片语,是在酒会上偶遇他同学时知道的。   据说那个王淑华很早以前曾从事过犯罪活动,是一个庞大组织中并不起眼的一员。   又因为她常年居住在深山,无知无畏,没有被法律的光辉照耀过,用“愚民”二字形容丝毫不过分。   王淑华负责的是人口中转,那间大柴房通往一个山洞,专门用来关那些被拐骗的孩童。   后来大点的孩子都被卖了,只留下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也就是纪骁。   也正是此刻,组织被抓了,王淑华幸运地成了漏网之鱼,又加上她知道这个纪骁的来历,就想着把孩子养熟了,让他回去继承家业。   她算盘打得精巧,却没料到这次进城,碰上当年的“上线”,“上线”出狱后,要发扬社会主义光辉,争做热心市民,就把王淑华给举报了。   正巧就是蒋淑华来找纪湫算账的那天。   或许是因为纪骁在朋友面前控诉的时候是如何愤世嫉俗,如今朋友得到此消息后,就觉得他彼时有多可笑。   试问,谁能觉得一个认贼作母,还供其姐妹吸血的男人,是个聪明人呢。   一件荒唐事,成了名流圈子的笑话。   =   商皑从谈判桌上下来,系统仍在耳边聒噪。   从绑定至今,系统无时无刻不在跟商皑强调他今后死于纪湫屠刀下的悲惨命运。   它唠唠叨叨,战战兢兢,不遗余力地举了各种例子来证明纪湫成为杀人犯的资质。   甚至将那日家门口事件强行在商皑脑海里播放。   在魔鬼剪辑下,纪湫每一个表情被放大,嘴角笑意三分薄凉七分狡猾,就像是掌控全局的幕后始作俑者,将可怜的哥哥纪骁玩弄于鼓掌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团灭了绿茶姐妹团。   之后,系统如此评价:“宿主,您妻子简直丧心病狂,内心阴暗,两面三刀,绵里藏针……”   商皑翻动着文件的手指一顿,竟然眉眼中多了一丝认同。   系统石化在了原地。   “你俩简直……蛇鼠一窝,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商皑不置可否。   系统:“反正我已经隔空感觉到你妻子无时无刻存在的杀意,你再不努力讨她欢心,小心一年后你就会成为石榴裙下的冤魂!”   商皑此刻全然没有听见系统的警告,只暗暗意外。   没想到纪家这复杂的关系会发展得如此荒唐。   更没想到此前稍微受点委屈就自怨自艾的妻子,那日在四个风格迥异的恶徒夹击中,几个回合下来也算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跟那时她处理漏水事件时一样,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如此再对比身边那些突发事件一来就自乱阵脚的员工,纪湫就显得越发可爱了。   千里之外的商皑如此想着,A城的纪湫在楼下的咖啡厅里打了个喷嚏。   嘶……为什么感觉背后一股恶寒?   纪湫拢了拢衣服,抱着热腾腾的咖啡杯上楼了。   纪湫今天上身穿的一件蓝色针织衫,套一条呢子小短裙,进公司把外套一脱,在四季如春的中央空调下行走,像一个刚出校园的大学生。   她本身年龄也不大,所以相较于原主而言,更喜欢色彩明艳,风格靓丽的搭配。   公司部门的员工已大部分相熟,除了正在国外的男团和舞蹈顾问。   不过就在昨天,团队已经回国了。   纪湫跟小助理团团交代完一些琐事后,就朝楼上那个大会议室走去。   里面已经陆续到场相关工作人员,正等待她主持例会。   随着电梯叮铃一声,电梯门打开,里面传来谈话声。   “我才回国,都不能睡个懒觉吗?一大早叫来公司开会,烦都要烦死了。”   句子以一个冗长的哈欠结束。   而那人的抱怨并未换来附和。   一股熟悉感促使着纪湫回头,与出电梯的刘麦科目光交汇。   刘麦科身边站着一个目测一米八五的年轻男人,深蓝卷发,耳廓金属饰物晃眼,眉骨鼻梁立挺,轮廓偏欧美,五官深邃动人。休闲的夹克长裤马丁靴,不可一世的纨绔气。桃花眼无波无澜,冰冻三尺。一点不勾人,徒然长在脸上浪费。   男子轻飘飘在纪湫身上扫过,挪向了一侧。   似乎那株新搬来的盆栽更令他感兴趣。   唯有刘麦科,忽然失笑。   “没想到一身傲气的纪小妹,还是屈尊当了艺人啊。”   刘麦科显然对当日纪湫那几句意见心有芥蒂,此时流露出了假仁假义的怜悯。   “真是可惜了,像您这种人才,怎么能为了一时利益而折腰呢。”   纪湫对刘麦科这些讽刺表示费解:“你是在对我说话?”   刘麦科心梗,暗觉这姑娘脑子不好使,深吸一口气,又拉过身边青年,语气多有高傲,“HALF男团队长,你的前辈。”   言下之意,就是让纪湫快跟前辈问声好。   青年忙着盯手机,刘麦科适时的放手,令他眉心的不耐姑且消散。   纪湫打量了几眼青年,露出关爱下属的表情,“不错,回头来舞蹈室,我看你跳一段。”   祝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纪湫拍了下手臂。   刘麦科也愣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纪湫本人毫无所觉,“资料上看的毕竟不完整,现场跳才更能暴露问题。”她望着对面半天没话的两人,寒暄过后表情又严肃起来,“好了,快开会吧。”   说着就转过身去。   刘麦科气笑了,跟着走了几步,到了岔路口,语气不善地睨了纪湫一眼,“好心劝你,器材室在左边。”   说完就哼哼两声,越过纪湫打开了会议室的门。   进去后,刘麦科怒气腾腾地往椅子上一靠,大动作吸引了身边的同事。   同事好奇地问,“哟,怎么了刘顾问?一早上火气这么旺。”   刘麦科:“还不是遇上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说,现在年轻人怎么越来越奇葩了。呵,还让我家桑桑跳一段?知道出场费多少么!”   这时队长祝桑也恰好落座,脸黑沉沉的。   同事:“哟,谁啊,这么胆肥?”   说话间玻璃门再次被推开,扎着马尾辫的精神小妹走了进来。   刘麦科本想指认,可半秒过后却顿时傻眼。   这人不该进来啊!   刘麦科就像是屁股安了弹簧,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目瞪口呆。   没等刘麦科说话,纪湫神色茫然一瞬,“刘顾问是老熟人了,不需要特意站起来欢迎我,请坐吧。”   说完就吩咐助理调开多媒体资料。   刘麦科脸色通红,在同事们无意的调侃中,慌乱地坐下。   祝桑深沉的目光一路跟着纪湫,两道轩昂的浓眉折起。   这女人怎么看也最多和他差不多大,却被派来管理公司王牌男团,公司太儿戏了吧。   例会内容相对冗杂,各组报告完毕就开始派发新一天的任务。   会后刘麦科各处打听过,竟没有从同事口中得到关于这位新任总监半分八卦。一圈的挑事下来,也没有成功让对方怨愤起来。   最后无奈作罢,拉着祝桑叹气。   “看来今后,刘哥护不住你们咯。”   祝桑愕然,“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麦科:“谁知道呢……可能是那方的裙带关系吧。”   祝桑目光落下,抓着手机的指腹发白。   刘麦科拍拍祝桑肩膀:“刘哥在的时候呢,给你们最大的施展空间,但这个人我之前接触过,极其顽固死板,绝对不会给你们创作空间的,上次刘哥不是跟你提过有人说你们欠缺节奏感乐感,肢体动作混乱天花板低么?就是她。”   祝桑迅速看去:“什么?”   当时刘哥说起的时候,兄弟们无一不是又好气又好笑。   可现在却告诉他,这样滑稽自负的人,竟然成为决定他们人生的领导。   “但刘哥也没办法,毕竟人家是总监,大权在握。”   刘麦科望向祝桑,只见他整张脸都笼在阴影中,攥着防护栏的手背也鼓起了青筋,背部几不可查地颤抖着。   正午,舞蹈室。   其余六位团员看出了队长的焦虑,纷纷前来关心,祝桑充耳不闻,对着镜面开始练舞。   身为男团的队长,青豆直播盛典举办在即,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队员们的发挥,索性绝口不提。   然而,祝桑看见镜面里神色阴翳的自己时,终是无法欺骗自己因此事受到的深重影响。   祝桑背后势力不小,父亲也算是颇具声望。   他从小热爱舞台,家里毫无二话用最好的资源培养他,等他成年又把他安排进外资娱乐公司当练习生,最终在海蓝金成为王牌男团队长。   祝桑这人实力不弱,但也因为从小锦衣玉食,导致性格极其高傲不服管教,在编舞和音乐上有绝对的话语权,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被质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还是今天这位新任总监。   之前的管理人刘麦科虽然也不如祝桑的意,但至少他不碍手碍脚,现在换了个专业领域一窍不通,还傲慢自大的玩票富二代来带领男团,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心不在焉地跳完一曲舞蹈,众人累得气喘吁吁。   就在大家调整的时候,忽然从外面涌入一大群人。   这些人祝桑认得,他们都是平时负责测评的导师。   祝桑神色诧异地望着对面缓缓走来测评总负责人米尔。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米尔神色遗憾,“祝桑,刚刚临时开会决定,这首曲子会被换掉。”   这话无异于一场突然降临的死亡宣判。   祝桑愣在原地,背后一热,找不到呼吸了。   作品不仅是心血,更是情怀,怎么可能轻描淡写地说扔就扔。   身边的队员庄灿成大惊失色,“可是,之前不是说过这首曲子可以的吗,为什么临时换掉。”   声乐组的助理解释:“之前的评定标准太过松懈,此后会制定出更加严格的测评标准,所以,我们一致认为,还是修改一下更合适。”   队员们不甘心地上前打听,场面有些聒噪。   就在提问与解释一来一回之际,大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低笑。   全场鸦雀无声,目光探去。   祝桑扒开人群,幽幽迈着步子走到中央。   抬起头来,黑发影子下的眼,有狡黠的光,“是那个总监擅自决定的对吧。”   米尔在片刻诧异后,露出为难之色。   “祝桑,这是大家开会决定的,也是为了你们好。”   少年人眼睛一撇,笑得讽刺,“看来就是她了。”   在场之人察觉到危险,见祝桑这个样子,都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身边队友宣鸿尝试着劝慰,却被祝桑一把打开。   祝桑往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面前的米尔老师笼罩。   “老师们至少是专业水准,为什么要听那样的人提议,就因为她是总监,这里就是她的一言堂吗?”   米尔吃惊,“祝桑,你太冲动了,这不该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话。”   祝桑面色还算平静,但言语却越发犀利傲慢,“有什么不该说的,我是队长,该为整个团的前途负责。那个人独断专行,想一出是一出,把团队当玩物,这已经冒犯到我的底线了。之前公司的决定,我从来没有过违背。这一次,我不能接受。”   米尔老师凝望着这个口出狂言的后辈,眼波震颤,内心挣扎又惊怒。   身边的人也不同程度地愕然无措。   就在众人面对这个混世魔王无能为力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那个人,说的就是我吧。”   音量不大,却在传来的瞬间,便吸引了整个屋子的目光。   光影下,慢慢走出一个纤细窈窕的年轻女人。   =   “那个人,说的就是我吧。”   音量不大,却在传来的瞬间,便吸引了整个屋子的目光。   光影下,慢慢走出一个纤细窈窕的年轻女人。   她环手抱胸,微沉着眼眸,冰冷的目光似乎极有穿透力,直直刺向中间的祝桑。   人群为她不由自主让开道,四周针落可闻。   一路走来,纪湫收获了各种各样的眼神。   有人在猜测她的身份,有人视她为救世主,有人在期待她要如何与这位大放厥词的队长较量。   当然,也有人则对她充满敌意。   无疑,后者就是祝桑。   纪湫对此毫不在意,堂而皇之地打量着这位不可一世的男团队长。   “可笑极了。我第一次见到有人违背公司决意能如此理直气壮,祝桑,你可真让我长见识。”   祝桑折起的眉头聚着一团戾气,“如果是公平的决议,我从不忤逆。”   纪湫:“那你扪心自问,你的专业能力,足以成为衡量决议的天平么。”   针锋相对中,火药味十足,旁人无不退避三舍。   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自尊被伤得狠了,眼睛里一片浓黑,胸膛压着一股怒火,咬住后牙的狠劲都传到了龈床。   他身边的队友更是手足无措,哪边都不敢找话茬。   唯独纪湫,杏眼清亮透彻,闲散地倚站着。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恰恰是最悠闲放松的人。反而是攒足了旁人为她的担忧。   祝桑下颔紧绷,忍过许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那你呢?你又懂得什么。”   班门弄斧,虚张声势之人罢了。   纪湫眉梢微微挑起,“我自然比你懂得多。多到,你甚至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来质问我。”   祝桑微微一愣,哂笑着偏转头去,重新打量纪湫的目光挑衅十足。   “是啊,你毕竟是总监呢——”   那双饱含讥诮笑意的眼睛从上扫过,少年人嘴角轻狂地扬起。   纪湫弯起眼,反唇相讥,“所以公司不能没有总裁,却能有千万个祝桑。看来你总算有了些觉悟。”   在祝桑变色的表情下,纪湫笑意加深。   “所以,现在还想要违背么。”   祝桑心尖忽地一凉。   他余光环顾四周,众目睽睽之下,他又怎么能动摇。   “我不改,又能怎样。难道总监想无视集团利益,公报私仇么。”   其中几个音节咬得极重,倒像是威胁。   队员们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拉住已经全然不顾后果的祝桑。   纪湫身边也出现了几个导师过来规劝。   可她似乎全然没有采纳的意思。   新任总监态度非常强硬:“那你可以试试。”   说着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出了门。   从始至终,就好像发脾气的,和提心吊胆的,只有旁人,当事人纪湫是从头至尾地淡定,一派胸有成竹的从容气度,难免叫人意外。   一溜的相关导师和工作人员后一步退出去。   门一闭合,众人就忍不住碎嘴。   “新来的总监真敢说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祝桑下不来台。”   “是啊,之前刘顾问可是对祝桑是一句重话不敢说的。”   “那是总监比刘麦科更有本事,更有底气。刚刚总监开会示范动作的时候,那个专业程度,把我甩了好几条街。”   “是啊,现在总监都需要这么强的舞蹈功底了么。”   舞蹈吁了一口气,“还好没吵起来。祝桑这孩子能力不错,就是霸道蛮横了,磨磨锐气也好。”   祝桑的问题在哪里,众人其实心知肚明。   碍于他性格的强势,没人敢开口说真话。   加上彼时团队的主负责人刘麦科都放低姿态百依百顺,旁人更是不愿多管闲事。   却没想到纪湫一来,就给祝桑泼了盆冷水。   大家感到畅快的同时,也为纪湫捏了把汗。   舞蹈教室里,祝桑被五个伙伴按在地板坐着,半天后才缓过气来。   庄灿成满脸担忧,“怎么办,真的要换吗?我们都练了这么久了。”   祝桑狠狠咬着后牙:“换什么换,我倒要看看,到底谁争得过谁!”   盛典在即,如果真换了曲子,难免保证不了节目质量,如果出了差错,那也是纪湫的责任。   祝桑算准了这一点,心想自己的胜算还是比较大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   下午的时候,公司就召集男团相关负责人召开会议。   刘麦科也为了赌气,找了个借口跑到外面办事情去了,公司找他交接的人找了半天没找着刘麦科,严重妨碍了工作进度。   刘麦科正为自己这为难纪湫的小伎俩沾沾自喜的时候,接到了不知情同事的电话。   “刘顾问,你去哪里了,怎么大会上没看见你?”   刘麦科问清楚后气急败坏地回到公司,抓了个员工埋怨,却被对方以牙还牙地冷脸对待。   “刘顾问不是有急事抽不开身么,我们没好意思打扰您。”   刘麦科如鲠在喉,心中蓄了滔天火气。   无奈四处套话,怎料得到了个惊天骇闻。   祝桑和队员们在舞蹈室里打排位,刘麦科行色匆匆就推开了门。   “祝桑,听说今天有人找你麻烦了?”   祝桑眼睛也没抬,“嗯。”   刘麦科气急败坏:“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个外行竟然会嚣张到这个份上。不过是芝麻大小的事情,竟然小气到报复员工!”   宣鸿茫然:“刘顾问,什么报复?”   刘麦科:“你们还不知道吗?刚刚开会,你们的青豆网盛典被取消了。”   祝桑直起身,手机滑落在地板上,“什么?青豆网的盛典被取消了,为什么?”   刘麦科:“你这孩子,都说了让你收敛点脾气,多半你早上又得罪人了!”   苦口婆心的口吻,火上浇油的暗示。   祝桑麻木半天,才终于消化这个消息。   他全身都气得发抖,耳朵里再也听不进声音,气势汹汹地夺门而去。   队员们没能拉得住祝桑,大惊失色地追了上去。   唯有刘麦科,神色和缓,解了一大口恶气。   纪湫边喝咖啡边滑动平板时,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闯进来一个戾气十足的少年人。   她有些诧异祝桑的到来,“有事?”   祝桑站在办公桌前,眸子紧紧盯着纪湫,眼波震荡,黑发下额角青筋直冒,似乎极力在隐忍自己的情绪。   两秒沉默后,纪湫的手机响了。   “稍等。”   纪湫拿起手机正欲接起,面前却横来一只手,夺过她的手机。   祝桑不顾后果,咬牙质问,“为什么要取消青豆盛典!你知不知道这个活动对我们来说多么重要!”   青豆盛典的这个饼来之不易,是他们团出道以来最大型的活动了,纪湫说取消就取消,一点不为他们前途考虑。   祝桑全身燃烧着熊熊怒火,纪湫的神色越发冷了。   她直视着祝桑,伸出手:“给我。”   语气极度强硬,不退不让。   双方对峙片刻,祝桑终于还是忍住火气,退了一步,手机递到纪湫跟前。   却倔强地不肯走,立在跟前像根被火焰炙烤的铁柱子。   纪湫也不在意,旁若无人地接起电话。   “你好……是的,行,你这边发过来就可以了。”   通话时长两分钟,祝桑却十分煎熬。   终于,纪湫放下了手机。   刚才接通电话时的亲和表情顿时变得核善。   “祝桑,你知道你刚刚在干什么吗。”   祝桑舌尖舔着后牙,目光不屑地放在一旁,像个被喊到办公室不服管教的叛逆学生。   “是你先做了过分的事。”   纪湫:“给你推掉青豆网,换上环金音乐大赏,你还委屈了是吗。”   祝桑:“你觉得……”   话未说完,祝桑已理解了“环金”这个词,全身立刻过了一遍电。   “你是说,我们能去环金音乐大赏?”   祝桑转过身来,惊喜中又带点怀疑。   纪湫冷冰冰地往后一靠,“刚刚就是环金的工作人员在打电话向我确认当日细节安排。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我接不到这个电话。”   在祝桑逐步僵硬的表情下,她一字一顿。   “你差一点,就让你的兄弟们,错过了一次至少可以少奋斗五年的机会。”   祝桑头慢慢垂低,声音别扭喑哑,“是你……不由分说让我们换节目,不换就让我们好看,我才……”   纪湫站起身,“是的,我还是那句话,这个节目你要是不改的让我满意,我同样随时可以取消掉环金的演出。”   在祝桑惊愕的表情中,纪湫拉开玻璃门,眼角余光顿住。   “与其让你们在台上出丑,浪费公关资源,不如让你们再多奋斗五年。”   祝桑急切迈开步子,唇齿才刚张开,玻璃门就吱嘎一声合上。   队员们急急赶到时,祝桑低垂着眉眼推门而出。   众人刹住脚,看着祝桑沮丧地从身边路过。   “队长,你怎么了?”   祝桑一言不发。   有人再次追问,“所以舞蹈还改吗?”   刘麦科急火攻心,“不能换,这是你们努力了多久的心血啊!她什么都不懂,怎么能由她说了算啊!”   祝桑身体一顿。   仿佛忍了忍,才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换。”   队友们深吸一口气,纷纷惊讶于祝桑的改变。   唯有刘麦科傻眼,“为什么啊,不能呀——”   祝桑终于耐心耗尽,“刘顾问,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趁我对你还能有点礼貌。”   刘麦科被祝桑眼角的狠意吓住,一时间惊恐交加,芒刺在背。   队员们了解祝桑,此时也用审视地目光打量刘麦科。   最后没有人再说话,都跟上了祝桑,唯有刘麦科一个人愣在原地无所适从。 第23章 商狗吸纪猫   这个环金大赏, 是当时跟着戴溪去往电视圈酒会中获得的资源。   “环金”的名额相当难求,纪湫当时也没想过自己真能拿下。   原本欢欢喜喜地想要把这个名额当做见面礼送给他们,却没想到祝桑会这么排斥自己。   当时与祝桑在练习室说的话有多绝, 她内心就有多失望。   看起来底气十足, 实际上心肝拔凉拔凉的。   但这是她的工作,也应当承受这份压力。   没过十分钟, 就有女团那边的小姐姐们过来给纪湫送蛋糕了,言语之间都在安慰她。   纪湫在欣慰的同时, 暗暗腹诽了一把——这八卦传的也太快了。   舞蹈教室里, 祝桑头昏脑涨地靠在玻璃上。   庄灿成戳戳祝桑, “队长, 怎么改嗷。能不能不改呀。”   祝桑皱眉,“不行。如果是环金音乐大赏, 一定会遇上许言枫他们。不能掉以轻心。”   许言枫,与祝桑分别为两个七人团队长。KIN,比HALF早出道两年, 人气很旺,手中握有很多大牌资源。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 就这点还不够啃, 不择手段截胡HALF资源是常有的事。   HALF好歹也是背靠大公司, 不能当顶流, 就会被媒体写成“没出息”。   两个团在各领域都是竞争关系, 如果这次祝桑拿不出好的节目, 之后一定会被对手KIN拉踩得体无完肤。   忧愁半天, 祝桑慢慢联想到刚刚在办公室内的尴尬场面。   冲动,失控,暴躁, 还抢手机……简直就是无礼行为。   都是那个刘麦科,煽风点火。   自己怎么就着了他的道呢!明知道这是个垃圾人。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自己个本身就对纪湫存有偏见吧。   虽然祝桑是被溺爱着长大,难免有些纨绔,但身为豪门并不缺少该有的教养。   从来不跟女孩子计较的他,今天竟然冲人家吼了两次,更何况结果还是自己误会了别人。   祝桑都想去找块豆腐撞死。   做错了事情,总要道歉吧……   但要怎么样才能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提起这件事呢?   祝桑挣扎的时候,身边的宣鸿和庄灿成聊到此事,目光放了过来。   “我就说那个刘麦科不是好人吧,今天我们都成了他的枪了。”   “队长也是太实诚了,这种人的话怎么能信。”   祝桑获得扎心第一刀。   “还是队长你太容易被人操控情绪了,你该冷静的。”   扎心第二刀。   “而且总监还是个女孩子,太不绅士了。”   扎心第三刀。   “哎……队长,你还是找个机会道歉吧。”   祝桑腾地从地上站起。   “谁要给她道歉,她威胁我的时候,可是丝毫不含糊呢。”   祝桑僵硬着身子,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还将门砸上。   然而就在门合上的瞬间,祝桑战术前倾,世界灰暗,头上笼罩来一片小乌云。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如此心口不一,谁来拯救一下他别扭的傲沉。   晚上纪湫加完班走出办公室,在走廊等电梯的时候,发现旁边装饰大灯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警惕皱眉:“谁?”   对方肉眼可见地抖了抖,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   庄灿成穿着一件灰色连帽卫衣,白皙的脸蛋红扑扑的,漂亮的圆眼睛飞快看了眼纪湫,垂下的时候血色从脖子延展到耳朵根。   “庄灿成,你还不回家?”   庄灿成支支吾吾开口,“那个……我在这里等您。”   说话间,递来一袋面膜。   “我是团里派来的代表,特意来感谢您给我们这么好的机会,不计前嫌地帮助我们。然后,然后我们请教了一下那些小姐姐,她们都说送女生礼物面膜和芭比粉口红合适,所以就,就……”说不下去了,就来了个大鞠躬。   纪湫被逗笑了,把他扶住,“不必行如此大礼。这是我应该的。”   庄灿成把袋子塞进纪湫怀里,就面红耳赤地逃了。   纪湫看着他的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俊不禁。   难怪,送这么奇怪的礼物,果真是被恶趣味的小姐姐欺骗了。   纪湫进了电梯,楼道口探出六颗脑袋,把庄灿成一把扯了进去。   “阿成,你可真有出息。”   庄灿成憋了好大一口气,现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那你们自己去啊。”   *   大洋彼岸,商皑站着站着就倒了。   职员们吓得纷纷围过去。   此时的商皑靠在墙边,一只手艰难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瞳孔骤缩,气息奄奄。   助理闻声而来,企图扶起商皑,却被他一手抓住。   “喘不上气了……”   助理:“120!120!总裁呼吸不过来了!”   商皑:“别,回家,找夫人——”   助理:“快,送总裁回家找老婆……啊?靠爱情吸氧么?”   纪湫下了班,约了闺蜜去吃饭。   刚出了大厦,一个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地朝她扑了过来。   纪湫吓白了小脸,艰难挣脱的同时费劲求救:“救命啊,丧-尸-吃-人-了……”   身上肢体不协调的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就像是闷在水里多时的人破水而出,迫不及待地抢夺氧气。   “先让我吸一口……”   纪湫瞬间辨别出这个声音,同时对这番话表示极度震惊。   保安陆续冲过来的时候,助理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多亏有助理向保安解释,商皑得幸有吸了几口,直把纪湫给吸懵了。   在飞机上与缺氧抗争数小时的商皑,此时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支起了身子,从纪湫身上离开。   商皑扶着纪湫两腿左摇右晃,就像是喝了几斤老白干。   恍惚的眸子与纪湫对视片刻,最后半个字没说出来,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啊……我活过来了。”   含笑而晕。   助理:“总裁!”   场面一度混乱。   纪湫懵了,拉着助理问,“商皑咋地了?”   助理慌张解释:“总裁做专机回来,就是为了找您吸一口。”   纪湫:“?”   她又不是猫,为什么要吸她?   商皑晕倒的消息不胫而走,最后传到了杜婉玉的耳里。   两个小时后,杜婉玉携赵倩风风火火赶到了医院病房。   看见自己儿子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杜婉玉一时间又愤怒又悲伤。   她环顾四周,只看见低眉顺眼的助理,气得新做的指甲都抠裂了。   “纪湫呢!丈夫在外面奔波劳累,她却跑得没影儿,我商家要这个儿媳妇有何用!”   助理咬白了唇,不敢多说挑事,“夫人有急事,刚刚才走的,之前一直都守着商总……”   纪湫如果在场,肯定会给助理一个赞许的眼神。   不得不说,这助理很公正,她可是跟医生再三确定了商皑的病情后才去跟闺蜜聚会的!   赵倩拉住气急败坏的杜婉玉,“姨母,别气了,纪湫门第不高,没规没矩也正常,丈夫生病妻子床头照料这种事情现在不知道,将来会明白的。”   上次她说错了话,差点引发家庭矛盾,这些天赵倩卯足了劲讨杜婉玉开心。   杜婉玉闷在心头的火气总算因赵倩的附和消解了一些,“都嫁过来快一年了,还要给她时间懂事?又不是小孩子,什么都要我手把手教么!”   杜婉玉找了外面一张沙发坐下,面色不虞。   赵倩连忙劝慰,“姨母你看开点,表弟一表人才,今后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子,纪湫不是都说了要离婚吗,岂不是正好合了您的意?也用不着得罪老爷子了。”   杜婉玉瞪她一眼,心里也多有怨恨:“纪家那群暴发户,全是吸血虫,没了商家就断了财路,能愿意离婚才怪。纪湫嫁给商皑本来就是图名图利。”   赵倩乖顺道:“姨妈说的是,纪湫这么窝囊的一个人,确实不可能有这个胆量。”   杜婉玉:“窝囊倒还好了,像以前那样对公婆尊敬有加,对丈夫悉心照料,也算给我省心,所幸还能让我还能觉得她有优点,现在呢?成天不见人影,连丈夫生病也不安心守着,暴发户的恶劣品性暴露无遗!”   赵倩:“小门小户就是这样,没教养没文化……”   拍马屁正到一半,门框被人敲了敲。   赵倩后脖子一凉,转头看去。   只见商皑倚在门边,眼神冷冷地扫了下套房外面的母亲和表姐。   “纪湫需不需要在床边守着我不予置评,但至少你们二位能否不要再叽叽喳喳打扰我休息。”   沉冷的声音让杜婉玉也一个激灵,光知道看着,半天组织不出语言。   赵倩更是惊慌失措,直起身子急欲解释。   商皑目光一收,转过身去,“闲,其实也是一种病。”   回应赵倩和杜婉玉的,是商皑关闭的房门。   杜婉玉无措地捏了捏手包,站起身犹豫几秒,才软着语气道,“儿子,是妈妈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现在妈妈冷静了,额……妈妈和你表姐走了,你好好休息。”   良久的沉默,让杜婉玉叹了口气,转身落寞地离开了。   赵倩埋着头,也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她平时跟着杜婉玉溜须拍马,但她明白,杜婉玉是害怕商皑的。   如果为商家最具话语权的人物弄个排行榜,排第一的是老爷子,排第二的就是商皑,就连杜婉玉和董事长多数时间都要让道。   这跟商家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有关系。   但赵倩有些费解,商皑这话里似乎隐约有为纪湫辩解的意思,她倒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以商皑那冷淡的性子,这辈子怎么可能在乎什么人,更何况还是纪湫。   可杜婉玉或许永远也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令她大惊失色,甚至悔不当初。 第24章 纪湫:暴富后的第一个愿……   自从被商皑碰瓷后, 纪湫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几日为了环金盛典的事日夜操劳,而商皑似乎也日理万机,夫妻各自忙碌, 无暇分心。   下午, 男团的经纪人哆啦要带着七个崽崽去现场彩排,上午茶水间里碰见纪湫, 哆啦拉着纪湫品尝她从国外朋友庄园里拿的咖啡。   高脚凳上,哆啦谈及之前的事, 让纪湫唉声叹气。   “其实当时我也后悔, 说话有点没分寸。”如果不是祝桑大放厥词, 迁怒米尔老师, 纪湫不会与正在气头上的狂妄少年针锋相对。   哆啦:“没啦,祝桑人不坏, 就是容易冲动。”   纪湫:“真是不省心,其他几个孩子没见得这样轻狂。”   一句无心的感叹,本是没有什么意思的, 却不知此时祝桑手里正提着一个精心挑选,几番犹豫才决定送来的礼物。   “轻狂”、“不省心”, 这两个词听起来这样地刺耳。   祝桑脚就像是灌了铅, 有些难以接受地靠着墙面。   心中绞痛过后, 他咬白了唇, 毅然决然朝回走去。   “不过他实力不错, 否则我也不会放心地换成金环盛典。如果是其他的团, 我或许还会因为担心变动作而无法保证演出质量产生犹豫。”   哆啦, “所以总监之前批评都是假的咯。”   纪湫:“批评一点又能怎样,现在还不是他们可以得意的时候,要骄傲还早呢。”   祝桑不可思议地顿住脚。   他瞳孔慢慢放大, 连呼吸也滞在了胸膛。   所以,纪湫是承认他的实力的?   祝桑的眼里充斥着难以掩饰的欢喜,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心跳的节奏都乱了。   最在乎的才华被认可了,那些对他性格的鄙夷,算个毛线。   不对,这语境明明是褒义的,那还谈何鄙夷?   祝桑回过头,望着玻璃门内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些小小的期待——总监……是不是不讨厌他?   祝桑鼓起勇气,朝前走了几步,决定把藏了好久的礼物送出去。   纪湫和哆啦喝完咖啡,各自回到工作岗位。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挥手作别。   而在楼梯间,隐隐有一道高大身影靠墙缓慢滑落。   他手里提着个礼物袋。   对于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的闪避能力,祝桑也很无奈。   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   原本十拿九稳的彩排,最后却出了差错。   纪湫接到哆啦的电话后,难得地出现了慌张情绪。   “总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KIN的舞蹈竟然和我们的舞蹈一模一样,这不会是巧合吧。崽崽们怎么办啊。他们准备了这么久,临时取消的话,粉丝会把我们骂死的。”   “我等会给负责人打电话,你们现在马上回来。”   哆啦:“总监……”   纪湫:“别啰嗦了,不是不演出,是换演出,不要着急,你安抚好他们的情绪。”   得到通知,上了车的七人各怀忧愁。   江玉拿着皮筋扎起金发,“换?现在还能来得及么。”   郁左宁垂头丧气地靠在车窗上,“明天晚上直播就开始了。我心态崩了。”   哆啦上车,“总监发消息说,让你们临时选一首曲子,一定是要盖过原创风采的。”   宣鸿狐狸眼睁圆:“不会吧,真要临时编舞啊。”   祝桑撩开深紫色的卷发,声音惫倦,“临时编舞就临时编舞,那些人剽窃我们的作品,就是不想让我们上台,你们愿意让这些人得逞么。”   “当然不想……”   祝桑:“那就行动,没别的办法了。”   回公司途中四十分钟,纪湫一直隔空与他们交流曲子。   最终一番讨论后,选择了三首风格比较符合的曲子。   马不停蹄地赶到公司,HALF七人团在全公司担忧的目光中走向了总监办公室。   领头的祝桑推开门,“总监,我们回来了。”   纪湫眼睛专注电脑屏幕,“随便坐——我现在把三首曲子放出来,你们进行最后的决定。”   第一首曲子风格偏韩风,卖点比较大众,编舞难度较低。   第二首风格有重金属节奏的质感,科幻风格是以往从未接触过的。   第三首曲子是一位日本作曲家所编,由各种半音升降调组合成神秘诡异的曲风,伴奏音是大多数普通观众难以分辨的小众乐器。   队员们很纠结,所以祝桑充分发挥平时独断专行的风格,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首《与来世的第三重约定》。   纪湫再三确认后,得到来自祝桑三个坚定的回答,便拨通了助理电话。   “帮我订一张去日本的飞机。”   挂断电话后,纪湫拿起外套起身。   “晚上之前编完舞蹈,我在酒店跟你们开直播。”   “啊……我们不太行……”   后面那句话纪湫根本没听进去,早已走路带风地出了门。   事实证明,祸不单行。   面对没了航班这个事情,纪湫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那位日本作曲家前田先生是个自由作曲家,深居简出,脾气古怪,唐突地打电话过去,对方八成不会给什么面子。   据说此人把曲子当成孩子一样爱护,曲子的版权都在自己手里,只赠有缘人。   难搞是难搞,但这样大受追捧的曲子,若能名正言顺地出现在明晚直播中,绝对会是吸睛的存在,届时必然会与KIN不分高下。   但飞不去日本,她连努力争取的机会也不会有。   就在苦恼之际,纪湫接到了一个电话。   “夫人,听说您有急事要去日本?”   纪湫狐疑,不知道商皑的助理为什么要打来电话。   “是的。”   助理:“是这样的,总裁恰好也要去一趟日本,您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总裁同乘专机,总裁其实只是有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要跟您说一下子呢。”   旁边商皑抛来眼刀。   如此卑微谨慎的语气,岂不是连带着他好像也很没面子。   纪湫:“这样啊,那我姑且听一听吧。”   一小时后,专机于云端平稳飞行中。   纪湫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瞥向对面正在看平板的男人。   男人黑西装,白衬衫,雅致端坐在边上,笔直的长腿交叠,一尘不染的皮鞋踩着高级短绒地毯,长睫鸦羽垂覆,目光一如既往地沉静。   像是又看见了不满意的方案,眉宇又深深蹙起,危险的严厉之色让斜上角偷觑的助理浑身发抖。   纪湫却在此时开口:   “所以,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助理躲在前方眨眨眼。   前方助理知道着手在办的事出了非常弱智且巨大的差错,对商皑这种完美型偏执人格无异于毁灭性的刺激。   脑海里,浮现纪湫懒洋洋躺在雷区晒太阳的形象。   夫人果真全身是胆。   商皑深沉的目光投来,其中愠色还未来得及收敛。   纪湫望着他一脸被欠债不还的表情,打了个哈欠,“再不说我就睡了。”   助理眼看事态还能拯救一下,于是拼命摆手势企图暗示纪湫——直接睡吧,不要再用这种挑衅眼神看对面了!   信号持续屏蔽中的纪湫半眯起眼,疏懒与商皑对视。   助理在内心默哀,复又睁眼时,却看到他家总裁做了一个动作。   只见商皑似乎深吸一口气,将平板朝下放在膝盖上。   手头正忙的工作被晾一边。   “最近都在忙什么。”   纪湫显然才是无心交谈的一方:“事情太多,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一件。”   商皑顿了顿,目光描摹纪湫惫懒的眉眼,思索了一番才斟酌着道。   “老爷子,想见你了。”   纪湫微愕,心想自己确实好久没去看爷爷了,当真有些心软。   商皑留意到纪湫不经意绞动手指的小动作上。   纪湫挣扎又纠结,偏偏不怎么坦率地哼了一声,语气说不上有多好,“我知道了,改天我会抽空去看爷爷的。不过你那天最好公务繁忙一下。”   商皑用茫然神色打量过去。   纪湫光速闪避,别过头去,手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浓密的发丝就盖住了大半张脸。   商皑身子微僵,就此作罢。   他收回视线,靠向舱背。   拿起平板继续处理工作,指尖在一小段文字中反复滑动。   调整坐姿,斜倚在椅子边,单手托着下巴,神色复杂思索着。   纪湫漫不经心地扫去。   深思熟虑后,略有些疲惫地吐出几个字。   “今天多谢了。”   声音不大,带着倦意有些含糊,需得仔细去听。   商皑认真而专注地敲打着什么,眉眼平静如水,肩背略略弯着,从后颈到指尖的线条完美流畅。   “那你可得记住了。”拿出手机瞧了下,眼睛也不抬,“我帮你在备忘录记下了。”   纪湫本来已经缩进毯子里,闻言倒有几分吃惊。   不由在另一侧回过头去,心想这人什么时候也单纯到把她的话当真?   “真是……有劳您了。”   “不客气。”   对方手机早就扔到一边,游刃有余地搭着腔。   纪湫转过去头去,从眼皮缝里鄙夷了一番窗户映出的倒影。   一想到密密麻麻的百万订单信息里,乱入一句“四月二十日,纪湫搭乘商皑顺风机一次,承诺归还人情”,纪湫就觉得十分好玩,就着窗户影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的侧脸。   电光火石间,商皑就像感应到了纪湫的嘲谑,往玻璃窗看去。   窗户上纪湫的倒影却睡颜安详,呼吸均匀,睫毛都没动一下。   前方助理收回偷看的目光。   别有深意瘪了瘪唇角——他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要替夫人操心?这两个明明搞地下情搞得这么火热,现在还假装互相不熟悉。   做作!太做作!   切,真是把狗骗上飞机杀!   哪里有降落伞?他想直接跳下去。   =   到了东京的酒店,纪湫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开了电脑,开启直播。   此时的商皑并不在身边,具体纪湫也没过问,似乎是有急切要解决的事情,需要他立即前往。   累瘫在舞蹈室的七个队员,以为接不到纪湫的视频,都想要偷偷懒休息了,不想凌晨两点,被纪湫的视频邀请吓得垂死病中惊坐起。   视频里,纪湫挂着黑眼圈,背后是装潢舒适的大套房。   庄灿成:“总监,你到了?不是说没有航班吗。”   纪湫一噎,使用转移话题大法,“别废话,快跳给我看。”   郁左宁有些紧张,“舞蹈虽然总算有个大概的样子,但我们没试过这种风格,一直欠缺点什么,所以……”   老师团一起评判,也总觉得少点什么。   唯美到极致的艺术曲风,是他们这种跳惯了动感酷炫节奏的年轻人很难驾驭的。   况且,“来世的三重约定”偏偏节奏并不慢,情感饱满复杂,表达欲也相当强烈,很容易导致动作诠释杂乱。   纪湫最开始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但她并没有把困难直言相告。   因为这首曲子一旦诠释好了,那将是登峰造极的视觉盛宴,其惊艳程度,是大多数的舞蹈难以企及的。   视频里,众人汗流浃背地跳完,并不满意地哭丧着脸对着纪湫嗫嚅。   “感觉,这首曲子力量太强了,我们领悟不出来。”   祝桑一言不发地立在旁边。   舞曲主要是他在编,决定也是他下的,此时他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纪湫站起身,“没有我想象的糟糕。”   她在来的路上,反复听过这首曲子,也查阅了相当多的资料。   “与来世的三重约定”,听起来音调变幻莫测,抽象至极,但实际上只要参透那隐藏在背后的小调,那就极好理解了。   这,就是曲子的密码。   “如果你们查找过它的歌词,可以发现,里面有很多《怪闻》里的传说,带着浓厚的宗教神秘色彩。”   视频里,几个人拿着手机一遍遍地看歌词。   之前不是没看过,但好多名词他们都不懂,而且搜索出来的也并不全面。   “这首歌在前田先生所有作品中,其实算不上耳熟能详的曲子,但也有一些解释,不过我个人理解,这个作品不是大众认为的‘救赎’,而是‘成全’。”   一个含冤而死,无法进入轮回的鬼魂,在挣扎与质问中得知自己背负原罪,永世不得超生的命运后,于自我救赎与自我毁灭中,因怨恨天神而决定了同归于尽。   直到有个女孩误入了他罪恶的领地,摘下他虚伪黑暗的面具,抚摸他丑陋斑驳的疤痕。   这一星半点的温情让他领悟到,原来心如坚冰的自己,其实一直在痛苦着。   因为痛苦和悲伤,所以才有了怨恨。   作为罪恶源头的他,产生的动摇被追随的怨灵发现,怨灵说,女孩是天神用来迷惑的诡计。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把女孩推出了这个世界,以一人之力在邪恶的深渊战斗。   从此,他再没见到那个女孩。   不得不承认,天神是最后的赢家,他甘愿一败涂地。   歌曲的结尾,陡然转为哀而不伤的曲调,是蒲公英和阳光的味道。   少女路过柿子树林立的小径,被果实砸中脑袋,抬头一看,是咧嘴笑得顽劣的少年。   少女涨红了脸,抡圆了手把柿子砸了回去。   少年大惊失色,躲避时落入了水中。   曲子以“一念之间,不下地狱”这句清唱结束。   原来,女孩为了得到三个愿望,欺骗了少年,当任务完成,天神应诺给予三个愿望。   她极目远眺,“我能许愿让他解脱么。”   神:“不能。这是他的原罪,原罪无解,永不消失。”   女孩:“无解,就换我承受,许愿的机会给他。”   神:“想要替他承受,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他将只有一次机会,而你要入地狱煎熬。”   破除了无解的魔咒,他只要许愿自由就能解脱,与此同时,女孩就将掉入地狱,永不超生。   然而面对这样的后果,女孩却点了头,“我本是无望之人,让我替他走完接下来的苦,也无妨。”   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女孩嘴唇微动。   神又来到深渊。   在永恒孤独里沉沦的他得到许愿权利的时候,并不知女孩为他的自由将会承受坠入地狱的折磨。   神:“你可以许愿,让我给你自由。”   他:“她回家了吗。”   神:“没有,她死了。”   他愣住。   神:“岂不正好,她欺骗了你。为了能让自己受益,不惜让你失去最后的机会,这样自私的人,你何必再管她。”   他沉吟,似没有听进神明的话语:“这一世她过得很辛苦,来世,希望她一生顺遂。这就是我的愿望了。”   显然,他不知道女孩没有了来生。   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想获得自由么?”   他双目合上:“只要她不再满身桎梏,我就是自由的。”   冗长的沉默后,响起神明充满困惑的叹息。   “你们说了同一句话。”   他忽而抬眸:“什么?”   神明:“她牺牲巨大的代价,破除了无解的魔咒,你牺牲了自己的唯一所愿,又换了她来生。”   他们的魂魄各有缺陷,无论哪一方败北,真正的赢家都是神明。   但荒唐的事,他觉醒了保护之心,而她在获胜后也觉醒了悔恨之心,这两个本该无情无义的人,却互相成功救赎。   这次一败涂地的,是天神。   他们灵魂的缺憾消失,原罪也迎刃而解。   在蒲公英纷飞的春天,两个人再次于俗世相遇。   三重约定,互相成全,终得圆满。   纪湫讲述得很简单,但视频对面的众人却听得目瞪口呆。   这对于聆听过无数遍歌曲的队员而言,只言片语足够令他们茅塞顿开。   耳畔回荡着曲调,只觉得温情款款。   原来,这样怪异复杂的曲子背后,却有这样一段柔情小调。   纪湫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情绪,在宽敞的地毯上跳动之前在脑子里编排的动作。   “祝桑整体编排的舞蹈可作为大致骨架,只需要改变其中一些微小的细节。”   视频里,大家都有些茫然。   难不成总监是要亲自指导?   可是她会舞蹈吗?   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困惑,在纪湫跳出祝桑的开场舞后,都归于沉寂。   曲子一开始,就是波云诡谲的调子,迅疾的节奏犹如一场风雨欲来的灾难,但实际上却是男主人公在雷电交加中质问上天,无辜的他却被上天降下雷劫遍体鳞伤。   这个时候,表达的情绪,该是震怒,毁灭,疯狂,自暴自弃。   此开头的动作,由地面鱼跃而起,变换的只是手部的角度和伸展。   “接下来,进入第二小节,是女主人公进入罪域,她用虚伪的温柔成功感化了男主人公,所以动作该是柔软的,但由于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的欺骗心知肚明,不忍拆穿,自欺欺人,所以温柔中带着悲情。这个时候加一个膝转,难的是用肌肉的力量来降低旋转的速度。”   “进入后半段的时候,激烈爆发的肢体动作没有错,但这本该是男主人公与同伴反目成仇保护女主人公的情节,在这段空白处的音律之中,快速偏过头去,停顿两拍,回头后颔首。这里表达的是留恋,和坚定。”   纪湫示范的过程中,注意着动作,丝毫没有察觉视频对面人的愕然神情。   庄灿成和郁左宁交换了个眼神,又是佩服又是慨叹。   祝桑站在前端,认真地看着动作,目光中也带着几许不可思议。   原以为她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女人。   没想到,初次一来,就拿下了环金盛典。   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又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就领悟到歌曲背后的含义,且不仅完整复制看了才一遍的舞蹈,而且还进行了再编排。   这是多有才华的人才能做到这个份上。   有天赋异禀的舞蹈能力,也有作为总监在资源人脉掠取中的巧夺手腕,这样的人,他竟然之前还真的认为她什么都不懂。   不懂的人,是他才对啊。   祝桑呆呆望着屏幕,百味杂陈的时候,纪湫已经结束了示范和讲解。   她把湿漉漉的额发抹开,脸上是完成了所有舞蹈任务的自信笑容,“好了,你们再来一遍,我看看效果。”   众人一愣。   “啊……我刚刚……没记住动作。”挠头。   “我也是……”挠腮。   “哈哈哈,不好意思啦,是我们太笨。”抓脖子。   纪湫根本不信,叉着腰心急如焚,“你们哪里是没记住,就是没认真!”   都惊讶去了,哪里来心思去记动作。   郁左宁哈哈笑着,“总监跳得太好了,我们都欣赏去啦。”   纪湫虽然难免心花怒放,但表情依然严肃,“那我再带着你们跳一次,最后一次!”   曲子进入得很快,纪湫进入状态也很快,背后的一群人稍逊色,但在一小节结束后,所有人心思都跟了上来。   纪湫背对着众人,放慢节奏,有意等待,同时也提醒着队形变化。   一曲结束,舞蹈室响起掌声。   米尔迫不及待地把上前来,视频里全是她的脸。   “总监,感觉对了,太棒了。”   身后的组员也赞许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节目要是搬上典礼,一定震撼全场。太有层次感了!KIN这次休想得逞。”   纪湫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几分,“夸张了,夸张了。”   这首曲子本身相当难驾驭,多数时候编舞都追不上曲子。   但如果编舞和曲子彼此相衬,就会大放异彩。   舞蹈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抠动作,但歌曲的版权还没着落。   天微微亮的时候,纪湫就关掉视频,往前田先生所居住的河畔小院赶去。   今日的天空阴沉沉,等纪湫爬上半山腰时,已下起蒙蒙小雨。   敲开小木门,一个面目和善的女人帮她开了门。   “你好纪湫小姐,我是前田先生的助理。”   此前纪湫想方设法要到前田先生的联系方式,和这位助理小姐有过预约。   彼此打过招呼,助理小姐就把纪湫引到了一间茶室。   典型的日式庭院,假山小池相得益彰,屋前屋后都是密密匝匝的植被,四周安静美好,空山鸟语,流水潺潺,如鸣佩环。   但此时的纪湫,完全没办法感受到这心旷神怡的悠闲。   捧着装满茶汤的粗陶小盏,喝过两口,才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前田先生。   约莫五十的老先生,花白的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灰黑色调的浴衣前来。   他不苟言笑,深刻的法令纹令他看上去更显威仪。   纪湫:“前田先生您好。”   她本想继续介绍,却被他挥手打断。   前田先生用日语道:“我知道你是谁,想买三重约定那首曲子的版权对吧。哼,我看过所带的那七个男孩的舞蹈,简直不堪入目,我怎么能让你的舞蹈来玷污我的艺术!”   助理表情有些尴尬,对纪湫翻译:“前田先生说,他不太认可那七个男孩的舞蹈,并不想把版权卖给您。”   纪湫藏在桌下的手收紧,亲善微笑:“前田先生,这次贸然前来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但不瞒您说,这次实在遇到了一些棘手的事。但我团里的有位名叫祝桑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十分热爱您的曲子,他始终努力想要成为能够配得上您曲子的舞者,即便是在这样紧迫的时间下,依然破釜沉舟地挑战着。”   纪湫一边说着,助理小姐一边翻译。   “舞蹈质量的问题,实在是抱歉,但请您给他一个机会,他梦想着能领悟前田先生的创作心情,并以自己的方式带给更多人艺术的感动。”   前田先生锐利的目光审视着纪湫,似乎是在打探她这番真诚话语的虚实。   过了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天。   小雨歇停,乌云飘散,一缕缕云隙光洒了下来。   前田微微合目。   “希望你不是说的假话。”   还没翻译过来,纪湫已经激动站起来深深鞠躬,“谢谢前田先生!”   翻译小姐:“?”   前田:“?”   这不是听得懂日文吗?   纪湫起身,看着眼前二位目光的复杂,才反应过来自己穿帮了。   她有些囫囵道,“我日语并不好,所以不敢贸然与您对话。”   纪湫各种语言都会一点,都是基于前世歌唱家姐姐每日疯狂洗脑。   学会日语的契机,也是姐姐在看一部经典动漫上头后,拉着纪湫一起观看,在弹幕中流动的音译梗中无法自拔,在片头曲的调子里重复惆怅。自然就学到了点词汇。   前田转过头去,又哼了一声。   他还是记得自己刚刚第一句话是怎么数落纪湫的。   但同时也诧异,既然话都说的这样绝了,这个年轻人竟然还能笑脸相迎,如今倒令他颇为窘迫。   拜别了前田先生,纪湫跟着助理小姐一同进入走廊。   助理小姐苦笑,“要不是您说事发突然,不能耽误,真的该天气晴朗的时候来呢。”   纪湫并没有理解助理小姐话语背后的意思:“只是小雨,山路还算好走。”   助理小姐似乎也松了口气:“不过好在先生做决定的时候,恰巧拨云见日。这说明您接下来会一切顺利呢。”   纪湫谢过助理小姐的祝福,全身轻松地坐上地铁往酒店而去。   微信里告知了前田先生已经答应卖出版权的事情。   在米尔老师宣布这个消息后,舞蹈室里爆发出兴高采烈的欢呼。   “前田不是个老顽固么,总监怎么拿下他的?”   “没想到这么顺利!我的小心脏终于可以健健康康了。”   祝桑在热闹之中,一个人倚在边上,目光映衬着室内璀璨夺目的光,低头时叹了一声,唇角轻轻地扬起一抹弧度。   日式庭院的一角,一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趴在地板上,在门推开以后,叫苦不迭。   “我亲爱的大伯父,您不是都爽快答应了么,为什么还要为难纪湫小姐,我如何同那位好友交代。”   前田坐下,“那是你的好友,并不是我的好友。”   山崎死鱼眼盯了半晌,最后爬了起来,“算了,事情没办好,我得向我的朋友承认错误。”   怨声载道地出门拨通电话。   前田补充:“版权我给了。”   山崎暴躁:“然而我并非是感化您这犟骨头的人。”   前田望着天空:“这是神明的旨意。”   山崎扶门:“神明并没有这么闲。”   门合上半边,山崎脚步声远去,前田严肃的脸忽然笑容灿烂,满面红光。   “今天出现阳光,现在是善良温柔的前田。”   =   商皑跟日本的合作商辞别后,在前往机场的车上接到了来自好友的电话。   “商皑先生,我是智子的丈夫。”   商皑听语气,似乎事情不太顺利。   “您好,山崎先生。是不是我的拜托令您有为难之处?”   秘书在前面听着,这流畅的日语,温柔沉敛的嗓音,简直就跟之前动漫声优一样令人心神荡漾。   中二病隐形患者秘书小姐脑海里已经有了纸片人的画面。   “玖兰大人,杀殿,双炽,巴卫……盒盒盒盒。”   重温一遍!重温一遍!   秘书小姐暗暗花痴的时候,后方商皑松开交叠的腿,手轻轻揉了下眉头,目光并未有片刻离开腿上纸页蚂蚁般的字段。   电话中,山崎颇为难堪,“不是的不是的,那个……版权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只不过我似乎并没有帮上什么忙,都是您妻子自己的能力呢。”   听山崎说起,商皑翻阅书页手指一顿。   合上文件,彬彬有礼致谢:“如果没有您,或许我妻子连前田先生的面也见不着,您太见外了,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您专程打电话来致歉的。本该是我亲自来找您们夫妻二人答谢。”   山崎心理负担少了些,豁朗笑道:“商先生真是客气,智子提起在A国那段留学经历时,经常向我感慨有幸结交商先生和齐先生这样的优秀朋友,在学业上承蒙照顾一直未能报答,十分遗憾。这次你们夫妻二人走得匆忙,我与智子没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惋惜。下次来日本,一定要留下来吃顿便饭。”   电话里,山崎和善地笑了几声,又联想到当时在后面旁听前田与纪湫对话的场景,感叹道,“您夫人是位相当优秀冷静的女性,智子一直十分欣赏这样的人,想必一定会情投意合。”   商皑听着自来熟的山崎喋喋不休,视线移向天边烧得红艳艳的晚霞。   最讲究效率的他,今日却在山崎完全没有挂断之意的啰嗦里难得耐心着。人虽不在场,却已从健谈的山崎口中了解了纪湫在前田刁难下依然成功拿到版权的经过。   只从这只言片语,脑海里似乎就浮上她那张原本肉乎乎,嫩生生,却写满倔强,企图扮演强大的脸。   后视镜里,司机和秘书在听见后座破天荒持续了十分钟的电话粥,纷纷表示诧异。   这位老同学的丈夫,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吗?   不像吧……   两人不约而同狐疑抬眼望了下后视镜,却见伴随着温和的应声,垂眸思索着什么的男人,一笔落墨,嘴角忽地点染开笑意。   察觉视线的商皑眉头迅速皱起。   秘书小姐赶紧回头坐直,芒刺在背。   樱花繁茂的季节,风轻轻留下一吻,如雨如幕的花瓣便纷扬坠落,在绿水上停摆上一片片柔软的小船。   波涛在下方悄悄荡开。   =   与此同时,纪湫已经乘坐飞机赶回了A市。   米尔老师和一众工作人员都前来接机。   纪湫平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隆重场面,还有点不习惯。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不由自主地板着一张脸,“你们接我干什么,现场怎么样了?”   米尔:“都准备好了,他们提早去了,赶在第一个完成彩排,之后就是节目衔接的问题。哆啦在那边守着呢。”   纪湫:“好,我现在要去一趟。”   米尔震惊:“您一晚上没休息了,身体受得了吗。”   纪湫:“你现在让我回家我也是提心吊胆的。”   风风火火赶到现场,几个成员坐在后台化妆间,都有些紧张。   纪湫在此时推门而入,蔫哒哒的少年们腾地站起身来,目光惊喜地投了过去。   “总监!”   大家似乎都没想到纪湫这个时候能赶回来。   纪湫环顾四周,“怎么一个个丧丧的,都要演出了,打起精神来。”   说完看向一边发呆的祝桑。   “祝桑,你跳第三小节我看看。”   突然被点名的祝桑一愣,在众伙伴纷纷让开空间时,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来。   纪湫也不知道祝桑在想什么,看他一脸黯然,狐疑皱眉。   “怎么回事,你之前骄横跋扈的劲儿跑哪儿去了。”   祝桑抬起眼睛,“我哪里骄横跋扈了!”   对上纪湫审视的表情时,又心虚地避开。   宣鸿在旁边扯了扯纪湫:“刚刚KIN来过了,队长跟他们吵了一架。”   不用说,肯定是各种挖苦奚落了。   纪湫:“我当是什么事。看来连那边也开始急了。”   祝桑对纪湫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意外。   纪湫没再说话,把米尔老师叫过来,让她负责再给他们抠抠动作,又拉来了两个健壮的员工。   “你俩,在上场之前,好好守着,谁也不许过来捣乱。”   “是!”   纪湫吩咐完就要走,庄灿成下意识拉住她,“总监,您……不休息一下么?”   纪湫握住他的手腕,拿开,“有人乱我军心,我怎么也得回个礼去。”   祝桑着急想叫住,唯恐因为自己而连累了纪湫。   可他才走到门口,纪湫吩咐的两个保镖就拦在他身前,对走廊严阵以待。   纪湫打听了KIN所在的位置。   找过去的时候,化妆间的门正好半开着,里面传来谈话。   “什么小喽啰都敢来争,KIN的位置是谁都能觊觎的么。”   “背靠沉鲸,就注定是顶流?啃妈一辈子的窝囊废。”   这时有个女音出现,“你们拥有庞大的粉丝体量,就算是在镜头前笑一笑,卖一卖风情,那些脑残粉都愿意买单,千万销量都是寻常水平。所以都不要有压力,当上台玩玩,这次国际音乐大赏的入场券自然会递到手里。那些废物都不值得你们给眼神,好好准备吧。”   KIN经纪人袁巧给自己团加油打气后,带着队长许言枫出来吩咐事情。   “有个事情我要跟你说……”   话才开头,就立刻注意到前方立着一个年轻女人。   她身穿一套黑色高定,立体精巧的裁剪衬其肤白胜雪,身材窈窕。   披肩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美好俏丽的鹅蛋脸,此时眉梢微挑着,高高在上的目光戏谑地打量过来,生动又犀利。   袁巧一脸的浓妆,臃肿的身材硬生生被塑形内衣挤得前凸后翘,夸张得有些碍眼。在下意识自惭形秽中,生出浓烈的敌意。   她皱眉:“你是?”   纪湫环手,笑容是不加掩饰的逢场作戏。   “海蓝金总监,纪湫。很高兴见到你。”   袁巧生硬挤出笑,不知纪湫听到了屋里几句对话。   “纪总您好。”   纪湫淡淡注视着袁巧那只伸出来的手,轻巧地抬高视线,“金牌男团经纪人,果真名不虚传。”   袁巧尴尬地收回手,她旁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年轻人,柳叶眼,菱形唇,此时正皱眉低垂着眼。   纪湫从许言枫身上挪开,“今天的节目我很重视,毕竟之前的意外,让我更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机会,所以亲自来过来陪。不过刚刚来晚了点,不过……”   纪湫说话间朝着门内看去,目光在里面几个缄默的年轻人身上打量几眼,语调轻快。   “我刚来就听说有你们团的小伙子过去交流感情,想必两个团关系相当好吧。”   里间有个红头发的青年发出不屑的轻笑,“谁更那些垃圾关系好。”   队长稍微懂事一点,赶紧回头瞪视。   纪湫反而笑道:“就说嘛,感情一定很好,不然怎么可能连舞蹈节目都能编的一模一样呢,是吧。”   才走了五步,纪湫就听见屋内那些年轻人乱成了一锅粥。   袁巧气得手发抖,不顾KIN里团员的安慰,转身去了楼梯间。   “版权,他们拿到了么!”   袁巧猜,纪湫如果这么嚣张地找上门,肯定做足了准备。   然而电话那头查到的时——   “没有,对方并没有授权。”   袁巧:“那奇了怪了,凭什么来找我算账?”   “不急,七点自然见分晓。” 第25章 商先生头顶原谅色:纪湫……   如所有的典礼一样, 先是红毯,然后是采访,最后是盛典。   直播间蹲满了四面八方的观众, 都在期待着这一年度盛况。   聚光灯下, 炫酷的黑科技实景呈现,令人眼花缭乱。   主持人念完词, 万众瞩目的男团KIN于台上升起。   熟悉的音乐,熟悉的舞蹈动作, 让台下的祝桑等人咬牙切齿。   纪湫却毫不在意, 坐在旁边开始点评。   “一个个肥蛾子一样, 幸好你们没选这个节目, 不然就是重型坦克在花海里碾压,破坏环境。”   “那个红毛是谁, 他是在洗脸么,我去,旁边那个人是还把他洗脸水接来喝了。”   ……   在纪湫的调侃下, 众人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于是好好的一个节目,被纪湫给弄成了小品。   最后纪湫左手揽过宣鸿, 右手抓住庄灿成, “所以说啊, 他们适合当谐星, 你们才适合当偶像。”   无形马屁最为致命, 小伙子被逗得脸红。   纪湫还想说点什么, 祝桑不知什么时候过来, 一手一个,把庄灿成和宣鸿都扔了出去。   “都要上台了,还嬉皮笑脸。”   纪湫看着把伙伴赶鸭子一样撵出去的祝桑, 瘪瘪嘴。   全团都是小可爱,也就数这个人最没幽默细胞。   祝桑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纪湫还是嘻嘻哈哈的。   “队长啊队长,这么快就开始带入苦大仇深的感情了么。”   祝桑切了一声,把头一下子甩回去。   也不知道又在生什么气。   节目预告一出,主持人还在热场,直播间的观众就已经骂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出道即糊的男团么?是海蓝金之耻吧。】   【海蓝金就不适合做男团。拍电视搞唱片不好么。】   【哎哟哎哟,顶流粉又来了是吧,防爆也要有个度吧。】   【好大的脸,防爆你家?哈皮也是KIN的对手么。】哈皮是HALF历来黑称。   【那你别给眼神啊,说好的装聋作哑呢,为什么忽然就复明了。】   【HALF不是自吹颜值天花板吗,舔屏好了啦,业务能力有这么重要吗。】   【是的是的,你们缺G是颜值天花板好了啦。】缺G,KIN黑称。   【都别吵了,是黑粉在煽风点火,两家心平气和不好么。】   直播间进行了两回合骂战后,舞台中央打下一束白光,HALF男团在这样苍白的月光,和飘零的实景花瓣里登场。   前奏出现,高音陡然转低,飞流直下,震撼无比。才出来三个音符,就把人心紧紧抓住。   就在大家以为以动感著称的HALF开始走文艺风时,画面陡转,黑暗之中只有一抹白色轮廓在舞蹈,此时音乐忽然转疾。   偏偏在这样的节奏中,动作却不失温柔,就像双手小心捧起脆弱凋零的花魂。   歌词大意出现在头顶。   “光阴箭落水无声,阶上灵台乍暖。”   “朱砂傀儡残月,桥头灰烬无常。”   “尸骸树血枷锁,鼬尾蜡泪囚鸟。”   ……   一晚上的时间,他们坚持用原版日语唱,竟然也都学会了,没有一个人掉链子。   但显然,全场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歌词,全神贯注地欣赏着动听的音调和出乎意料的剧情舞蹈。   看不懂,听不懂,但共情了。   调子本该联想到的是“诅咒”,“火焰”,“仇恨”,“痛苦”。   歌词呈现的却是:“井中月”,“乱石阶”、“青灯佛”、“愿来生”。   他们同是灵魂缺憾的傀儡,生来就是□□控的棋子。   相识于利用和欺骗,相守于彼此缄默的成全。   前世始终将心事隐瞒,来生皆是告白。   他们不痛不悲,短短一段时光,只有心动和幸福。   悲痛的是看着他们的我们。   最后在饱含温暖的小调中,却伴随着梵语吟唱,宿命的神圣感涌上心田。   一切于最美好的时候画上句号。   舞蹈就这样落下帷幕,七人鞠躬谢幕。   场面在一秒的平静下,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不知道是哪个情感丰富的男生嚎啕大哭,全场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咆哮。   声如洪钟,旁边一圈女生捂紧了耳朵,   著名主持人老师在旁边愣了好久,还是被导演提醒才回过神来。   上台的时候,没有一位主持人脸上不是感慨。   原本没有在这个环节热场的安排,却因为观众呼声太高,把HALF留在了舞台上。   祝桑也有些始料未及。   主持人走过来,镜头切到祝桑和队员们,观众们才看见他们通红的眼眶。   主持人也惊到了,“你们怎么也哭了,是太用情了么。”   宣鸿作为团里的发言小能手,接过话筒道:“很难不感动,前田先生的这首曲子,有很强的宿命感,想要配合上这样强烈的情绪,都要很用心体会才行。但个人认为,它是个美好的结局,所以不是为悲伤而流泪,是为了美好而感动。”   台下一圈的小姑娘原本止住的眼泪,忽然间在听到哽咽的声音后,又哇哇大哭起来。   以前的舞台需要煽情,但恰恰此时此刻,气氛过于沉重,却需要来缓和。   主持人来到那些个泪眼朦胧的小姑娘面前,“你们是不是太伤心了一点。还有这个男生,女孩子哭也就算了,你怎么也哭得喘不上气来?”   画面切到一个十分强壮的男孩子身上。   他坚毅黝黑的脸庞都是泪水。   话筒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大声控诉,“猛男就不允许落泪了么!”   可爱的发言,令掩面而泣的观众破涕而笑。   “哈哈哈哈。”   “猛男落泪,可以的可以的。”   【直播间怎么没人说话了?我是打开了直播的对吧。】   【在呢在呢,刚刚擦眼泪去了。】   【纸巾用了一大卷,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纸巾用多了,刚刚挨打去了。】   【我哭得妈妈都不让我洗衣服了。】   【我正在打游戏的男朋友看我哭得惊天动地而良心发现了。】   【这么诡异的音乐,为什么全是温柔的动作,但这些动作不是没有力量感啊。】   【谁注意这么多,哭就对了。】   【这么震撼的舞台,还有人黑那一定是无脑吧。】   【我听过这首歌,但表达的不是一个被欺骗的人的控诉么,为什么被诠释得这么美好。】   【一定是he的!我一人血书认为男主角一定没有被辜负!】   【最无情的人,恰恰是世间最有情的人,我哭得好大声。】   【所以来世的三重约定,一,愿他(她)解脱,二愿他(她)来世幸福,三,愿他(她)所爱皆被成全。所以他们就这样阴差阳错来生相爱!】   黑子都不敢再开口了。   现在开口简直就是找死。   观看完整场演出的袁巧,黑着一张脸走到楼梯口。   被骗了!   狡猾的女人!   不是说曲子选的是国外歌手的《机械城》么!怎么变成了前田的《与来世的三重约定》?   难怪!难怪!   不过为什么没有在机场看见纪湫?她到底什么时候去的日本?   当晚凌晨,商皑踏上A城的土地。   热搜【HALF 与前世的三重约定】高高挂在热搜榜第一位。   点开词条,五分钟的舞台剪辑出现在眼前,商皑在回程的路上,点开来看。   乌云游走,月光落下,在深黑的潭水中缓慢沉底,温柔缱绻地照亮泥土沙砾。   鱼儿安睡了。   第二天,热搜榜还有三条有关于“三重约定”的热搜。   两条有关HALF,一条则是前田科普,以及来世三重约定的各种理解故事,众人发挥想象力,将曲子每一个音符都挖的无比透彻,最后接龙成了一个神仙爱情故事。   由此更多人理解背后的故事后,再次观看昨晚舞蹈剪辑,发自内心地赞叹编舞强大,以及舞台效果的震撼壮美。   整整一上午,男团的小伙子们采访都要说吐了。   各家娱记纷纷递来话筒,很快就剪辑成新闻,于各大门户网站播放。   “这里是橙子娱乐,昨晚的环金年度盛典落幕,经过一整晚的票选,截止今日,选出最受观众喜爱的节目,那就是HALF所呈现的《与来世的三重约定》。”   “这里是橡胶在线。HALF此前被冠上众多标签,一直不被看好,这次却以无比震撼,波澜壮阔的舞台,远远超过时下最热门男团KIN,相信大家一定很好奇,为什么HALF会忽然转变定位,从动感活力,转变为浪漫主义风格呢。”   ……   各大媒体纷纷报道,相较于HALF的忙碌,KIN这边就要冷清许多了。   “所以,祝桑还说我们剽窃他的曲子,到底是为什么?”   “剽窃三重约定吗?”   “谁知道!”   KIN团里,几个成员闷闷不乐。   许言枫独自坐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之前是因为公司系统问题,导致曲子出了问题,这时经纪人突然拿了一首曲子过来让他们学习。   昨天吵架的时候,第一次听HALF说KIN剽窃曲子,那样子不像是在撒谎。   再回忆曲风和舞风,还真有几分熟悉。   许言枫的思路在袁巧来时被打断。   有人生气地问,“袁姐,HALF说我们剽窃他们曲子,到底怎么回事?”   袁巧并不慌张,“瞎说的,这个圈子最擅长的就是乱扣帽子。”   “哈哈,我就说嘛。”   “这次他们小人得志,让他们一次也无妨。”   七嘴八舌地为自己挽尊时,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袁经纪人,你的团员被你欺骗得这么惨,他们都不知道的吗?”   袁巧看见纪湫的身影,心惊肉跳。   KIN团的年轻人也都纷纷警惕地站起来,“这里是梦娱!你海蓝金的来干什么!”   纪湫目光扫过,望天兴叹:“一群傻小子,你们可敬的经纪人拿我们的原创舞曲害你们卷入剽窃风波,你们还在为她说话,还是太天真啊。”   许言枫睁大了眼,“你把话说清楚!”   袁巧此时满头大汗,腿都有些打颤。   才一个上午,纪湫不可能调查出来,一定是在虚张声势。   纪湫看透了袁巧的挣扎,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一个人来的?”   袁巧:“你擅闯我们公司,我是可以叫保安的。”   纪湫:“你叫吧。”   袁巧不客气地拿起手机,然而还没解锁,就涌来一群穿制服的警察。   袁巧急了:“干什么,就算是抄袭原创作品也是只是侵权,你们不能这么做!”   执法人员公事公办纠正,“你涉嫌以非法拍摄窃取商业机密。”   袁巧哑然,被押走得时候,不可思议地望着纪湫。   纪湫摊开手。   海蓝金公司内部有极为严格完善的信息加密系统,大家交流舞曲方面的问题时从不在私人账号提及,而作品在表演之前严格保密,没有向大众公布。   即便是在这样的铜墙铁壁中,作品依旧被剽窃,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纪湫好胜心切,节目结束就回到公司调取监控,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踪迹。   同事都劝她直接交给警察处理了,纪湫却在此时发现了一个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关键。   舞蹈排练室外有一个货房,常年堆放杂物,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纪湫看见生锈的锁把外侧出奇地干净,警惕起来。   推门而入查看半晌,一筹莫展要出去的时候,看见地上落了一个卡通胸针。   狐疑许久,突然有个小女孩悄悄探身进来。   女孩是公司的童星,前几天在拍摄平面。   交流几句后,女孩忧心忡忡地问纪湫,“姐姐,之前我和小伙伴玩捉迷藏,弄丢了一个胸针,您有没有看见啊?”   纪湫摸了摸口袋里的胸针,“没有哦。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你还记得躲猫猫的时候,是在几号吗?”   女孩:“十七号吧……当时我就在柜子里面。”   之前祝桑跟纪湫的争执后,修改过动作,而昨日KIN表演的内容,是改变过的新版。   纪湫记得祝桑第一次完整版的排练就在十七号左右。   纪湫似乎看到了一点曙光:“那,你有没有看见其他的人来过这里呢?说不定是他拿走了。”   小女孩这时看了看天花板。   四岁的小姑娘用若有所思的语气道:“我记起来了,有个奇怪的叔叔来过。”   纪湫顺着小朋友目光往上盯,发现天花板的盖子有问题。   找来助理带小姑娘出去,又爬上去摘掉顶盖,答案昭然若揭。   下来后,纪湫蹲下身,对小姑娘轻言细语笑着,“那你还记得那个叔叔吗,姐姐带你去找吧。”   就这样,找到那个扮做清洁工的男人时,他还处于懵逼之中,直到被人搜出手机。   一段在黑暗空间里,自上而下的排练画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时间太短,只收到定金,没收到尾款的作案人员,正想用视频威胁雇主增加数目,谁知光速落网。   海蓝金作为大型娱乐公司,商业机密以如此不正当手段被窃取,即便是在公众面前挽回了形象,但造成的损失依旧是巨大的。   更何况在之后一系列调查中,这个好不容易混入公司的清洁工还多次盗取财物,甚至持刀威胁一位不巧目睹作案现场的年迈老婆婆。   此人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轻而易举就查到了雇主袁巧身上。   袁巧自然脱不了关系,就算是最后免去牢狱之灾,事业也毁了。   著作侵权,作品抄袭,非法拍摄,足以令她成为全网笑柄。   =   祝桑等人回到公司,听说了作品抄袭问题圆满结束后,大吃了一惊。   江玉凑过来满脸好奇:“我还以为这事不了了之了呢,结果一上午就告破了!?”   走在前面的哆啦回头道:“要不说咱们总监真是时刻给人惊喜哈,一个上午破了案,你们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拍摄的。”   郁左宁好奇凑过来:“怎么拍的?”   哆啦:“在隔壁那个仓库,顺着风道爬到排练室,在天花板上拍的。”   江玉:“我去,这么拼的么!”   哆啦:“但这一切都是总监发现的。”   庄灿成:“总监一直都这么厉害呢吧,还需要惊奇么。”   哆啦:“那我就告诉你们一个足以惊奇的事情吧——刚刚总监得到来自‘国际音乐节’的邀请,你们的终极目标,一下子就放到了眼前,这个消息劲爆吧。”   小伙子们都傻在了原地。   “啊啊啊啊啊!”   “哆啦姐你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我去,庄灿成你揪我干什么!”   “队长,我也来掐掐!”   海蓝金公司大厅,所有工作人员都伫立在旁,望着一群疯掉的爱豆。   众迷妹表示,脱粉了,脱粉了。   祝桑板着一张脸立在电梯前端,似乎背后的狂欢皆与他无关。但如果有心留意,会发现那双冷冰冰的眸子里流转着难以抑制的光彩。   好不容易快要出电梯,使劲压着唇弧都可以解放了,电梯门一打开,纪湫赫然出现在面前。   祝桑吓得连忙后退一步,后面的队员们多米诺牌挨个挨个受到牵连。   “干嘛突然停下。”   “我的脚!”   大家怨声载道之际,纪湫迷糊着一双眼,把祝桑往边上一拉,对里面的人道,“出来吧。”   队员们踌躇地出电梯,目光狐疑地放在纪湫拉着祝桑衣服的手。   祝桑用眼神表示,我也不知道,别看我。   等大家都出来了,纪湫又把祝桑推进了电梯。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挥手作别:“白白。接下来好好休假。”   电梯门合上,祝桑又惊又怒,“我呢?我呢?我没有假期么?”   纪湫显然还没睡醒:“你跟我去拜访前田先生。能不能得到他的教授,就看你自己努力了。”   这显然是比国际盛典好要值得祝桑高兴的事。   “真的么?可是,可是你突然这个样子,我没有准备……”   三楼刚开完会,电梯外等了一大群人。   当这句话从电梯门里传出来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电梯里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电梯内,出现的是祝桑红着一张脸,紧张地咬着下唇的形象。   众人:!   旁边纪湫还在酝酿瞌睡,眼睛也没睁开,“到了酒店慢慢想。”   众人:!!   揉揉眼,隙开一条缝,电梯外是一群安静如鸡的人。   纪湫:“不上电梯吗?”   丧失思考能力的众人:“电梯太挤了,我们下一班。”   在公司里流传着“震惊!纨绔富二代化身娇羞小狼狗,被霸道总监拉去酒店施展拳脚!”的同时,当事人坐上飞机。   纪湫庆幸自己迷糊程度保持良好,陷入了沉睡。   祝桑激动得睡不着觉,看了旁边纪湫一眼,紧接着又看了一眼。   过了一会,又无措地伸了出手去,用两根指尖艰难地帮她盖毯子。   做完一切,又回头看了几眼。   纪湫忽然动了动,祝桑一个激灵,连忙别过头去,摸摸耳机。   耳机好像使用过度,很烫手。   心中开始非常生气。   真是过分,一上飞机就睡了,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拐上来的,没点责任心,也不怕他无聊!不懂礼貌。   纪湫动了动,伸了个懒腰。   她刚刚梦见在窗户上看见和乘坐私人飞机的商皑打招呼,商皑顶着一头绿光从旁拿起一个大炮,冲她发射一枚绿光弹,声称要绿大家一起绿。   然后她就被吓醒了。   睁开眼,恢复精神,纪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旁看祝桑。   祝桑下意识坐直,两只手分别安放在膝盖上,乖巧又端庄。   但脸色是鄙夷的。   “睡啊,怎么不继续睡了。”   纪湫:“无聊,要不陪你说说话?”   祝桑回过目光,“不要,你最好安静一点。”   小孩很固执。   纪湫不计较。   她开始望窗外的暮色。   祝桑摸着手机的拇指在屏幕上摩挲了几下,目不斜视地发出点音节。   “听不听。”   纪湫没听清,回头就看见祝桑伸出手来,递了个耳机。   纪湫挥挥手,“算了,我有洁癖。”   祝桑反应两秒,转头咬牙切齿,“我耳朵很干净!”   纪湫茫然脸:“我说我有洁癖,又没说你不干净。”   祝桑犹疑地往另一边缩了缩,好像无法反驳。   安静两秒。   祝桑:“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想跟前田先生学编曲的?”   纪湫:“呵,没有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你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实际上漏洞百出。”   祝桑斜眼睨:“那可真是有劳您的观察力了。”   纪湫:“想拥有力量吗,少年。”   祝桑:“你学了多久的舞蹈?”   纪湫:“想听真话吗?我就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祝桑:“你想气死我吗!”   纪湫:“是你要问的,看吧看吧,我就知道你会心理不平衡。”   祝桑:“你够了,我什么时候心理不平衡了。是你太不真诚了。”   纪湫:“你好闹啊,可不可以安静一点。”   祝桑:“你……!”   纪湫:“从上飞机开始你就一直找我说话,安心听你的歌不好么。”   祝桑:“从此以后,我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就是狗!”   平生第一次,被人以“太闹”的名义嫌弃。   祝桑感到,非常震怒!   气得他整个世界都在崩塌重塑,重塑崩塌。   但怒火稍微平息,目光从旁流转,发现对面那个女人,又睡了。   就因为飞机上纪湫说了一句“你太吵”,祝桑就闹了一路的脾气。   纪湫显然没放心上,毕竟她如今有个更危急的忧愁。   就在昨日,收到国际音乐节邀请之后,戴溪的突然造访,令这一切的欢喜戛然而止。   彼时,纪湫在办公室里和戴溪面对而坐,气氛却有些压抑。   戴溪:“湫湫,你这次已经做得很不错了。我们不要再为此争执了,你两天没睡,该休息了。”   纪湫怎么可能作罢:“不,戴溪姐,这次我们好不容易压了KIN一头,凭什么要为别人做嫁衣?”   “团才刚刚打开名气,这个时候不能出任何差错,尤其是在公关舆论上。男爱豆粉丝群体大部分是女友粉,到时候要是真去演电视剧,免不了要被捆绑炒作。”   所谓福祸相依,大抵如此。   团队在环金盛典上获得一大批流量,粉丝截至目前长了有五百万。   也就是这样可观的成绩,让集团内部某些人起了心思。   沉鲸集团有位话语权极高的高层,名叫姚万钧,他瞄准了团队的流量,在今年的大戏上,想要其中一人参演电视剧,扮演痴迷女配的男三号。   想也不用想,到时候必定是一系列捆绑绯闻,腥风血雨。   这完全与男团发展背道而驰。   戴溪:“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弊端,然而现在几乎是大局已定,我们能做的只能是播出后的补救。到时候一决高下的,也只能是在危机公关和反黑营销上面了。”   纪湫默然。   戴溪看着纪湫默默垂头,疲惫地笑了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跟你无关。”   戴溪止步于此,让纪湫生出无力感。   纪湫在海蓝金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纪湫还是略懂大公司内部的勾心斗角。   这个姚万钧,是戴溪外婆的表弟,也算是陪着公司一路成长至今的肱骨之臣,此前公司遭遇危机,姚万钧确也不惜卖掉手里实业公司股份来为沉鲸集团力挽狂澜。   戴溪一家人拿姚万钧当恩人,然而姚万钧近些年越发狼子野心,得寸进尺,且以过时保守的旧观念,多次阻止公司转型升级,时至今日,集团内部矛盾已经相当尖锐。   戴溪虽然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这位姚总也是手握大权的高层。   之前本来没有谁能绝对制衡得了谁,但最近集团内部在贺岁档上,因不可抗力而损失惨重,戴溪落了下风。   如今就算是姓姚的伸手伸到海蓝金,要赔上金牌男团HLIF,给自己小情人做配,戴溪说不准也只能咽下哑巴亏。   如果只是参演电视剧倒也无妨,令人担忧的是,这个姚万钧是极端的黑红主义者,把消费公众情绪当成偶像的流量驱动力。   如若团里的男爱豆真的如姚万钧之愿参演电视剧,那么戴溪之前给男团打造的好名声便将一落千丈,后患无穷。   而相反,姚万钧不仅能成功获得公司内部认可,还能获得剧集关注度,抱得美人归。   思及此,纪湫的心里就犹如烈火焚烧。   难道真的要因为一个姚万钧,赔上戴溪和那些充满梦想的年轻人么。   祝桑倒是没人敢强迫他去演电视剧,但其他几个成员呢?   据情报所言,很可能会是家庭相对一般,流量中上的庄灿成当这个炮灰。   这算什么?   认准阿成性格腼腆,后台不硬,好欺负?   想到这,纪湫就一肚子火,导致最终在办公室里辗转难眠,浪费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思来想去,她还是没办法咽下这口气。   追根溯源,HALF之所以任人宰割,还是因为不够强大。   短时间形成不可撼动的地步,是不现实的,唯一的突破口,是buff加持。   前田先生,无疑是眼下最好的王牌。   前田的才华享誉国际,如果把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作曲家揽入麾下,整个团队的实力将突破性上升,皆时加强运营,媒体造势也有了底气。   当获得大众认可,集团还敢轻易动HALF吗?   只是纪湫无法把这个事情告知成员们。   他们都还是小年轻,无法很好地排解焦虑,这个消息于他们而言,只会是负担。   今日依旧阴雨绵绵,整座大山都笼罩在一片缥缈水雾中。   纪湫极目远眺,心情惆怅。   内在的压力,让纪湫没心思再和祝桑争执,幸而,祝桑也确实用不着她画什么心思来哄。   祝桑坐在前田先生面前的时候,自然就成了一副乖巧的模样。   前田先生看了纪湫递给他的现场版剪辑,舞台效果,舞蹈展现,还有观众的反应,让即便是在阴雨天本该心情不佳的前田,也难免感触良多。   毕竟是自己的心血,这么多人为此体会到创作之时的温暖心情,前田由衷地欣慰。   “能跳出这种感觉的人,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见了。那时只是看你辛苦为难,才怜悯施舍,没想到效果还勉强令我满意。”   前田先生捧着热茶,眼皮也不抬。   刻薄的字眼一出来,纪湫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祝桑可谓是精通日语,表演唱词都是他负责教习的,前田左一句“施舍”,右一句“勉强”,无疑是在祝桑雷区反复横跳。   她真担心祝桑会跳起来,把前田揍成包子脸。   纪湫悄悄瞥过去。   祝桑眼皮耷拉,下颔紧绷,勉强忍耐着什么。   翻译小姐满脸苦笑地将前田的话以礼貌的方式表达出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祝桑在纪湫斜斜扫来的目光中,坐直身体。   “多谢您的认可。”   祝桑的脸上是欣喜的笑容,但一旁的纪湫却留意到他一闪而过的异样。   然后,他又屏着呼吸,紧张地抿了抿唇。   “实不相瞒,我一直很喜爱您曲子的风格,特别想得到您的指导。”   短短的一句话,竟说得笨拙吞吐。   想必无论是刚才的喜悦,还是如今的请求,对上一秒才遭受打击的他而言,难免有些艰难。   前田听后,思忖半晌。   他撑着地板起身,“听说你们接下来要参加一个国际大赏吧,如果那时你的原创作品令我满意了,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一下。”   在祝桑惊异的目光中,前田眼神也没留一个,嘴里嘀咕着有感而发的日本俳句,注意力已经在各种闲情逸致上了。   祝桑瞳孔逐步放大,淡色的眸子光华熠熠,像极了一汪清澈的泉水。   激动之中,祝桑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深深鞠躬。   “我会努力的!”   “哐当”一声,旁边纪湫被吓掉了茶杯。   “祝桑……你冷静一点,你忘记自己是个骄横跋扈的人了么?”   旁边的翻译小姐姐捂嘴偷笑。   祝桑咬牙切齿,“我哪里骄横跋扈了!”说话间瞥了眼前田离去的方向,声音小声,“就算要说,至少也不要在这里说好不好……”   助理小姐姐:“真是个可爱的小男生呢。”   纪湫搭话:“是吧是吧,我都说了我家的崽崽们都是小可爱。”   祝桑面红耳赤地立在一边,“能不能、能不能走、走了!”   助理小姐姐看祝桑的眼神越发充满慈爱:“哎哟哎哟,脸皮好薄呢。”然后她俯身过来问纪湫,“用中国话说,是不是叫‘小傲娇’?表面上超不好相处,但实际上很容易害羞?”   纪湫:“不,他是个傲沉。经常蹲在楼梯间抱头消沉,还以为我们不知道。”   祝桑作为一个被忘在一边的当事人,眉宇抽抽,“这都被您知道了呢。”   =   前田留下的挑战,让祝桑顿时陷入沮丧。   回酒店途中,他显然没精力再闹脾气了。   纪湫看他多次,不劝劝实在违背她善良人设,“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的。”   祝桑:“不,我不行。之前你不是说过我曲子别扭,舞蹈混乱的,你忘了么。”   纪湫嘴角抽了抽:“我、我的话你也信么,哈哈哈哈。”   祝桑第108次叹息。   纪湫也跟着垂头丧气了。   早预料到前田这边不会太顺利,但侥幸一下,三顾茅庐,诚心邀请,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却没想到是前田却留下了一个考题。   难,实在是太难了!   祝桑在旁边兴致缺缺:“如果这次不过关,我就失去了一次拜师的机会。”   纪湫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   孩子,岂止是仅仅失去拜师机会这么简单啊……   错过前田的代价,是你们的前途哇……   不过纪湫这话只能在心里说。   祝桑都这么颓废了,把姚万钧的事情告诉他,他恐怕会原地自爆。   纪湫抬头望天:“其实你可以试试用京胡,二胡,马头琴,唢呐,锣鼓等民间乐器和西洋乐器结合的。前田先生的曲风之所以给人变化莫测的神秘感,都是因为他有巧妙结合各种稀奇古怪声音的能力。”   祝桑脚步一顿,回想起之前听过无数次的前田编曲作品,似乎真的被纪湫说中了。   他看了看远方,不禁茅塞顿开。   “那我回去找找各种乐器的音频听听。害!我之前还以为是电脑合成!”   突然燃起斗志的祝桑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回了酒店,纪湫在风中凌乱。   即便是有了突破口又能怎样呢。   祝桑从未接触过这些乐器,一来就要编出一首曲子,同样比登天还难啊。   =   纪湫对于姚总拉上海蓝金男团给小情人吸血的事情很是上心。   晚餐时分,约了戴溪详谈。   纪湫在西餐厅内静候多时,六点的时候,戴溪才结束餐会,匆匆赶来。   “你的想法我听说了,但是不幸的是,姚万钧最后给的进组期限就在下个月,你们恐怕无法参加国际音乐节了。”   纪湫如遭雷劈,“姐,祝桑已经在准备了。”   戴溪:“亲爱的,很抱歉。”   纪湫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难以接受的事。   “姚万钧不是说进组在后半年吗!?他这是存心不让我们参加音乐节吧。”这个事情很明显。   戴溪神色平静,并没有否认。   纪湫气得眼前天旋地转,一下子坐在凳子上,手都在发抖。   “太过分了。”   还没努力争取,就被判了死刑,这太可恨了。   任职到现在,无论是与祝桑的对峙,作品被剽窃,节目面临叫停,还是辛苦奔波两国间,承受被拒绝的危机……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煎熬。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心血和精力培养的少年们,如今却要遭受如此不堪的折辱,这简直比凌迟还痛苦。   戴溪在边上拍拍她的肩,“湫湫,被给自己太大压力。”   纪湫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深呼吸几口,知道戴溪也为难,平静过后扯了扯嘴角,“没事的。”   分坐一边,一时无话。   等气氛微微缓和,戴溪才又问,“你接下来回家吗?”   纪湫摇摇头:“我有件东西坏了,前几天一直没时间。”   戴溪翻动着手机微信页面,随口一问,“是么?什么东西坏了。”   纪湫:“一块玉佩,不小心被我给弄碎了。”   戴溪抬起眼,“修复玉佩吗?我好像知道一个地方。”   纪湫:“是么,太好了。”   戴溪:“给我看看,碎成什么样子了。”   纪湫正好带着,从包里掏出了玉佩,递给了戴溪。   戴溪结束了手头的工作,放下手机将锦布小心掀开,在看见玉佩真容后,眉头罕见地折了起来。   纪湫见戴溪神色不对劲,俯过身去问,“姐,怎么了?是碎得太厉害不好修补吗?”   戴溪闻言如梦初醒,“没有,可以修复的。”她顿了顿,“不过……我可以拍一张照片吗?我得先让我那位朋友看一下,毕竟我不是专业的。”   纪湫没存疑虑,“可以的,那就麻烦你了。”   戴溪唇角微勾起,笑意未达眼底,拿起手机拍过照片,便说接下来还有约,起身辞别离去。   纪湫愣愣地望着戴溪背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26章 商先生第二次变身倒计时……   在位置上消化了一下姚万钧的事情, 纪湫起身往外走。   刚到空中花园,纪湫就看到门庭内部灯火辉煌,以及暮色下盛装出席的淑女绅士。   但最吸引纪湫的, 是本次拍卖会的主题。   之前员工八卦的时候, 纪湫听了一耳朵,得知了名为“错乱”钻石项链将会于某日在A城拍卖。   彼时她无比惊讶, 因为之前碰巧有看过关于“错乱”的纪录片,其背后隐秘的神话传说令纪湫极为向往。   纪湫完全没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会与这颗天价梦之钻有如此近的距离。   当纪湫亮晶晶的眸子四下环顾一圈后, 却误打误撞与对面一道不甚友好的目光相接。   简宁优雅地拖曳着黑色长裙, 走进灯火通明处。   看着纪湫, 她嘴角漫开讥讽笑意:“你来干什么?”   纪湫打量着简宁:“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宁鄙夷笑了下,“这当然和我没关系, 我只是奉劝你,不要打扰表哥,夫妻双方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的好。如果你有这闲工夫, 不如思考一下为什么丈夫宁愿找别的女伴,都不愿带自己的妻子出席。”   纪湫明白过来, 显然简宁以为她是过来找麻烦的, 毕竟之前纪湫之前受过挑拨, 在沉默多时后, 小小地爆发过一次。   但这次简宁是多虑了, 纪湫今天出现只是巧合, 与商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在微微的恍然后, 纪湫却没有跟简宁解释着一切,反而用冷淡狡黠的目光奚落道,“简宁你好闲啊。”   简宁没有料到会迎来纪湫这样的回答, 眉眼微微一凝。   在简宁费解中,纪湫漫不经心地感叹评价,“闲得没事干,就开始多管闲事,所以你是不是个废物?”   当纪湫以最柔和的语调,说出“废物”二字时,简宁竟愕然一瞬。   片刻后,怒火滔天而来。   “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你一个吸血商家的暴发富有什么资格对我出言不逊!”   纪湫平静地望着简宁怒气腾腾的脸,“那我说今后我不会再吸血商家,你就能成为一个独立行走的成年人了吗?充其量,之前你我不过是同一类人,你可比我高贵不了多少。”   纪湫将包利索地背在肩上,疾步朝门廊走。   早知道冤家路窄,就不该走这条路。   皱着眉前行几步,抬眼就看见绿植边上的人影。。   纪湫双脚像是被灌了铅,逐渐睁大的眼里,高大的身躯在错步时显露出更有辨识度的轮廓,印证了这个荒唐的猜测。   是商皑。   简宁在背后看见纪湫身体的僵硬,方才的郁闷消散了不少。   就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她幸灾乐祸地在纪湫耳边轻语,“嘴上说得爽快,真正看见还是不好受吧?”   “我可怜的表嫂哟。我都不忍心了,让我来给你透露些情报吧。”   简宁说话间,女子从绿植拐角绕出来。   低眉垂眼,抿唇而笑的娇羞样子,甚是刺眼。   招摇艳丽的红色衣裙,端庄秀致,清纯风情,然而那张脸在撞进纪湫视野时,令纪湫内心生起强烈的不适感。   “其实也并没有多上得了台面,一个区区十八线的小明星而已。不过表嫂也不能掉以轻心哦,据我所知,她还有个姐姐。这姐妹俩啊,有些手段呢,就连姚万钧的戏里,都能出演重要角色。”   姚万钧……   竟没想到,那个要搞垮她辛辛苦苦栽培的男团的女人,就是楚贤!   呵,真是有够可笑的。   之前楚月利用纪家当跳板,进商家公司,方便自己妹妹楚月勾引商皑,由此姐妹俩合谋吞下两大豪门。   如今纪骁成了废棋,就又傍上了姚万钧,最后目标竟仍是商皑。   真是好心机。   纪湫所在乎的,这俩姐妹真是一件不放过呢。   楚贤迎面而来,看见纪湫面色杀意,下意识犹豫着退后了一步。   此时的简宁越身上前,笑脸盈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站在中间。   “楚贤,你姐姐呢?”   楚贤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对自己态度冷淡的简宁会突然热情,此时畏畏缩缩地答了一句,“在、在会场里面。”   简宁“哦”了一声,又看向纪湫。   纪湫刚刚才因为姚万钧和他小情人的卑鄙迫害而大受刺激,此时偏巧碰上了当事人,表情管理什么的,早就离家出走了。   望着纪湫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楚贤吓坏了。   眼眶一红,立刻就落了眼泪,“纪小姐……我、我不是有意要跟商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简宁拍拍楚贤的肩,“你哭什么呀,以我表嫂的肚量,怎么可能责怪你。即便是那件拍品是表嫂的最爱,她也不介意让给更适合的姑娘的。”   纪湫眉梢一抬。   什么拍品?   是……错乱?   楚贤吓得肩膀都抖索起来,“我不知道那是您喜欢的,对不起,我不小心抢了您的东西,我、我之后还您吧……”   简宁叹息一声,“可怜的表嫂,表哥回去要是一件礼物也没给你带,你一定不要生气哦,他一定不是故意无视你的,应该只是不小心把送给了能与之相配的人罢了。”   纪湫在强烈的刺激下,反而理清了混乱的情绪。   她突然之间冷静了下来。   勾起一抹弧度,慢慢抬起眸子:“珠宝,需要男人送么?”   目光此刻幽幽望向哭哭啼啼的小绿茶,“楚贤,你不该在我面前哭啊,你该在男人面前使劲才对,至于你说的什么珠宝。你靠本事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我怎么能辜负你的努力呢?”   楚贤停止哭泣,像是小心灵受到重创,“您……在说什么啊?”   纪湫忽而拔高音量,让周围旁观者都听得明明白白,“我在问你,你那位构成贩卖人口的母亲,判了几年啊——”   四周一片哗然。   这下就连简宁都呆了。   在楚贤震惧于原地时,简宁悔恨地咬着牙,悄悄挪开几步。   楚贤瞪圆的眼睛里扑簌掉泪,“你是不是过分了!我都全部让给你了,还想怎么样,母亲的错误,非要女儿来承担吗!这件事情,我和姐姐都不知情啊。”   此时出来透气的俊男美女也不少。   听到这话后,纷纷忍不住感慨世风日下,蠢蛋剧增。   这一瞬间,纪湫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几日发生的种种。   之前将她踩在脚底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欺负到她身边重视的朋友身上。   尊严被冒犯,珍视的一切被摧毁,这些罪魁祸首,千刀万剐不足以解恨。   这一刻,纪湫的愤怒冲到了顶峰。   她逐步逼近,凌人盛气中,咬着牙在笑,“谁管你要不要母债女偿,我在问你,勾引别人老公,舒服吗!破坏别人家庭,开心么!把自己当成恩人,踩着我上位,你自豪么!所以你母亲该判几年才够你们来偿还这些年你们对我家的亏欠呢,啊?楚贤,你哑巴了?说话啊!”   纪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并不大的音量,但咬字尤其清楚,振聋发聩,石破天惊,在场的人都傻住了。   包括挑事的简宁,看着纪湫这幅被踩了尾巴的暴走模样,都忍不住后退。   这还真不是小事。   就是她简宁,在知道内情以后,也开始怀疑自己拉仇恨是不是拉得太多了。   她还算是存了良心,好歹明白之前纪湫在楚贤身上吃亏不少。   楚贤抱头蹲下,开始飙戏了,“那你想要我们怎么办,我们把命给你好不好!”   闻声而来的楚月看见自己妹妹崩溃可怜地蹲在地上,而纪湫居高临下冷漠望着。一秒之中,她脑海里想象出无数种妹妹被欺负的可能,腿僵硬片刻不,匆忙跑了过来。   她原本是想利用这次慈善晚宴在名流中混个脸熟,没想到却被纪湫搅得满盘皆输。   相比于楚贤的小白花式楚楚可怜,楚月走的是灰姑娘倔强坚强的路子。   楚月扑过去抱紧楚贤,安慰一番后,猛然抬起头,用憎恨的目光看向纪湫,“你满意了吧,我们姐妹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你该笑醒了吧。”   纪湫:“我的笑点没这么低。”   两秒后,不知是谁扑哧笑了一下,继而整个露天花园都传出起起伏伏的窃笑。   “笑点低哈哈哈哈,这难道不是一场大战么,为什么结束得这么搞笑。”   “最牛的原配无疑了。”   “我看爽了。爽还沙雕,我太爱了。”   甚至有个酒红色西装的男人,直接大声调侃,“所以你们这些笑的人,是不是也笑点低。”   “哈哈哈哈。可不是?”   “刘少说对了。”   ……   楚月表情凝固,楚贤的哭声也戛然而止。   苦情戏码,却惹得观众哈哈大笑,是一种什么体验?   这场宴会是她们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却没有碰见机遇,反而在这些名流贵胄面前丢尽了脸。   无疑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性死亡了。   身边的议论越发尖锐刺耳,包括母亲的事情也都被拿出来说三道四,楚贤和楚月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无辜极了,但人言可畏,这些人越说越过分。   楚贤羞恼不已,终是没忍住,情急之下反驳:“你们到底有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不知道真相凭什么说我们。”   周围议论停下,空阔的露天花园鸦雀无声。   但没过一会,植被边一个端着咖啡的女孩扬起眉梢,“就问你妈妈是不是人·贩子咯。”   这里谁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没一个怕事的。   反倒是楚贤,顿时一哽。   那名女孩见状继续道:“花了别人家的钱,你不也没还?”   楚贤被问得哑口无言,“我那是……”   她手心出了一通汗,旁边楚月也十分下不来台,“好了,还嫌不够丢人么。”   楚贤左右看去,只见周围人目光皆是鄙夷至极,议论声比刚才更甚。   讥讽的话听得令人极度无地自容。   “真的要笑死了,世界上怎么有这种胡搅蛮缠的人呢,过河拆桥还拆的理直气壮。”   “如果小三真觉得自己做法有问题,那就不是小三呢。”   “关键是只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吧,别人真的能瞧得上她吗?”   “不自量力,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啊,你们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楚月和楚贤面红耳赤地埋在头直往厅里躲,样子狼狈极了   好不容易进了走廊,楚月怒火攻心,气得再也挪不动脚。   望着纪湫离开的方向,眼底一片血红和满溢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有这个纪湫在,她们就要倒霉!   她们还要被毁到什么程度!   正咬牙切齿,前面忽然走来一个服务生。   “请问是楚月小姐吗?姚先生有请。”   闻言,楚贤眼中的委屈瞬间切换为某种惊恐。   她赶紧拉住楚月:“姐,我是不是闯祸了,姚总他……”   楚月大抵也是新生不祥,捏紧了拳头不发一言。 第27章 霸总终究还是等来了被恶……   从酒店打车回到家, 一路上纪湫看着窗外飞速滑过的灯火,心里闷得发慌。   这对不知羞耻的姐妹,眼下正妄图毁掉她好不容易起步的事业。   原主与纪湫所有的委屈都拜楚月楚贤所赐, 而如今, 无论是有知遇之恩的戴溪,还是她极力想保护的崽崽们, 也因这两人面临着全面溃败的危机。   这两人如今伤害到了她在乎的朋友们,她无法忍耐。   打开电脑, 无意浏览页面时, 看见记录上高高挂起的“错乱”宝石记录片。   抓紧了鼠标, 在左上角点了叉, 眼不见为净。   宴会结束,宾客陆续离开。   楼上包间, 楚月楚贤含泪等候在沙发上。   当门被推开,两人适时眼泪婆娑。   楚贤望着慢慢走进的中年男人,语调悲怆, “姚总,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强大到能和那些阔太太较量。”   姚万钧年近五十, 却风采依旧, 花白的头发梳成经久不衰的大背头, 一身西装挺拔如松。   他拥有一双犀利的眼眸, 从入房伊始, 就静静打量着这两个女孩。   等楚贤倾诉一番后, 他露出些许微笑,“过来。”   楚贤抿了抿唇,和楚月递了个眼神, 怯怯地往姚万钧腿上坐去。   而楚月则坐在边上,乖巧被他臂弯圈住。   这个场景谁看到不说一句姚总艳福不浅。左拥右抱,风流潇洒。   姚万钧眯起眼,“说,怎么受欺负了?”   楚贤伴随着抽泣声,低低开始控诉,“姚总也知道,楚贤是个笨蛋傻瓜,哪里干得出什么勾引的事情。当时不过在走廊跟商总打了一声招呼而已,就被商总的太太给看见了。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呢……”   楚月抿着唇,死死掐着手,忍辱负重着,“这位商太太,实在是跋扈,此前我也是什么事都没做过,她竟把我直接给开除了。”   姚万钧听了半天,末了笑一声,勾着楚贤的下巴,“所以,如果不是商皑老婆撞见,你确实是想做点什么的,是么?”   楚月和楚贤听得心惊肉跳,“姚总,就连您也不信我吗?商总他、他之前还解了我的约,逼得我走投无路,我不过是得罪不起才敷衍问候一声的,楚贤现在是您的人,哪里敢去跟其他男人勾搭……”   姚万钧始终含着笑,兴味十足地看着努力狡辩的楚贤。   “你们今天跟我控诉,无非就是怕我知道你们对商皑那些弯弯绕绕。”姚万钧拍拍楚贤的脸蛋,“何必呢?你们想要勾引商皑,尽管去做就好了。”   姚万钧的目光从懵逼的楚贤身上,移向边上满面费解的楚月,“你们姐妹俩,一个漂亮,一个聪明,把商皑弄到手,应该不是难事吧?”   月上梢头,楚月和楚贤呆在房间里,静默良久。   此时姚万钧已经回家,房间空无一人。   楚贤嘴唇颤抖:“姐,怎么办,我是不是得罪姚总了?”   楚月一听就来气,“都叫你不要再打商皑的主意了,你是怎么做的?蠢猪!我之前不都跟你说了吗,现在利用姚万钧打开人气,商皑咱们来日方长,你说你急什么!”   楚贤一听就更委屈了,“姐……我喜欢的商总,我不喜欢这个姚万钧。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商总一个人,今天碰到他,我就忍不住想要去跟他说话。无论他对我怎么不待见,我就是控制不住地迷恋他,我怎么办啊……我控制不住的……”   “还有那个纪湫,我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商总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伤害一个对他充满爱意的女孩子呢……”   楚月听着不是滋味,别开了头,声音冷漠,“以后,你别再我面前说这些话。”   她扶额,回想起刚刚姚万钧的话。   楚月隐隐觉得,姚万钧不像是在说反话。   更像是在发现被利用后,反过来要利用她们了。   夜深人静,房间一片黢黑,唯有电脑明亮的白光照在黑沉的面孔上。   她的眸子失去光彩,幽深的眸色下暗流涌动。   在键盘清脆的声音响了一阵后,纪湫给戴溪发去了一条讯息。   两秒后,戴溪急匆匆地打来电话。   “纪湫,你确定要这么做?姚万钧也不是好惹的人。”   “姐,海蓝金是你的心血,HLIF是我们共同的梦想,我无法忍受让崽崽们失望,也不想看到粉丝的离去,退让不是你的作风,为他人做嫁衣也已经彻底冒犯了我的原则。我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就这么接受。姚万钧一个对新生代偶像团体一无所知的人,凭什么要来对我们指手画脚。”   纪湫语气平静,并非冲动下决定。   对面静默两秒,原本以为会等来各种规劝的纪湫,只听到了简单的一个字。   “好。”   纪湫倒还有些讶异,“姐?”   戴溪语调温柔,“湫湫,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明天,我们约个时间吃个饭,详细说说,好么。”   纪湫难以相信戴溪在这样的危机和她如此冒进的建议下,竟然允许她大施拳脚,“好、好的,等下你把时间地点发给我,我准时到。”   挂断电话,今日大起大伏的心情令她感觉疲惫。   合眼休息到夜里,纪湫总算调整好了心情,准备洗漱的时候,却听见电子锁一声“密码正确”。   她警惕地坐起来,看见商皑推开了门。   男人垂着头,发丝有些凌乱,衬衣被扯开两颗扣子。   迟钝缓慢地抬眼,看了下抱着枕头处处防备的纪湫,深黑的眸子忽然眯起。   随着商皑深意地笑了下,纪湫注意到他比平时更有血色的唇。   在纪湫预感不对时,商皑一双长腿七歪八拐地过来了。   “这么晚还不睡,在等我?”   纪湫避之不及,被他捉住胳膊,拉到跟前去。   浓烈的酒气与温热的呼吸扑在纪湫脸上,让她大为慌乱。   “你喝醉了还往我家跑,神经病!”   她费力别过头去,用手去推。   然而对方坚实的胸肌石头一样硬,纪湫这力道简直犹如蚍蜉撼树。   纪湫憋红了一张脸,蹙着眉,警惕又威胁。   商皑狭长的眸子一弯,歪过头去,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的不自量力。   男人洇着浓稠醉醺的眼眸直勾勾地将纪湫望着,手掌从纤细的蝴蝶骨滑向腰肢,游移的触感隔着轻薄的衣物,触电般让纪湫从头麻到脚。   “你干什么,松、松开我,听见没!”   小动物在面临危险时,直觉上的惧意让纪湫的声音听起来有努力克制的颤抖。   商皑唇弧加深,上前一步,音调轻哑,“口是心非,你就是在等我。”   尾音带着戏弄的笑,说话时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女孩的脸颊,眼睑低垂时,依稀可见浓密的睫羽下,细细描摹着女孩唇瓣的目光。   幽深,却又沾着一星半点明晃晃的促狭兴致。   纪湫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男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整个人一阵激灵,在他沉沦着弯腰向某处巧取豪夺的时候,吓得两手一推,终于让商皑在毫无防备之中退后几步。   商皑失神的眼睛慢慢恢复清明。   纪湫大惊失色,什么话也没多说,直接就往屋里躲。   关上门,纪湫手忙脚乱地拧门锁,可就在这时,门把手忽然加持一股强大的对抗力。   纪湫心尖一紧,使劲全身去往里抵住。   然而她与商皑力量悬殊,几乎没有什么较量可言,闪电溃败。   商皑站在门口,一脸的茫然。   既没注意到自己强闯,也没明白纪湫为何反应这么大。   显然已经醉到降智。   纪湫隔着几步与其对视,现在看见商皑就火大,哪里管他到底被酒精残害了多少智商。   “商皑,今天是不肯走了是吧?那你别后悔,我们今天好好来算算帐!”纪湫撸起袖子,一腔火气正好没处发,“你有本事别跑。”   商皑看着气势汹汹走来的纪湫,竟然扶着墙退后了一步。   纪湫看他有离开之意,一手把他领带揪住,一使劲,商皑顺势被迫低头,愕然地盯住纪湫那伸得笔直笔直的食指。   “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就知道往我这里跑?追求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是吧,你是想当扛旗先进队员么?”   商皑:“啊…?”   纪湫:“狡辩?你瞧瞧你,香得就跟在花丛滚了一圈一样,还敢说没有。”   商皑眸子往旁一斜,心想纪湫怎么知道刚刚回来的时候自己左脚打右脚,掉进楼下花坛了无意成了失足少男的。   他正想说,下面花坛丁香开得挺不错,味道弄得能治疗过敏性鼻炎,就被纪湫捏住了耳朵。   “你没想到吧,你刚刚那个心虚的眼神,被我成功捕捉到了!”   商皑昨天睡觉落了枕,耳朵本就奇痛无比,下意识就捏住纪湫手腕。   也没注意力道,纪湫手腕反方向一撇,一声吃痛。   商皑连忙放开,静默两秒,纪湫抬起血红血红一双眼睛。   “出轨,还家暴,离婚!坚决离婚!”   商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反骨,也超大声地说:“不离,坚决不离!”   纪湫脑海里滑过失望的崽崽们,为难的戴溪,嚣张的楚月楚贤,终于一腔悲愤化为了力量。   “不离是吧?那我跟你拼了!”   纪湫操起旁边一个枕头,就往商皑头上砸去——   夜深人静,温暖的烛光下,屋里家庭氛围无比和谐。   妻子左手鸡毛掸子,右手巨型抱枕,从客厅追逐到卧室,又从卧室追进厨房,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就连花洒水龙头也成了武器。   而丈夫,发挥了自己得天独厚的运动才华,越过茶几,翻过沙发,在床底匍匐前进,在浴缸里来回翻滚。   只是可惜,因为房屋特意装了隔音,居委会以及物业错过了见证新时代文明家风的机会。   在你追我赶几个回合之后,社会主义新夫妻关系转型升级,发展为更加激烈的近身搏斗。   商皑在浑噩间失去平衡,再一抬眼视野就是纪湫一大片白花花的皮肤。   纪湫瞳孔睁大,视线慢慢下移,看见自己被扯到胳膊肘的领口,血红色顿时涌上白皙小脸。   “商皑,你敢毁我衣服!”   商皑心想,这个事情他应该是可以解释的,于是麻溜地掏出钱包。   原本是想赔偿,纪湫却忽然扑过来。   他下意识一挡,钱包就顺势拍在她脸上。   红色的人民币在屋子里纷飞,纪湫整张脸笼在阴翳下。   “你以为,就你有几个臭钱么——!”   纪湫眼里跳跃熊熊火焰,伸出两只爪子从上前去,把商皑重重一撞,在他后背磕在墙上吃痛之际,刺啦一声撕开了他的衬衫。   商皑迟钝地反应过来,“你干什么!”   纪湫露出白森森的牙:“撕烂你,给我的衣服报仇。”   多么可怕的言语。   就跟她给橘子做手术,浏览可疑信息记录,研究人体解剖,大半夜满口是血一样冲击力十足。   这一刻,商皑凝望着阴恻恻的纪湫,脑海里走马灯一般开始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俗话说,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凝望着你。   不对,这不该是要死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么。   商皑抬起手把纪湫握住,“你或许可以冷静一点?”   纪湫发出低笑,“呵呵呵,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求饶已经来不及了。”继而抬起头,面露鄙夷,“你这个傲慢自大的油腻渣男。”   商皑顿了片刻,很快背后也刮起风暴:“你可以误会我,但你不能说我油腻!”   纪湫:“就说你油腻,略略略!”   战火一触即发,两人展开一系列掰头,掰着掰着就滚到床上,从床头打到床尾。   一着不慎,纪湫被商皑用被子裹成蚕蛹。   她奋力扭动,奈何肩头被商皑死死禁锢,丝毫动弹不得。   顶灯从上照下,投出一大片阴影,商皑的眸子越发明亮,伴随着细碎而粗重的喘气,他得逞地咧着唇角,露出几颗牙齿。   “认输吧。”   纪湫咬住后牙,心中不忿。   她侧过头去,似乎瘫软在床上,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   黑藻般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锁骨处,丝丝缕缕覆盖这冷郁苍白的皮囊,艳丽近妖,触目惊心,在略急的呼吸下,画卷静态的美丽忽然鲜活起来。   酒精的麻意让他身体有莫名的奇异感,身下的脆弱旖旎开始模糊出幻影,两道轮廓重合分离,分离重合,竟然像在跳动着——不对,是他的心跳。   就在这片刻晃神时,忽然响起轻笑。   商皑一惊,却抵不过纪湫的风驰电掣。   卧薪尝胆半分钟,她看破了被子里的玄机。   她一个鲤鱼打挺,舞蹈功底令她腰部灵活有力,翻身跃起的同时带上被单。   商皑防不胜防,腿部一抽痛,就朝下被纪湫死死压住。   纪湫笑出鹅叫,“盒盒盒盒,商皑你不知道战斗的时候不能分心么。”   商皑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失误,他尝试挣扎,却被纪湫死死骑在腰间。   可怜了久坐的上班族,再怎么健身,怎么可能有这个跳舞的腰功好?   纪湫没有丝毫犹豫,扯下他脖子上尚且还挂着的领带,左手加牙齿,三两下把商皑的手绑的严严实实。   “多亏了我前几个月给你系领带的娴熟手法呢!”   商皑努力侧着身子回头:“纪湫,你过分了!”   却听刺啦一声,商皑感觉自己的腰间被抽去了什么。   正猜测,就见纪湫神色阴险地趴在身侧,用冰凉的皮物拍拍他的脸颊,“老实点哦,不然,小皮鞭抽你。”   艹,这不是他的皮带么! 第28章 “在你把路走窄之前,你……   商皑在短暂的震惊过后, 面色越发平静。   在濡湿的发丝下,眼睛慢慢失去光彩。   “纪湫,你让我认真了。”   忽而抬眸, 暗淡的眼眸弯起, 咬着牙兴味十足地笑起来。   风雨欲来,暗流涌动。   纪湫狐疑, 在不免心生胆寒之下,依旧不屑地瞥去一眼。   “你觉得你有翻身的可能么?”   说着起身望了一眼领带, “你的领带可是质量……”好得很三个字还没说出来, 顿感腰间一痛, 回过神来时, 就已经被反被欺压。   商皑跪坐在床上,“在你把路走窄之前, 你最好有自信能一直在上面。”   纪湫:“流氓,起开!”   不服输地挥舞着小皮鞭胡乱挣扎,商皑忽然俯身下来, 纪湫抓小皮鞭的右手被死死压在胸前。   纪湫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下一秒就有了一阵强烈撕扯感。   下意识捏紧, 谁知对方力道忽然加大, 小皮鞭竟就被他这样给叼走了。   纪湫:“商皑你是狗么!”   商皑:“拜你所赐, 曾经是狗, 现在牙口很好。”   纪湫按兵不动, 本欲想同刚才一般反制敌方, 终于等到机会, 她趁机翻身,哪知下一秒大山压顶,纪湫聪明反被聪明误, 趴在床上死活动不了了。   商皑将脑袋轻轻放在她肩背上,语调得意放低,“老婆太年轻,就是天真得很,满脑子坏心思,故意露出点小马脚,还自认为天衣无缝。”   纪湫背后一热,杏眼睁圆了,“油腻!”   商皑不屑哼了一声,“我让你一次,是看你可爱,觉得还算有趣,才陪你玩玩。我辛苦工作一整天,累得骨头都散架了,回来还费心满足你这些小算计,你没点表示就算了,还对我形象进行不实诋毁。”   纪湫:“那你真该让我给你捏捏,把你散架的骨头重新组装一遍。”   商皑:“不了,刚刚你已经让我舒服多了。”   纪湫尝试起身,最后无济于事:“如果今天是我在上面,你觉得你有力气说这话?”   商皑低笑一声,热气扑在耳垂和脖子上,纪湫顿时就敏感得脸色血红。   “你搞清楚,现在没力气的是你,不是我。”   “是因为你太重,我喘不上气了!”   “我压你腰,又没压你胸。平时看你趴着睡,也没见你有什么不舒服。”   纪湫面红耳赤,“没素质!”   商皑:“湫湫,这不叫没素质,如果今天我的手没被你暗算,我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没素质。”   纪湫咬牙切齿:“你敢对我动手动脚,我会撕了你!”   商皑语调缓慢,进入了困倦模式,“什么都动了,也不止手脚了,想撕衣服,明天去我衣帽间,你慢慢撕。”说完停顿几秒,打了个哈欠,“不过今天已经晚了,快睡吧。”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忙碌了一整天的纪湫跟商皑这般纠缠,也累得精疲力竭。   纪湫努力撑着眼皮,用仅剩的力气吐槽,“要睡你就挪开,没盖被子我会冷。”   商皑用0.5倍速说:“我挺热的,不如我再进来一点。”   说着就开始慢慢动了起来,纪湫被他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连忙叫停。   “够了,别再进来了。”   酒精再度袭来,加深了头昏脑涨感,商皑忍耐几秒,很快昏睡过去。   而发泄了一夜的纪湫此时也再没力气动弹一分,推了推身上的商皑,然而被掏空的身体已无力招架。抵不住情绪内耗太多,最终也撑不下去了。   慢慢合上眼,嘴里念叨着“该死的商皑,你显然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今后我一定撕了你这个渣男……”接下来的词儿已经懒得在想,跟商皑打了一架的纪湫,身心舒畅地进入困觉模式。   两人未曾听见,虚空中传来电子音。   【警告——检测到危险字词“杀”“该死”,一级警告,一级警告!务必立刻采取行动!】   天蒙蒙亮,第一束晨光跳进窗帘缝隙,照在商皑的睫毛上。   他渐渐苏醒过来,伸展了一下四肢。   底下纪湫皱了皱眉,轻微的压迫感令她不适,踢被子般单脚一踹。   商皑直接被踹到地板,“啪嗒”脸颊着地。   商皑吃痛,慢慢睁开眼,很是心情不好地揉脸。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手能活动了。   正讶异领带怎么松开的时候,手掌清晰的轮廓回答了这个问题。   手……怎么变小了?   商皑向下望去,看到了自己短胳膊短腿。   呆了半秒,他从宽大的衣服里挣脱开,连滚带爬地跑到穿衣镜跟前。   镜面里的景象堪称触目惊心。   商皑看见里面那个肉乎乎的团子,惊恐地睁大圆溜溜的眼睛,身上挂着被撕烂的布条,隐约可见白滚滚的肚皮,以及再往下,是缩小版的……   不忍直视!   商皑用两只手揉脸,揉脸,再揉脸……   似乎不打算承认自己这张满是肉的脸是自己的。   在他心理重塑的时候,纪湫醒了。   她快乐地伸了个懒腰,表示昨天跟商皑泄愤一番后,心情舒畅。   胳膊放下,睁开眼睛,看见对面穿衣镜前面的小奶娃机械回过头来。   咦?   小孩。   啊!   小孩!!!   纪湫和缩小版商皑对视两秒,然后商皑就看见纪湫惊恐的眼睛恢复清明,迷惑性地撩起自己肚皮查看。   商皑尝试着用成熟的音调,“你在看什么?”   然后他发现,自己一口小奶音。   纪湫当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颓然地向后一坐,丧气地看着面前小孩。   “难道,我已沉睡多年?”   商皑:“?”   纪湫:“我到底错过了什么,为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如果我是睡着生的孩子,怎么顺产的呢?难道我还失忆了?”   商皑:??   纪湫悲伤垂泪:“孩子,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   商皑圆圆的大眼睛半眯,“你觉得呢。”   纪湫:“这欠揍的神情,这随时要去找人算账的脸……难道你是商皑——的孩子?”   商皑:“???”   纪湫别过脸去,“嘤嘤嘤,商皑这个大流氓,竟然,竟然趁我昏迷……算了,这话不能当着孩子面说。”   商皑与纪湫复杂的眼角余光对上。   下一秒,床上的女人跳下来,将他一把按在怀里。   “孩子,你的父亲虽然禽兽不如,但你是妈妈的宝贝。”   商皑避之不及,额头就被啵了一口。   为了避免再次遭到玷污,商皑别过头去,伸出一根小小的指头,戳了戳自己的衣服。   纪湫看了半晌,忽然展示出慈母微笑,“孩子,妈妈比你爸爸有钱,给你买最贵的童装,不会再让你跟你爸爸一样穿烂衣服的。”   商皑本来是不想听见自己的奶音的,但听到这话,他忍无可忍了。   “纪湫,这衣服昨天是被谁撕的!你自己看看床上的样子,是不是你昨天的杰作!你再看看我的胳膊,是不是你抓的!还有我的手腕,是不是你给勒的!”   商皑气得跺了跺小肉腿。   奶音努力做到气势汹汹,然而其实跟跳起来找大人要糖的效果差不多。   睡糊涂了的纪湫发现还真是这样。   但她对于商皑身体的认真,大过了对商皑变小的惊讶。   “你怎么……哪里都变得这么小啊。”   商皑顺着她逐渐促狭的目光,慢腾腾地爬上床,躲进了被子里。   萌哑的嗓音怒气十足,“我警告你,别到处乱看!小心长针眼哒!”   纪湫演不下去了:“噗哈哈哈哈。”   =   室内,气氛蜜汁安静。   纪湫凝望着对面奶团子,奶团子亦沉着眼望着她。   “商皑,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变狗,现在又变娃,你恶事做多被诅咒了?”   商奶娃子红扑扑的脸蛋抽了抽,小拳头捏在胸前,对纪湫恶毒嘲讽极为愤怒,“你这个女人能不能有点良心,我都已经这么惨了。”   纪湫笑而不语。   商皑被纪湫看得不自在,过了会,圆滚滚的脑袋失魂落魄地垂下。   他无力地盯着自己悬在沙发上的两条短腿,“就在两个月以前,你第一次提出离婚,我的脑子里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名叫系统的东西。”   纪湫:“商皑你说什么?”   商皑:“我知道这一切很荒谬,但那个系统确实存在。”   纪湫:“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商皑:“我说系统……”   纪湫:“啊?”   商皑逐渐暴躁,横眉怒目地从沙发上蹦下来,腮帮子气鼓鼓地就要指责纪湫的不正经。   话刚到嘴边,突然听见一段电子音。   【检测到违规词汇,宿主请注意用辞,切勿向任何人告知金手指存在。】   提示结束,055突然出现,并口齿不清地大声叫骂。   【干嘛呢,你疯了吧,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敢告诉纪湫?我这才去食堂一会的功夫,你竟然就把底牌交出去了,命不要可以给有需要的人!】   纪湫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商皑身上发生的一切。   只看他小小的身子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一双圆溜溜,亮澄澄的眼睛,不悦且无奈地半沉着,小爪子捏成拳头,小眉头皱巴巴的,粉嘟嘟的唇也瘪着。   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麻烦的事情。   纪湫正准备挪过去,探探这小孩别扭什么,就看见商皑狠狠一跺脚,捂着耳朵使劲晃了晃脑袋。   纪湫吓坏了,赶紧冲过去把他手抓住,“商娃子,你冷静点。”   聒噪的系统总算消失在了商皑脑海,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身子一歪就撞进了纪湫怀里。   纪湫始料未及,整个人都僵了。   “不用这么主动吧……”   纪湫斜着眼瞅那靠在自己肩头软乎乎的身子,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碰哪儿。   似被觉察出来,哑萌的奶音才慢腾腾地传到耳边。   “你干什么,我又不烫手。”   纪湫嘴角抽了抽,为难苦笑:“哈哈哈……”   商皑已经没有功夫再理睬,语气逐渐弱了下去,极为无力地低语道。   “我——好——饿——”   昨晚宿醉,一具成年人的身体尚且都有些吃力,更别说一个三岁半的小奶崽子。   商皑意识朦胧中,小肉垫抓了抓纪湫肩头的衣物,很快又徒劳无功地松了力道。   这番抓握,跟小猫挠似地,让从未被脆弱幼崽依赖过的纪湫不由身子一僵。   取代那独特冷茶香气的,是暖得不像话的奶香。   纪湫无奈作罢。   “想吃啥?”说话间,用指尖拎着商皑领子,把他慢慢推到沙发豆袋上。   商皑眼睛都重得撑不开,无神地动了动唇,“想吃蛋羹羹。”   纪湫失笑,拍拍灰尘,正要讥讽他这可耻的abb型词,转头就发现他已经饿晕了。   大约是身体已经契合了系统的改造,这次商皑很快上头萌娃特性,已初见奶糖精本质。   然而十分钟过后,纪湫调着鸡蛋羹的时候,如梦初醒。   她将围腰扔在沙发上,在心里开始腹诽。   她这时鬼迷心窍了吗,竟然开始给商皑做饭了?   虽然奶娃子很可爱,味道也特别好闻,但他毕竟是商皑啊!   纪湫把火一关,提脚就准备收拾收拾出门。   可当她一转身,就看见厨房门口露出半截小身影。   商皑趴在门框,探出脑袋,清澈得像一汪湖水的鹿子眼冲她眨了眨,“还没有好么……”   声音虚弱得令人心头一紧。   于是一阵风刮过,蛋羹已被捧到商皑面前,纪湫笑容慈祥,“乖,饿坏了吧,走,麻麻带你去饭桌上吃哦。”   半分钟后,纪湫双手托腮,怀疑人生。   她实在不该如此没有定力!   不,这只怪商皑太狡猾,小时候竟然长得这么萌,太犯规了!   而眼前商皑根本没有注意到纪湫的各种纠结,认真得憋红了一张脸,肉乎乎的手费劲地握住勺子,艰难笨拙地往碗里挖,又因手太短,只能努力伸着脖子用嘴去接。   如此往复,十分钟了,不过才总算吃到了两口。   商崽子的两只眼睛红了一圈,眼角挂着急切而难过的水光,让对面环手抱胸,努力冷眼旁观的纪湫,忍得全身颤抖。   纪湫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面前之人是商皑的事实。   她闭了闭眼,总算平复,又突然听见“咚”地一声,商皑连人带碗翻到了地板上。   纪湫腾地一下起身,半张着口。   商皑咬着粉嫩地唇瓣,泪眼汪汪地仰头看她,头上顶着一块金黄色的蛋羹,过后失落地耷拉脑袋,红红的鼻头抽了抽。   纪湫缴械投降。   这没谁扛得住。   “行吧,我喂你。”   商皑被纪湫抱到沙发上,在她转身去找帕子时,扭着屁股往里坐了坐,直到将小身子板置于一个绝对安全的位置,才又仔细思考起来。   纪湫回来的时候,看见商皑直愣愣望着自己,无论她去哪,这孩子的目光就跟去哪,穷追不舍的,让她挺别扭。   可再怎么不自在,当每次看到这天真的眼神时,却又无法忍心说出指责的话来。   平心而论,商皑变幼齿以后,眼睛更显浑圆,神色也更懵懂,大大的黑眼仁水色莹莹,映着全世界的五彩斑斓,仿佛以往算计和阴谋的死沉从未存在。   且那水雾雾的眼睛也不东张西望,就只盯着她看,像找到了生命里星辰,期盼着,依赖着,憧憬着,把你看成前来拯救他的天神一般崇拜。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实在是无人能招架得住。   纪湫皱着眉,躲开商皑那明晃晃,直勾勾的眼睛,将帕子按在他脑袋上来回摩擦。   商皑一眨不眨地望着纪湫,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腕。   纪湫手猛然顿住,睁开眼看去。   商皑清澈的眼睛,映着纪湫有些慌张的样子。   对视半晌,他用奶呼呼的声音道:   “姚万钧,我来。”   深沉认真的奶音,让纪湫不由自主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呈现出一种匪夷所思。   商皑耷着肩膀,忽然叹了口气。   “我说,姚万钧,我来。”   纪湫反手就往商皑脸蛋子狠狠一捏,“你这小身子骨去干什么,去可爱死他么?”   商皑被揪得哇哇大叫。   纪湫不舍地拉了拉,继而又深深体会了这牛奶肌,才放手。   商皑捂着红彤彤的脸,凶巴巴地剜了纪湫几眼,又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   纪湫没听清,也没心思去听。   等她回过神来,就看见商皑忍着泪水,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怒气腾腾地带着控诉,把她看得良心一热。   “你干嘛。”   商皑声音嘶哑,“哄不好了!怎么都哄不好了!”   纪湫甚觉荒唐,想起刚刚突然深沉的语气,又看了看他此刻叉着腰幼稚奶凶的模样,有些混乱了。   她蹲下身,平视小矮子,“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为了更有气势,小矮子把腰杆挺得更加笔直,以达到俯视之姿。   “纪湫,你是傻了吗!”   纪湫一噎,闭了闭眼,伸手就揪住了小屁孩耳朵,“你欠揍的样子,真好认!”   她大概是懂了。   正如同之前变狗子那样,商皑记忆不会产生错乱,他知道自己是谁,也认得其他人,发生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不同的是,当他做出叼火腿,啃骨头……等不符合人类行为的时候,清醒过来还会懊悔一番。   然此刻变奶团子,他貌似已经完全在用小孩的思维处理问题了——无比自然而然,理所应当,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幼稚。   纪湫审视着面前义正辞严的商小孩。   在他这小身子里,以往几十年来的记忆与孩童可笑直接的思维,必定以某种复杂方式达成了内部统一,才表现出了如今的人格形态。   商皑不知纪湫脑袋里在思索什么,当然也没有兴趣知道。   他当着正深思熟虑的纪湫,眯缝着眼睛,傲慢哼笑,“原谅你可以,我要吃蛋挞。”   纪湫当仁不让地起身,捏着商皑头顶一串耀武扬威的呆毛,“嘚瑟什么,我还要去办正事,谁要带你这个拖油瓶。”   拖油瓶三个字甫一传来,就宛如三把刀插在商奶娃身上。   他目光震颤,身子如风中旗帜,无力地晃了晃。   “不可以……我才不是拖油瓶。”   似无法接受这个评价,商皑屁股墩噗地一下坐在地上。   取下链条包准备出门的纪湫:“……”   倒也不必展现出如此大受打击的样子。   纪湫不由思考,上次是小奶狗,这次是什么?   小奶精?小哭包?小戏精? 第29章 “不是男孩子不就好办了……   商皑通过自己所展现的脆弱, 成功让纪湫心软,并被她带到了商城咖啡厅,落入她两个恶魔闺蜜的罗网。   在对面两个促狭坏笑, 手指蜷动, 并发出可疑“嘿嘿嘿”的老巫婆阴影下,三岁半的商皑显得多么渺小无力。   他惊恐地立在原地, 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自己应当正在经历一场噩梦,彼时, 他这样想。   宥茗抢在隋锦之前, 一把将商皑抢过去, 唇角狡黠地勾起。   “这次我要当他大姨妈!”   隋锦大声控诉:“凭什么!”   宥茗:“就凭你上次抢在我之前当了狗子的大姨妈!”   隋锦愣了一下, 抱歉地望向目光空洞的商奶崽子。   “对哦,在你之前, 还有个狗哥哥哦。”   商皑几乎要咬碎一口奶牙。   旁边纪湫优雅地喝了口茶,懒洋洋地撇去一眼,正对上商皑向她求助的泪眼。   纪湫怔了怔, 果断看天。   被纪湫屏蔽了信号的商皑,顿时就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石化在了原地。   不过, 也正是通过商皑的目光, 宥茗和隋锦总算注意到了旁边悠闲自在的纪湫。   两人恶劣的笑容收住, 双眼瞬间迸发出八卦的金光。   纪湫正在思索与戴溪见面地的方向, 忽然被隋锦按住肩膀, 她诧异回过神来, 又被宥茗捏住大腿。   前方逃脱魔爪的商皑“嘤”地一声躲到了桌布下。   “纪湫你不够意思啊。”宥茗凑过身子,“我们大侄子都三岁半了你给才带出来见人,瞒得这么紧, 有必要吗?”   隋锦狠狠抠了下纪湫肩窝,“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你和商皑结婚前不是不认识吗?怎么突然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纪湫一听隋锦提起商皑,就猛然从苦笑中清醒过来,“打住,这孩子不是商皑的!”   跟商皑生孩子,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这事不能想,一想她就得激灵。   纪湫倒吸着凉气,不停搓胳膊时,没有注意到宥茗的脸色变了。   “当我们瞎了吗,事到如今,你还妄图狡辩!?这孩子不是商皑的会是谁的。”   纪湫:“隔壁老王……?”   隋锦:“呸!你看看这脸盘子——”   看都没看就伸手桌子下面一抓,把抱着桌子腿的商皑给揪到纪湫面前。   “罪证都在这!跟商皑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说是缩小版的商皑也不为过!”   商奶崽子流下两条海带泪:嘤嘤嘤,我藏得这么隐蔽,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哒。   纪湫却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心里头咯噔一下。   她扶着额吞吞吐吐,“孩子不都长得一样可爱么……”   纪湫从指头缝里偷偷觑了下两个闺蜜。   只见对面隋锦和宥茗面面相觑。   这让纪湫不忍喜出望外。   难不成就这……也能糊弄过去?   哪知隋锦和宥茗堂而皇之地商量了起来。   隋锦:“商皑有亲哥亲弟吗?”   宥茗:“没有。但堂兄弟有好几个。”   纪湫:“你们在干嘛?”   两闺蜜对纪湫的话充耳不闻。   “查查长得最像商皑的兄弟有哪几个。”   纪湫:“……”   商小皑一头雾水地望了望忙得热火朝天的隋锦和宥茗,又天真无邪地瞧了瞧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纪湫。   小嘴没忍住咕噜了下,“你们……在干什么呀?”为什么查我家谱?   隋锦回过头来,似无比痛心,“果真豪门深似海……”感慨着,目光狠厉瞥向纪湫。   纪湫被戳了一剑,无比肯定了自己心中猜测。   这……乱搞什么嫂子文学???   被闺蜜荒唐的想象力逼上绝路的纪湫,缴械投降。   十分钟后,闺蜜们表示懂了。   隋锦:“按时间来算,应该是你三年前去瑞士旅游的时候。”   宥茗:“竟然没想到这么狗血的带球跑情节会发生在你身上。”   纪湫:能不狗血吗,本身就是照着带球跑情节编的。   宥茗捧着脸感慨的时候,作为精英的隋锦一语惊醒梦中人,“现在我们面临着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纪湫嘴笑成“V”。   隋锦:“现在你和商皑有了这个孩子,要离婚可就难了。”商氏只有商皑一个长子,多少年了,就盼着能有个继承人,如果这个时候爆出商皑已经有了后,孩子一定会被抢过去。   宥茗赶紧捂住嘴,“是喔——不愧是隋锦!那怎么办啊。不如……”她目光忽地一暗,“不是男孩子不就好办了?”   商小皑鸡皮疙瘩窜上头皮,下意识捂住裆,并眼神惊恐地往后退。   “你你你你们要干什么?”他记起当时在宠物店里,医生慈爱地建议给他绝育时的战栗。   商皑机械性地回过头去,发现纪湫也如那时一般,托着下巴在深思熟虑。   她竟然……竟然……真的在思考!?   隋锦一把捉住吓软了腿的商奶崽子,“好主意,我们就这么办吧。”   纪湫:“不过我可能无法亲眼见证了,戴溪那边急着让我去一趟呢。”   宥茗:“我做事你放心,等你回来,mua!”   纪湫:“mua!”   拼命伸手却捞了个空的商皑:“不要……”   十分钟后,童装店。   “欢迎光临,我们这边才敢上了新品哦,小妹妹几岁啦,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公主裙呀?”   顶着一头假卷长发的商小皑,在隋锦慈祥的笑容下,生无可恋,“黑色裙子,谢谢。”   冷色调,是直男最后的坚持。   导购:“小鞋鞋呢?”   商皑:“黑的,谢谢。”   商皑心灰意冷地说完,导购望了眼隋锦和宥茗,忽然别有深意地捂嘴笑了起来,“现在的小姑娘都很爱美呢。”   在商皑匪夷所思的注视下,导购拿来一双镶着水钻的黑色皮鞋,“白雪公主系列,迪士尼联名新款,有点跟,穿上去走到学校走廊上,啪嗒啪嗒的,可好听了呢。”   宥茗看着心动,“是呢,小时候谁不想拥有一双水晶鞋呢。”说完,热泪盈眶地摸了摸商小皑的发顶。   商皑望着黑色带跟水晶鞋:我后悔了,请给我一双老北京布鞋,谢谢。   导购望着眼前唇红齿白,粉雕玉琢的奶娃子,越看越怜爱,“真是好漂亮的小姑娘,尤其那双眼睛,水灵灵的。”   商皑死鱼眼盯。   导购:“小姑娘注册一个会员吧,以后当你生日的时候,店里还会派发小礼物哦,小美人鱼玩偶,金光闪闪的项链……都有哦。”导购在隋锦同意后,蹲下身,耐心问商小皑:“姐姐来帮你注册会员,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生日几号?”   商皑正要开口。   身后隋锦和宥茗一番急中生智,异口同声,“他叫商白雪。”   商皑:“?”   导购惊喜:“啊,是白雪公主的白雪吗?”   商皑:“??”   导购:“果然漂亮的小姑娘名字也这么好听呢。”   宥茗:“过奖过奖。取名之人颇有一些才华。”   隋锦欣慰地看着底下满脸无法接受的商皑,“走啦,白雪。”   商皑:“???”   商皑的假发,在狂风中凌乱。   但他发誓,此刻他的心情,远比假发更乱。   提着大包小包出了商场,宥茗经过一番思考后,严谨建议。   “我们让白雪去上学吧。”   隋锦:“为什么,你就不怕暴露了孩子行踪?”   宥茗憋得一张脸通红,“可是……如果不送他去学校,怎么向别人炫耀我的打扮成果?”   已经穿上裙子的商皑脚步一顿。   愣了三秒,又赶紧跑上去阻止,“不行!”   宥茗强烈的愿望被驳斥后,心中大为不悦,转眼投向底下面红耳赤的小娇花,顿时又心生怜爱,不禁放软了语调,“为什么呀~~~”   商皑仿佛面临着一场生死考验:“我、我过于聪明而与那些蠢货格格不入。”   他自认为找了个顶实在的理由。   此时商小皑支着高傲的小脑袋,双手叉在扎着蝴蝶结的细腰上,粉嫩的脸颊浮着一团羞恼之气,当仁不让地从眼皮缝里瞧着面前两个大人。   面前的两个大人:卡哇伊!!!!   大抵是被卡哇伊娇花大法迷了心智,隋锦竟深以为然。   她把包往肩上一带,撩了下长发,“白雪说得对,区区幼儿园大班怎么配得上他的聪明才智!”   宥茗发自肺腑地点头,“至少也该是个小学。”   此话一出,两人一拍即合,“对!一定要是能够说出彩虹屁的年龄段!”   宥茗:“届时,每天都会有小朋友来到我家,指着白雪对我赞叹不已,啊啊啊,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甜品也好吃,也好会打扮,白雪这么美丽,一定都是因为姐姐。”   隋锦:“吃完甜品,试完衣服,我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做作业,然后他们就会指着白雪对我艳羡不已,啊啊啊,姐姐真是智慧过人,这么难的题都会做,白雪这么冰雪聪明,一定都是姐姐教出来的。”   两人欣喜若狂,捧着脸咿咿呀呀好一阵子。   商皑怎么叫都叫不醒这俩人。   终于当他放弃了的时候,隋锦貌似良心发现,随口一问,“白雪,你觉得如何。”   商皑:“不如何。”   隋锦,“看吧,白雪也同意了呢!”   商皑一股子怒火就冲到了天灵盖。   但理智让他憋了回去。   平复了好一番,商皑做出了最后的让步,“白雪,不要这样叫我。”   隋锦听着商奶崽子从肺里憋出来的一句话,不可思议反问:“为什么?”   商皑胡乱一说,“不吉利。”   白雪白雪,娘里娘气的,他一个男孩子,要有坚守知道么!   商皑心头哼了声,将腰杆挺得更笔直了些,极目远眺,颇有一米八五时的威风凛凛。   隋锦和宥茗在此时窃窃私语起来。   “白雪皑皑,有皑字。”   “嗯,那确实不太吉利……”   商皑感觉自己腰杆一折,就快要战术前倾。   =   天空落了点雨,路上车辆行驶缓慢。   纪湫抵达约定地点时,刚好三点整。   她站在大铁门前,望着里面偌大的象牙白古堡,有片刻愣神。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戴溪身穿一件丝绸曳地长裙从阶梯上下来。   “湫湫。”   她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温柔地朝纪湫伸出手来。   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肃穆立在两边,铁门被缓缓拉开,慈眉善目的白人管家微微颔首,展臂相迎。   纪湫颇有些奇怪地迈步入内,“戴溪姐,你家真漂亮。”   赞叹古堡庄园巍峨宏伟之下,纪湫显然更想搞清楚,为什么戴溪会在事先没有告知的情况下,把她直接带到家族古堡里来。   太正式,太严肃了……   纪湫满腹疑窦地看向戴溪,却震惊地发现戴溪眼眸盈润,眼眶通红,虽然唇角带笑,眉宇间却是苦涩。   敏锐觉察到纪湫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戴溪吸了下鼻,用食指悄然揩去泪光,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欣慰无比地开口。   “湫湫,今天邀请你来到家族,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知,希望没有唐突到你。”   纪湫正诧异能有何事比盛典更重要,便见到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个气度雍容的老人激动无比地站了起来。   像是急切盼望着见到她一样,老人满眼热泪,唇角颤抖。   纪湫忽然间心口一窒,像是受到感召般,鼻头也奇异地酸了。   耳畔是戴溪故作镇定的介绍,“这是我外婆,查尔娜。”   这个名字有如惊雷,声声撞击在纪湫心头。   纪湫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人,仔仔细细描摹着她保养得体的眉眼,不难发现熟悉的轮廓。   “孩子。”老人唤了一声,蹒跚走近,“我找了好些年,终于找到你了。”   她说着,将手缓缓展开,掌心里,躺着一枚图案奇诡的翡翠。   “螭头鱼人,是我族的图腾。”   “世间只有两枚,分别在我和姐姐身上。自从那日于码头分别,我和姐姐,也就是你外婆,已经有整整五十年没有相见。”   “你知道么,我远隔重洋,要找到这枚玉佩,有多难?”   老人泣不成声,紧紧捏着纪湫手臂,啜泣连连。   纪湫心情难以形容,扶住身前悲痛欲绝的老人,“所以……您是我姨婆?”   老人唇张了张,最终什么话也没力气说,重重点了下头。   身边的仆人和戴溪,都在悄然抹泪。   纪湫将手扶住链条包,包里的另一枚玉佩,似变得发热发烫起来。   目光下移,又赫然发现老人肩头重工刺绣的花团。   难怪她此前第一面见到老人时,会心生迷惑,原来这本就并非汉人服饰。   身边的老仆扶着姨婆去沙发坐下,纪湫在戴溪的引领下,也恍惚着迈开了腿。   她双手冰凉地将包裹玉佩的布在茶几桌面揭开,紧着心内疚道,“玉佩……碎了。对不起。”   姨婆陷入回忆之中,伤感地抚摸了下玉佩残块。   “幸而它碎了,否则我就找不到你了。”   纪湫抬眼看去,老人面色已恢复平静。   姨婆深吸一口气,肩背舒展开来,姿态恢复优雅。   纪湫此时才细细打量起这位忽然与她相认的亲人。   姨婆应该年轻时是一位出色的舞者,骨架身形相当纤瘦轻巧,脖颈从容立着,微收下颔挺直细腰,如一只拨动清波的白天鹅,直角肩头和姣好的蝴蝶背肌,也是多少年轻女孩都羡慕不来的完美。   可无论姨婆如何严苛要求自己,那双严重变形的腿,却已无法保持当年的笔直灵动。   姨婆捧起玉佩,又叹声放置腿上,低眉注目时,声色惆怅。   “我和姐姐穆娅,是族中百年一遇的孪生姐妹,母亲为了区分我们二人,将刻有图腾的玉佩一分为二,姐姐是象征‘美丽’的鱼人,我是象征‘智慧’的螭头。”   姨婆叙述的声音略显疲倦,纪湫仿佛能从她垂暗的眼眸里,看见六十年前的过往。   “那时候,山里匪灾频繁,剿匪部队深入敌营,与当地的武装力量共同抗战,久居山中的族人们从这些山外而来的客人口中,了解到了外面的缤纷世界。所以后来,我和姐姐不再甘心继续囿于大山,由着一份对新世界的向往,跟着部队走出了湘西。”   “后来,我认识了从国外留洋回来的朋友,又对海外的世界有了期待,可在我憧憬计划的时候,却忽略了姐姐穆娅的心情。直到我一意孤行买了船票,拉着姐姐上船……”   “没想到船即将起航的那一刻,姐姐竟然跳下了船,奋不顾身地投向了前来寻找她的男人的怀抱,那就是你的外公,陈团长。”   “我没想到穆娅和陈团长会走到一起,穆娅竟连我这个亲妹妹也没有告诉……我当时大声地喊她,告诉她,我看够了世界,就回来找她。”   “当时的我,却怎么也想不到,船一旦离港,我和姐姐今生再不会相见。”   “后来我所有的梦,都在企图让船开得再慢些,可偏偏那日的风太大,浪太高,推着船,推着我,走了很远,姐姐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连她的样子,我都看不清了……我甚至连她的一张照片也没有。她分明长得与我不同,但我已经记不清这些微妙的区别。”   纪湫听着听着,也几度哽咽。   在姨婆如此动情的叙述中,纪湫仿佛也能看见六十年前那个夏天,驶离的巨轮,呼啸的海风,遮天蔽日的海浪,和船上船下挥手作别的旅客。   纪湫晃神时,手背一热,面前出现姨婆的笑脸。   “湫湫,哪日带我,去祭拜下你的外婆吧。”   纪湫从古堡里出来的时候,夜色将至。   戴家派司机搭着纪湫行驶在郊外一望无垠的绿地道路中,外面冷雨拍打在车窗前,暗寂异常。   透过成排林区,纪湫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辉煌,无限忧思。   认祖归宗后,纪湫在古堡吃过晚饭。   后来被叫到书房密谈。   彼时姨婆一改追忆故人时怅然若失,谈及公司前景和姚万钧,目光犀利异常,言辞果决狠厉,即便是昔日见到戴溪时,那雷厉风行,不怒自威的凛凛形象,也不及此万分之一。   她还记得姨婆在临别前的那句话。   “湫湫,现在你是我的家人,是戴溪的亲表妹,也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你想做什么就毫无顾忌地去做,出了差错,有家里人帮你兜着。”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第30章 恶婆婆今天也真香了   不是海蓝金的一份子, 而是沉鲸集团的一份子。   纪湫欣慰于自己被委以重任,也明白姑婆话中的庇护,但同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她海草般地往座椅滑了滑。   原来, 这就是戴溪的犹豫。   如今同为家族一员, 她切实感受到了负重前行时,万事求稳不求急的无奈。   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再重新燃起来时的斗志, 突然被亮起的手机屏幕打断思绪。   微信页面,隋锦和宥茗传来了十几张照片。   画面中, 是商皑站在试衣镜前的模样。   小男生脸颊是兜不住的果冻牛奶肌, 在商场闷热的空气中, 红霞片片, 两鬓垂着青棕色的羊毛卷发,头顶拴着可爱的绸带发箍, 小小的身板套着一件黑色流钻蓬蓬裙,脚上一双白色荷叶边袜子,套一双布灵布灵的黑色低跟鞋。   皮肤是冷色白皮, 唇却不点而丹,此时他两只水雾雾的鹿子眼充满紧张和恐惧, 在全商场人的慈母慈父笑脸下, 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 腼腆羞涩, 全身写满了“我哪儿敢说话”。   纪湫透过照片, 仿佛亲身经历了商皑那手足无措的模样。   不禁笑出了声来。   再点其他照片。   是商皑不同的造型。   什么甜心精灵, 冰雪公主, 长发美人……统统来了个遍。   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隋锦和宥茗的兴奋,以及商皑淌着泪的小心灵。   此时的商皑, 忍着满心的委屈,心想等纪湫回来,一定要狠狠地瞪她几眼。   隋锦和宥茗玩得心花怒放,“还没玩够呢!要不等会去影楼继续拍,你说呢白雪。”   商白雪继续一身“我哪敢说话”。   隋锦捂住嘴哈哈大笑,“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到时候把纪湫也叫上。”   抵达影楼的时候,纪湫已经在大厅里和托尼先生聊得热火朝天。   商皑暗暗斜了纪湫一眼,并用“人神共愤”腹诽了在场三个疯癫女人。   造型师团队簇拥着过来,把简单方案呈现于面前。   “年轻妈妈要不要看看我们新到的一件婚纱,超级炫酷呢。”   这话一出,隋锦和宥茗的脸色立马变了,纷纷小心翼翼地打量纪湫。   要知道,纪湫和商皑结婚,可是什么也没有的。   没有婚纱照,没有宴席,没有仪式,什么都没有……   团队似乎曲解了三位的顾虑,解释道,“穿婚纱也不一定是婚纱照呢,当成一套白裙子艺术照也不错哦。”   宥茗和隋锦没有从纪湫脸上寻找到答案,两人惶然地一合计,“要不换……”   旁边纪湫风轻云淡,“我看挺好。”她把书页一合,“三人一块拍吧。”   站起身来,扫了圈张嘴无话的隋锦和宥茗,“小孩今天自己去玩吧。”罢了笑眯眯看向助理小姐,“麻烦您带孩子去旁边儿童区,谢谢。”   交代完,就大步流星朝试衣间而去。   隋锦和宥茗皱巴着眉眼,心里打鼓,“糟糕,是不是坏事了!”   前方纪湫挑选着婚纱,不咸不淡回答,“我们三人穿婚纱拍一套吧,闺蜜装。”   隋锦和宥茗唯恐纪湫不开心,头点的像鸡啄米。   看纪湫神色自若,隋锦和宥茗也不敢再过多避嫌,捧场地冲过去,嘻嘻哈哈夸耀起来。   不愧为A城市内最大的一家造型工作室,所呈现的服饰裙装档次规格极高,品质设计优良,为著名服装设计师个人作品,并不于商场公开陈列。   宥茗选了一条盘扣鱼尾裙,隋锦大胆选了一套露背装,两人兴高采烈地站在全身镜前互摸腰线时,背后哗啦一声,帘子拉开,纪湫盛装站在高台上。   撒开的婚纱,层层叠叠地从腰际绽放放,长发落在红润白皙的肩头,丝丝缕缕,如同海藻铺开。   商皑从儿童区逃出来,满脸怒火地冲进更衣室,恰好透过半开的帘子,瞧见里头。   白光璀璨之下,新娘如暗魅夜色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吃够了露水的花儿,簇拥翠绿纤弱的根茎,懵懵懂懂地苏醒过来,无声无息地舒展开身子,将月光织成万千轻纱,穿在身上,磅礴华丽的纱裙,撑得根茎折下不堪一握的腰。   商皑的视野是模糊的,纪湫周围像润了一层水光。   他愣神在原地,半天没能找回呼吸的节奏。   耳边是嘈杂的赞许。   “啊,湫湫你真美。”   “我的天哪,风华绝代,风华绝代啊!!!”   ……   助理小姐姐好不容易追上来,正看见商小朋友站在光明临界点,身子动都不动地木在原地。   她好奇地蹲下身,戳戳商皑胳膊。   “嘿嘿,你妈妈漂亮吧,这就是你妈妈当年穿婚纱的样子哦。”   商皑心尖一震,猛然回过头去,看助理小姐姐满脸艳羡,动了动唇,半天也没从干涩的喉咙口吐出一个字来。   助理小姐姐摸了把小盆友肉嘟嘟的脸蛋,“哈哈,你也很诧异的对吧,想要跟妈妈一起拍吗?”   商皑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愣在原地,不发一言。   当助理小姐姐疑惑地重复问题后,商皑才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嗯。”   他小心翼翼地,只发出一个音节。   纪湫从高台上,提着裙摆优雅走下,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甚觉欢喜。   原来穿上婚纱,是这样的感觉。   正当她醉心于欣赏华丽漂亮的婚纱裙时,造型师带着助理小姐姐走来。   造型师先生看了一圈,眼中赫然有光。   “棒极了,这套婚纱简直就像是为您量身定做一样。”   助理姐姐道:“之前有多少名媛前来试装,都没法撑得起佐伊的设计,要么是身材不过关,要么就是气质不相称,时至今日,您是唯一一个能让驾驭得住这匹野马的顾客。”   纪湫被夸得心花怒放,“姑娘真会说实在话。”   隋锦和宥茗笑了起来,“果真是脸皮厚到家了,别人夸你两句就阳光灿烂”。   造型师连连辟谣,“确实说的都是实在话呢!”   在热闹中,助理小姐姐如梦初醒,记起此行前来的任务,给造型师递了个眼神。   造型师心领神会,“刚刚在门边,看见您家孩子也挺向往的,其实我们可以额外赠送一套亲子照。”   纪湫一脸问号。   造型师往后瞧:“哎,刚刚那孩子呢?”   助理小姐姐忙跑过去。   纪湫歪了歪脑袋,眯起眼仔细往暗处打量了几眼,看见商皑犹疑地露出半个脑袋,明晃晃的眼睛从黑暗里悄悄盯了下,又飞快躲开。   最后面红耳赤地被助理小姐姐强推到纪湫跟前。   隋锦和宥茗看这孩子可怜见的,心疼坏了。   纪湫环手抱胸,眼中隐有莫测,身边的造型师热情相劝,“请一定要给我们这个荣幸再为您拍摄一套,毕竟这裙子跟您实在有缘,您不会拒绝吧?”   纪湫朝桌上的水杯走去,抛下一句话,“你问他就好。”   商皑跌跌撞撞地接住纪湫突然抛来的话茬,在造型师、助理、宥茗和隋锦慈爱的目光下,抓皱了衣角,埋着头只发出来一个紧张无措的音节,“……想。”   造型师脚底生风,半秒不到就抱回来一大堆,“孩子,这是你的缩小版婚纱。”   原本已经迫不及待在思考用什么领结的商皑:啊哈???????   于是接下来的三个小时。   “小白雪,来,把脸蛋捧着,对——像盛开的花儿一样。”   “小白雪,腿弯一弯,脸靠着妈妈,对的,就是淑女坐,小白雪真有名媛天赋。”   “小白雪,向妈妈撒个娇,嘟嘟嘴,挤挤眼,哎……对了,保持!扭扭身子,就像找妈妈要棒棒糖吃的样子,好极了好极了!”   “白雪,我们wink一下。”   “白雪,我们把眼睛睁大一点嘛,咱们眼睛这么漂亮,不能老是眯缝着眼看人呢!”   商皑:没白你一眼是对你最后的尊重。   夜晚十点,纪湫才告别了隋锦和宥茗。   商皑抱着奶瓶,靠在纪湫的腿边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等两个疯癫闺蜜走了,他如释重负地打了个哈欠。   纪湫垂头看去。   只见商皑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小脑袋跟秋天沉甸甸的麦穗似地,在寒风中一摇一晃。   她伸出爪子,往商皑衣领子里一摸。   商皑被冰得顿时一个激灵,缩着脖子跳开一米远,大声吼道。   “你干什么!”   纪湫嘿嘿收回手,“给你吃个冰糕。”   商皑小手捏在胸前,再次露出了忍无可忍的表情。   一番挣扎后,他总算控制住了怒火,深切而无奈地叹了口气。   纪湫绕到前面,饶有兴致去观察商奶崽子黯然失色的小脸。   “怎么了,忽然间这么消沉。”   商皑垂头丧气,从后面看,溜肩小小的,连衣服领口也撑不住,在夜色下露出粉嫩圆润的肩头。   纪湫伸手准备帮他提拉一下衣领子,商皑敏锐往旁一避,防备地将纪湫望着。   纪湫手指头尴尬地卷了卷,“你太瘦了,衣服掉了。”   商皑瘪着小嘴侧过身子,随意扯了扯领口,阴影下,那密如小扇的睫羽扑朔几下,就挂了几点泪光。   纪湫顿时懵了。   她有些费解,用手指试探性地戳了戳委屈吧啦的奶崽子,那小小的人儿却固执极了,不依不饶地生着气,横竖只拿脑袋对着她,就这还不算,纪湫好奇想要看他表情,他却连小胳膊小手全使上了,严防死守着自己巴掌大点小脸,就是不让纪湫瞧见。   纪湫无奈作罢,看着眼前肩膀一耸一耸的商皑,将包往怀里一搁。   她蹲下身,用手去抓住商皑肩头,“行啦,多大的人了,耍什么小性子。”   商皑倔强地扭扭身子,大力去隔开纪湫,纪湫就是不肯放手,两人虚晃了几个动作,没得手的商皑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不再反抗。   但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脸蛋红到脖子根,忍着突然上头的情绪,一抽抽地打着哭嗝。   纪湫捂眼摇头,“真拿你没办法,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商皑听不得这话,一听这话就受不了。   奶崽子忽然撤下双手,一下子把头往纪湫肩上埋,“我怎么知道,就是难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控制得住。”   纪湫:“……”你还挺理直气壮。   纪湫深思熟虑了一会,心思骤转,把商皑拉开,用手背去挨了挨他的额头,“也没发烧啊……?”   商皑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   见纪湫还是这样领会不到重点,忽然间就气到不行,委屈到极致地控诉,“我没有生病!你是傻了吗,傻了吧唧的呜呜呜呜!”   声音弱得跟小猫叫似的,倒不像耍浑,更像是撒娇。   纪湫:“……那你突然发什么神经?”   商皑当真还花了点时间认真思考。   末了他又继续涕泗横流道:“你过分!凭什么你穿大婚纱,我穿小婚纱!”   纪湫捏着他的小裙裙,“不好么,今天那个叔叔,还送了你一套奇迹暖暖联名的洛丽塔汉服裙呢,你瞧你穿上多好看。”   商皑哭得更大声了,“我才不要穿裙裙。”   纪湫拗不过他,“好了啦,以后不带你去拍照了好吧。”   不想这话适得其反,商皑气得暴跳如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不拍照!你怎么就听不懂啊!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啊啊啊呜呜呜嘤嘤嘤——”   商皑摆着小胳膊,摇头晃脑地,眼泪都给甩飞了。   旁边路过的阿姨抱着一小萝莉,友情提醒,“妹儿,这么晚了,你娃娃可能是造瞌睡咯,快带他会去睡觉觉就好了。”   纪湫如释重负,“原来是想睡觉了啊。”   貌似是有这种说法。   困觉却没地儿睡,确实对孩子来说,是件挺不舒服的事。   商皑却在看见纪湫一副接纳了大娘建议的样子时,更加万念俱灰。   “不是这个原因!我不是因为这个在难受……我心口这里很堵。”商皑指着自己的心,开始很认真地对她描述,“这里面,酸酸胀胀的,又揪又抽,又像是虫子在咬,很难受很难受。痛极了,这种感觉你知道么。”   虽然商皑指着的位置确实是左胸口,但纪湫的关注点在他圆滚滚的小肚皮。   当下很是敷衍:“哦,良心痛了是吧?”   商皑险些背过气去。   纪湫伸手把无力往后倒的小孩儿一捞,“好了,回家睡吧。”   商皑很轻,差不多一个高中生书包的重量,纪湫稳稳抱着他往家走,想起刚刚的一切,满脸匪夷所思。   商皑宛若全身的力气被抽空,“……纪湫你不懂我。”   纪湫:“我比任何人都懂你,相信我。”   商皑:“可是你没有买我的‘睡前一瓶’奶奶。”   纪湫:“……哦。”   倒退回去,在便利店买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商皑抱在怀里吸吮两口,就睡得不省人事。   =   商皑一觉睡到大天亮。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伸小懒手,打了个哈欠。   “纪湫?”   “纪湫啊——”   闷闷的奶音在屋子里回荡。   三秒后,商皑猛然清醒了过来。   他不可思议地从沙发上跳下去,在屋子里来回找了一遍,然后灵魂震颤般晃晃悠悠回到客厅。   纪湫……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商皑的世界瞬间暗无天日,他一口气哽在胸口,忽地跌坐在地板上。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眸子失焦,花了好半天,才终于稍稍认清了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这样的小可爱……竟然会没人要。”他拉着脸皮,目光空洞。   十分钟后,商皑站在凳子上,打开冰箱,掏出两枚鸡蛋。   他凝望着圆滚滚的蛋,信誓旦旦。   “纪湫一定只是去买早饭了,她很快就会回来。”在此之前,他就姑且帮忙分担一下家务吧!   商皑沉下一丝自信的光芒,唇角在思及纪湫回来看见两枚冒着热气的水煮蛋后的,露出惊喜之色时,越发深刻。   正待他促狭地笑起,门铃响了。   商皑一惊,赶紧跳下凳子,将门打开。   门外露出隋锦和宥茗,“纪湫上班去咯,我们俩来照顾你。”   商皑:“不好意思,纪湫家在隔壁。”   说完啪嗒一下将门关上。   商皑背靠大门,大口大口喘气,对刚刚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   还好他反应快,否则又要被拉去换装。   就在他庆幸之时,响起了清脆的电子音,“密码正确,请开门。”   商皑呼吸一顿。   望着满脸阴翳地两个女魔头,他终于发出了由衷的控诉。   “你们都这么不务正业的么!”   隋锦and宥茗:“带我们的亲亲小侄子,就是正业。”   =   天气晴,宜出行,宜求嗣。   商皑真正的亲妈,杜婉玉女士,却在宅子卧房里扶额叹气。   事情的起因,是今天早晨家族早茶时,商老爷子闲来无事,吃着吃着就提了句纪湫现状。   待他一双锐利鹰眼扫过一圈,桌上儿女纷纷噤若寒蝉。   杜婉玉接收到来自身边数道求救目光,咬着牙,用苦练多年的话术糊弄了过去,堪堪逃过一劫。   老爷子冷哼一声,不知是看出来了,还是没看出来,反正临走前抛下话来,说一定要在明天上午,看见纪湫坐在这儿吃早餐。   众人松了半口气,杜婉玉却险些送了半条命。   她望着窗户,无限忧思。   这个儿媳妇,已经好几个月没见着了。   最后一次对话,还是在电话里,被她毫不客气地驳了面子。   杜婉玉一想起这不争气的儿媳,就急火焚心,捏着脖子上的玉珠子,牙根都在痒。   她真是想不通,像纪湫这样又没家世,又没教养的女孩子,老爷子怎么就这样宝贝?   她实在是窝火。   想到等会还必须去见上纪湫一面,就更加窝火。   商董事长,也就是商皑的父亲商熠,出门前看见窗前妻子捂着心口,满脸排斥阴沉,叹着气转身走回去。   “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们再怎么不喜欢纪湫,都没有任何意义。百善孝为先,你还是抽个空,跟纪湫见一面吧。”   杜婉玉听丈夫这样说,再也忍不住。   她压低了声音,怒目而视,“天底下哪有长辈去见晚辈的道理,要我去找她,想都别想!”   于是纪湫当日接到了许多陌生号码。   大致意思是,她貌似有什么债务没有还清。   纪湫当即就当是诈骗电话给挂了。   直到后来处理完了公务,接到来自公馆管家的电话。   管家那边也没说什么事,一直压低着声音,万分为难地拜托纪湫回来一趟。   纪湫想了又想,老管家之前对她不错,而且也是用的公馆电话打过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危险之事,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出公司前,助理团团将她拦住,“总监,这边还有一份文件……”   纪湫瞥了一眼,“我回来再说。”   哆啦尽职尽责,“总监去哪我送你。”   纪湫摇摇头,“公司车在年检,我自己可以打车,反正就在溱潼路那边,个把小时就到了。”   哆啦迟钝地“哦”了一声。   公馆大厅,管家女仆上上下下立在一侧,战战兢兢地等候老夫人杜婉玉发话。   杜婉玉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才总算好了一些。   赵倩在旁边努力优雅端庄地坐着。   即便她已经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不住想起刚刚被纪湫挂断的几个电话。   原本是想拿纪家那岌岌可危的公司做要挟,让纪湫碍于资金压力,自己乖乖过来低头认错。   谁知,纪湫直接把她当诈骗电话挂了。   赵倩当场就气到抓头发。   眼看老爷子的任务就要完蛋,赵倩和杜婉玉只好驱车前来。   来时却又突然被告知纪湫不在,扑了空的两人气得鼻孔冒烟。   给老管家一通施压,纪湫好歹才算是来了。   杜婉玉看见大门前风尘仆仆的纪湫时,长吁了一口气。   纪湫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胡乱一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话一说完,就看见沙发上坐得趾高气扬的公婆杜婉玉,与边上好不傲慢的赵倩小姐。   再望向身侧老管家。   老管家吸着嘴,眼中布满内疚和无奈。   于是她悟了。   “不知二位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纪湫一伸手,女佣们上赶着过来给她拿包,提鞋,挂外套,各种夫人夫人地叫着,殷勤地问她喝热水还是果汁。   主人的地位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面前被忽视的杜婉玉和赵倩,脸色有些绷不住。   等听见赵倩几声轻咳,纪湫才如梦初醒般,招呼了一下,“别客气,随意就好,当自己家吧。”   说完悠哉悠哉往最舒适的位置一躺。   杜婉玉皱了下眉。   对面赵倩假意客气,开口便道,“湫湫怎么疲惫了不少?都在干什么呀,这么累,想来平时你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吧?”   杜婉玉和赵倩从来对纪湫不怎么瞧得起,当然也不会知道纪湫最近任职海蓝金。   纪湫笑得异常明媚:“比起要负责孩子功课起居的赵小姐来说,我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看你脸胖了一圈,应该依旧没怎么管小宇吧。”   赵倩瞬间脸就黑了。   纪湫却从善如流地拍了拍她的肩,“你这个妈妈可是当得真有福气。”   赵倩当下气得连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还是杜婉玉接过话茬,继续含沙射影,“纪家最近的困难,我们都听说了,既然都是亲家,何苦硬撑。你奶奶和叔叔年事已高,你哥哥也如履薄冰,做小辈的,什么时候都不能由着性子胡闹。任何时候都要为家人想一想。”   纪湫打量着面前一脸大公无私的杜婉玉。   之前拿纪家嘲讽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如今的体贴?   “想必那日我在电话里面,已经说得够清楚了。”纪湫面色已冷,“我近期就会和商皑离婚,说话算话,纪家的一切与商家再无瓜葛,以后纪家何去何从,都是它自己的命,不需要商家多管闲事。”   纪湫站起身,撂下话就要走。   杜婉玉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气得心口直发疼。   “站住!”   纪湫余光一转,瞥见杜婉玉那张怒气十足的脸。   “想必您该对此喜闻乐见,但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您好像又在生气?”   纪湫笑着扫去一眼,“所以您到底是希望我和商皑离婚,还是不希望我和商皑离婚呢?”   赵倩惊怒异常,看纪湫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纪湫,你在干什么,这些话是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吗!你父母都是这样教育女儿的?”   纪湫被冷不防触了逆鳞,眉宇一皱:“你又是谁,堂而皇之地教育我,你才是最没有资格的外人。”   赵倩勃然大怒,掌心一痒,捏着拳头就要上前。   纪湫亦做好了撕扯一番的准备。   身后杜婉玉压着声音忍无可忍,“都给我住口!”   场面有片刻的凝固。   在两侧仆人无措的注视下,杜婉玉上前两步,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视着纪湫。   杜婉玉是第一代千金名媛,那个年代严苛到令人发指的规矩,让她骨子里透着股宿命般的庄重典雅,如今岂能因区区小门后辈坏了形象。   失控不过片刻,她很快就恢复到了往常的优越从容。   “有些话我本来不该说。做小辈的偶尔冲动,做长辈的却不能意气用事,但你今天口出狂言,我却不能不管。或许我必须得提醒提醒你,让你明白自己是谁。”   杜婉玉昂首挺胸,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优越的话语。   纪湫眯了眯眼,“哦,是么,那我是谁?”   杜婉玉几乎没想到纪湫会用如此风轻云淡的一张脸来面对她的打击。   当即不屑一笑,“纪家就像个无底洞,商家不断地往里填钱都救不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顾及你是商皑的妻子,商家又怎么可能无休无止地出手相助?我们只不过要求你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之前一段时间倒还算乖巧,这段时间却越来越不像话。”   赵倩此时也忍不住开口,“我家表弟,十二岁即达到少年班标准,常青藤名校双学位毕业,隐姓埋名时就在A城名声大噪,成为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富豪至今未能有人打破记录,而你呢!不仅没有高文凭,做不了贤内助,娘家还各种拖后腿。现在连做儿媳妇最基本的责任也没履行,至今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商家娶你进门干什么!”   纪湫不咸不淡,“报恩啊。”   赵倩如鲠在喉。   纪湫笑眼盈盈,似乎对两人这一系列诋毁毫无感觉:“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她解开胳膊,望着两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慢慢敛下笑意。   “这世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当媳妇的职责竟然是为了传宗接代,食大便了,两位。”   “还有啊,杜夫人你何苦跟我推心置腹地说这些话呢,你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都是我配不上商皑,我离婚,把位置让给更有需要的人,不正合你意?后面一串废话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其实刚刚赵倩说那番话,明着与纪湫针锋相对,实际上却拿商皑取悦杜婉玉,不曾想聪明反被聪明误,纪湫区区一个“陈述事实”,倒是把杜婉玉反而气得胸哽。   而此时此刻,纪湫的反唇相讥,更是让杜婉玉被逼得没道理可讲。   清淡望着愕然愠怒的杜婉玉,纪湫的表情越发无所谓起来:“不会是就是单纯想要数落一下我吧?杜婉玉夫人贵为名媛,难道也是只会逞嘴皮子快的市井泼妇?”   杜婉玉眉头即刻便像是要拧出水来。   她目的为何,再明白不过。   “我是为了你好。你自己的能力不清楚吗。没了商家,你以后要怎么生活,我劝你不要冲动,纪家也眼看就要破产,到时候资不抵债,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就该认清自己,好好做商家媳妇,像之前那样毕恭毕敬,然后明天出现在早餐桌上,规规矩矩地孝敬长辈,让我也好在老爷子那儿交差,皆大欢喜!   杜婉玉说这话时,丝毫没有求人之姿,看上去倒像是在命令和施舍。   纪湫仿佛在看一个笑话,“别了,讨饭还是挺辛苦的,我有手有脚,自己出去工作。”   杜婉玉怎么也想不到,纪湫竟然铁了心离婚,油盐不进,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   她追了几步,到了屋檐下,“你以为天底下工作好找?就你,干得了什么!”   赵倩在后面气得咬牙,“姨妈,干脆别管这个废物了!”   铁门在此时被缓缓拉开,一辆宾利驶入,停到纪湫跟前。   在赵倩和杜婉玉的诧异注视下,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为纪湫拉开车门,并护在车门顶。   “总监,董事长急着要见您一面,实在不好意思,直接就过来接您了。”   纪湫茫然,“姨婆找我什么事?”   “不方便说。”年轻人瞥了眼阶梯上仿佛石化的杜婉玉。   也就是这防备鄙夷的一眼,把杜婉玉唤回现实。   她正要挪开步子,纪湫就往车里一钻,年轻人手脚飞快绕去驾驶座。   赵倩眼疾手快,拉住那年轻人,“你是谁!和她什么关系!”   年轻人眨眨眼,过了片刻才体会出赵倩那警惕的神色,当下不由讥讽一笑,“真是聪明过人的赵大小姐,这样高看我一个助理。”   说罢,礼貌朝杜婉玉一颔首。   “我是沉鲸集团董事长助理,现在我要接我们纪总监去一趟公司,方才没有道明身份,让赵大小姐误会了,我这样说,您能听明白吗?”助理用一种可笑的眼神看赵倩,   赵倩惊疑不定,忘了手中动作。   助理沉下眼,神色不悦地从她手中直接抽回衣袖,进了驾驶座。   纪湫已没有闲心去关注车外,眼下正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等待发车。   相反,台阶上的杜婉玉和赵倩,脸上慢慢流露出越发强烈的惊讶。   “沉鲸集团……总监?”   杜婉玉反复嚼着“沉鲸”这两个字,心生不祥。   要知道,沉鲸这个名号,可不小。   然而,正当杜婉玉对纪湫当上娱乐巨头“沉鲸”总监这个事实,还在怀疑之中时,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何时,纪湫的车子前面忽然窜出个小身影。   “你怎么能把我留在家不管我,有你这么当监护人的吗?”   小团子被车遮住大半,眼下正奶凶奶凶地大声指责。   哑萌却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半空回荡开来。   纪湫无可奈何地连忙打开车门,低低叱责,“干什么你!”   商皑把隋锦和宥茗甩得老远,抓到纪湫,满脸得意。   “你怎么回家了?也不告诉我一声。过分!”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隋锦很快也出现在身后,“纪湫,你也不管管你家崽子,跑这么快!真一刻离不得人。”   这一切发生在短短两分钟里,极大的信息量一股脑传入杜婉玉的脑袋。   但此事背后难以忽视的非凡意义,让她很快反应过来。   杜婉玉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拉住身边的赵倩,稳住发软的膝盖。   巨大的震怆几乎令她质壁分离,刚刚差点就直接栽下去。   而当杜婉玉瞳孔骤缩着向当事人瞧去时,正好纪湫也朝她看来。   纪湫显然没料到奶崽子会忽然出现。   但这放在杜婉玉的眼里……   纪湫这幅神色,绝对是败露后的无措!   纪湫没有领会到杜婉玉自以为看透一切的心情,不等杜婉玉行动,她飞快地抱起商皑,塞进车里。   杜婉玉:果然!!!!   杜婉玉一口气提上心头,光着脚丫子就飞奔过去。   但她终究还是与崽子失之交臂。   纪湫动作搞得飞快,在商皑还处在懵逼之时,已吩咐助理开车。   纪湫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谁知当她朝车窗外看去时,发生的场景可谓是吓了她一跳。   车窗外,杜婉玉和赵倩正撒丫子狂追。   两人提着裙子不顾形象地穷追不舍,边跑还边向她招手,发髻散乱纷飞,尤其脸上毫无表情管理,像两个走火入魔的妖怪。   纪湫转过身来。   这世界太迷幻了。   可杜婉玉显然没将车窗隔音放在眼里,在外面大声地呼唤。   “我的亲媳妇,不,我的亲闺女,那是不是我的孙女?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   杜婉玉自己追不上,还推着赵倩脱鞋追,“愣着干嘛,快追,这些年白吃米饭啦!”末了又朝远去的轿车挥手帕,“闺女哎,你慢点开车,小心安全——”   隋锦和宥茗呆愣在原地。   “这……发生了什么?”   隋锦对上忽然回头的杜婉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们也得赶紧逃。”   果真,下一秒就看见折返回来的杜婉玉。   “我亲闺女的闺蜜哎,告诉我真相好么?妈妈会对你们好的。”   隋锦and宥茗:“我们自己有妈妈嘤嘤嘤——”   =   纪湫第五次从车窗往后望,再没发现杜婉玉和赵倩,才总算松了口气。   她回过身去,顺手捞过正努力扒在皮椅往后瞧的商皑,看也没看,爪子精确无误地按在他小脸盘子上。   商皑在纪湫五指山下挣扎出来,眉头倒竖着瞪她。   纪湫斜眼瞅去,只见商皑头顶着两个牛角包,发根别着一圈的太阳花发卡,明晃晃地衬托着他粉雕玉琢、生龙活虎的眉眼。   商皑极度不满地嘟起油亮亮的嘴,表示不满,“你到底在看什么!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前头的助理阿奇被逗笑了。   “小小姐,不要生气了,我们等会去个更好玩的地方,那里有蛋糕和小裙裙。”   商皑从后视镜望着驾驶座里这个满脸慈父光环的男人,狠狠磨了磨后牙根。   “谁是你小小姐!”   纪湫在边上心有余悸。   谁都能看见这娃,唯独商家人不能看见。   杜婉玉是商皑的亲妈,要是认出了商皑如何是好?   那商皑变小孩的事情不就败露了?   半小时后,商皑牵着纪湫的手,出现在了郊外的庄园。   他阴着一张小脸,警惕排斥地审视着面前从未见过的一群人。   戴溪捧着脸,直勾勾地盯着奶崽子,昔日霸道女总裁,画风逐渐猥琐起来。   “这就是我的表侄女吧,好可爱啊!!!”   老仆诺英大娘,“湫湫,娃娃长得可真像你!”   商皑几乎惊得下巴脱臼。   睁眼瞎吗这是?   边上气度清冷的姨婆查尔娜眼纹难得加深,“身材瘦削,骨骼清奇,是个跳舞的好苗子。”   戴溪身为赞同,“公司新来了个从俄罗斯留学回来的芭蕾舞老师,明天就可以安排!!”   姨婆:“胡说,这身板该跳民族舞。”   老仆:“我觉得拉丁舞和爵士更好。”   纪湫:“我就不同了,白雪跳肚皮舞应该很好看。”   戴溪:“那就都学,压腿和劈叉可以安排着了!”   商皑步步后退。   自从变小以后,全世界满满的都是魔鬼!   姨婆见商白雪小姑娘一脸惊恐,忍不住上前逗弄。   “还害羞了?别怕,快到祖祖这里来。”姨婆揉开商白雪的眉头,“哎哟哟,要哭了,真是个小哭包。”   纪湫揉着腰找地方坐下,无视商皑泪眼婆娑投来的求救。   “好软的果冻肌,q弹q弹的,快让表姨摸摸。”   “孩子,你的牙口挺齐整啊,来祖祖给你敲打敲打。”   “小小姐真是个美人坯子,我都能想象出今后家里上门求亲的男人把门槛踏破的样子。”   商皑:“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嘤嘤嘤——”   诸如此类,在纪湫这里化为背景音。   如今她正在为琐事烦恼。   同一时间的商家大宅,气氛有些诡异。   门前打扫的佣人们,望见一向妆容端庄的大夫人杜婉玉,蓬头垢面地提着鞋,踩在泥泞的地上,匆匆路过。   她马不停蹄地往院子里赶,进门的第一刻,就把邀请好友前来喝茶的商熠董事长惊摔了心爱的紫砂壶。   在商董事长为壶壶泪脸满面之时,好友觉察不对,飞快遁逃。   商董事长面色复杂地入内,看见一向温婉动人的妻子在罗汉塌上又哭又笑。   商熠:“你是长辈,哪怕受了点刺激,也不能这个形象!你你你成何体统?”   杜婉玉赶紧摆手:“不不不,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杜婉玉起身,在屋子里急得犹如热锅蚂蚁。   商熠:“算了,你别去了,明儿我亲自向父亲解释。”   杜婉玉:“你瞎凑什么热闹,纪湫我是一定要喊回来的!”   商熠:“有觉悟……”   杜婉玉:“我的乖女儿是不能在外面受苦的!”   商熠:“???”什么发展?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的狗血故事??   杜婉玉急中生智,拿起手机就出了门,独留下一脸震怆的商董事长。   夜色已深,院子的佣人们抱着扫帚,凝望着露台上打电话的杜婉玉。   “夫人已经在这打了一个小时电话了。”   “不,准确而言,是拨了一个小时电话,对方好像一直没接。”   “奇了怪了,夫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夫人都已经换了几十个号码了。”   “对方是谁啊,这么大的威风,连夫人的电话都敢拉黑。” 第31章 霸道姨婆:“咱们纪湫,……   正待佣人们百思不得其解时, 杜婉玉在各种坚持不懈下,终于被接通。   “嗨呀,湫湫啊, 我是麻麻呀。”   纪湫被骚扰电话搞得心力交瘁, “说吧,啥事。”   杜婉玉:“回家吃早饭好不啦?麻麻明天亲自过去接你。”   纪湫打了个哈欠:“别了, 明天我自己过来。”   杜婉玉大喜过望,无处发泄, 狠狠用脚在花坛上跺出个坑, 之后又战战兢兢抱起手机, “那……我的乖孙孙……”   纪湫:“嗯。”   她挂断电话。   杜婉玉得到半个肯定, 冷静了一会,再冷静了一会……没冷静得住, 笑得隔壁园子喂的鸡惊恐交加,落了一地鸡毛。   当天傍晚,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老爷子坐在主位, 没看见大儿子商熠,问了句杜婉玉。   杜婉玉乐呵呵刨着白米饭, 回答一句, “高兴坏了吧。”   老爷子和在座之人满脸奇怪, “那你又在高兴什么?”   杜婉玉:“纪湫湫明天就来吃早饭了呀, 我能不开心?”   老爷子和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当场碗筷就僵在半空。   顿了三秒, 一向不苟言笑的老爷子也黯然了眉眼, “罢了, 我不该逼你,明天纪湫不来就不来吧,关键是你, 还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只要‘正常’就好。”   杜婉玉抬起头,米饭黏在唇边,小心翼翼征求意见:“那我再让纪湫到咱们家多住几天?”   全家人笃定杜夫人绝壁是疯掉了。   大家伙一回去就在多方打听关于今天婆媳大战的细节,怎料唯一在场的赵倩,据说一到家就抱着自己的儿砸小宇不停地哭。   “得了,又疯了一个。”   于是,当晚的商家人,因为过于好奇而睁眼到天亮。   纪湫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中,身穿精致高定套裙,头顶典雅黑纱帽,红唇烈烈,卷发垂肩,握着璀璨手包,款款从车上下来。   商家众人当即就表情凝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震惊我全家”。   五房的年轻夫妻,商桥和潘小然小声嘀咕。   商桥:“嫂子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   潘小然:“嗯嗯!”   商桥:“啊,小然你快看,那孩子……”   一个嫩生生的小姑娘“嘿咗”一声从车上跳下来,落地后,在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惊诧灼热的注视时,连忙怯怯躲到纪湫身后,白皙的小葱尖抓住纪湫的裙子不放。   商皑今天也被纪湫在头发上安了一顶自带假发的纱帽,身上也穿着一件白色蛋糕小裙,俨然跟纪湫是一套的。   大家瞧这亲子装,不用多想,立即就猜测到了事情发展。   商家的半空的空气,几乎都沸腾了起来。   杜婉玉热泪盈眶地迎上前去,要握纪湫的手。   纪湫将包一换手,堪堪避过。   杜婉玉全身一僵,很快又恢复感动,“湫湫,欢迎回家。”   说罢,目光投向纪湫身后躲躲藏藏的小女生。   透过薄纱,隐约可见那双晶莹剔透,带着恐惧和茫然的鹿子眼。   杜婉玉抹泪,不再逼着孩子,重新望向纪湫。   “孙女长得跟商皑真像,简直就是缩小的,女版的商皑。”   纪湫一听,和身后的商皑同时咯噔一下。   纪湫望向一边。   很像吗?明明浓妆艳抹,还盖着一层纱。   特意穿的亲子装,就是想让人别去看商皑的脸,难道这就暴露了?   商皑咳了咳,扯了扯纪湫,动了动唇。   “亲妈眼而已——都是假的。”   纪湫跟商皑一通脑电波交流后,按了按胸口,如释重负。   二房的妯娌,二夫人文韵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孙子小宇,又打量了几眼纪湫身后的女孩。   二夫人深吸了好几口气,心头的郁闷都无法排泄。   以前被宝贝着的都是小宇,现在却忽然冒出个商皑之女,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女孩怎么就不可能是杜婉玉和纪湫随便找的一个,来夺小宇将来位置,以及商家家产的?   二夫人“高瞻远瞩”,心里一通算计。   一想到二房将来的切身利益,二夫人便忍不住站了出来。   她语气亲切,同周围那些虚情假意的人一样,喜极而泣道,“大嫂真是糊涂了,还让孙女戴着帽子干嘛,都到自己家了,快让大家伙看看,咱商家的‘女孩’有多么漂亮。”   二夫人一带头,其他几位打着同样算盘的夫人也都附和。   “是啊,大嫂怕是被冲昏了头,透过这么层纱子,怎么就能确定是商皑的女儿啊,明明连脸都看不到嘞。说到底,还是商皑长得好,大家伙实在想看看这小宝贝。”   “小宝贝,来,把帽子取了给亲人们瞧瞧?”   商皑一副吓破了胆的怂样,往纪湫后面躲。   杜婉玉一看,心疼坏了,“不取不取,咱们不取啊。”   旁人不乐意了:“嫂子,怕不是把我们当外人?”   一群人不满地叽叽喳喳时,身后一辆黑色轿车开入大院前厅。   当车子挺稳了,才有人注意到。   那人不可思议地低声道,“怎么能把车子开进大堂……”   这简直坏了规矩!   几房的妯娌加起来人不少,此时拧着一股绳在质疑商皑身份的真实性,一个个笑容温柔,脚步却咄咄逼人,直把纪湫给挤在车门边。   就在二夫人伸手“热情”地拉过商皑胳膊,准备一探究竟时,一道洪亮威严的声音,高高盖过这无理狡猾的吵闹。   “今天商家的女眷,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犀利讽刺的话语,让场面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二夫人回过头去,瞧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身穿黑制服笔挺男性慢慢推了过来。   所有人的揣测考量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陌生又嚣张的长辈身上。   查尔雅姨婆目不斜视,从容不迫地通过众人让开的一条道,挡在纪湫身前。   维护之意,显而易见。   “你们在怀疑什么?觉得这孩子不是你们商家的血脉?”   二夫人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人,但看这威风八面的气势,也没敢轻易得罪,赶紧开始挽尊和稀泥,“您误会了……”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叫你说话了吗!”   振聋发聩,吓得二夫人当即全身一颤。   纪湫从身后望向姨婆。   有人庇佑的感觉真不错。   实际上,之前杜婉玉打来电话的时候,纪湫正和姨婆在书房开会。   纪湫瞒不住慧眼如炬的姨婆,半遮半掩地讲了点杜婉玉夺命连环call背后的目的。   怎料姨婆一听是商家人,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去会会这帮子狗眼看人低的家伙!   因着姨婆去商家讨面子势在必行,纪湫才答应了杜婉玉的请求,第二天带商皑出现在了商家。   如果是杜婉玉,她完全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拒绝。   可姨婆……   说多了都是泪。   纪湫思及此,狠狠剜了眼商皑。   脑电波交流中。   “小兔崽子,如果你那天没来找我,你妈就不会看见你,之后也不会在我和姨婆开会时夺命连环call,姨婆也不会突发奇想来商家。”   商皑:“如果你没有把我扔在家里,我就不会来找你!一切都因你的对我的不重视而引起!”   两人较劲的时候,忽然又被姨婆一声高令吓破胆。   “怎么的,害怕我家随便找个孩子来争你们财产吗?可笑至极,你们商家不过这犄角旮旯弯的地方A城首富,像这小指头大点的钱咱们沉鲸稀罕一样。也就这点东西,也值得你们这群短浅粗鄙之人动尽花花肠子来诋毁。你们搞清楚,咱们纪湫,嫁给你们商家叫下嫁!你们商家娶了我们纪湫,叫高攀!”   “今天我们不是来听你们这些人质疑的,而是来给你们把话说清楚,从今往后,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别咬了不该咬的人。”   “这孩子本来也不舍得给你们商家!”   姨婆当着商皑的面诋毁拉踩他,这让纪湫颇有些忍不住,目光悄悄往下打量。   却发现牵着手的小奶崽子,重重点了下头,还特认同姨婆的话。   纪湫震惊半秒,当下极有个揪住商皑头顶呆毛狠狠摇晃的冲动。   ——孩子,你在想什么,你未免代入感太强了,按道理说,他们没有否认你商皑的血脉啊,否认的是商白雪阿喂!   纪湫还在对商皑反应甚异之时,就听见杜婉玉带着哭腔冲过来。   她是一群被骂懵了的人之中,率先反应过来的。   “老董事长,我没有,我没有,我是真心想认这个孩子的!当初是我愚钝,把珍珠当鱼目,孩子不能……不能……”   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恶婆婆,忽然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强拉住姨婆的胳膊,泣不成声。   纪湫惊呆了。   她低下头,和商皑交换了个眼神。   但显然身为奶崽子的商皑,还不太懂大人突然骤转的情绪背后意义。   杜婉玉站得笔直,但眼眶坚定又通红,甚至带着恳求。   看得出杜婉玉对商皑后代的在意程度,超乎想象。   姨婆对于这个曾经刻薄纪湫的公婆,没什么好脸色。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由于心知当长辈的,对人类幼崽的热衷,她语气算是和蔼了些。   不过也当仁不让着。   杜婉玉感到无措,恋恋不舍地望着底下越躲越深的小商皑。   商皑在亲妈杜婉玉磅礴的关爱下,显得有些畏惧。   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母亲。   还很害怕。   甚至想要逃避。   杜婉玉看出了孩子的排斥,目光受伤。   姨婆紧紧闭着眉眼,捏紧拳头忽然像是隐忍着什么,最后抬起手声音怒而拔高。   “你不该找我,你该找你那个不作为的混蛋公公——!”   查尔娜忽然拔高音量,放远目光,“商毛蛋给我站住!跑什么跑,老娘看见你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拼命抖着腿企图悄无声息逃走的老爷子,回头满脸通红地露齿一笑。   世上最尴尬的事,就是人到暮年又遇初恋。   比最尴尬更尴尬的是,在众儿女面前,被初恋喊毛蛋。 第32章 商皑:熊孩子就得熊孩子……   商老爷子目光闪躲, “娜娜,好久不见呀~”   查尔娜气得又站了起来,“好个p, 自己过来收拾你家一地鸡毛!”   待商老爷子走近低头一招呼, 查尔娜又顺手把他耳朵一揪,“我问你, 我侄孙女湫湫,你到底怎么对待她的!作为当年剿匪战役里救过你命的陈团长的孙女, 你怎么报的恩!”   当年商老爷子和陈团长一同前往湘西剿匪, 两人也就在那里遇上了穆娅和查尔娜。   商老爷子被训斥得面红耳赤, 又软又怂地直道:“知道了知道了。”   转身就挺直了腰杆, 厉声大喝:“都给老子跪下!”   众儿女于懵逼中胆战心惊,左右打量着, 看身边都跪了,自己个也跪了。   纪湫站在正中央,怕折寿, 悄悄咪咪往旁边避。   可就在此刻,却忽然听见背后发出一连串孩童清脆的笑声。   商奶崽子挣脱纪湫的手, 跑回正中央耀武扬威地站稳, 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仿佛很是解气……   纪湫:商皑, 你这孩子不对劲。   后来, 大家伙都知道了这位老夫人, 是大名鼎鼎的华人女企业家, 沉鲸集团董事长。   看着自家平时铁血霸道的老爷子现如今低头哈腰对查尔娜端茶倒水, 坚毅的脸庞堆满谄笑,商家的子孙后代们都不忍诚惶诚恐,围坐在边上不发一言。   商皑被纪湫以“腼腆怕生”为由, 带到了后院去玩。   假山前,纪湫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掀开商皑面纱,直愣愣质问他。   “你爸妈叔伯下跪的时候,你跑前面逞什么威风呢?还怕事情不够乱?不是我把你这小崽子拉住……”纪湫咬牙切齿地戳了戳商皑脑门心。   商皑皮肤嫩得很,纪湫一按,眉心就是一团红。   此时他压着眉毛,抬眼怒目而视。   “你别戳我脑门!”他委屈吧啦地揉揉脸蛋子,嗫嚅着说,“你以为那群叔伯平时对我很好吗,我讨厌死他们了,看到他们对我俯首称臣,我可劲儿欢喜了!”   纪湫眨眨眼,显然不信,“怎么对你不好了?你可是除了老爷子以外,在商家说一不二的人啊。谁敢惹你。”   商奶崽子急得跳脚,叉着腰大吼,“没有!这些是坏蛋!”   纪湫没再理会商皑孩子气的控诉。   按着他的脑袋扶额叹气,“看来你越活越回去了……”   ——所以要趁他恢复成人心智之前,抓紧机会好好把他按在地面摩擦!   大堂其乐融融。   商老爷子毕恭毕敬,姨婆在高位上睥睨天下,众晚辈满脸皱巴,自成一派苦中作乐的画风。   二夫人却伺机从大堂退下,转头就变了副模样。   一推开门,就看见赵倩坐在窗户前,脸色发白。   “小宇呢?”   赵倩:“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吧。”   二夫人坐在旁边也是一阵郁闷,“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昨天不跟我说呢!也真是奇了怪了,纪湫和商皑结婚不到一年,哪儿来的三岁大的孩子!?”   赵倩:“谁知道!关键是我家小宇,以后可怎么办。纪湫现在翻身一变,背靠沉鲸集团了,大夫人和老爷子,看上去这么宝贝那孩子。现在那孩子及万千宠爱于一身,老爷子刚刚还在跟管家说要划个三个庄园给那孩子,当初小宇哪敢奢想这待遇?以后集团里面,还能有小宇一席之地么。”   赵倩对小宇最初的设想,原本就是集团第一把交椅。   什么娘家姨母,什么亲表弟,都不如自己孩子称王称霸来得实在。   二夫人冷笑一声,“再怎么也是个女孩,能翻得了天吗?”   门外,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早茶进行到半途,纪湫带着饥肠辘辘的商皑回到了厅里。   这个时候长辈们都围坐在交椅边喝茶聊天,饭桌上只剩几个后辈。   纪湫这个时候才抱着商皑上桌。   她喂饭喂得很隐蔽,只给商皑吃小口各种小包,完全不用揭开面纱。   对面的年轻夫妻潘小然和商桥自然是领会不到这是纪湫故意为之,目不转睛地等着看面纱下小姑娘长啥样。   久久未能达成心愿,干脆建议。   “嫂子,给孩子喂点粥喝吧,老吃包子,还是太干了。”   潘小然偏了偏头。   纪湫扯扯唇角,“她嘴巴叼,就只爱吃包子。”   商皑从暗处用眼神提醒纪湫:“女人,记得等会补偿我一碗羹羹。”   两人达成内部统一。   这边潘小玉被纪湫拒绝了,腮帮子鼓鼓地埋下头,被好奇心折磨得烧心挠肝。   纪湫认认真真边喂饭边和商皑脑电波交流,放在碗边的手机却被偷偷摸摸拿走。   潘小然恰好看见这一幕。   “嘿!小宇,你怎么能乱碰别人手机呢!”   纪湫被潘小然一提醒,发现放在左手边的手机果真没了踪影。   再往后一瞧,虎头虎脑的小胖墩商嘉宇,拿着手机嚣张无比地吐了吐舌头。   潘小然天生小个子,娃娃脸,长得可爱,即便是皱着眉,也完全没有威慑力。   小宇根本就不当回事。   纪湫不一样了,她脸色沉沉地站起身,伸出手。   “给我。”   小宇笑容一收,被吓得目光慌乱。   然而下一秒,事情却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只见小宇忽然暴跳如雷,将纪湫的手机一扔,扔到了外面石阶上,然后自己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熊孩子的脑回路,正常人没法理解。   小宇这一哭,立马引来了长辈们的注意。   二夫人和赵倩也正在这时回来。   两人一瞅小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再一瞥,纪湫立在跟前神色冷淡。   当即怒气就冲上了脑子,飞奔过去抱起小宇一番抚慰,“好了好了,妈妈在,告诉妈妈,你怎么了?”   小宇指着纪湫鼻子大声控诉:“她骂我,她骂我,她之前也是这么欺负我的!坏女人!!”   赵倩就像是被点燃了汽油桶,起身就要拉扯纪湫。   纪湫鄙夷地一躲,身边的人也赶紧拉住了赵倩。   场面正混乱,潘小然赶紧捡了手机回来,“那个……刚刚我也在场,是小宇偷了湫湫姐姐的手机,摔到了梯子下面。”   商桥也一下子站了起来,“对,我也在场!”   赵倩怎么可能会信,她抱着小宇,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我家小宇才不会无缘无故扔她手机!我们小宇乖得很。潘小然,我真是看透你了,这么快就开始占队了?”   潘小然也急了,“我没有,你你……你不信咱们调监控嘛!”   仆从提醒:“监控早就坏了。”   场面瞬间陷入僵持。   赵倩火冒三丈:“这是得志了,威风了,就来找我们麻烦来了是吧。我就说今天你怎么肯来。小宇毕竟是孩子,有什么恩怨你冲我来!欺负他算什么。”   二夫人也是一脸的仁义道德,“纪湫,你这么做就真过分了。”   小宇被大人维护着,哭得越加惨烈。   此时的纪湫,盯着手机,风轻云淡地滑动屏幕,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忽然笑了。   在场之人对此露出诧异之色,同时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紧张。   赵倩见纪湫这样嚣张,愈加怒火中烧。   彻底被激怒的赵倩刚要上前,被二夫人拉住。   二夫人义正辞严地开了口,“纪湫,今天原本小宇的事不想跟你计较,但你这个样子,是不是太不拿商家当回事了……”   “好了,你就别装了。”   奶里奶气的声音,于空中响起。   没有人想到,那个刚刚还怯生生的奶娃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凳子上。   商白雪小小姐,如今抱着手臂,面纱下,隐约透出黑雾雾的一双眼睛,小脸冷若冰霜,初见傲慢嚣张大小姐雏形。   纪湫不慌不忙,把手机点亮。   众人目光看向屏幕。   镜头前,拍摄下小宇偷偷摸摸拿手机的样子。   从被潘小玉呵斥,到被纪湫叫住,最后摔手机歇斯底里大哭……一切都被手机完完整整记录。   小宇自己也慌了,大声解释,“我只是想拍拍妹妹长什么样子,可我的手机又被妈妈锁了,妈妈和奶奶想看妹妹,我才这样做的……但是她刚刚凶我了!真凶我了!”   小宇信誓旦旦指着纪湫控诉。   大家伙恍然大悟。   纪湫意味深长:“难怪呢,想要偷拍妹妹给妈妈和奶奶看……”   所以点开了相机,却把自己给拍摄下来了。   潘小然兴致勃勃地过来要手机一探究竟,纪湫就给了。   大家传阅的过程中,商皑突然冷笑一声,傲慢十足地仰着脑袋,“就你们三个丑人,也配看我的盛世美颜?”   这话引得大家伙笑了起来,纪湫“嘶”地一声,心想商皑你今后一定会为你今日所作所为羞耻万分的……。   赵倩和二夫人脸上无光,接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   商桥护着刚刚被内涵的妻子,满腹怨怼,“看来嫂子真是教育了一个好孩子呢。”   二夫人脸色涨红,赵倩理亏,也敢怒不敢言。   偏偏小宇这熊孩子又是几声咆哮,“都欺负我,都欺负我,我不管我不管——还说我丑,你才丑,我才不要这个疯女人的孩子当我妹妹!”   熊孩子显然是因为刚刚商皑那句话记恨上他了。   众人被这孩子尖利的声音震得耳膜疼,赶紧求道,“二嫂子,快把孩子带走吧!”   “就是,我年纪大了,心脏病都要被吼出来了。”   “太浑了这孩子!”   赵倩气坏了,却也觉得小宇大吼大叫地丢人现眼,低着头羞愤地走了。   路途上,对公婆二夫人,气得要哭出来。   “您看看,这些人平时都怎么奉承小宇的,现在就变了副嘴脸。”   纪湫这边正掐着商皑胳膊,让他低调一些,别到时候暴露了。   商皑却似乎被触了逆鳞,一点也不听劝。   “他刚刚说我丑哎,你没听到吗?我这么好看!”   纪湫:“是是是,你最好看……”   商皑不依不饶,“你敢说你之前看上的不是我这张脸?你可别不承认!”   纪湫血气一下子冲上脑子。   正要发火,就听见身后潘小然的声音。   “是吧,真的是小美人儿。”   纪湫瞥过去……等等!   杜婉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如今正和众人一起看着纪湫手机。   而且,那样子绝不是在看视频。   果真,下一秒潘小然笑嘻嘻抬起头来,“湫湫姐姐,你什么时候给白雪拍得艺术照啊,真好看!” 第33章 商皑:纪湫你果真在外面……   纪湫顿时石化。   她机械性地看向杜婉玉。   杜婉玉也慢慢抬起了头。   纪湫从杜婉玉的眼睛里, 读出了诧异。   糟了……完了,商皑,你满意了吧, 叫你低调!!!   纪湫脑瓜子嗡嗡地疼。   却忽然听见杜婉玉吸鼻的声音。   该女士捧起满是爱意的脸, 幸福到流泪。   “我的孙女,长得是真漂亮啊!”   您真的是亲妈吗?   这难道不是跟你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但凡你再掀开他的裙底……   =   之后的时间里, 商家上下包括仆从在内百余人,皆围坐在大厅, 观看巨幕投影仪放出来的商白雪小小姐艺术照。   当事人商皑, 左右分别是亲妈和下班回来的亲爸。   奶崽子坐得端正, 手脚发抖, 小脸苍白,动也不敢动。   同一时间的老爷子, 正带着查尔娜姨婆参观【炫富】自己的藏品。   查尔娜姨婆勉为其难嘲讽一句“毛蛋出息了啊”,老爷子就一下午笑得没合拢过嘴。   晚饭过后,纪湫带着商皑随姨婆回去了。   路上, 纪湫在车厢里与商皑继续脑电波交流。   “你确定你是你爸妈亲生的吗,为什么你爸你妈根本没有觉察出端倪?”   商皑别开眼, 沉默地望向窗外, 突然间似乎消沉了下去。   纪湫并未察觉。   “不过今后就可以用不着战战兢兢了……”她安逸地朝下梭了梭。   同一时间的商家, 灯火通明。   散席过后, 佣人们收拾着碗筷。   杜婉玉今天认回了孩子, 满面红光。   可当杜婉玉挽着商董事长乐呵呵地往院子里走时, 她亲如姐妹的奶妈之女萱娘, 过来耳语了一番。   杜婉玉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什么,趁我不在,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商老爷子皱眉:“怎么了?”   杜婉玉一反刚刚的小意温柔, 狠狠掐了把商熠胳膊,“你知不知道上午的时候二房那孽障闹了我们的乖孙女!”   一向儒雅的商董事长只捂着痛处,忿忿地蹬着杜婉玉。   那幽怨的眼神好像在说,“那你掐二房去啊!”   然后下一秒杜婉玉就满脸阴翳,“老娘今儿要掐死二房。”   商董事长顿时大惊失色,“别冲动——”   杜婉玉提起裙子气势汹汹地就往门外去,把商董事长一手撂在了地上。   “你就只知道和谐家风,要你来和这个稀泥?滚蛋!”   四仰八叉趴在地上的商董事长,对身后的保镖们挥手,“快去——”   保镖得令,扶着耳机对同伴发出指令,“保护夫人!”   商董事长满脸急切:“不,保护我二弟!”   保镖愣了愣,还是变更了指令,“保护二老爷和二夫人——董事长,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商熠:“你只需扶我起来……”   此时气氛剑拔弩张的二房院子——   二老爷商祺从外地回来,一到家就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当即就火冒三丈,风尘仆仆就过去质问。   主卧,二夫人在训斥下也急火攻心,怒目反驳。   “之前我们儿子就被商皑压一头,他商皑有什么不得了,不就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嘛,我们儿子不比他差哪儿去。”   “可你瞧瞧我们儿子,脏活累活都是他在做,现在也不过只是个分公司总经理,商皑比我们儿子还小三岁,也没见得有多能耐,却一来就当了集团总裁。在外面叱咤风云,出尽风头,无限风光!我们儿子在背后像个影子似地,任劳任怨,讨好这讨好那,你不知道外面怎么笑话他的。老爷子也太偏心了,凭什么我们就得受这窝囊气。”   “我就不翻旧账了,说说现在。以往商皑没孩子,我们小宇是商家孙子辈唯一的男丁,以前是想着小宇能够依仗得了他们,才忍了一时之气,现在大房董事长那边自己有了亲孙,我们再向以前那样附庸,还能讨到什么好处。”   “你是没看见今天我家小宇被欺负成什么样子。归根到底还是你自己没本事,畏手畏脚,天天只知道埋怨,还不如你那个万事不上心的大哥!”   商董事长商熠,按道理说,确不是个适合管理的人。   他爱好广泛,喜琴棋书画,品茶下棋,在艺术方面自有一派作为,而平时经营公司,上班如上坟。   往些年公司在他手里不说发展迅速,也算四平八稳。   不过好在他有个好儿子商皑,待他回归后,商董事长就彻底活得像个隐士。甚至卸任后开开心心地跑去庙里当了几天和尚,回来后与一众半仙煮酒论道,曲水流觞,吟诗作赋,好不潇洒。   商熠岁月静好不作为,都能在高位上待到现在;追名逐利,野心勃勃的老二商祺却始终没能有一番成就,连带着自己儿子也成了个窝囊废,永远被商皑踩在脚下翻不了身。   商祺被妻子往心口扎刀子,哀愁的情绪翻卷为怒火。   他将烟头往下一扔,用脚重重碾了碾,大骂道:“也就你活该被她杜婉玉压一头,一点也沉不住气!为了点眼前蝇头小利就争来争去,受点委屈就哭哭啼啼,你以为自己是谁,也配?”   二夫人文韵也不甘示弱,“我怎么就不配了!她杜家将门之后,我文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就要在她之下!”   商祺面色布满阴翳,仿佛满布横肉的脸上,每条褶子和细纹都浸着浓墨。   二夫人吓了一跳。   过了半晌,商祺脱下外套,挺着偌大的啤酒肚,靠在椅子上,重新燃了一支烟。   “我自有打算,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居于人下。”   他声色沉沉地念道。   二夫人背后发寒,“你是有了什么新打算了吗?”   =   杜婉玉终究还是没有违背大老爷临终遗言,向人动粗。   彼时,等她快到二房院子里时,忽然有人告知她,老爷子找。   杜婉玉半路上遇见扶着腰一瘸一拐的商董事长时,顺道讥讽了一句“弱不禁风”,商董事长脾气温和,笑成“v”。   到了大堂,商老二已经起来了。   他赶在商老爷子发火之前,携妻子儿女一家主动承认错误,看大哥大嫂来了,又一番赔礼道歉。   兄友弟恭,家风和谐。   此事也只好作罢。   但杜婉玉表面和善,却心存芥蒂。   当时陪着查尔娜姨婆和老爷子赏花逗鸟不知大厅发生的事,要是知道,她岂肯定当场就掐架了,也用不着像这样,拳风都绕开了,却使不出。   =   回到家,商皑兴高采烈地抱着自己的抹茶蛋糕浴盐球“扑通”一声跳进浴缸,头上别着个荷叶边小帽子,脖子上挂着专用粉红色搓澡毛巾,把小鸭子捏得“吱嘎吱嘎”。   纪湫戴着眼镜,查看工作事项,不忘提醒一句,“商皑,别把水玩得到处都是!”   商皑:“……哦。”   纪湫:“唱歌声也小点。”   商皑:“……知道了!”   纪湫塞了耳机,开始听祝桑发过来的曲子。   “这一版比之前都好,你这京胡结合得真妙啊,末尾那是……马头琴吗?”   祝桑:“是的,马头琴很能显示出异域风情,除此之外,为了融合古典元素,我也使用编钟。”   纪湫大为赞同,“前田先生十分热衷于研究中国文化,你选择中国元素是对的。”   祝桑嘿嘿笑了一下,“那是,没有人比我们中国人更‘该’懂中国文化。”   ……   商皑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纪湫在和一个男人视频通话。   他眯起眼睛,仔细盯了盯。   年轻帅气的小狼狗,五官轮廓深邃动人,笑起来又软又A,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耳边荡开纪湫的笑,商奶崽子攥紧拳头。   喜欢年轻的?   呵,那你康康窝吖!   现在有谁还能比他商皑更年轻?   他幽怨地用毛巾擦干净自己的小肚脐。   半夜,纪湫依旧在忙碌。   她反复查找资料,研究山海经,意图给前田先生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不知不觉到了午夜,外面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远处冬雷滚滚,如蛰伏的猛兽闷声待猎。   门被轻轻推开,纪湫没有注意,直到耳边传来几下轻敲。   她转眼看去,只见商皑揉着眼睛,抱着小被几,瘪着嘴,委屈吧啦。 第34章 小奶崽星人与小狼狗星人……   纪湫:“你又怎么了?”   商皑通红的一双眼睛布满水光, 像是刚哭过。   “我、我怕。”   他羞臊着小脸,奶肌一团虾子红,头发也湿漉漉的。   水盈盈的眸子闪烁着孩子气的别扭, 鲜活浓甜的感觉, 像奶油糊了一脸,满鼻腔被瓮在糖腻里透不过气来。   “你说怎么冬天还打雷呢!”他满腔的愤怒, 心浮气躁地埋怨着。   黏糊糊的奶油仿佛又在高温里化开,四周都是香草和牛奶的浓郁。   纪湫看笑了, 学着商皑幼稚的埋怨口吻, “那怎么办呢!嗯?”   商皑完全没有体会到纪湫的玩笑, 抓着被子, 气势汹汹地往床上爬。   “不都怪你?要是你早点带我回来,我睡着了就不知道打雷了。”   商皑费劲地把肉乎乎地短腿往床沿攀, 艰难不已。   纪湫嗤笑:“明明就是你自己玩水往太久。多大了,洗澡还洗这么久。”   看他这样费劲,纪湫勉为其难搭了把手。   商皑成功上了床去, 像是被折腾得只剩半口气似地,在床面上软成一滩泥。   纪湫嗅了嗅, 还是香芋味。   那便称之为一滩芋泥吧。   商皑累得不行, 连翻个身的力气也没有, 支撑不住地闭上眼。   纪湫只看他唇动了动, 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 就凑过去听。   “你说什么?”   “给我盖被子……”   浓浓的奶香芋圆味道, 勾起了她的甜瘾。   纪湫抬起崽子后脑勺, 手穿过他柔软暖热的后勃颈,在慢慢地把他翻过来,用被子将他一裹, 安放在床右边。   纪湫起身,赫然发现商皑身体小得出奇,单人床只占据五分之一不到。   惊讶时,崽子忽然身子一起侧,伏在床上,撅着屁股呼呼大睡。   这姿势……   纪湫扑哧笑出了声。   她轻手轻脚地旁边挨着躺下,继续在平板上戳。   正苦思冥想,小腹忽然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脑袋靠了过来,往她腰际埋去小脸,手搭在她的腹部,睡得香甜不已。   像是人类幼崽烫手一般,纪湫忽然两只爪子僵在半空,不敢动了。   犹豫了很久,她露出缴械投降的神色。   叹了口气,放下平板,将商皑捞过,放在边上,盖好被子。   她低下头去,观察崽子根根分明的睫毛,戳了戳肉唧唧的脸蛋。   扑面而来的甜香,让她终于没忍住点了杯芋圆波波奶茶多要芋泥。   备注写好直接挂门上,就准备先打个盹。   这一闭眼,就睡沉了。   身边的奶崽子战术翻滚,脸埋进温暖的臂弯,在她侧腹的小角落,卷缩成一团。   小睫毛轻轻颤了颤。   纪湫起床的时候,商皑已经把门口挂着的奶茶取了进来。   不仅如此,他还拿出两个小碗,一式两份。   纪湫刷着牙,见桌前商皑露齿一笑。   贤惠的样子,就好像这早饭是他亲手烹饪的一样。   看懂纪湫的鄙夷,商皑解释,“我兑了麦片。”   纪湫:“你有用水泡开吗。”   商皑被打击得小脸灰白,“吖——”   纪湫:“那我不如吃瓜子壳。”   =   车上,纪湫从后视镜望着睡得东倒西歪的商皑,暗暗叹了口气。   她总算知道这小崽子怎么会起这么早,原来是想守着她一起上班。   纪湫揉揉胀痛的太阳穴,实在闹心。   出门前,她被商皑缠得不行,甭管她怎么讲道理说他现在这个情况越少人看见越好,更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合,到时候就怕收不了场,怎料商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叉着腰杆理直气壮,道之前已经被不少人知道了,多一个少一个没区别,横竖就是要跟着去。   纪湫实在没办法,就答应了。   然后趁他爬马桶的时候悄悄逃了。   结果车子开出停车场,还是被他逮住。   往公司去的路上,纪湫无数次在想,商皑是对自己长相过于自信,想要逐梦演艺圈?   十分钟后,海蓝金上下传遍了一个关于总监纪湫重磅消息。   群里炸了。   “总监带女儿来上班了。”   “什么?总监结婚了?”   “啊啊啊我2g深山了,总监竟然结婚了,我的爱情死了。”   “话说,总监还这么年轻哎,就不会是亲戚的孩子?”   “总监确实结婚了,老公是谁就不清楚了。”   “这发展……难道会是某位明星?”   “我看是!能瞒过我的八卦地下组织,绝对不会是普通人!”   ……   纪湫就在这热火朝天的讨论之下,牵着嫩生生的小姑娘,大步流星地走入了公司大楼。   置身于四面八方投来的好奇打量,她面不改色(心如死灰)。   商皑今天一身素净的小白裙,黑色的及腰长直发随步伐清灵摇晃,额发中分别于耳后,露出两颗薄软的耳垂。   扑闪扑闪的圆鹿子眼,和高高的耳廓,显得小姑娘聪明有灵气。   而她此时微微蹙着弯弯的细眉,半耷拉着眼皮,偶尔左右潋过,却总是闪烁着流光落下,如此这般楚楚动人,谁看了不心头一紧。   好一个清纯可爱的小仙女!   公司上下员工趴在暗处如此评价。   商皑不知暗处躲着多少双观察的眼睛,当然也没兴趣知道。   他只觉得烦。   如果不是为了让纪湫带他来海蓝金,他才不会牺牲尊严穿裙子。   还有周围这奇怪的压迫感怎么回事?   灼热中,还透着一股子猥琐。   正狐疑,旁边经过两个职员。   她们抱着文件夹,对纪湫躬身问候,“总监早上好。”   说话时目光与商皑对上,立即捂嘴掩笑,捧着脸颊,好不诡异。   商皑眉梢抬高,很快又极其不悦地压下,鄙夷之色沉在眼底。   看啥看,恶心吧啦的!别看老子!   两个女孩见状,愣了两秒。   商皑自以为成功恐吓到,得意洋洋地走远了。   然而五步开外。   “啊啊啊啊,那娇羞的小眼神,我要晕了。”   “是不是我们刚刚看她的眼神太露骨,把小朋友吓到了?我天,怯生生的小梅花鹿,阿伟出来受死!”   “发达的科技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可以直接越过男人,得到这样一个可爱的闺女……”   “跟总监预定一个吧。”   与此同时的舞蹈室练习室。   江玉和庄灿成买了咖啡回来,对于今天早上的八卦,也是一路兴致勃勃地讨论。   但一到了门口,两人的面色就变得有些为难。   互相递了个眼神,才你推我我推你地摔进室内。   祝桑确认完舞蹈动作,听见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鄙夷地瘪下嘴角。   “你俩怎么回事,大早上脚就抽抽了?”   祝桑拿起边上的毛巾,擦了汗。   冬天零度,练习室没开暖气,他一件短袖白T却已被汗水湿透,额发濡湿,在硬朗的鬓角暗芒浮动,从发梢凝成晶莹。   此刻祝桑的眼神,鄙视中又带点狐疑,吓得庄灿成和江玉突然心头发虚,动也不敢动。   “不不不是,我就是嗯……桌指头踢到脚角了!啊——脚指头踢到桌角了……”   庄灿成挠挠头,被江玉狠狠肘击。   两人正互掐时,忽然听见祝桑在旁边不经意道,“等会我去趟总监那儿,回来再练最后的动作。可能需要改动一下。”   江玉立马反应过来,“好!”   祝桑临走前,又被叫住。   庄灿成:“那个……我们一起去吧。”   祝桑拿起外套,头也没回,“有孩子在那,你们去干什么,杵得跟一柱柱高香似地,别把孩子吓到。”   庄灿成和江闲目瞪口呆。   祝桑竟然早就知道了?   宣鸿在外面和祝桑打了个招呼,走进来的时候笑容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刚刚也跟你们一样。”   商皑在办公室里坐得无聊,转着椅子歪着头,打量窗外的风景。   较之于商氏集团大厦顶层的明亮风光,这里显然相形见绌。   商皑从地理位置,桌椅摆放,电脑设备,绿植花台,新风系统等方面,在心头千般嫌弃。   他伸出肉手,拈了拈嫩绿肥厚的叶片,正咂舌,门被推开了。   身高体长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的那一瞬间,商皑眯了眯眼。   几乎是与此同时,祝桑也觉察到了绿植后面的小小身影。   两人目光与半空交接。   祝桑怔然片刻,对着面前不知为何满脸敌意的小姑凉试探性地问道。   “总监……”   话未说完,商皑就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   “她不在。”   说完,不忘用眼角余光撇去一眼。   高傲“小姑凉”低头玩着手指,对祝桑满脸无视。   空气凝固近半分钟,双方再无交流。   可就在商皑以为这个被他冷落的年轻男人会知趣时,对面的椅子因突然的重量而发出哀鸣。   摇摆的椅子上,祝桑大咧咧地坐着。   “叫什么名字?”   讶异于这世上竟还有人比他还嚣张,商皑睁圆了眼,但很快,就眼睛一转,看向窗外,并从喉咙口发出个短促的冷哼。   祝桑气笑了。   “无视我?”他环起手来,“你这个样子真跟你妈特像。”   商皑耳膜一震,惊怒地瞪视过去。   恰在这时,祝桑双手把椅子把手一握,轻而易举就把商皑给强行拉了过去。   一看见祝桑那张放大的脸,商皑几乎是想都没想一巴掌招呼过去。   祝桑始料未及地被打偏了头。 第35章 。   场面再次陷入了蜜汁凝固。   商皑踹了脚祝桑椅子, 借势往后一退,椅子轱辘滚回了绿植边。   打了人的小姑凉此刻毫无悔恨之心,“离我远点, 你身上什么味道自己不清楚吗?”   祝桑抹了把脸, 看对面的黑长直小姑凉嫌弃地皱皱鼻子。   他明明特地喷了清爽水的!   这小兔崽子……!   商皑咬牙切齿一番,又忽然挤出一丝笑。   “小公主, 这是叔叔的阳刚之气。”   商皑当场就“呕”了一声。   祝桑抓着扶手作势起身,被刺激到颜面无存, “你这就过分了。”   商皑促狭冷笑:“就你这小毛孩, 也敢自称叔叔?”   祝桑:“小毛孩……?你说别人小毛孩的时候, 没听见自己一口奶音?”   商皑:“我没有一口奶音!”   祝桑:“你就有!”   商皑:“我没有——!”   祝桑:“你就有——再跟叔叔顶嘴, 叔叔就不给你糖吃!”   商皑嫌弃吼道:“谁稀罕你的……”啊,是豪奢版大白兔奶糖。   祝桑得意地撕开大白兔牌冰淇淋质地棒棒糖, 故意放在商皑面前用手扇风。   商皑闻着四周弥漫的奶糖香,记忆深处的感觉席卷而来。   就像是当初变狗时,对火腿的热衷一样, 变孩子以后,就开始各种对甜品狂热喜爱, 跟隋锦宥茗去吃饭的时候, 也会忍不住点一桌的蛋糕。   于是, 此刻他也理所应当地忍不住喉咙发紧。   祝桑看着刚才还一脸傲慢的小公主, 此刻望着奶糖眼睛都直了, 嘴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呵, 再了不起, 还不是个奶糖精。”   嚣张发言完毕,商皑忽然眼中一道精光,拉过祝桑的手, 在他毫无防备下,往大白兔糖上不住地吐口水。   “呸呸呸——”   祝桑连忙要收手,“哎哎哎,你吐我手上了!你叫声叔叔就给你了,何必浪费白血球。”   商皑:“呸呸呸呸呸——”   纪湫就在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   “叫什么叔叔啊,叫哥哥。”   祝桑愣了愣,转眼就看见面前没人了。   再挪了下视线,商白雪小小姐就躲到了纪湫身后。   她眼眶突然之间红得跟桃子一样,仰头委屈吧啦,“湫湫,他趁你不在欺负我,嘤嘤嘤——”   好大一股茶味。   祝桑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被个小孩给茶了!   “喂,小公主,不要血口喷人好么?”   商皑拉着纪湫的手,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对祝桑扮了个鬼脸。   祝桑抓了抓头发,没办法跟小女生计较,只能劝自己大度。   纪湫毫无所觉地翻着文件,“你俩别生气了,一起去上个厕所,这事儿就算完了。”   说完就把眼神惊恐的商皑往祝桑哪儿一拎。   而祝桑也吓得连连倒退,手舞足蹈地避开身子失衡扑来小女生。   “不好吧总监,男女有别,大小更是有别。”   纪湫:“没什么不好的,孩子憋很久了,去吧。”   商皑面红耳赤。   他明明掩饰得很好,纪湫怎么看出来的!!!!   纪湫在此刻仿佛接收到脑电波,恶劣之光于眼角悄悄一露。   仿佛在说,【有本事你就别总让我听见“嘶嘶嘶”的声音。】   商皑:“嘶嘶……嘤!”   孩子条件反射的行为嘛,他又控制不住!   五分钟后。   祝桑盯着努力踮脚的商皑,“啧啧啧——”   商皑眼睛沉了沉又沉:“看你自己的。”   祝桑;“你憋了这么久终于得到解放,表情应该幸福一点嘛。”   商皑:“请注意措辞,我还是个孩子。”   祝桑:“我可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想歪了——切,早知道你是个小兔崽子,我刚刚也不用这么憋屈。”   商皑:“没觉得你对小女生更有关爱。”   祝桑突然气得转身:“我忍你一手口水不算?”   商皑避之不及:“所以你想还我一脸的……?”   祝桑及时回身:“哦,不好意思。”   祝桑暗暗叹气,想起之前带孩子来男厕前,与纪湫的对话。   纪湫:“实不相瞒,这是因为有特殊需要才让他男扮女装。他对公司不熟,你在他边上还可以打个掩护。这事只有你知道,可千万别跟人讲。”   祝桑当时就想起之前听说过的事情。   几周前,祝桑偶然间从他的母亲那儿听说了纪湫的事情,那时候他才知道,纪湫的丈夫是大名鼎鼎的年轻首富。   她如此幸运,有这样一个万人敬仰的丈夫。   又如此悲哀,婚后受尽白眼和冷落。   更甚至于,纪湫结婚不到一年,却有个三岁半的孩子,可想而知,她为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付出了多少。   单亲妈妈,举步维艰,嫁入豪门,心如死灰,绝望提出离婚……   过程他当然不明白,但这结果,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地可怜可悲吗?   祝桑沉重地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这个秘密的,我将把它带到坟墓里,烂在肚子里。”   纪湫:“很好,我就知道你是个值得信任的孩子!”   祝桑犹豫了下,“不过,我可以知道如果孩子暴露了身份……”他不知道能否承受住这样的后果,接下这个任务,着实有些压力山大。   纪湫抹泪:“如果败露,他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而我,将失去独立生活的自由,成为一个坐拥A城商业半壁江山的金丝雀,数着银行卡账户上那串冰冷的‘零’虚度光阴。”   祝桑:“当我没问。”   商皑:“哦。”   祝桑回忆结束,又连叹三口气。   “所以,小崽子,你想要回去继承家产吗?”   商皑:“我讨厌钱。”   祝桑:“正好,我也讨厌,我来帮你消灭它们吧。”   商皑:“你能不能快点!我都等你多久了!你怎么还不完?”   祝桑:“不好意思,比你储备大了一点。”   商皑被严重冒犯:“你就是肾虚。”   祝桑:“我说的是我的胃,喝水喝得多,你又想哪去了,你不对劲啊小孩。”   纪湫和男团们在舞蹈室待了一下午,就为了调整和排练,商皑也在旁边守了一下午,最后连他实在对祝桑和纪湫的完美主义甘拜下风,撅着屁股睡起了大觉。   当然,睡着了哪知道屁股撅没撅。   纪湫不说,商皑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这睡姿多奇葩。   傍晚,商皑被拍醒了。   回家的路上,他咸鱼瘫在座位上,摸摸饥肠辘辘的肚皮,没好气地说,“明明一个音符没改动,还分一版二版三版,恕我直言,这样做有意义吗?整了一下午,最后也没定稿,全部推翻重来,回到零点,简直毫无效率。”   纪湫:“这就是艺术,跟你的金融不一样。感觉没到,就是没到,戳不到人的心田,就是废物垃圾。带不来震撼感觉,触不到情绪深处,引不起众生共鸣,那才没有意义。一场修行啊。”   商皑眯着眼,还在困觉的朦胧中,“不理解。”   纪湫感叹:“你要是能理解,母猪也能上树了。”   商皑眉头皱了皱。   小看他。   坐电梯上楼,赫然看见门口徘徊的杜婉玉。   =   商皑上学已有三天。   纪湫没人监工,轻松了不知多少。   那日杜婉玉亲自过来找纪湫,告知她,已托人在私立学校给商皑办理好入学。   纪湫没想到这个婆婆做起事来,竟这样积极妥帖,当时不过只是提了一句,这么快就处理好了一切。   今天纪湫笑嘻嘻地开车到学校,接了满脸忧愁的商皑回家。   忽略商皑审视她灵魂的目光,一到家就跑去厨房下面条了。   等水烧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托着下巴实在感到遗憾。   婆婆杜婉玉,考虑到纪湫的感受,推心置腹地跟纪湫商量,他们老人家只负责孩子从周一三五的起居接送,其余的时间都纪湫来带。   杜婉玉说这话时,有些紧张,似乎就怕纪湫误会他们二老要抢孩子,剥夺母女俩的相处时间。   纪湫当时就不乐意了,“这怎么可以呢!周六周日你们也一起带过去吧。”   杜婉玉观察纪湫神色,总感觉她可能也没说假话?   于是双方互相推就,最终定了杜婉玉四天,纪湫三天。   杜婉玉开开心心地走了,门后的纪湫却默默垂泪,差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彻底摆脱这小混蛋的!   商皑则趴在沙发上,感慨世事无常。   他觉得自己这双眼睛,已看透太多。   这女人就是为了不让他跟去监工,就如此无所不用其极,美其名曰“既然是小盆友,就该有小盆友完整的童年”。   呸!   商皑将书包扔到地上。   正在此时,身侧的纪湫手机响了。   商皑就像是有了感应一般,忽然就吓得跳脚。   纪湫狐疑地看他一眼,接起电话。   “您好,是商白雪同学的家长吗?”   纪湫音调马上变乖:“是的是的,蓝老师您好。”   蓝老师:“之前是奶奶带着来报道的对吧,妈妈平时工作忙吗?我冒昧跟您打电话没耽误你吧。”   纪湫客客气气地回答着,走到了阳台。   商皑胆战心惊地跑过去,在门边仔细偷听,却一无所获。   暗暗观察十分钟,忽然看见纪湫回过头来,十万眼刀飞驰而来,吓得商皑掉头就跑。   纪湫几乎捏碎手机,“商皑,给我站住!”   商皑没逃得脱,在凶神恶煞的纪湫手里,无用地挣扎。   纪湫把反抗无果的商皑扔进沙发,按住他的小肩膀。   商皑被偌大的阴影掩盖,战战兢兢地发起抖,像只软弱可欺的白兔子。   “所以……你为什么不做作业?”   “还骗老师说字体被太阳蒸发了?”   “老师问你,你竟然还敢回答是‘妈妈教的’。”   “为了不上体育课,跟老师说‘妈妈把我腿打折了我跑不动’。”   “上课睡觉不听讲,站办公室说‘妈妈晚上吊着我做题不让我睡觉’。”   “打男生也找理由说‘妈妈让我在学校找几个男孩子练防身术’。”   ……   “商皑,跟你妈妈我有仇呢!?”   商皑咽了咽口水,眼眶又红了:“生活所迫,我也不容易。”   纪湫:“好的,孩子撒谎不好,为了让你老师认为你是个诚实的孩子,麻麻马上就把这些都给你实现了!看我今天不把你吊在房梁上打个一整夜!” 第36章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   商皑哇哇大哭起来, 在屋子里蹦来蹦去地逃。   可他哪里是纪湫的对手,眼下被逼到角落,抱着桌子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纪湫拿着手机对着他一顿拍摄, “很好, 再给我演,继续演!今后你恢复成人看到这段, 我保证你不羞耻。”   还没对他怎样,奶糖精哭得声嘶力竭, 整栋楼都在颤抖。   纪湫气坏了, 第二天就直接给商皑请了假, 扔到了杜婉玉那里。   杜婉玉心疼极了, 却也不敢对纪湫发火。   只当面装模作样训斥了一下,“乖孙女儿, 你怎么能不做作业呢,嫁祸妈妈是不对的!以后有什么冲着奶奶来,就说是奶奶教的。”   旁边商熠董事长, 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是的嘛, 船到桥头自然直。”   商董事长的五条箴言。   ——水到渠成。   ——尽力就好。   ——做人嘛, 开心最重要啦。   ——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以及这句“船到桥头自然直”。   纪湫对商家夫妻的教育感到严重焦虑。   并且开始怀疑, 在他们二人这种溺爱与无作为教育下, 商皑是怎么长成那副死样子的?   纪湫与商皑对视, 商皑因为不但放假一天还没被二老责怪而得逞一笑。   纪湫当即就气走了——上班了。   商白雪请假回了商家的消息, 让二房院子宁静的清晨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这隐蔽的沸腾中, 各方势力也在暗自窥探。   主卧,二老爷商祺喝着咖啡,报纸迟迟没有翻动。   厚实的睡袍裹着臃肿的身子, 挤在狭小的欧式丝绒椅子上,半迷着睡眼,精神不振地听妻子文韵嘀咕。   “之前我家儿子比商皑早生了整整三年,原以为会有优势,结果那商皑一连跳了好几级,成了学长,现在我们小宇也早生了这么多年,商皑那女儿也开始跳级跳到小学,跟小宇一班。这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我们儿子读书不行吗?小宇读书不行吗?呵呵,我们是没稀罕跳,想让孩子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不要在班上像个异类一样。”   “学习好,做人就好?我看他商皑,情商这么低,性格这么差,没聚会没社交,敢情连个朋友也没有,只知道工作,这学习都学傻了!学木了!学废了!事实证明,脑瓜子聪明有什么用。根本没用!”   “我看他那个女儿,将来也是个空有智商,不会为人处世的家伙。”   智商是能测的,情商却测不了。   智商是不可更改的白纸黑字,对情商的定义却因人而异。   比不了智商,反驳不了白纸黑字,就在情商上大做文章,以自己格局,质疑他人为人处世,这仿佛已成为人们为自己挽尊的统一出路。   二夫人在此处,与街道胡同里对人肆意评头论足的市井小民殊途同归。   商祺醒了瞌睡,洗了把脸出门。   二夫人还在镜子里义愤填膺。   “三岁半就是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哗众取宠!”   *   “你三岁半就该是读幼儿园的年纪,读小学干嘛!逞能成这样,花中取虫!”   下午,熊孩子商嘉宇,对着花园里写作文的商皑,这样吼到。   但显然,他没能将今早从奶奶口中听到的话,完美复制。   商皑在懒洋洋的冬日阳光中,打了个哈欠。   “花中取虫是个什么东西?哦,你是说的,哗众取宠吧。”   ‘小姑娘’无所谓地笑了两声,低头继续握笔写字。   小宇暴跳如雷,“你敢取笑我?我比你大,你该听我的!真没礼貌,不懂规矩!”   商皑依旧不理他。   这下彻底点燃了商嘉宇。   “臭东西!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聋了哑了?还是智障!?”   商皑手一顿,“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商嘉宇得意笑了,得寸进尺,一把抢过商皑桌面上的作业,撕了个粉碎。   在纸张碎裂的清脆声中,他猖狂喊,“略略略,我说你是脑残是智障,有娘生没娘养的智障!看我干嘛,以为我怕你吗,有本事打我啊。”   话音刚落,这个他以为的不足为惧、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妹妹,跳下来一脚就把他踢翻在地。   商嘉宇“哎唷”一声,仰头不可置信,“你敢打我?就你也敢打我?滚你的吧!”   他正要起身挥拳,谁知商皑拳头更快,一下子就揍到他那张肥头大耳的脸上,把他打歪过去。   商嘉宇比同龄的孩子长得壮,打架从来没输过,个性非常好斗,挨了商皑一拳岂能作罢,上去就要去掐商皑脖子,揪他的头发。   商皑身子小,但这么多年练习的拳击不是白练的,在商嘉宇毫无章法的拳脚中,几下就把他撂倒在地。   商皑牢牢地把身体大了几乎一倍的商嘉宇锁在地上,“给我磕头认错,不然我把你仅剩的牙全部打碎。”   商嘉宇不愧是校霸,不知天高地厚到这种程度,也是种本事。   他在地上奋力挣扎,像条敦实的胖蛇。   “你做梦!给纪湫那种货色的孩子认错,我疯了差不多呢!”   商皑手中力道突然一深,把商嘉宇狠狠往土里按,“你又是什么高贵的品种!”   商嘉宇近乎咆哮,“难道不是吗?纪湫是倒贴的,商皑叔叔不喜欢她,讨厌她,嫌弃她,家都不回!娶个保姆都比她强!谁知道她跟外面哪个野男人生的孩子回来?一个赔钱货,你根本不是你商皑叔叔亲生的!想进商家的大门,你们做梦吧——!”   孩童尖利刻薄的声音,像是箭矢穿透商皑的身子。   商皑脑子轰地一片空白,抓住商嘉宇衣领的手背血红得吓人,血管触目惊心地凸起,狠狠发着抖的时候,让人唯恐下一秒会爆裂开。   商皑牙关咬紧,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凝视着商嘉宇的一双眼睛,猩红可怕。   他这样的震怒,心间却越发生出绝望和无力,像是难以接受的冲击巨浪迎头而来,让他近乎招架不住。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空了商皑的灵魂,他死死按着商嘉宇,思绪却萦绕不开。   心间的剧痛撕裂得他喘不上气,死死凝望中的一切事物都开始浓稠发虚。   商嘉宇分明察觉到上方商皑的迟滞,他大喜过望,立时翻身而上。   商皑猝不及防被推到在地,抬头间,混沌的灰败眼瞳中,映出一道残影。   没来得及反应,就是一阵剧烈的痛楚。   他小脸被挨了一拳,随即高高肿了起来。   假发落地,露出齐整短扎的发。   商嘉宇见状大笑,伸手就来扯商皑脖子:“原来是个秃子!哈哈哈,那个女人生了个丑秃子!”   商皑挨了痛,在惯性中退了几步。   失衡僵硬的形态,有如行尸走肉。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传来。   仿佛是没有料到,对方竟然胆大妄为敢往他的脸上挥拳头。   商皑失焦灰黑的眼睛,在商嘉宇大肆嘲笑悠悠传来时,恢复了神采。   几乎是与此同时,商皑的眉宇间迅速聚拢一团阴戾,小小的一只站在两步开外,身后却无声无息地酝酿开来一场可怕的风暴。   商嘉宇似乎浑然不觉,仍妄图大声取笑。   他得意洋洋地走过去,抬手就要揪商皑的衣领。   可就在这时,商嘉宇始料未及地被钳住了手腕,还未来得及吃惊,下一秒肚子一阵剧痛。   商皑收回拳头再转过身,回旋一脚把商嘉宇踹翻在地。   仅仅两下,商嘉宇已在地上哀嚎阵阵,痛苦不已。   而商嘉宇的身前,小小的男生立在风里,尘埃在他的脚前翻卷。   他周身萦绕不散着沉郁,眼睛像阴森的古井水,暴戾火花于无声中寂灭。   悠然上前半步,微微仰着下巴,以高位者优越的居高临下之姿,冷漠旁观着地上痛得直喊妈的熊孩子。   身形很小,粉雕玉琢的可爱孩子模样,如今这般静默矗立,却无端叫人胆战心惊。   像是一个伪装成无辜孩童,披着欺骗性十足皮囊的魔鬼,背后藏着瘆人的刀光。   可无论商皑这双眼睛如何可怕,他垂于身侧的松散手指,仍是止不住地发着抖。   纪湫在杜婉玉院子没找到商皑。   杜婉玉陪老爷子去了,拜托照顾商皑的佣人疏于管理,不确定地让纪湫去后面看看。   纪湫当真找到了商皑。   但也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绿油油的草地上,商皑正骑在商嘉宇身上,将这个比他壮实一倍多的男生,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满口鲜血。   纪湫都懵了。   反应过来后,飞快上去把俩娃拉开。   商嘉宇被打得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草地上有颗牙。   纪湫把面无表情的商皑拉到身边,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肿大的小脸多少有些心疼。   “你怎么了这是?为什么要打人啊。”   商皑一言不发,慢慢找回了点状态,却只看了一眼纪湫,就躲闪地挪开。   纪湫皱着眉往后看,只见一大群人正朝这边赶来。   她站起了身,为首的赵倩越过纪湫,一眼看到地上的商嘉宇,冲过去把他孩子抱住。   商嘉宇吼得撕心裂肺,“妈妈,我的牙——我好痛,我要死了——”   赵倩心疼坏了,好不容易把商嘉宇哄好了点,恨恨地允诺,“妈妈一定给你讨说法。”   说完,她直起身,目眦尽裂地朝着纪湫走过来。   纪湫在发现赵倩并非对自己而来,而是要捉小孩,赶紧上前一步拦住。   赵倩发疯一样推搡,张牙舞爪像个精神病。   还好众人赶来,把赵倩拉开。   纪湫整理好衣服,看了一遍在场之人。   二房的来得可真齐整,连二夫人文韵的娘家人也都来了。   纪湫开始不得不怀疑这场争执背后的用意,“这是干什么,两个孩子打架,两个母亲还拉不住,需要这么多人来?”   赵倩气得直哭,二夫人忙着看小宇伤势,出场压阵的是纪湫想都想不到的劲敌——文韵的母亲,如今七十岁文老太太。   文韵的母亲家族也曾是富甲一方的名流,从冠姓权就能体现,如今虽没落,但只要文老太太出面,还是能威震一方的。   她气势汹汹往纪湫跟前一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口出狂言!我说该打——”   纪湫连躲都没躲,“果然只是曾经的名门。”   文老太太扇下去的手顿住,“你说什么?”   纪湫:“我说,文老太太好歹也是一家之主,怎么也跟那些倚老卖老的市井妇人一样,仗着人多,欺负别人家的小辈。”   文老太太声如洪钟,“你孩子打了我的曾孙,子不教母之过,我替你父母教训你又有什么不妥!”   纪湫心道,这话也说得出口。   “是么?我看见的可是你的曾孙在欺负我的孩子。”   文韵气坏了,“小宇被打得满口是血,也敢恶人先告状!”   纪湫:“你小宇几岁,我家孩子几岁,一个上车都要买票的胖子,被现在只有三岁半的孩子打到满口是血?”   文韵:“我家小宇性格温和,不欺负人!”   纪湫:“是么,我带他那段时间,他打过多少次女同学了?在学校称王称霸,我可没觉得他性格温和。”   “够了!”文老太太大声呵停,指着纪湫鼻尖,颐指气使地命令道,“狂妄小辈,你今天要是不然你家这孩子给我家小宇认错,我就……”   “您就怎样?”   声音的源头,杜婉玉已带着人赶到。   她春风满面,“这花园平时从来不关,如果不是园丁老伯告诉我钥匙被偷了,我还不知道这里面原来困了这么多人。”   杜婉玉说着,给纪湫使了个眼色,毅然接过接力棒。   纪湫拉着如今像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商皑,到了杜婉玉队伍后面。   她摇了摇商皑,商皑始终双眼无神,像失了魂,捏成拳头的手还在发抖。   而前方,杜婉玉和文老太太正在交锋。   “事情我都听说了。”   文老太太一副长辈威严的模样,“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宝贝孙子被打了,这事无论如何和过不去。”   杜婉玉袖子里的拳头捏了捏,笑得很恭敬,“嗯,我本来也想说的,我宝贝孙女被欺负,你家小宇,我不会放过的。”   在文老太太惊讶的目光中,杜婉玉剜了一眼底下正在哄孩子的赵倩。   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   半小时后,商家祠堂。   商老爷子看着边上的文老太太,面色无笑,干巴巴道,“亲家母,好久不见!”哼。   文老太太拿鼻孔看人,“今天我难得来看一次我女儿,竟然就碰上这样的事,你们商家也忒没规矩,一个区区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敢对我耀武扬威。”   说着就望向纪湫。   纪湫就知道,这个以狭隘刻薄著称的文老太太,表面上高高在上自诩名门,实际上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也就只会在她身上做文章。   商老爷子却瞥去一眼:“到底要给你自己讨说法,还是要给你孙子小宇讨说法,你说明白点。”   或许是没想到她见都没见过的一个小辈,竟然还有商老爷子帮忙说话,文老太太顿时就表情一凝。   商老爷子喝了口茶,“我人老了,说话不中听,你自己多担待着点。”   文老太太心高气傲,商老爷子语气不好,她立刻就不乐意说话了,直接甩了脸色,让赵倩开口。   赵倩抱着惨兮兮的小宇上前,“爷爷,你看看小宇,被那孩子打成这个样子,太欺负人了。我知道,商皑是您跟前长大的,您偏心他,偏心他的孩子,我都能接受,但小宇难道不是您的曾孙吗?”   其他几房的站在后面,静静看着,表情也有些探究。   应文老太太之意,今儿的事情,要让大家伙都来看,必须得把大房欺负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说到底,她就是就着这事,想给贵为董事长、以及现任家主的商熠,一个下马威。   二房屈尊这么久,她文老太太自认为身份高贵,子女都是人中龙凤,要争就要争第一,她有名门包袱,可是一点不能吃亏!   杜婉玉也是领会到这一层意思,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努力端庄。   “是吗?湫湫,你怎么看?”   方才赵倩出场,现在自然也是平辈的纪湫上阵:“小宇受伤,我家孩子也受了伤,我没在场,你比我还晚到,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是白雪打你小宇?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么,可不能听你一家之言。”   赵倩激动不已,“我家小宇牙都被打掉两颗,而你家那个毫发无损,还不明显吗?”   纪湫:“什么叫毫发无损,我家孩子损失了好多头发,都是你们小宇扯的,你家小宇多高,我家孩子多高,还是个柔弱的女孩,我觉得也确实挺明显!”   旁边掉了牙的小宇急切想要说什么,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又被大声争吵的赵倩盖住。   “你家那个小孩一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纪湫:“你没带过我白雪,我可带过你家小宇,我比你有发言权!”   赵倩:“你也敢邀功说带过小宇,谁知道你有没有趁我们不在欺负虐待他!”   纪湫:“那照你的意思,你怀疑我,所以就要报复到白雪身上?”   赵倩:“你颠倒黑白偷换概念,我没有这么说!”   纪湫:“你忘恩负义闪烁其词,你就是这个意思!”   文老太太:“够了!”   她苍老的脸褶子都在颤抖,乌红的唇也被咬得发白,盛气凌人地拍案而起,大有一副以权势压人的姿态。   她仿佛还觉得自己六十年前的贵族小姐,一脸家里有皇位继承的傲慢优越。   “我老婆子话不多说,商家也是大家族,重视人丁兴旺。小宇是男孩,性格又温和,即便是被妹妹欺负了,也不喊疼不还手,相反,身为一个女孩,却这样打自己的哥哥,多没教养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以后嫁人都是问题吧。”   杜婉玉当然听不得。   无论是被当面讽刺商皑功业,肆无忌惮暗示他百年后家产旁落,还是轻视孙女,说她没家教,杜婉玉都是无法忍受的。   再看看旁边的亲侄女赵倩,俨然已经与他们同流合污。   呵,真是枉她把这赵倩当女儿养了这么久!   “您这话就……”   “是吗?我怎么就这么怀疑您这话呢?”旁边纪湫已经忍够了,倚老卖老道德绑架,她通通懒得顾及,“一个随意在学校打女孩子的人,也敢说性格温和?他还是个孩子啊,就已经知道欺负弱小了,还妄图攀登高位,您知道德不配位反受其害的道理吗。这究竟是在教导,还是在误导?”   老太太气坏了,“你给我住口!我家怎么教育孩子,用不着你来管。”   杜婉玉掩唇笑开,自然不会让纪湫一个人孤军奋战。   “小宇的教育问题当然是你们自己家的内务,但是商家的继承问题,也是商家的内务,恐怕和您文老太没什么关系吧,别纪湫做孙媳妇的不敢议论,我这个做儿媳的也都不敢妄论,就怕被别人说狼子野心,不顾孝道。不曾想文老太太出身礼仪之家,却如此令晚辈刮目相看。做人可不能太双标哦,要求别人的时候,先管好自己比较好呢。”   文老太太当即怒而起身。   “你敢指责我?真是不像话!”   她火冒三丈,小宇也火冒三丈,他气红了眼,发了疯,像头闷声哼气亮出尖角的小牛,忽然横冲直撞着过来,把纪湫一推,抓住边上商皑。   虽说刚刚是大人吵架,但议论的主题是他,赵倩为了卖惨,也把小宇拉上,说话丝毫不避讳孩子,小宇被宠坏了,哪里受得了全家升堂般的指责。   当骂战升级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   “说谎!我才没有只知道欺负女同学,他是短头发,是个秃子,秃子才不会是女生!”他暴呵,揭开商皑乱糟糟的假发。   他之前欺负过女同学,今天又没欺负女同学!   他是无辜的!   所以一定要揭穿纪湫和这个小孩的谎言!   众人都对小宇这个行为始料未及,商皑同样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身,头发已经被小宇甩到一边。   看着满头短发的小正太,众人大惊失色。   纪湫扶额:“好吧——他其实是个男孩子。”   边上的文老太太,就像是突然失去了筹码,脸色一白,就落在座位上。   过了半晌,她才不可置信地质问,“明明是个男孩,为什么要装成女孩!”   纪湫:“我的孩子,关宁什么事。”   赵倩彻底就失控了,“你居心不良!”   身后的几房很快回过味来。   原来商皑生的是个男孩,至于原因,管他的呢!   人家有后了,家主是谁的,就还是谁的。   赵倩孤注一掷,满盘皆输,看着众人的眼神,更是彻底崩溃了,“为了欺负我家小宇,真的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明明就是男孩,打人当然比女孩有力气!还装成女孩来栽赃!”   “赵倩——!”   此声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商老爷子慢慢从座位上起来,“因为你赵倩,商家出了多少事。你家这个小混蛋,做的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吗?商家的长辈们,也不是没有长眼睛!天天为了这点芝麻小事,搞得老子心烦气躁,给你们查案判案!去公安局吧,老子不管了!我帮你报警!”   赵倩惊恐交加,一个字都不敢说。   商老爷子环顾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继续沉声道,“女孩,男孩,都是我商家的血脉,有些人,不要以为自己嫁了个女儿就把别人家当奴才指使,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己,家住在犄角旮旯弯,又不住海边!”   说着就背着手,恨了文老太太一眼,提脚就走了。   老爷子一走,气氛就松动了。   围观的人也都上前来。   赵倩、文老太、文韵,眼见着一个个都从身边经过,把大房的众星捧月,而自己步步被推到了外面。   满面惊怒不知如何找回主场,一不留神,文老太踩滑了梯子,差点摔倒。   被文韵扶稳后,捂着急促跳动的心口大想要说话,无奈沙哑的声音早已被一片争先恐后的逢迎淹没。   “好可爱的娃娃,以为是个妹妹,结果是个弟弟。”   “妹妹好,弟弟也好。”   “我就说怎么之前没发现,原来是比女生长得还漂亮。”   “纪湫,大嫂,你们别跟二房一般见识了,自己以为有个男孩了不起似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站你们!真的,咱们宝贝才三岁半,他家小宇这么胖,谁打得过?要不是我们宝贝目标小,否则就被欺负了!”   “你瞧瞧,多坚强,哭都没哭一下,要是我被冤枉了……”   =   路上,杜婉玉别有深意地盯着纪湫。   纪湫心知肚明,在杜婉玉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背后恶寒,“其实……”   之前她以为杜婉玉这样不可一世,一定也是重男轻女的,要是知道商皑是男孩,一定会把他抢走。   但后来她发现,杜婉玉连女孩也喜欢——只要是商皑的,她都爱。   而且她似乎在孩子的事情上各般处理都小心谨慎,再怎么喜欢孩子,都不敢全权照顾,坚持分个一两天给纪湫。   虽然纪湫真的不清楚这个婆婆突然性情大变的原因……   杜婉玉一听纪湫要开口,顿时就内疚地阻止道,“别,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纪湫望着杜婉玉一脸心疼,感觉这世界越来越迷幻了。   “你一定是早知道二房狼子野心,怕他们知道白雪是男孩子,要暗下杀手,所以才把他打扮成女孩避免危险,你这样做是对的啊!妈妈得多谢你!”   纪湫:我可以说,我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   待她深深思索的时候,杜婉玉在耳边忍不住地低语。   大抵是对刚刚二房的行为,极其不满。   “像谁家没个老人似的……”   大家大户里每个人身上多少都得有点包袱,杜婉玉也是一样,她出自名门望族,也肩负商家名声,万万落不得人话柄。   这文老太太就是瞅准了这点,倚老卖老,拿礼仪道德来压人。   杜婉玉跟长了虱子似地,浑身不舒坦。   “萱娘,那文老太太走了吗?”   萱娘摇头,戏谑笑道,“没呢!还赖在这儿,真把自己当贵客。”   杜婉玉一脸的莫名其妙,把纪湫望着。   纪湫接收到信号,“……确实无法理解。”   杜婉玉:“对吧对吧,真的是,这个老太太——呵,萱娘,你来湫湫说说这奇葩。”   萱娘立马凑了过来,“少夫人,您是不知道,这文老太太有多么思路清奇,我的父亲原本就是文家的管家,我小时候也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   “你们晚辈可能不清楚,但我们这辈人心里明白得很。你以为那个文老太太真有这么了不起吗?笑话,文家在她小时候就没落了。到她这一代,狂妄自大,故步自封,资金交易还在用现金,出差最多坐火车。除此之外,严禁男丁出国留学,以及使用电脑和互联网。女孩十八岁以前不能出家门,还得绣花和抄女德。”   “可笑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农村喝井水,说自来水有毒,要害她这高贵的身子。分明早就耗尽了祖宗庇荫,完全可以说是无颜面对祖宗八代,还到处招摇显摆,我们无非给她一份薄面,她却真拿自己当回事。”   “老文家祖业早就拍卖了,拉着一大家子差点没地方住,还是二房的文夫人拿着商家的钱,在农村给她盖了一栋房子。到处跟人说自己返璞归真,瞧不上大城市的物欲横流,更瞧不起商家穷奢极欲,满屋子铜臭味。”   “前段时间,还跑去大女儿婆家江氏显摆了一阵子,也是把人江氏给气得够呛。这是被江家赶出来了,才跑咱们商家来的。”   杜婉玉在萱娘说完,才开口,“湫湫,你品品,你细细地品品!”   纪湫:“品到了。”   所以这样的极品老太太,确实也是做得出来自己女儿的婆家,耀武扬威地惩治妯娌,口出狂言插手人家里产业内务的事情。   纪湫回到院子后,在房间里暖和了一阵子,才去竹屋。   杜婉玉为了将来商皑的孩子,早早就在竹林里建造了一座小木屋,当儿童房。   此刻商皑,就睡在原本为自己孩子准备的小床上。   门外站着个圆头少年,是杜婉玉安排专门照看孩子的。   “孩子睡了?”   小吴摇头,“没睡。”   纪湫看小吴一脸苦涩:“发生什么了?他闹你了?”   小吴低声道:“他倒是乖得很,但就是太安静了……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纪湫奇怪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挪到商皑卧房。   撩开竹帘,看见床上小小地一团背着自己,动也不动。   纪湫歪头打量了几眼,“商皑?”   商皑不理会,小肉腿往前卷了卷。   纪湫满腹疑窦,“你到底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说话时绕到了床另一头,看见商皑双目一片灰蒙蒙,侧身抱着膝盖,上边脸蛋还红肿着,样子怪可怜的。   纪湫说话他也像是没听见一样。   纪湫立刻就觉得很不对劲。   她蹲下身,爪子扒在他床边。   “你为什么感觉这么消沉?你打赢了商嘉宇啊?”   商皑眼睛都没动一下,丧得怪可怕。   纪湫有点急了,“难道商嘉宇还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商皑唇动了动,“没有。”   纪湫往后一坐,“那你到底怎么了?之前这种情况,你都很会卖惨啊,这次竟然没哭,不正常,太不正常。”   纪湫边调侃玩笑他,边观察着商皑,却发现他非但没有像以往那样生气,反而眼睛突然红了。   圆滚滚的鹿子眼瞬间眼底布满血丝,底下凝成一团晶莹。   涩涩地疼到不行,商皑没忍得住,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地滑了下来,他赶紧地用爪子一抹,死撑着面不改色,视线落在枕头边,不看纪湫。   纪湫满脸错愕。   ……不会吧。   自从商皑变孩子到现在,还没见过他这种隐忍的样子。   纪湫不由混乱。   正当她百般语无伦次时,门被杜婉玉推开。   “怎么了这是?”她看到商皑泪眼,也心疼地跑了过来。   纪湫摇头,无奈。   杜婉玉做口型,“可能是孩子受委屈了,毕竟被那样欺负,娃娃才三岁半。你赶紧抱起来哄一哄。”   商皑这时已经不顾脸上伤处,埋在枕头里都不肯见人。   无论别人怎么晃他,他都不带搭理。   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纪湫没带过孩子,她完全不知如何应付。   杜婉玉见她犹豫,一下子就把商皑拎了起来。   商皑捂着眼睛蹬着小腿反抗,杜婉玉立马吓唬一句,“蹬到你妈妈了哦!”,他忽然就安分了。   杜婉玉瞅准时机,把孩子往纪湫身上一塞,纪湫下意识就抱住。   商皑颠了几下,赶紧用小小的手抓住纪湫的肩头。   纪湫也看不见他表情,蛮不习惯地在杜婉玉欣慰目光中,生疏地轻哄。   杜婉玉功成身退。   房间只余下纪湫和商皑。   商皑在纪湫身上安安静静的,趴在她身上,全身热乎乎的。   是真的烫手。   纪湫却还是无所适从,没忍得住把商皑又放回床上。   商皑像个木偶,任由摆布,纪湫把他放在床上,他就老实坐着。   但模样却像个万念俱灰的雕像。   垂着头,短发遮住眼睛,唇也白着,小脸毫无血色,头顶就像是罩着一朵乌云,整个人沮丧颓然得很。   ——商皑叔叔根本不喜欢纪湫,连家都不回,纪湫是倒贴的,孩子肯定也是野种!   ——那种女人凭什么在我妈妈之上,明明就是个佣人都不如的蠢货!   ——全家人都说,你爸爸不要你妈妈,商皑叔叔总有一天要离婚,要娶更高贵的女人回来!你妈妈没人要!没人瞧得起她!   ……   纪湫唉声叹气,托着下巴不知道商皑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小脸忽然变得阴沉,紧咬着牙根牵动咬肌都在颤抖,把毯子都快要给抓烂了。   也不知突如其来的一腔怒火,到底是为了个啥。   “你也不跟我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算了,我去给你端点蛋挞过来。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纪湫终究还是只当他耍着孩子脾气,再难受不过也就是一颗糖的事情。   她拿手给他顺了两下气,站起身。   这孩子,都还只有三岁半呢,气性这么大。   正摇头腹诽,忽然手腕一热。   商皑不知何时站在了床上。   纪湫被拉了回去,正愕然,商皑却将双手环住了她的腰,然后,无助地、缓慢地,将额头抵在了她肩胛上……   像一个突然跌落深渊的失败者,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一败涂地。   纪湫突然身子一僵,不敢动了。   “商皑,你这……”   她满眼写满了荒谬,正要慌张地戏谑他矫情,忽然就感觉自己胸膛那块地方一片湿热。   耳边,传来他隐忍的抽泣。   纪湫被弄得一头雾水。   “商皑,你不对劲啊,被打出内伤了?不用这么难过……吧。”   商皑音调喑哑粗涩:“我、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纪湫睁圆了眼,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很快,她叹了口气,无比宽容,“没事,不就冒了个鼻涕泡嘛,这衣服便宜。”   商皑:“真的……”   奶里奶气的声音,有种青涩至极的沙哑,又闷闷的,还带着哽咽,直叫人心头一紧。   纪湫也道,“真的没事,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等你以后恢复了,赔我呗。”   商皑忍泪忍得胸腔发疼,喉咙口冒上一阵陌生的酸涩,咽了咽,才缓过劲来。   商皑犹豫着微微张了口,片刻,却又无声止步。   仿佛极痛苦地窒了窒心房,才强迫着舒缓一口气,把头往纪湫肩窝不甘地蹭了下,才总算能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嗯。”   纪湫抓抓他软软的头发,心想,原来,还是个小哭包啊。   顿时紧张的心情,貌似就好了点。   正好春天到了,春装上市,那必须得狠狠地宰一顿啊!   “……所以,你春天前能恢复不?”   商皑软在她身上,闭上了疲惫的眼,脸庞红彤彤的,睫毛不眨,好像睡着了。   纪湫无奈笑了笑,转身离开。   门闭合,背对着的商皑才微微隙开一条红红的眼缝。   得不到原谅,是情理之中。   而她完全没能体会背后的不屑一顾,是意料之外。   连为她做点什么,都已经没了资格和理由。   他紧张忐忑,挣扎着斟酌了好多话,却没想到,会以如此无力的方式告终。   =   隔壁的二房又是一片萧条景象。   文老太太一袭款式老旧的袄子,头发挽成极具年代感的髻,端坐在上位,横眉怒目。   “别哭了,蠢东西,你大姐也是三房,怎么就能在江家如鱼得水,瞧你这点出息。”   文韵抹泪,“妈,江家是大老爷二老爷死了,才轮到三老爷当家的啊。您要是真这么受大姐待见,跑这来找我干什么!”   文老太太气得直摔杯子,“混账,我这不是来给你出主意吗?是你在信里写二房如何受大房欺负,我才过来给你支招的,你现在倒还怪我来了。”   文韵:“您这算是支的什么招?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大房原本就势大,一个董事长,一个总裁,家产一大半都在他们手里。今天我们又输了,以后怎么办,不被大房欺负死!”   文老太太:“糊涂!你是我文蔚的女儿,堂堂江州望族文家的子孙,什么叫大房势力大?你这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也敢对别人屈尊降贵,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么!我们小宇,是商家孙子辈最大的男孩,身后有我文家的支持,他大房算什么货色!”   “之前我是不知道你们对杜婉玉和商熠点头哈腰,如果我要是早就知道,不过来扒了你的皮!真是丢脸。”   文韵被教训得懵了。   这时,文老太天又晓之以理,“你忘了,之前你们讨好大房,是因为商皑无后,小宇跟大房的走得近,能够为以后铺路,现在杜婉玉有了自己的孙子,不知道反过来如何排挤防备着小宇!”   “你们早就无路可退了!还在这里跟我哭哭啼啼。”   文韵:“您说得在理。那之后要怎么办。”   文老太太:“今天晚上,我必须要把吃了的亏补回来!”   本来今天是瞅着小宇和商白雪打架的机会,才带着一大帮子人过去,趁着自己这方人多,好好地扣个帽子。   谁知道杜婉玉这么快听到了风声,直接撞开了他们锁好的院子大门,还阴差阳错地揭发了商白雪男孩的身份。   男孩就男孩,商皑的孩子才三岁半,小宇都已经九岁了,机会平等!   当文老太太筹划了一下午后,胸有成竹地带着杜婉玉和赵倩,理直气壮赴晚宴时,看见面前场景,顿时傻了眼。   “好久不见啊,我的妹妹。”来自七十五岁,德高望重的镶黄旗,叶赫那拉氏,杜婉玉母亲,威严十足的音调缓缓回荡在大堂,“大清都亡了,你文家还不凉?”   “别来无恙,农村风水好吧。”传说中的乌吕善王族后裔,掌螭头印第二百三十八代圣女,一手建立千亿海外娱乐帝国沉鲸集团董事长,查尔雅女士笑容冰凉,“人民的解放了,你文家也该见见新天地了。”   商老爷子:“给文家老太太瞧瞧,我那金光闪闪的砍鬼子的大刀。”   杜婉玉,纪湫,同时深吸一口气:“谁还没一个坐镇的妈妈(姨婆)。”   于是,晚宴上,家里开会开得一腔热血的文韵和赵倩,巴巴地望着此前那个耀武扬威,声称我文家子女绝不认输的老太太,埋着头刨饭,在另外三个老人的注视下,连桌子上的菜都不敢动手转一下。   纪湫在另一桌上,和杜婉玉大多少有点窃喜,只是装的很好,滴水不漏。   后来晚饭结束,纪湫一转眼就没看见二房一家了。   杜婉玉凑过来,将一个丸子夹起,“今天的二房,别样的存在感极低呢。”   佣人们还在收拾碗筷,突然听见大堂茶亭里传来呵斥。   “毛蛋,你不是说我是你初恋吗?”   “你到底有几个初恋!”   便见商老爷子一副怂到尘埃里的模样,两头讨好,“这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成了亲家嘛——愿天下初恋皆为亲家母……岂不是很好?”   “好个屁!为老不尊。”   “好个锤子!晚节不保!”   旁边的儿子孙子们笑容满面,满头大汗。 第37章 纪湫要跟外面的狗私奔了……   纪湫晚上乘商皑五堂弟商桥的顺风车下山, 临上车前没找到商皑,为了不耽误堂弟,边上的杜婉玉主动提出自己明天直接带商皑去学校, 让纪湫先走就好。   纪湫当然乐见其成, 跟着商桥和潘小然就下了山。   洗漱一阵,打开电脑接收了祝桑传过来的文件, 研究了好一番,依旧没有什么进展, 祝桑在电话那头情绪低沉, 看上去又将是辗转反侧的一晚。   祝桑这次挑战的曲目, 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大大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压力可想而知。   而对于纪湫而言, 上任带团走到今天,也可谓是千难万难,如今前有狼后有虎, 唯一破局的出口就在这首曲子上,如果失败, 祝桑葬送的也许是团队的前途, 可纪湫葬送的却是整个沉鲸集团的明天。   这次的赌注, 尤其之大。   但饶是如此, 纪湫还是睡得很香, 像是压力感知方面有缺陷一样。   是以, 当她被门铃吵醒的时候, 头发都要抓秃了。   拖着一身暴躁起床气往猫眼一瞧,杜婉玉的脑袋出现在门外。   “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纪湫眼睛水肿得睁不开。   杜婉玉苦着眉眼,“这孩子没你不行啊, 闹腾到现在,怎么劝都没有用,我只能给你送过来了。”   她递了递那根肉藕臂。   纪湫这才看见底下仰着脖子正瞧她的小萝卜头。   商皑果然眼睛红红的,但表情很坚毅,甚至眉头都压着怒气。   纪湫无奈一把抓过,对杜婉玉摊摊手,“没办法,丫鬟的命,大床不爱,就爱睡沙发。”   杜婉玉笑得比哭还难看,一时间无言以对,“……那明天我就换张大沙发给他。”   纪湫把被调侃得怒火中烧的商皑往屋子里一推,“就楼底下那些不要的旧沙发,是他的最爱,你找个时间搬回去就行。”   末了飞快道了个别就关上了门。   杜婉玉站在门外,看着门板,良久才反应过来,“这孩子奇怪,人的床不睡,爱睡那种旧沙发狗窝窝。”   杜婉玉突然间又倍感痛心疾首,回去揪着商熠董事长的耳朵拼命地晃,“罪过呀罪过,害他们母子俩受苦受难这么久,孩子都不习惯养尊处优的生活了——”   与此同时,商皑望着逼仄的天花板。   哎,难怪之前总觉得心里面冷清,原来是房子住大了,空荡荡的没人气儿,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还是这小屋子温馨舒适,空气都是香喷喷的。   商皑小小身子感到满足,一回来,整个崽崽心就踏实了。   他背着小肉手慢悠悠地游荡至卧室,半秒后,就被纪湫给拎着后脖子丢了出去。   “你不是认床吗,那赶紧回你沙发睡去。”   商皑小短腿狠狠朝地板一跺:“哼!”   气呼呼地放上沙发,盖住自己的派大星小被几,“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商皑,你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你是个三岁半的大人了!”   半秒后,他睁圆了眼,“不行,还是特别生气!”   小拳拳往沙发一砸,转过身去,脑海里浮现出刚刚的电脑界面。   【两张飞机票,已经订好,明天下午出发。】   纪湫:【好的,那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祝桑:【不用,所有的我来搞定。】   商皑又转了个身,小奶牙都快磨平了。   这两个人是要去私奔了吧……   这两个人一定是去私奔了!   然后,计划了一整晚如何破坏纪湫和小狼狗私奔阴谋的商皑,凌晨闭眼,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纪湫在公司又和队员们排练了几次,大家都累得爬不起来。   郁左宁颓得连肥皂剧都不追了,江玉累得连娃哈哈都不喝了,庄灿成困得围巾都不织了,宣鸿苦得连烤箱都没碰了,能让他们一个个连此生唯一的兴趣爱好都不碰,可见祝桑的训练有多么魔鬼。   祝桑托着下巴看着第10086版,深思熟虑,“不行,感觉还是没有到位。”   身后正跌跌撞撞起身的队员们,顿时就被这句话压垮在地,四仰八叉地在地上连气儿都差点没了。   纪湫瞬间也醒了瞌睡,望着一脸黑沉疾步出门的祝桑,“你三天没合眼,好歹给个面子困一下好不嘞?”   祝桑充耳不闻,径直抱着音响出了门。   家中,商皑坐在沙发上,眼神呆滞地盯着对面墙。   在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后半个小时里,商皑一直就这样坐着。   平日里吊在半空中的两条短腿也不晃悠了,始终挺得笔直的小腰杆也塌了,圆滚滚的小肚皮也瘪了,霸总气质也再不拿捏了。   不仅如此,脑瓜子顶上还仿佛落了一堆雪。   脑补了千万种纪湫带着小狼狗远航的可恶画面,商皑怒而从沙发上滚下地。   原地转了几圈,拿起了手机,点开微信。   同一时间,助理接到了来自他老板的微信推送。   【快加他。】   助理:【请问这是……?】   商皑忍了又忍,颤抖着指尖打下字:【我儿子。】   助理:【遵命——!】   退出登录,商皑深呼了口气。   换上新注册的号,助理已通过添加。   助理:【哈喽,小少爷,初次见面,我是你爸爸的得力助手,你可以叫我赵哥哥。】   商皑斜着眼睛浏览完这段话。   得力助手?   他给自己这样定位的?   商皑:【给我查查纪湫航班,再订一张跟她一张一模一样的。】   助理:【宝贝,为什么要去调查你麻麻?】   商皑忍着明天就把这人给炒鱿鱼的冲动,【我爸吩咐的。】   天知道,这个“爸”字,他敲得有多么艰难。   然鹅——   助理:【是么,我不信。】   商皑深吸一口气,切换账号。   于是助理很快接收到来自老板的一条消息:【听他的。他说什么你做什么。别问,问就是我让做的。】   助理糊涂了:【啊,好……】   助理顺利订到了一张机票,并在一小时后来到家楼底。   屋内的商皑,听见门铃响了,起身准备开门。   就在接触到门把手的瞬间,手里亮了亮。   助理:【小宝贝,哥哥在楼下咯。】   商皑一愣,助理在楼下,那现在按门铃的是谁?   他立刻跳起来往猫眼一看。   门外的宥茗挠着头,自言自语:“咦?纪湫家的密码多少来着。”   商皑惊恐交加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女人……一定是来抓他去学校的!   看她一脸智障,不用猜就知道,这个宿醉的女人绝对是早上没起得来,中午醒了才记起纪湫的托付。   商皑整个人都懵了。   而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按密码的声音。   商皑急中生智……   又半个小时。   商皑躲在车上,偷觑外面的宥茗。   宥茗在白晃晃的日光下忙昏了头,焦急寻找“失踪”的商皑。   商皑缩在沙发上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千钧一发之间,他提起自己的鞋子,飞奔到厨房全自动洗衣机里藏身,并趁其不备,扔了张小纸条出去。   【已出走,勿念。】   原本想着,宥茗看到了纸条后,会心急如焚地打电话给纪湫。   这样,说不定良心未泯的她还会回心转意回来找找。   如此,可谓是一箭双雕!   商皑毫不怀疑自己的想法,可与此同时,外面的宥茗听着电话那头无数次重复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泫然欲泣。   而车厢内,助理神色忧伤地望着窗外,“那位小姐似乎有什么很着急的事情,难道是小孩找不到了?”   商皑心生不详。   助理这时回过头来,一身正气:“哥哥告诉你,遇到这种时候,要乐于助人,所以哥哥准备下去帮帮那个姐姐!”   商皑沉着眼睛,“滚。”   助理望着小孩脸上与老板如出一辙的阴郁表情,下意识单手举过头顶,“遵命!”   然后就打开车门准备“滚”去帮漂亮小姐姐。   商皑磨碎最后一颗小奶牙,“我是叫你把车轮子滚起来!”   终于,商皑出发在了向往机场的路途上。   他才松了一口气,斜眼一瞥,就望见桥下挤得严丝合缝的车流。   助理:“啊哈,我们马上也要加入他们的队伍了哦!”   商皑望着前面一脸兴奋的助理,十分想把他脑袋揭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构造。   商皑急中生智,在路边跳下车。   “你先去机场,我去坐高铁。”   这边不一定能坐得上飞机,但时间一定赶得及坐高铁,他不能把宝压在一个地方。   在助理瞠目结舌的表情中,商皑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最近一班高铁比飞机出发早,飞机还需各种安检,再算上总路程,两者抵达目的地的时间应该是持平。   天色渐晚了,从云层间还浇下几滴小雨。   商皑下车的时候,雨雾浓浓。   在一片车流霓虹中穿梭,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候车室。   商皑找了个椅子坐下,歇气时望向眼前高挂的时钟。   算下来,飞机现在已经起飞了。   商皑靠在冰冷的铁椅子上,眼神逐渐涣散。   小肚皮咕咕叫了几声,他感到饥饿无比。   崽崽的身子骨就是弱不禁风,一点饥饿也忍受不了。   还好手机随身携带着,商皑跳下座位,敲了敲两条疲于奔波而酸胀的小肉腿。   走进一家便利店,千挑万选,艰难抉择以后,才总算拿了一个巧克力豆沙炸面包和一个金枪鱼蛋黄酱饭团。   实不相瞒,当商皑看到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精致食物时,他没出息地两眼放光,如今提供付款码的时候,他已经心不在焉地想像起豆沙在唇齿间甜香四溢的感觉。   抱着这样美妙至极的期待,商皑面无表情地抓起塑料袋便往外走。   直至回到大厅,洗了手并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商皑,打开神圣的塑料袋。   然后——   “我的饭团呢!!!”   便利店的店员困惑地望着气喘吁吁跑回来的小奶娃,“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望向正悄悄咪咪含着饭团企图逃走的男孩。   商皑立即回头,与他打了个照面。   男孩看上去有八岁,头发湿漉漉的,脸颊红彤彤的,虎头虎脑,穿着一件自家织就大红旧毛衣。   商皑实在很佩服售货员的眼光,他这么气质高贵的孩子,能和这小土娃是朋友?   电光火石间,那小男孩知道自己被撞破,拔腿就开跑。   周围的群众一看就知道那男孩是做贼心虚,当即哗然。   而当他们回首准备用同情的眼神望向受害者时,却发现眼前这个三岁半的小奶崽子抱起肉手,叹了口气。   “世风日下。”   随即又转头另外拿了个饭团。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商皑刚挪开步子,就听见外面响起一阵小喧闹。   “哎,这孩子——”   商皑以为自己听错了,朝门外看去。   隔着白亮的冷光,纪湫也抬起了头。   目光投来的瞬间,惊讶爬上她的脸。   “商皑,你怎么在这!”   “纪湫,你怎么在这?”   两道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商皑饭团还没来得及放回,就挪开小短腿走了过去。   纪湫对着他睁得圆滚滚的眼睛,惊奇到不知从头发问。   正待各种怀疑时,就听身边那个红毛衣男孩忽然大惊失色地道起歉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饿极了,对不起,我、我没什么钱赔……”   纪湫和商皑看向祝桑。   祝桑对视一瞬,连忙烫着手放开那一角红毛衣领子,五指分开地放在跟前,以表清白,“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把他扶稳了而已。”   商皑十分大度地对那个红毛衣男孩道:“算了,我也不差这一个饭团。”   男孩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红脸蛋子,怯生生地观察商皑,有些怀疑他话意真假。   商皑便立刻展示出了更加博大的胸襟,“还饿吗?这个也给你吃。”   小男孩泪眼汪汪,“真的么——”   商皑全身上下散发着乐于助人的正道之光,“是的。”   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店员的呼喊:“小顾客,你还没给钱哦——”   万丈光辉瞬间就熄灭了。   =   动车上,纪湫拧开一瓶水,“意思就是说,刚刚店员问你加不加热的时候,你没有听见,而店员又看你没回答,以为你是默认了,所以你拿着个没饭团的袋子走了,回来的时候,那个男生又冒领了你加热好的饭团,是这样吗?”   商皑咬着自己唯一的豆沙面包:“对,所以你给我点个外卖。”   纪湫:“到酒店都要十二点了,你确定你还吃得下?”   商皑:“我算过了,现在距离到达下一站还有五十分钟,点车站附近的外卖,可以准时送达。”   祝桑刚把行李放好,就看见商皑小脑袋瓜顶上冒出个散着热气儿的包。   崽崽痛得流下两条海带泪,很快又气不过地暴跳而起,奶凶奶凶地说,“可是我就是饿了嘛!”   身边有个妇女搬了好几次没有搬动,祝桑没来得及探索这匪夷所思的一切,就热心地接过大箱子,帮忙把行李给抗了上去。   刚扛完一个,对面的老太爷也难为情地叫住他。   祝桑朝对面而去。   商皑望着渐渐远去的青年,挪了挪身子,抱着热水壶喝了一口,慢悠悠地问纪湫,“你不是该坐飞机吗?”   纪湫:“害,这不是——恐高呢嘛……”心虚地抓了抓头发。   祝桑不知怎么就听到了。   他戏谑一声。   “还恐高呢,明明就是因为睡过了头,你自己问问她,给我杯子里放了什么。”   祝桑话音刚落,隔壁车厢的大娘也冲他挥了挥手。   “小伙子,麻烦了……”   待祝桑走后,商皑怀疑的目光从杯子后直直投向纪湫。   纪湫尴尬地“嘶”了下:“害,他三天没睡觉了,别人劝也不听,我这不就偷偷给放了点缓解失眠的保健品嘛。”   商皑;“哦。然后你就让他睡过了头,错过了航班。”   纪湫:“哎——”   商皑视线从旁一瞥:“值得嘉奖。”   纪湫:“就别再反讽了好么。”   商皑嚼着红豆沙面包,往后靠向座椅,合上眼,“真心的。”   纪湫托着腮,闷闷不乐地从商皑身上收回目光。   半晌,商皑伸出爪子从袋子里掏了个橙子出来。   “纪湫,早上留我一个人在家,你不怕我用电用火不小心把你屋子给掀了?”   纪湫:“我有交代过宥茗去照顾你。”   商皑:“哦,是么?我出家门找你的时候,宥茗还没到。”   纪湫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糟糕!他没接到你肯定很担心!!”说罢赶紧拿出手机点开宥茗电话。   商皑剥着橘子的动作变慢。   对面传来纪湫惊慌的声音,“这才多少号,就没话费了,怎么回事?”   商皑低下头,笑了下,掰过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脸上呈现出某种从容。   祝桑回来,纪湫用他的微信帮忙充好。   瞬间,宥茗的一百条信息就蹦了出来。   纪湫还没来得及点开,宥茗打来了电话。   才接通,对面就一阵劈头盖脸骂过来,“你儿子都不见了,你怎么不接电话!”   等她骂了老半天冷静后,纪湫才解释,“没话费了,亲爱的……不过你不用着急,那小崽子现在在我身边呢。”   对面商皑软在椅子上睡着了,一身狼狈的小孩,此时睡得正香,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的橙子果肉。   今日的事,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平平淡淡地结束。   没有私奔,只有去乡间采风。   没有不在乎,因为欠了话费。   =   凌晨,祝桑全副武装,口罩帽子围巾捂得严严实实,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出站口走。   身后纪湫轻松地抱着小崽子,在寒风里打哈欠。   入住酒店已经是凌晨两点半,纪湫回到房间连衣服都懒得脱就卷着被子睡下。   好在床够大,商皑撅着屁股,占据很小的一块位置,两人互不打扰。   一觉睡到天亮,晨光哼哧哼哧,费了九牛二虎之里才总算从缝隙挤了进来。   白光恰恰好照在商皑眼睛上。   像是捣蛋鬼们用手上下拨弄他长长的睫毛,商皑不堪其扰地醒了过来。   醒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为什么昨晚做噩梦逃命了一晚上。   纪湫一只手压着他的胸口,一条腿压在他的后腰上,而他差不多就是一只被海草给缠住的趴趴咸鱼。   难怪,被人当玩偶一样抱住,侧也侧不了,翻身也翻不动,如此无力招架,可想而知昨晚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绝望。   商皑不悦地眯着眼,用尽吃奶的力气去推她的手,对方死沉沉的,自俨然不动。   没办法,商皑只好寻缝钻。   纪湫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沉入了海底,有小鱼在啄她,没多久,又有一条体积大点的小丑鱼朝她怀里兴高采烈地蹭。   纪湫有点烦了,慢悠悠睁开眼,视野里模糊出胸前一团软发。   意识清晰过来,那颗埋在胸前的小脑袋又不安分地动了几下。   似乎觉察到纪湫身体产生变化,他停下动作,艰难地把脸挤出来,用一张血红的脸把她望着,   就在彼此对视两秒后,商皑被纪湫扇飞了。   “恶心!流氓——!”   早餐,商皑用冰袋敷着红肿的脸,死鱼眼看着对面气鼓鼓吃早饭的纪湫。   “可恶至极,明明是你大晚上没有睡相把我当玩具抱。”   纪湫大力把纸巾拍向桌面:“可我看到的明明是你在往我怀里钻。”   商皑那张往日无波无澜的脸上顿生惊怒,“往你怀里钻?我是在钻出去好么!分明我好不容易要解脱了,是你一下子把我又给按进去的,我闷得都快呼吸不了了!”   纪湫神色出现微妙的缓和:“有那么夸张,你都呼吸不了?”有这么……丰满么?   商皑:“不仅呼吸不了,还磕得慌!硬邦邦的,你肚子里装的是石头么!”   纪湫在原地险些自爆。   明明是她的胸,竟然认成装了石头的肚子。   祝桑从外面买了水回来,拉开椅子还没坐下,看见商皑时露出震惊表情。   “你另一边脸怎么了?”   商皑两只手抓着冰袋分别敷着左右两边,生无可恋地回答,“刚刚又去洗了个手,摔了。”说完不忘幽怨剜了一眼纪湫。   祝桑:“还是那张地毯?”   商皑:“……对。”   祝桑流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让商皑见了,眉头拧得快要出水。   又在这时,老板娘端了一碗叫不出名的东西放在商皑面前。   商皑望着碗里奇奇怪怪的东西,眉头越发蹙得深刻,甚至还表露一丝嫌弃,“纪湫,你给我点的这是什么东西。”   纪湫笑得兴致勃勃:“你拌拌,快拌拌,这是油茶,没吃过吧。”   商皑一听,“油茶……?”这里面的东西,有任何一件跟油和茶扯得上边儿吗?   在他各般怀疑的时候,一个勺子猝不及防地伸进了他的嘴里。   商皑还没缓过神来,口腔里就已经塞了满满当当的食物。   纪湫坐回位置,一脸狡黠地冲他笑,“快嚼嚼。”   商皑堂而皇之地低下头,朝向垃圾桶。   纪湫眼睛一沉。   祝桑只觉面前刮过一阵风,再看,已见纪湫不知何时瞬移而来,在商皑刚刚张了张唇,就给他把下巴一抬,牙齿重新关了回去。   商皑被纪湫两只手钳制住脑袋和下巴,听她在耳边冷幽幽地低语,“嚼,或者我用外力帮你,你知道榨汁机的原理吧?”   商皑惊恐地想象出自己被疯狂摇晃着脑袋的画面。   他呆呆地睁着眼,牙齿一下、一下地……动了起来。   “我这辈子跟这个叫油茶的东西结仇了。”   纪湫:“哦。”   十五分钟后,商皑在纪湫的监视下,吃完了一整碗油茶。   朝老板打探了路,祝桑在前面架起摄像机开始拍摄。   身后商皑百无聊赖地问,“你们难道都没点计划吗?”   纪湫:“有啊,祝桑说等会……”   话没说完,纪湫余光就看见摄像机架子朝旁边一栽,她连忙过去扶稳,没顾得上再回答商皑的话。   祝桑稳住摄像机,如释重负,“好险……”这设备高达六位数,是祝桑心头肉。   纪湫望着眼前各种抚摸摄像机姑娘头顶的祝桑,“你怎么回事?”   祝桑心有余悸,“刚刚不知道怎么了,一直调试不出来,捣腾的时候就没顾得上基座。”   纪湫伸手,“给我看看。”   祝桑这才小心翼翼将怀里的摄像机托付过去。   纪湫仔仔细细摆弄着,时而朝远处对一下焦,时而又退回切换模式,倒是折腾了好一阵子。   祝桑在边上心惊胆战地用手护着,凑着身认真瞧纪湫操作,偶尔皱眉反驳。   两人就这样边调试边争执,一如往常地意见相左。   正当两人为了一个删存而较劲时,摄像机大意被夺。   纪湫和祝桑手中一空,心尖猛跳,所幸望见摄像机平稳落入两只小小的爪子间。   商皑鄙夷地瞥了瞥两人,“两个摄像机都搞不定,切。”   祝桑和纪湫互递了个眼神,祝桑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暴跳如雷。   “崽子,我还没计较你抢摄像机的事情呢,大人的东西小孩子最好不要碰!”回想起宝贝摄像机在人类幼崽未能驯服的小肉垫里左右失衡的场面,祝桑就后怕不已。   商皑充耳不闻,对纪湫说,“你学着点。”   纪湫帮他托着摄像机,听见这话眼珠子一斜。   祝桑心情平复下来,也带着怀疑凑过来瞧。   商皑头也不抬,语气冰冷,“你就算了,笨蛋的气场会阻碍我的操作。”   祝桑简直给气笑了,“孩子,跟你讲个鬼故事,从前有个小孩他很狂妄,然后他就……”   商皑:“弄好了。”   说完就把摄像机一把塞给祝桑,把他吓得赶紧接住他的小宝贝。   纪湫始料未及,“你真弄好了?”   在纪湫好奇的目光中,商皑的神色却显得暗昧不明。   他些微浮出的下三白,带着被冒犯后的残愠,“现在你总可以继续回答了吧。”   说完视线极不满地一撇,抓着纪湫的衣角就往旁走。   纪湫懵了一下。   商皑找了草丛间一颗石头站上去,抱着手一脸计较。   “明明我先找你说的话,你不理我就算了,还去找其他人说话。我看在那事情确实紧急,也懒得计较,可是危机解除了,你还是没有回来找我,这就说不过去了,哼,而且你本来又不会弄,非要凑到那个人身边去逞能。”   小小的人儿义正言辞地敛着眉,用奶里奶气的声音叭叭一连串。   商皑变小以后,确实是有话就直说了,但纪湫没变。   她跟往常一样,依旧对他满满的理解困难。   只见纪湫似乎很耐心地听完,继而深思熟虑一番,最后茫然。   “我跟你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吗?”   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商皑后面的话她都没怎么听进去。   商皑那肉乎乎的脸瞬间宛如裂开。   吃惊呆愣一瞬,两只手无力地垂落,跟脚底的石头一般僵硬麻木。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嘟囔着,消沉地往边上小土堆撒气似地狠狠一踹,意外遭遇暗藏杀机的硬阶,把自己脚丫子给踢肿了。   纪湫回过神来,只望见商皑抱着自己小短腿蹦蹦跶跶。   于是,她头顶一连串问号。   =   “祝桑身边有个学箜篌的朋友,介绍了一位师叔。据说这位老先生会许多稀奇古怪的乐器,在他们整个师门里,是自成一派的高手,不过行踪不定,比前田先生还要活得透明。”   商皑被纪湫捏着膀子,一瘸一拐行走在集市上,听后眼神更沉了几分。   “行踪不定,意思说这一次还有可能扑空对吧。”他真傻,真的,陪着两个无聊的人来白走一趟。   纪湫和祝桑大老远跑过来,寻的却是一个未知,商皑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根本毫无效率可言。   当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向纪湫时,却发现她眼眸明亮,很是憧憬。   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样想着,商皑觉得自己还是低下头认真关注自己肿起的大脚趾更有意义。   今日镇上赶集,分外热闹。   纪湫寻了个花摊,打听前往“阿糯溪”的路。   摊主思索了一番,好像即便是当地人,也对这个地方不甚亲切。   “大约是从这条斜坡上去……一直走到最后,进一片林子,我也搞不太清楚,你之后再问别人吧。”   大娘的口音有些重,纪湫听了好半天才汲取到有效信息。   谢过后找了下方向,听见身后祝桑又和商皑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   “我赌一百,这绝对是喇叭花。”   “信你个鬼。”   纪湫皱着眉过去,“你们看看现在几点钟了?再耽误天都要黑了。”   祝桑和商皑皆不甘示弱地回过头来,把纪湫看得无奈至极。   摊主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黝黑的皮肤,瘦瘦小小的,扎着两个辫子,纪湫走过去,姑娘就抬起头用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将她望着。   纪湫被看得一阵良心发软,当下和缓着面色指她叠好的纺品,“这是你们自己织的?”   姑娘小心翼翼地点头:“嗯……这些是蛇花……”转眼飞快瞧了下面前一大一小两个男性,算是回应了他们刚刚的争执。   祝桑吃瘪,一脸不服气地扭过头。   商皑旗开得胜,嘴角扬得飞起。   纪湫倒着实被精致的手工艺品惊到了,“怎么卖?”   姑娘比了个数,竟要卖九百。   纪湫也不认得这个东西,真正识货的还是得姨婆,姑娘这个价格显然大大超出纪湫语气,令她犹豫了。   见状,姑娘咽了咽,谨慎地道:“……听说你们要去阿糯溪……那里不太好走,不过……我可以带你们去……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收摊……”   一句话转折数次,总算让纪湫明白了。   这意思就相当于,花钱找个人带进山。   纪湫思索一番。   老话有听过,这片地方水土历来排斥外乡人,他们初来乍到,还是小心为妙,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要是因为无知而意外涉足了,影响运势为小,丧命为大。   而这小姑娘样子生得淳朴,必然是当地人无疑,况且整条街上卖的都是现代工厂的货品,只有她一人在卖纯手工织品,其针法算是古朴,图案也奇特,至少看上去确实不是机器批量生产的物件。   再看她一双黑布鞋,脚底泥泞,沾的是山间黑土,走过的路还不止几里。   在保命和当冤大头两者权衡下,纪湫宁愿选择多花点钱。   姑娘的织品被纪湫买下后,便收摊带纪湫一行人往“阿糯溪”而去。   途径一条望不到头的黄土路,姑娘听见后面响动而回头,“如果你们觉得累,可以招一辆牛车。”   纪湫回头,看见一头老牛正悠哉悠哉拖着木板车晃过来。   车上堆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稻草,根本无处落脚。   纪湫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坐车么?”   商皑和祝桑阴差阳错地在空气中撞上视线,又不约而同地臭着脸别开。   祝桑将口罩下意识朝鼻梁上提了提,“这点路眨眼就到了,还坐什么车。”   商皑不动声色地望向青山绿水,“腿天生就是来走路的,怕走路不如去捐了。”   纪湫不知道这两人又在暗自较什么劲,鄙夷一眼转回头对姑娘道,“这段路走得了多久?”   姑娘:“我来的时候走了两个小时,回去的话以你们这个速度可能要花三个小时左右。”   祝桑:“老师傅——给您四百块钱,搭个便车方便否?”   乘着牛车,祝桑枕着头靠在稻草堆上,“这几天练习太多,肌肉有点酸了,为了今后的事业发展和前途,得休养生息。”   商皑吊着两条小短腿,“我还是个孩子,过度运动有损脆弱的身体。”   纪湫斜眼睨,“……上哪找这么多的借口。”   谁知祝桑眸子一转,看她,“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昨天你给我下的那药。我现在脑袋还晕乎着。”   纪湫:“!”   她一惊,就要反驳,余光瞥见身边姑娘好奇打量的神色。   “你们是一家人吗?”   纪湫一震,祝桑睁大了眼,商皑眉宇拧起。   “不不不……”   “你是姐姐,他是弟弟,这是侄儿?”   姑娘分别看了看祝桑和商皑,最后回到正欲解释的纪湫身上。   原来是指的其他意义上的“一家人”。   纪湫面色平复,“是的。”   祝桑听见姑娘的解释与纪湫回答,脸上瞬间就换上不屑表情,冷哼一声转过身来,一下子靠回去,将捆得密实的草堆也压出个窝,撞出了不少细细的草尘。   似白晃晃的天光刺得他极不舒坦,他隐忍着各般不满皱起了眉,过后不自在地摸了摸发烫的耳根,感受到了来自身边的注视。   半睁开眼,一下子就瞧见商皑眼角的讥诮。   位于左角的商皑眉宇舒展,丝毫不惧祝桑大受冒犯的模样,当下自顾自惬意地眯起眼捧着水壶喝了口姜茶。   祝桑见小崽子这般无视自己,心情十分复杂,“看我干什么,叫小叔叔呢,乖侄子。”   戏谑地拖长最后的音调,话锋在商皑边上打了个弯,拐到纪湫身上。   纪湫当下正和姑娘聊的尽兴,只是摸了把凉得匪夷所思的后脖子,并不影响说话的好心情。   终于到了山脚,姑娘带着纪湫穿过几道弯,走进冷飕飕的山林。   沿着不算平坦的小路走到一坡梯子下,姑娘停下了脚步。   “这里面就是阿糯溪谷了,我家在东边山头上,不能再带你们继续了,剩下可能需要你们自己走了。”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辛苦带了四五个小时,到现在还没吃上饭,纪湫也不好再麻烦她,“多谢了。你快回家吧,注意安全。”   姑娘跟纪湫一路鸡同鸭讲,两人也算混熟了些,当下露出笑容来,“我没关系,倒是你们,我之前说的那些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可千万别忘了,可都是禁忌,马虎不得。”   祝桑和商皑站在边上,表情如出一辙的懵。   一上午的同行,只有这句话他们听明白了。   可没想到这唯一听懂的话,竟然如此令人惊恐。   纪湫挥手告别,转身看见对面一高一矮同时露出“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的表情。   纪湫咧嘴一笑,也不作答,径直朝梯子上爬。   她这别有深意地表情,商皑和祝桑更觉背后恶寒。 第38章 纪湫,你是真辟邪。……   据说, 那位老先生就住在这阿糯溪山里,爬到顶上,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一路走来, 看这“阿糯溪”的光景,倒不像是想象中的原始森林形态。   祝桑头也不回地在前方走, 纪湫和商皑一前一后走走停停。   “这里应该是开发过景点的,只是荒废了。”   阿糯溪作为一个废弃景点, 有指示路标, 有全景图, 四面八方姑且算是有路可走, 阶梯也修得整整齐齐,只是在风雨侵蚀下有些残段湿滑。   商皑:“连当地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景点, 荒废不止一年两年了。”   起先纪湫和商皑还有一句没一句地尬聊解闷,直到两人都有些累得腰酸背痛,走不动道。   纪湫靠在一棵树上歇脚, 叫住前面那不停还在往上爬的人,“哎——别走了, 走不动了。”   祝桑闻言, 面色冰冷的悠悠转过身, 在远处以审视的目光把纪湫望着。   对视片刻, 他冷淡地地掉头回来。   直至走近, 都没用眼睛瞧一下纪湫。   青年看上去突然有了距离感, 不冷不热地站在一旁, 嘴角也垂着,一件灰色卫衣套在身上,口罩推到下巴, 两手揣在兜里,挂在脖子上的链子在清冷的天光下闪烁着。   纪湫对这气场感到困惑,“祝桑,你哪里不舒服吗?”   祝桑被问得生气又无奈,感觉自己闷闷不乐一路简直白费。   “没有。”   纪湫:“哦。”   祝桑眉梢一跳,“冒昧问一句,那些在你身边的人,寿命怎么样。”   纪湫:“都还挺长寿,怎么了?”   祝桑带着情绪的目光落在纪湫身上:“哦,没被气死真的是奇迹。”   纪湫顿了顿,才领悟过来,当下不乐意了。   “说得你就不气人一样。”   祝桑气到口吃:“我气、气人?我能有你会气人?”   纪湫:“所以我克你,你克我,正正好抵消,瞧你那阴阳怪气的调调!”   祝桑:“我什么时候阴阳怪气了,我脾气好又坦荡!”   眼看又要吵起来,商皑高深莫测地在旁边咳嗽一声,又意味深长地审视着祝桑。   “祝桑,你跟谁都能吵起来,要不你先走吧,别让我看见你,我和纪湫过会跟你在山顶汇合,这是维护和平的唯一方法。”   祝桑静静打量商皑一会,发出个不屑的音节,“凭什么我要一个人上山,留你们独处?我偏不呢!”说完对崽子极度恶趣味地咧了下唇角。   商皑气得小脸通红。   这厢纪湫宽容大度地理了理头发,企图缓和一下旅途气氛。   “算了,看在你比我小的份上,姐姐我原谅你。”   说着就转身朝□□踏去。   身后祝桑却一脸惊怒,仿佛是被正正好戳到了逆鳞。   “我哪里看上去小了?”   遮到眼前的树藤,被他一把攥脱。   纠结了一路的问题,终于还是被激到脱口而出。   “纪湫你自己算算,我才比你小几个月,嗯?牛车上便宜还没占够!?喂——你听见没。我自己有姐姐,不缺你这个,别上赶着凑啊我警告你。”   在他一叠声的质问下,纪湫头也没回,悠哉悠哉地扶着腰往上爬。   她当然没有闲心去探究祝桑在姐姐弟弟问题上如此纠结的缘故。   只有商皑,在这个时候悄悄别过半边脸去,欣赏祝桑一脸暴跳如雷却无处可使的别扭样儿。   给祝桑看见了。   不止给看见了,对方还预备要上来揍他。   于是纪湫就莫名其妙地发现商皑跑了起来,而祝桑匪夷所思地追了过来。   一大一小又开始追追打打。   祝桑势必要把商皑变成小沙包出气。   商皑也打算让祝桑吃瘪,以给他本就不爽的心情雪上加霜。   很快,三人就走到了石阶尽头。   他们怎么也没料到,这样一望无尽的蜿蜒长梯尽头,竟还要三条支路。   这要走到何年何月?   要是没选择对,是否还要倒回来重新再走?   纪湫心力交瘁。   如今她感觉自己腰都要断了。   祝桑面不改色,心情也确实有些沮丧焦虑。   商皑则拿书包垫着坐在石头上,抱着小水壶,眼神冷漠。   他非但觉得事不关己,还腹诽他们办事效率低下。   这件事很明显到最后得血本无归,他俩却还是费心劳神地去做,完全没有理智可言。   商小皑心里叭叭着,嘴上却懒得多管闲事。   而自从刚刚纪湫以年龄之事跟祝桑斗过几句嘴后,祝桑这一路没再搭理她。   纪湫仍旧没发现。   祝桑不跟纪湫说话,纪湫也没话跟祝桑说。   但纪湫无聊是真的,就只能找商皑。   “喂,你好奇刚刚阿兰跟我说了什么吗?小白雪?”   商皑跟祝桑针锋相对到现在,纪湫找他却晾着祝桑,原本有点点小得意,可这小得意刚刚冒出芽,就被后面紧跟着的“小白雪”给掐灭。   他眼睛一斜,脾气很不好,“好奇!你说吧!”不就是自己留的钩子没把别人吊住胃口,却把自己给憋坏了嘛,大度的奶崽崽成全你。   纪湫心满意足,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其实是一些极度可怕的事情。”   “你们知道的,这地方位于南方山脉,巫术文化浓厚,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讲究的地方挺多,禁忌也是一点也碰不得。”   “就在刚刚,你们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不说话了吗?”   “因为我上来的时候看到树枝上捆了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条,那是镇压的法阵,经过的时候,人是不能大声说话的,那些东西一点风吹草动也听不得……”   眼瞅着默不作声往左边那条小路攀援而上的祝桑,后背不自控地颤了颤。   与此同时,商皑的手爪子也不听使唤地打翻了水。   纪湫冷着声音说话,忽然猛然一停。   商皑心头咯噔一颤,就看见纪湫慢慢地回过了头,用毫无神采的眼睛,望着商皑背后空气。   商皑咽了咽口水,“你……在看什么?”   纪湫目不转睛,“你回头自己看看。”   商皑眉头一下子就蹙了起来,背部紧紧绷着,迟疑而瑟嗦地扭了扭脖子。   四下张望,他确实感受到阴风,却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纪湫,你真的有看见什么?”   纪湫这才收回视线,“你没发现吗,那棵树上长的果子红彤彤的可漂亮了,看来你观察能力极差。”   商皑:……   看着商皑再次气红了的小脸,纪湫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害,你也太警惕了,有这个必要嘛?”   商皑神色越发莫测。   “你自己是个什么人,心里头没点数?”   纪湫一听,幡然醒悟。   她可是自带黑暗光环的终极女反派啊!是比妖魔鬼怪还要瘆人的世界大杀器!那可是真的辟邪,可想而知,她的生命安全妥妥的!   思及此,纪湫开心地转过了头。   “言归正传,刚刚还没有讲完。”   “据说啊,几百年前,这阿糯溪山里有一个大妖怪,叫图梭,它作恶多端,祸乱四方,大肆传播疾病和灾难。山里的村民深受其害,在饥荒和瘟疫中苦不堪言。但后来出现了一个英雄……”   纪湫正说着,一个没注意,踩到石头上的青苔滑了一下。   大惊失色中,却又稳稳站好。   支着头望了一眼身边枝叶横生的陡崖,按了按胸口。   前后都因她这身子一歪而吓得不轻。   祝桑向纪湫伸出手,没说话,表情却带着点责怪。   纪湫这边愣了下,正快要领会,身后商皑越过身侧,把书包挂在了祝桑伸出的手上。   “谢谢。”   祝桑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向商皑,商皑亦脸不红心不跳回敬。   电光火石,兵刃交接两秒,纪湫在边上礼貌一笑。   “我就不需要了,这点东西我还是背得动。”   祝桑把目光转而放在客客气气的纪湫身上。   一秒,两秒……   把书包往商皑脖子上一挂,头也不回地走了。   纪湫:“祝桑你是铁砂脚吗?都不累的慌——咳咳,我继续讲故事。”   商皑把一心扑在说话上的纪湫不动声色地朝里面领了领,自己在外面走。   耳畔是纪湫的喋喋不休:“那个名叫巴椤的大英雄把妖怪封印了。英雄为了护一方平安,就日日镇守着封印,最后成了一块石头。”   说完后,一片鸦雀无声。   纪湫感到惊讶:“哎?你们发表点意见啊?就没点心得体会吗?”   商皑板着一张脸:“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纪湫一脸郑重把商皑扯到身边,低下头目光灼灼,“绝对是真的,赌一瓶娃哈哈!”   商皑几乎都不想跟她说话了,这故事这么狗血老套,他又不是两岁半的小孩子——他三岁半了!   纪湫极力说服的时候,没注意到前面忽然停下脚步的祝桑。   当下一头撞上,猛地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你突然……”   “好像是真的。”   纪湫:“什么?”   祝桑站在狭小的山门前,看不清表情。   “你刚刚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他低低重复。   商皑和纪湫困惑地对视一眼,怀疑着上前去。   祝桑微微侧过身,让开苍凉惨白的天光,露出百米开外断壁残垣下的法阵。   之所以一眼就感觉是法阵,是因为那模样着实透着一股神秘莫测的味道——石头垒成奇形怪状,每一块中间都漏出合适的缝隙,缝隙里又塞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布条,密密匝匝,即便历经风雨,也全然没有一块擅离职守。   除此之外,里三层外三层,还架了好多金丝银线,在半空中结成坚不可摧的罗网,就像是要把什么给死死困在里面。   然而,这都不是最诡异的。 第39章 商皑:就算我不是人,但……   就像是虚空中存在某种感召, 不知不觉,三人来到了平地中央。   踩着满地的枯枝落叶,果实秽浆, 纪湫清晰看见对面枝繁叶茂的绿植中, 露出一张男性石刻面孔。   祝桑小心翼翼地靠近,把树叶轻轻拨开。   石像露出全貌。   此人盘腿而坐, 撑着一片偌大的叶子,双目闭合, 像在沉睡。   商皑看祝桑还在凑近观察, 忍无可忍, “行了, 你快点回来吧。”   纪湫如梦初醒,也在向他招手。   祝桑好奇心切, “别催了,我就看看他手里到底拿着什么……”   纪湫只好作罢,低头吓商皑。   “你知道么, 我刚刚还听说,这个石头人像还会移动哦, 你想不想见识一下, 反正天色还早, 可以等。”   商皑从眼睛缝里盯她。   可话音刚落, 就有冷飕飕的东西砸在了脸上。   纪湫一愣, 抬头望天。   不知什么时候, 竟乌云罩日, 天空开始落下小雨,倒豆子似地越来越大。   前面祝桑也被雨珠猝不及防砸到,“这什么鬼天气, 刚刚还热得要死。”   不耐烦地埋怨完,跳下石坎,发现鞋带掉了,便又心烦意乱地蹲下系鞋带。   对面纪湫和商皑还在互相推卸责任,商皑说纪湫乌鸦嘴,纪湫说商皑迷信,眼看争执无休无止,忽然被对面祝桑一声惊呼给吓懵了神。   祝桑几乎是直接从地上吓到起飞,惊恐地望着石像不发一言。   纪湫和商皑心生不详,也不敢轻举妄动。   祝桑很快回过神来,极度安静地走过来把商皑和纪湫往外面推。   走了一千米左右,祝桑还在把他俩往前推,纪湫看距离也够远了,才忍不住侧回身。   “好了,到底发生什么了?”   祝桑回头警惕地看了一眼,东张西望后,还是催促着往前继续走。   终于,到了岔路口,三人总算停了下来。   祝桑背后已经被冷汗湿了一大片,纪湫和商皑见状着实有被吓到。   “祝桑你说吧,商皑他心理承受能力还行。”   商皑虽然小脸苍白,但还是没忍住鄙夷纪湫一眼。   有本事你说话别发抖。   祝桑抚了抚胸口,“刚刚我在石坎上系鞋带,正要换另外一只,就看见那个石像移了位置。”   “起初我还只是怀疑,但仔细想了想,我确定没有记错。”   “因为我怕踩到石像,所以就正好往旁边挪了几十厘米,就在一块红砖边上,可一转眼,我再看的时候,那脚就紧紧挨着红砖了。”   “我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动的!”   祝桑抓了抓头发,像跑了八百米,大口大口地呼了几次。   纪湫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商皑也是隔了好半天才找回呼吸:“你怕不是在编吧?”   祝桑忽然气到肺管子炸:“我有纪湫这么无聊?”   纪湫:“好好说话,勿cue无关人等,谢谢。”   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忽然就停了。   再三思量,他们还是对刚刚的事情存有疑惑。   默念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往第二条小径而去。   第二条小径和刚刚那条小土路不同,小径往上,砌了一些简陋的土梯,有些难走。   沿着似乎漫长没有终点的路途走了很久,好不容易顶峰近在咫尺,却忽然又见下坡青石梯。   青石板材质古朴,是旧时代的产物,现在已成为苔藓植物的安乐窝。   商皑拉着纪湫的衣角,越走越觉得空气压抑。   “纪湫,真的还要走吗?”   这越走,仿似就走到密林深处去了。   虽然确实有路,迷路倒不至于,可周围气氛简直不是一个“阴森”能形容的。   纪湫却像被迷了心窍,坚定不移,“来都来了,这个时候倒回去不就白费了时间?”   她到底对盛典和姚万钧的事情存有几分胜负欲。   商皑闭了小嘴,眼珠子却时不时左顾右盼,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纪湫其实也觉得很疲惫,鼻炎在深山严重不适,空气呼入,有如刀片割着鼻腔软肉。   祝桑站在一个小亭子前,回头看纪湫表情有些难受,皱巴着通红的鼻子,眉头紧皱。   “喂,你不舒服要说啊。”语气微有不耐。   纪湫点点头。   走到亭子中央,纪湫矮着身子往里面探了探。   亭子本身四面透风,可它的右侧却修了木架,近几年无人管理,藤蔓疯长,一圈圈地把木架绕得呼吸不畅,那老身子骨拖着笨拙树叶,一阵风刮来就左摇右晃,夜里看上去指定得像个张牙舞爪的大妖怪。   里头的天光就更是晦暗不明了。   “只要有路,怕什么?”   纪湫打算进去瞧,走之前看身边空空如也,就回头去看。   商皑站在远处的石梯上,身穿被迫营业的白衬衫套米色毛衣马甲,外面松松垮垮挂着黑色棒球服夹克,卡其色小工装裤,有模有样地扎进小马丁靴里,被姐姐大妈们打扮得像个小潮男。   身子小小的,爪子笨笨的,满身的潮牌在瘦弱的骨架上完全丧失形状。   此刻商皑在隋锦强制性购买的小黄鸭书包里掏了半天,不知道在找什么。   纪湫正准备催他,忽然余光见商皑身后草丛一阵异动。   她顿时心咯噔一下,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不知是慌的失语,还是害怕发声反而会打草惊蛇。   但很快,那异动又归于平静,甚至祝桑抬眼之时,对面一派平静,像是那动静只是错觉。   商皑觉察到对面纪湫神色不对,困惑地抱着没收拾好的书包走近。   “怎么了?这个表情。”   纪湫摇头,“没什么。”   商皑鄙视她一眼,把书包夹在咯吱窝,左手拿着一罐旺仔牛奶,右手一片暖宝宝。   “喏。帮我拿着。”   纪湫下意识就接住了那片暖宝宝。   商皑有条不紊地背好书包,又打开旺仔牛奶,往嘴里倒了一口。   吞下去后,瞥她一眼,“我不用那玩意,是那两个女妖怪给我买的,你不要还我,免得占位置。”   暖宝宝封面写着“月经宝,女性的福音”,纪湫忽然就懂了商皑为何将它视为烫手山芋了。   纪湫撕开,预热后悄悄隔着衣物敷在鼻子上,呼吸顺畅多了。   商皑年纪小,受不得饿,喝了一罐旺仔牛奶后,就恢复了力气。   进入凉亭后方的时候,商皑还是友情提醒了一句。   “你们真的要进去……?”何必呢,里头一副危机四伏的亚子。   纪湫没有犹豫,点了下头就跟着进去了。   商皑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转身找垃圾桶扔罐子。   正当他准备追上去,忽然听见里面起此彼伏的尖叫。   不出片刻,纪湫和祝桑都惊慌失措地从里面跑了出来。   商皑惊疑不定:“怎么……”   “呢”字还没说完,就被祝桑一个提拉扛在肩膀上就跑了。   商皑颠得难受,艰难地在祝桑背后抬头一看。   从那朦胧的雨雾间,影影绰绰的植被后,一道黑乎乎的人影手脚扭曲着靠近……   商皑一激动:“呕——”   祝桑:“我去!小崽子!”   商皑:“我的旺仔白喝了……”嘤嘤嘤。   一口气逃命到山下,彻底安全以后,祝桑把商皑往地上一扔。   商皑小短腿打了个架,吧唧摔在地上,又飞快爬起来扑向纪湫。   “我只有一罐旺仔牛奶吖……”心痛到无法fu吸。   事实证明,孩子要是饿了困了,那就什么傲气也没有了,只有娇气。   纪湫惊魂未定,哪有心思哄他,非常敷衍地承诺,“买!爱喝就买!买它一百来箱,让你顿顿都喝!”   商皑擦干眼泪:“那就没必要了……”   上山的时候,爬了三个多小时,下山的时候,竟然不到半小时就出来了……?   何等的差别?   所以就更诡异了。   纪湫:“难不成我们其实遇到了鬼打墙?那时只是没发觉?”   祝桑:“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现在看到的不是假象?还有,你确定我是祝桑,他是白雪?”   商皑在边上沉着眼。   你是不是祝桑我不知道,但我不是白雪,是商皑。   商皑毫无怀疑,纪湫却忽然退开百米远。   “我竟然无法反驳!”纪湫眯起眼,大放厥词,“你们这群妖魔鬼怪,休得近我身,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本人乃万剑宗地八百二十代嫡系弟子……”   “够了。”   “而且我自带黑暗光环,是打不死的大boss,吃亏的只能是你们!”   “够了!”   纪湫望见祝桑阴笑消失,换上平日不屑神色,而边上商皑也是标志性的欠揍表情,她才终于将信将疑地挪了过去。   仔细望了这二人半晌,又深思熟虑问,“祝桑每天平均抠多少次脚?”   祝桑大惊:“你……”   纪湫逼近:“回答我!”   祝桑咬牙切齿:“我从来不抠脚。”   纪湫这才满意,忽然又凑近正忍着笑的商皑,“商皑的红痣长在左边屁股还是右边屁股!”   看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戏精面前独善其身。   商皑阴沉着脸:“在脚底板……纪湫你果真偷看我洗澡了!”拳头捏了又捏。   正要准备好好质问一番,祝桑忽然警惕,“为什么到他就换问他爸的事情?” 第40章 我当你是妻子,你却把我……   纪湫语重心长:“说来话长”继而又恶劣一笑, “不过可以长话短说。”   祝桑:“我姑且听听……?”   纪湫:“那孩子经常偷看他爸洗澡,所以对他爸的了解比对自己更清楚。”   两人同时意味深长地回过头。   商皑:虽然我听不见,但我隐约觉得有人造谣我。   一行人惊惶未定, 重新到镇子上已经是下午四点。   他们坐到餐厅吃了第一口热饭, 才猛然回过神来——竟然已经回来了?   下山后的记忆呢?   哦,坐了牛车, 到了集市,选了早上吃过油茶的餐厅, 点了碗蛋炒饭。   精神恍惚到这个份上, 可想而知最后被黑影追逐的逃命环节有多么惊悚了。   大家都没吃午饭, 一直挨到现在, 喷香的葱花炒饭瞬间唤回了胃部饥饿感。   丢失旺仔牛奶的商皑,丢掉了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霸总包袱, 吃起了街道巷尾的烟火美食。   纪湫饿坏了,好一番大快朵颐,直到满足了空空的胃, 喝了口菜汤才有了说话的力气。   “祝桑,你刚刚是不是也看见了?”   祝桑腮帮子塞满了饭粒, 冲她非常认真地点头。   纪湫就像被人监视了似地, 把声音放到最低, “黑糊糊的人形怪物对吧?像游戏里科学实验下的怪种?”   纪湫做贼似左右瞟, 跟邻座的妇女对上眼, 对方吓得连忙捂住钱包。   纪湫心无旁骛, 继续形容:“我看他身量怪怪的, 走起路来像是关节都不会弯曲,像一头大黑熊,你说它是怪, 还是鬼,还是外星人?”   商皑冷不丁背后恶寒,责怪她:“烦请你不要这么细致,少加点类比和描述,实不相瞒,我又想吐了。”他脑子里有了画面。   纪湫瘪了下唇角,愈加得寸进尺:“浑身黏糊糊的东西,还在滴答滴答往下掉,走路不会弯曲膝盖,像个变异的怪物,看不清脸说不定根本就没有脸……”   端端正正坐在凳子上的商皑眉头越拧越紧。   祝桑却在这个时候忽然眼睛直了。   他半张着嘴,牙齿里还关着没来得及嚼烂的食物。   祝桑吃饭动作的忽然停顿,让商皑和纪湫也忘记了斗嘴。   纪湫发现祝桑目光落在她身后,瞳孔肉眼可见地震颤。   祝桑说不出话来,抬起抖成筛子的手,无比艰难地朝她身后指了指。   纪湫和商皑机械性回过了头去……   刚刚他们话题的主人公,就站在面前。   “嗨呀,真是烦,挖笋的时候踩到了泥坑,摔了一跤,满身都是泥巴,才换的新衣服就这么给糟蹋了!气死人咧!”跟老板娘埋怨一通,把背上竹篓放下,里面放着满满当当的笋。   老板娘把他耳朵一揪:“你还埋怨,老娘刚给你买的衣服,你白衣服穿出去,黑衣服穿回来,还好意思!谁叫你挖笋穿白的?你个铁憨憨!”   纪湫和商皑如鲠在喉。   祝桑靠在椅子上一脸痴呆。   纪湫:鼻子白疼了。   商皑:旺仔牛奶白吐了。   祝桑:白扛了一路小崽子。   饭桌上一时间安静如鸡,大家盯着饭菜心情复杂。   而这个时候,热情的老板娘使唤着丈夫把新制好的咸菜每桌一份尝鲜,老板在楼上应了一声,三两下捣腾干净,端着个大盘子每桌上菜碟。   当老板来到纪湫这桌的时候,眼睛忽然瞪成铜铃。   “嗨呀!你们不是刚刚在山上遇见过的那几个登山客?”   三人不约而同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啊啊——哈,是的,您没有认错,就是我们……”   老板身子一正,激动之色顿时充斥面庞。   “你们也真是,这种天气,没有导游就进山来,要是遇到危险咋个办咧?我想追上来提醒你们,你们跑什么啊,真是的,刚刚我还气了一路,生怕你们出事!”   “哈哈哈,不过你们平安就好啦!”   祝桑:“老板真是热心肠,多谢老板。”只是老板请您以后追上来提醒游客的时候,起码有个人的样子好不?   那副满脸漆黑,只露出两颗白白的眼球骨碌碌乱转的样子,实在叫人晚上做噩梦。   大家如释重负时,忽然见老板搬了个凳子过来。   刚刚还一脸火气的老板,忽然就乐呵呵地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搓手手,“你们去山里干嘛呀,阿糯溪那个鬼地方,一般没人去。”   纪湫:“为什么?”   老板用看智障的表情看她,“烂呗,就一个旧时代的破公园,脑子被驴踢了才去——哈哈哈,我不是在说你们哈。”   三人:……   老板您高兴就好。   因为知道自己确实有够傻的,竟然被吓到狂奔下山,纪湫的欢笑多少有几分勉强,“其实我们是要去找一个人。实不相瞒,有点音乐的事情想要问他,但是阿糯溪还是有点偏……”   老板再次瞪圆了眼,“搞音乐的?我的个天鹅!”老板将他那张实实的大掌拍在桌面上,把商皑的碗给吓掉了,“我刚好认识!是姓汪那糟老头子对不对?”   大厅里回荡着老板雄浑的大喇叭声。   纪湫愣了一下:“不是别号吟沙先生么?”   老板忽然满脸嫌弃,“tui!还吟沙,取个文绉绉的名字,就是汪老三,排行老三,真名来福!汪来福!”   纪湫:“……”   祝桑:“……”   商皑面无表情,默默捡起了自己的碗筷。   半小时后,商皑拖着疲惫的身子,愁眉苦脸地坐上了老板的小货车。   他现在心情非常不好,满眼杀意地看向窗外,小指甲把指头都掐出了红印子。   纪湫在边上累得咸鱼瘫,祝桑亦是如此。   前排老板见车厢气氛死沉,开始活跃气氛。   “你们是一家人吧,一起来旅行真不错,哈哈哈,你瞧这孩子满脸开心的,真可爱。”司机摸了把商皑的头,“孩子几岁啦,上幼儿园了吗?”   “满脸开心”的商皑眼睛气到要滴血。   老板全然不觉,又道:“妹子,那是你弟?哟,长得真不错,很俊,亲弟弟吧,你俩真像!一样好看哈哈哈哈。”   祝桑顿时就一个起身,话到嘴边,却还是给咽了下去。   忍一时,越想越气,可再气也只能忍着。   他太累了,没工夫纠结。   商皑也深吸了口气,望着乐观无比的老板,心中默默发出疑问:您觉得您很幽默是么?   老板见状,笑嘻嘻道:“孩子馋了吧,来,哥哥给你糖吃。”   商皑由衷地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奇怪。   年轻的,让他喊叔叔。   商皑看了眼后面气到不愿面对世界的祝桑。   而老的呢,又让他喊哥哥。   商皑如是感慨,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就看见老板手里一枚大白兔奶糖。   他闭着眼,用那未被驯服,不听使唤的幼崽小肉垫给抓住。   “谢谢。”其实老板可能也不老,只是长得着急。   奶崽子字正腔圆,很有成熟风度,只是一口奶音,听上去显得故作深沉。   这可把老板看乐呵了,“哈哈哈,这孩子,跟个小大人一样,哎,都是妹子你教导有方啊!”   纪湫刚刚开小差去了,一听老板点名,她也没听清内容,就点头致意微笑。   商皑: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突然就不甜了。   他收回刚刚的想法,老板他就是老。   第二次站在阿糯溪的山边,纪湫疲惫的脸上写着“我可以”,祝桑的脸上写着“死磕”,而商皑的脸上却写着“我悔”。   商皑再次于心中反思——我真傻,真的。   他刚刚明明可以找借口待在餐厅的,为什么都没想着反抗一下呢?   好在,这次进山,因为有自称经验丰富的老板带路,大家虽说多少有些怀疑,但至少看见老板那五大三粗,目似铜铃的辟邪架势,跟个行走的护身符一样,还是比头一次踏实很多。   纪湫脚底板走得发烫,像是肿得没了足弓,一踩地就刺麻得站不稳,只能咬牙死扛着往上爬。   商皑亦是如此。   他小身子板更是缺乏锻炼,身体素质差到让这位曾经的拳击武道爱好者产生极大的心理落差。   在摇摇晃晃,要倒不倒的步伐中,他的脸上呈现出的表情更多是一种无法接受。   走到岔路口,喋喋不休的老板没有停顿地朝第二条路行去。   等跟着他钻进那蒙络摇缀的藤蔓下时,三人内心的后悔更甚——果然是这条路,他们明明都已经走对了,就差一点!   出了晦暗不明的植物迷宫,老板拨开枝繁叶茂的绿色帘幕,呈现出了一派开朗明亮的景象。   在那阔远的薄暮下,小溪自林间蜿蜒而下,在低洼处汇集成一汪绿莹莹的水潭。那水潭静水深流,像一颗神秘莫测的玛瑙宝石,蕴藏着千穴万洞,筋骨脉络,贯穿绵延的丰沛灵气笼罩水上,令人杂念全消,如登仙界秘境。   而那潭水之畔,有一处古朴茅屋,该是那位汪老先生的住处了。   大家心中都松了半口气。   行至山坡下,老板却忽然神秘兮兮地转过身来,严肃地低语。   “跟你们讲,那个糟老头子怪得很。挑三拣四,脾气还大,孤僻不合群,还是个咬卵犟,别跟他对着干,到时候被扫帚扫出门都算客气的。”   老板手舞足蹈,夸张形容,让纪湫松了的半口气,又提了上来。   再看祝桑,他已是一脸决然赴死的表情。   纪湫叹了口气。   果真还是太小,再怎么表现得不近人情,终究是个养尊处优的单纯少年人,对未知的前路迷茫,对事业热爱如命,也把在意之事上的阻碍视为洪水猛兽,大抵是一腔热血奋不顾身,什么事情都可以破釜沉舟,斩断后路。   前段时间在前田先生那里留下心理阴影,如今又遇到个怪老头,他恐怕现在是压力山大。   纪湫从祝桑那里收回目光,东张西望:“这倒是个修仙的好地方,还挺像杨过和小龙女的古墓。你说这里阴气森森的,会不会下面真的有……”   商皑看她又要叭叭叭,当下打断:“古墓不见得有,烦人精我身边倒是有一只。”   这个时候老板诧异地回过头来,“你们都知道了?”   纪湫和商皑哽住。   老板一脸不妙,“嗨呀!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下面……” 第41章 “下面埋的是……”……   当下, 六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老板,从有没有哪一秒像如今这样期待他的下文。   然而,忽然一个棍子就从背后掷来, 正中老板后脑勺。   远处传来响彻山谷的叫骂:“孟胖子, 你在那里叽叽歪歪什么!还不快过来!”   老板皱巴着脸捂着脑袋上新鲜出炉的大包,面色丧丧, “瞧见了吧,这老头有暴力倾向, 反社会, 不能让他下山去为祸人间!”   “哐当”一声, 一搪瓷碗正中老板后背。   老板战术下蹲, 露出茅屋前凶神恶煞,举着把砍柴刀的黑瘦老人。   “再不过来, 下次就扔手上这个!”   “这个……”   “个……”   雄浑的声音,一圈圈撞在山谷之间。   纪湫和商皑以及祝桑,纷纷瞠目结舌地木在了原地。   好不容易被纪湫转移了注意力, 压力和缓些的祝桑,被这汪老先生凶悍的模样, 给吓懵了。   果然, 和前田先生的怪, 不是一个级别的。   三个人, 与挂彩的老板, 战战兢兢, 小心翼翼地探身进小屋。   屋子里黑漆漆的, 干燥地热风蒸在皮肤上,发干发紧。   透过微弱的火光,可依稀窥见简陋蒙尘的家具。   祝桑恭敬地试着唤一声, “汪老师您好,不好意思冒昧前来……”   汪老先生自顾自忙活着,训斥了一声孟老板,直接让祝桑尴尬咽下后半句话。   “孟胖子——”   孟老板连忙跑过去,“咋的了?”   帘子后面传来汪老先生突如其来的怒吼:“不是叫你给我带条棉裤吗!想冻死我可以直说!”   “柴都湿了,米都是虫!”   孟老板也跟他对吵,“咋的了,还要把你老人家供起来?”   ……   老人家暴跳如雷,帘子里鸡飞狗跳。   外头的人面面相觑。   纪湫:“怎么办?”   祝桑:“你觉得呢?”   人间清醒商皑将小肉手平放在炉子前,“人家就是不欢迎你们,有什么可犹豫的。”   纪湫和祝桑把商皑望着,一时无话。   确实,商皑说得对。   但是纪湫和祝桑怎么可能就这样掉头走掉。   是他们前来求人家,可不能这么脸皮薄。   这个时候,孟老板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说得跟我乐意似的!”   身后跟着“噼里啪啦”一堆铁器碰撞的声音,可见那汪老先生气得连碗柜都给砸了。   孟老板吓得跳了下,往帘子里瞪了眼,大咧咧走过来,搬了个凳子就坐下了。   三人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你看我我看你,不发一言。   可就在纪湫以为孟老板会各种控诉一番时,却见他一抬头,便又是一副乐呵呵的笑脸,刚刚的阴霾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   三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有些猝不及防。   孟老板却似没有发现几个年轻人的惊讶,自顾自聊了起来,“刚刚我们说到哪儿了?”   纪湫接收到孟老板的眼神示意,思绪急转,“啊——地底下的东西?”   孟老板恍然:“对!”紧接着,他换了一副阴森森的神情,“就这个下面,其实是古战场。”   =   祝桑凑近一些,火光映在他深邃的五官上,“古战场?下面……都是士兵?”   孟老板噘着嘴,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模棱两可。   反正无论如何,下面确实埋着尸骨,至于什么身份……   “你们上来的时候,应该有留意到左边那条小路吧。那里面啊,有个法阵,边上有尊石像。”   一听这话,纪湫就背脊发凉,商皑也皱起眉,祝桑更是心有余悸。   纪湫低声询问,“我之前有听说过一个神话,关于图梭和巴椤,那条路尽头的……是这两位吗?”   祝桑和商皑纷纷露出同款讶异,纪湫刚刚那个狗血故事竟然不是编的。   孟老板似乎没料到纪湫会提起神话传说,饶有兴致地卖着关子反问:“你们听到的神话,是个什么样子?”   纪湫不知老板是何用意,略带茫然地简单把妖怪图梭和大英雄巴椤的故事说了下。   说实话,本身这种老套故事,确实令人挺没兴趣的。   但孟老板听后,却流露出一种别有深意的笑容。   “神话没有错,你猜得也没有错,确实那个阵底下是图梭,不过石像……”   帘子忽然被大力扯开,“你们家长都是教你们来别人家享受的?我的炉子不要电?煮开水不要柴火?没事干就给我滚!”   破口大骂完,暴躁的老先生剜了一眼,又大力捞开帘子进去了。   纪湫和祝桑被吼懵了,而商皑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一脸风平浪静。   半晌,商皑发言:“喊你们进去干活。”   纪湫和祝桑当下来不及怀疑,跌跌撞撞,你推我挤就忙着追了进去。   商皑叹了口气。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   因为家里有个同样暴力倾向的爷爷。   纪湫看上去一脸无所谓,但当她真正看到了曙光,却又比所有人都跑得快,就连一腔热血的祝桑都被远远甩在后面。   商皑若有所思笑了下,将手换了面烤火。   纪湫进了帘子,才发现里面还有一间地下室。   黑黢黢的地窖,满是灰尘。   汪老先生坐在凳子上,正在制作乐器。   屋内只有一个苟延残喘的白炽灯照明,光线十分微弱。   商皑不紧不慢跟上来的时候,看见纪湫和祝桑呆呆立在原地。   在这阴晴不定的老人面前,多少显得有点紧张。   祝桑开口,“汪老师,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汪老先生头也不抬,充耳不闻。   借着光亮,眼见着他满是褶皱的蜡黄面孔更多了几分阴沉,不耐烦的火气喷薄欲出。   祝桑被这不善脸色斥退。   纪湫代替吃瘪的祝桑上阵,上前选了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恭敬蹲下,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后辈模样,“老先生,这是什么材质的,都没见过。”   试图缓和老先生对陌生人的敌意是一回事,当下她确也好奇这一颗颗镶嵌在木头里的东西。   汪老先生动作未停,却总算开了口,但多少还是有几分不屑。   “骨头都没见过?”   老先生轻描淡写一句话,对于在场三人而言,却如同惊雷。   纪湫下意识就想起白天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孟老板口中的“古战场”。   她满脸是笑,却一下子重心一挪,直接从蹲姿落地,其过程相当自然。   别问,问就是腿有点软。   老先生全然不知,专心地拿着磨砂纸把“都塔尔”上的骨头颗粒磨平。   “不识货,这是天然的骨头,发黑发黄在正常不过。来,把这根给我切下,弄成米粒大小的立方体,就像我手上的这样。”   老先生头也没抬,只用下巴指了指对面案台。   那上面摆放着一根处理过的骨头。   因为已经切割成一块块的,所以分不清是那个部位。   祝桑和纪湫,只觉得有些莫名抗拒。   好像能确定百分之八十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但还是对这百分之二十提心吊胆,毕竟……古战场哎,完全不缺的…… 第42章 你有事瞒着他   还有, 这里的浓厚巫风传统……对他们是忌讳,对别人而言就正常……   两人还是深吸了口气,佯装镇定地过去。   制作倒是不难, 主要考验心态。   终于差不多完成工作, 汪老师看了却并不满意,“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几何没学好吗?一个大一个小,不是糟蹋了我上好的木材!?都是些什么人, 事情都干不好!”   一个没做好就人身攻击……   谁被他这么数落, 都不愉快。   祝桑沉着脸回头, 本就气性大, 在案前气得平复了好一会。   纪湫也受不了,望着手里明明很均匀的小骨头颗粒, 无奈有气恼。   不知何时,商皑搭上小凳子,默不作声地从纪湫掌心里抓过一小把, 用尺子拉线,细致地打磨起来。   纪湫和祝桑也都看在眼里, 不愿意连个小孩子都不如, 心里挂念着比赛, 什么也懒得管, 干就完事。   满腹怨气地做了些时候, 忽然身后传来老先生的声音。   依旧是不冷不热的。   “算了, 你们什么都做不好, 干脆不要做了,浪费我的材料。”   祝桑和纪湫赶紧回过头去,却只看见老先生满身嫌弃的背影。   两人被打击得话都说不出来。   当然, 如此不受待见,他们更担心努力白费。   祝桑没忍住了,把音量尽量放低,对纪湫指着门口生气至极,“这过分了吧?”   纪湫也是万万没想到。   就在他们深感走投无路时,那汪老先生忽然又折返回来,“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早点解决早点给我消失,烦死了!”   纪湫和祝桑被这一二三再而三地反转给弄懵了,最后还是一脸挣扎地跟去了。   没出地下室,而是从另一条路上去到了小花园。   说是小花园,实际上一片荒芜。   孟老板这个时候也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笑嘻嘻端着点果脯过来了。   汪老先生不言语,点了点桌子。   祝桑反应了好一会才理解。   “半个月以后,我们将参加一个国际性的音乐节……”   “重点!”   “我有一首曲子,想请教您。”   老先生等了一会,皱着眉不悦地睁开眼,“所以呢?曲子拿出来啊!”   祝桑抿着唇,把手机播放器点开,展现出最新更改的曲子。   曲子有三分半,听完后,鸦雀无声。   一向自信的祝桑也在这种蜜汁安静下,无所适从。   像在等待审判。   但却又好像不得不说些什么,便道:“虽然改过了很多版本,但是感觉一直不到位,副歌的部分,好像也不是很自然……”   汪老先生平静打断:“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   祝桑和纪湫顿时就感觉到不太妙,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商皑也有点微微变色。   只听汪老先生下一句便是:“简直就是污染耳朵的垃圾。”   别说祝桑了,纪湫内心都被大钢针猛一下扎穿似地,抽抽地疼,脸上都在发烫。   祝桑隔了好一会,开口:“那汪老师可否给出一些更改建议?我知道您精通各领域乐器,一定能有……”   平日里那样气焰嚣张的少年,即便此时看上去还算镇静,但低垂的眼帘还是透出几分强撑。   他已如此一改往常,甚至能听出某些音节的不自然,却还是连话都没说完,就被无情打断。   老先生站了起来,“简直耽误我的时间,你这个根本无从下手。”   孟老板看孩子们一个个脸上写满怆然,心疼不已,拉着汪老先生衣角拼命示意,“老头子……”   汪老先生毫不近人情,反而质问孟老板,“我的笋呢!”   孟老板一愣:“你不是要吃笋干吗?我刚挖了笋,还没晾。”   汪老先生勃然大怒,这通狂风暴雨比刚刚更为猛烈,“鸡我都炖好了!你现在说没有笋!不行,我今天必须吃到笋!!现在就给我挖!”   孟老板觉得他无理取闹,也耍了脾气,“我不去!这么晚了,谁爱去谁去!”   汪老先生气得跺脚,转头就指着纪湫他们,“你们去。”   才刚刚被无情贬斥后的纪湫和祝桑,被命令得一脸莫名其妙。   商皑几乎立刻就道:“就是不给你挖,挖了你能帮我们吗?答案显然是不能,你根本没那个水平。所以你一直闪烁其词,用暴躁的脾气来掩饰心虚。一直在拖着我们,利用我们给你做事。”   短手短脚的小豆丁,端正坐在石墩上,沉静的大眼睛里,反出冷锐的锋芒。   汪老先生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半晌,忽然嘴角一撇,发出冷笑。   “小小一个兔崽子,说话这么狂妄。”   商皑目光动也未动一分,“即便如此,你也没法反驳我刚刚的话。”   眼见着汪老先生的神色就变了,“我凭什么向你解释。”   商皑:“凭你把我们当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   祝桑和纪湫这两个曾经可谓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遇到这剑拔弩张的状况一时都懵了。   老先生眼睛里萦绕开一团风暴,就要往前,“所以是我逼你们来的?”   孟老板也是吓坏了,赶紧把老先生抱住,“冷静,小孩闹着玩!”   商皑当仁不让:“你没逼我们,但你是在乘人之危。”   孟老板几乎是抓不住老先生,当下老先生看上去近乎暴跳如雷,“我就不,你能怎么样?”   商皑语速加快,大有咄咄逼人的气焰,言语却有理有据,亦如董事大会上质问讨伐,“明明知道我们迫不得已,给我们希望却又毫不尊重,拿我们的谦虚恭敬当笑料。”   纪湫原本心中也有团火气,但此刻难免担心这只小崽子,过去将他稳住。   商皑始终很冷静,没什么冲动可言,但对面的老先生是被刺激到收不住火了,“小孩,你给我把今天的话记住……”   孟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都够了!能不能不要说了!”   一向乐呵呵的孟老板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   他高大的身体挡在中间,胸膛起伏乱了节奏,拳头捏得死死的。   当下把一向爱欺负孟老板的汪老先生也给震慑得不发一言。   过了会,孟老板稍微冷静了点,语重心长地开口,“你也是,这么大岁数了,看把这些年轻人弄得有多难堪?”   汪老先生臭着脸侧过头去。   孟老板叹息一声:“好了!你也别气了,今天吃顿好的,没什么不是一顿竹笋鸡不能解决的。哈哈哈哈,我去挖笋。”   短促地装出乐呵的模样,转身时又流露出几分消沉。   孟老板走后,汪老先生也进了屋。   纪湫他们留在花园,互相看了几眼,最终一同向孟老板跑过去。   夜色已深,每人各拿着手电在林间穿行。   孟老板走在前,难为情地说,“你们也真是,我都说了不用帮忙,非跟着来,夜里更深露重的。”   纪湫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孟大哥客气了,你为了给我们帮忙耽误一整天的时间,我们挺过意不去的。而且大晚上也危险,多几个人安全些。”   孟老板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一片啊,虽然看起来黑黢黢的,其实不危险,而且这个季节,没什么蛇虫,况且你别看我现在发福了,我以前可是山间小泥鳅,对这里的地形地势熟悉的很,步伐矫健,如履平地嘞!”   没走几步,就到了孟老板说的位置。   “挖个五根就够了,别挑小个儿的,祝桑你去那儿,别太近了,还是得留几个小崽崽长大嘞。”   孟老板朝东面山坡上前去,渐渐没入夜色。   当周围再无其他人,纪湫才望着商皑叹息一声。   不用说话,心情显而易见。   商皑侧身远眺,声音不带情绪,“激将法也没用,这老先生真是油盐不进,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你们了。”   纪湫自然而然就上爪子摸了把他脑袋瓜,“本来也不关你的事。”   商皑不悦地把头偏离纪湫的手,“请你尊重一下你的配偶。我把你当妻子,请你不要把我当儿砸。”   纪湫:“是儿子,不是儿砸,在阐述事实之前,请把牙先长齐。我不要嘴巴都关不住风的丈夫。”   商皑吃瘪,严肃地板着脸,腮帮子鼓得跟仓鼠,小嘴也撅着。   这反差,把纪湫看得忍俊不禁。   他的记忆赋予他高超的谋略和机敏的眼光,心智却让他在应对日常时难免透着股孩子气。   小崽子商皑,依旧傲慢,却没有攻击性,依旧优越,却没有高高在上的睥睨态。   在此之前,纪湫从未觉得这些商皑身上的恶劣品质,也会神奇地变得可爱。   纪湫少见地观摩。   商皑就快要发现,回头却见纪湫四下张望着找笋。   已经累了一天的三人,到现在还在汗流浃背地挖土。   纪湫灰头土脸,手脚酸软,腰酸腿麻,是真的有点支撑不住。   可以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这么累过。   祝桑和商皑亦是如此,都是养尊处优,家底优渥的少爷,哪里干过这种大半夜刨土的累活脏活?   也是觉得气极了,祝桑吧锄头一扔。   “你说,那个老头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我真是活久见,从来没遇到脾气这么怪异的人。”   忍受了一整天的祝桑,终于爆发了。   纪湫累得没力气和接话茬,虚弱着声音道:“等回到酒店,就买机票回去。”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要开始准备了,一刻耽误不得。   祝桑一提起这事,就心急如焚。   原本准备好好编一首曲子,参加国际音乐,把团的名声打出去,可现实骨感,他高估自己了……   退而求其次,大不了就拿这版去,说不定观众喜欢呢?   可现在,这版被如此贬低,说成是垃圾都不如的污染物。   祝桑心头那最后的希望也被掐灭。   他久久沉默不语,最后垂头丧气托着锄头走远了。   风穿竹林,商皑哑萌的声音幽幽传来。   “纪湫,你有事瞒着他。” 第43章 “还有,你可以试试依赖……   纪湫看了眼商皑, 心道这小孩是会读心术还是咋的,这么神?   她没说话,商皑却像已从她神色中找到答案。   “姚万钧要动手了, 是吧。你是想拿这首曲子作赌, 与他抗衡。”   纪湫感慨:“商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商皑眉头皱了下, “纪湫,你胆子很大。”   他如此评价, 展现出久违的严肃。   纪湫叹气:“因为我咽不下这口气, 海蓝金和沉鲸, 是我非常在意珍惜的东西, 我不能接受它遭受一丝污染。”罢了,她脸上苦笑, “我不比戴溪隐忍,所以我成不了她那样的王者。”   商皑一眨不眨望着纪湫自嘲,良久, 道:“纪湫,对于我来说, 我宁愿豪赌一决生死, 也不要十年磨一剑, 我等不了太久, 我还有更高的山要攀登。”   纪湫歪着头打量商皑:“我知道你的个性, 你确实行事胆大妄为, 不过我也一直疑惑, 你都没有害怕过么?你将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从神坛沦为他人笑柄。”   商皑:“我任何时候都能站起来, 没人能打败我。况且我本来就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输掉的东西。”   纪湫甚至形容不了这话究竟是悲惨,还是狂傲,它们从商皑嘴里说出来,如此云淡风轻,犹如一件平常事。   纪湫实在没话可说,“商皑你真是魔鬼,就算是现在,也是。”非是调侃,是实实在在的,底色全黑的恶魔,百无禁忌的狂徒。   商皑无所谓地偏偏头,“所以你都说我是魔鬼了,那姚万钧还有什么可怕的?魔鬼现在站在你身后。”   纪湫领会到,有些不可思议地笑了。   商皑也勾起唇角:“有你,戴溪才能称王,没有你,她依旧是傀儡,你永远不要低估你自己。”   纪湫神色凝固。   “还有,你可以试试依赖我。”   纪湫双眸睁大。   夜很静,风声在耳边鼓噪不停,寒气拂过鬓角,刺拉拉地扎涩了眼角。   纪湫喉咙口就像哽了一颗梅子,不上不下有些不自在,酸酸甜甜的味道又并不难受。   这边商皑抬起头打了个哈欠,准备捂嘴的时候发现手上有泥巴,他十分自然地在纪湫衣角擦拭一番。   纪湫伸手就揪住他的呆毛,“得意是不?”   商皑护着自己一撮毛:“你衣服本来就很脏了嘛!”   纪湫:“你脸比我衣服还脏好吧!”   这边正争执,远处忽然传来惊呼。   商皑和纪湫一下就听出来是祝桑那边出事了,连忙跑过去。   祝桑站在枝叶横生的草笼中,手持锄头戒备。   看见纪湫和商皑远远跑过来,祝桑连忙叫住他俩,“别过来!”   纪湫和商皑倒是刹住了脚,在茫然中,忽见草丛四面八方有东西慌乱穿梭。   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啊?!   不等他们找到答案,自己身边也开始簌簌作响。   商皑飞快在脑海里搜寻,不料身子忽然腾空,转眼已被纪湫抱起。   崽子个子小,如果下面的东西要突袭,中招的肯定是他。   纪湫也没办法了,当务之急只有喊孟老板帮忙。   呼唤两声,孟老板也不知去哪儿了,没有应答。   而前方的祝桑被埋在繁茂草笼下的东西连连逼退,他瞅准时机,一锄头下去,目标伸手敏捷,从旁溜走。   祝桑的这一反击,让草笼之物停顿一瞬,继而飞快朝他聚拢,似要群起而攻,报复刚刚那一击。   纪湫没见孟老板,准备掏出手机联系他,余光就看见一个黑影猛地从草笼里跳出来,像长了翅膀似地,迎头朝祝桑的脸袭击。   大惊失色下,祝桑往后一躲,却踩空了脚,栽进了后面的植被丛中,不见了踪影。   商皑和纪湫呆滞在原地。   大约半分钟,他们拔腿就冲进了草笼。   奇异的是,草笼很快就一派平静,那些乱窜的东西也不见了踪影。   纪湫把商皑别在咯吱窝,一个劲只顾着扒开层层草笼,并没有发现后面紧赶慢赶满头大汗追过来的孟老板。   然后,待她终于撩开最后一层阻碍,面前呈现的景象却让她直接惊呆在原地。   “这……搞什么啊。”   =   天空挂着一层红酒色油彩,投下的暗魅浅晕,抹在一望无际的花海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下,满世界的三色堇依旧不减绚烂颜色。   三色堇的花瓣,像蝴蝶毛茸茸的翅膀,它们密集地簇拥在一起,清风一来,就开始扑闪翅膀,而那些翅膀上眼睛似的斑纹,又就像漫天的星星落了地,晃动着枝叶时,便是隔着千万年的光在遥望。   底下滚下土坡的祝桑骂咧一声,拍拍尘土爬起来,转身正要感慨自己大难不死,就回头瞥见这样的光景。   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口。   漫山遍野的三色堇,数量之多,层次之繁杂,好像被云朵捧着,一路开到了天上去。   隔了很久,才听见商皑幽幽道。   “这些不是野生的。”   孟老板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正听到这句话。   纪湫没发现老板的存在,问商皑:“怎么说?”   商皑看到的好像不是花海,而是一本植物字典。   “虽然排列不整齐,但根部却有特意维护过。”   这话说完,身后就一阵吸气。   纪湫和商皑连忙回头,看见孟老板正大惊失色地连忙捂住口。   他长得五大三粗,声音洪亮,自然气息也比普通人重。   此刻被发现,羞红了脸。   在面前三个人不发一言的质问目光中,孟老板紧张地步步后退。   意识到逃无可逃,才听见孟老板深吸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们。”   “从前有个大英雄,她叫,图梭。”   是的,并非巴椤,而是图梭。   一张斑驳残缺的旧画,被风慢慢吹落尘埃,露出一张绝代风华的面孔。   远处的群山,也像是融入了画中,退去颜色,被当年明月,照出古老风采。   这里,地势坎坷,村庄星罗棋布,人们虽靠着山水生存,却也时常承受山水困扰。   蝗灾,干旱,疾病,匪盗……诸如此类的灾害让村们深受其害。   而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外乡少女。   她医术了得,武艺超绝,深谙奇门遁甲,玄门秘术。   她的名字,叫图梭。   图梭心地纯良,怜悯这些正遭受苦难的村民,于是她放下了远方,居住在此,开始奔波往返于大山大河之间,救治患病的村民,传授种植技能和抗灾方法。   那时,图梭对于人们而言,就像是救世主。   人们尊她,爱她,如待神袛。   昔日愁云惨淡的村庄,逐渐恢复生机,痛苦的人们,找回笑容,图梭眺望着这片她一点点改造耕耘的水土,风吹开她乌黑的长发,暗香浮动在她的衣袖里,阳光照进她温柔无私的眼眸。   大家都感恩于她,就说明,她此前一切的苦和累,就都值得。   如此想着,昔日少于言语和微笑的图梭,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   在这至高处,她像是变成了鸟,飞向宽阔的天地,用那双巨大的翅膀,拥抱这里的大山和河水。   这时候,图梭下定了决心,她不走了,她要终身守护这里。   图梭爱这片土地,亦如这片土地爱她。   彼时的图梭,这样认为。   后来,山里来了一只恶鬼。   它至邪至恶,为非作歹,在它的巢穴里,堆满了白骨和头颅。   图梭与它大战多次,每每平手,让那妖魔趁机逃离。   妖魔没死,反而更加疯狂。   它把病毒大肆传播,让成群害虫啃食庄稼,频繁附身在村民身上,烧杀抢虐。   图梭虽然负伤,但依旧坚持寻找打败妖魔的办法。   经过千辛万苦,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办法。   图梭找全了材料,决战在即。   不曾想,事先得知了消息的妖魔,亲自找上了门。   村们大惊失色,纷纷逃窜。   妖魔一路放火,点燃茂密树木,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是妖魔的狂欢。   图梭掩护村民撤离,在村口与妖魔战斗,即便她已元气大伤,虚弱不堪,却也一分也没退出过大门。   妖魔勃然大怒,明明图梭已经油尽灯枯,它却仍旧没法撼动她设下的结界,它恨极了她,竟钻入了图梭体内。   不杀人了,不放火了,它就是要折磨她,只想要折磨她!   剥夺她在乎的一切,毁了她珍视的河山,用她救人的手杀人,用她保护的法术把这里夷为平地,把她拉下圣洁的神坛,让她变得堕落肮脏,看她失去一切撕心裂肺,看她违背良知痛苦崩溃!   图梭太虚弱了,她的所有法力都用来把村民隔绝在火海之外,完全没有一丝防备……   妖魔得逞了。   图梭洁净的脸上生出乌黑的枝叶,她小小的贝齿长成可怕的獠牙,她细腻的皮肤长满黑色的鳞片……昔日那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图梭转过头。   身后的村民纷纷用惊恐的眼神看她。   图梭一晃神,结界变弱,妖魔疯狂地冲了出去。   图梭大骇,连忙奔去保护她的村民们。   然而……   “救命啊,妖怪!妖怪!”   “大家快跑!”   “跑不了了,杀了她!杀了她!”   “可她是图梭啊!”   “她才不是图梭!她是妖怪,你没有看见么!”   图梭生满獠牙的嘴动不了,她虚弱的身体也走不动了。   她满脸是泪。   我不是……   我是图梭……   我不是妖怪……   可如今,那些人的脸上写满了憎恶,曾经她全心爱护的人们,用刀剑对准了她。   妖魔得逞地在她耳边大笑。   图梭急火攻心,誓不做傀儡。   她调息运功,用了偏门大法,要把妖魔逼出体外。   图梭法力高强,即便沦落至此,只要她想,便能做到。   可当那妖魔在即将脱体而出,发出惶恐大叫时,一只抹了毒药的鱼叉朝她刺了过来。   那时她千辛万苦找来对付妖魔的。   如今,这些村民,用它来对付她……   妖怪逃了,连带着图梭。   后面的情节发展,便是那没死的妖魔卷土重来,更加猛烈地折磨人们。   人们恨极了那只叫图梭的妖怪。   每当提起图梭这个名字,便咬牙切齿。   后来某日,一少年侠客造访山间。   少侠白衣翩翩,意气风发。   他古道热肠,单纯直率,也背着行囊四处看病,降妖除魔。   他的名字,叫巴椤。   巴椤日日听村民描述那名叫图梭的妖怪有多么可恶,说得他热血沸腾,义愤填膺。   巴椤曾亲自山上要去找这只妖怪,可惜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巴椤撞见那满口是血,抓着婴儿正要飞走的图梭。   他满目震惊,为那刚出生就没了性命的婴儿心痛不已。   抽出桃木剑便狂追而去。   巴椤也是个有本领的人,他之前从一老者处拿到了一本秘笈,上面记载着对付妖魔的办法。   但也听说这个办法并没有完全打败妖魔,于是他也苦心钻研,得到了一个厉害的法阵。   巴椤心里想着那死去的婴孩,并没有打算放过图梭,穷追不舍,终于与她交恶。   图梭节节败退,没有注意到身侧悄然出现的银线。   直到她全身动弹不得,惊讶抬头,见抹了毒药的剑深深没入心脏。   她仿佛看见当年,火光中,那扎进身体里的鱼叉。   图梭一头栽进了井中。   法术结成,石头垒筑,银线金丝层层交错。   村民们眼见大功告成,纷纷上前塞进符纸。   巴椤却愣在原地。   他明明有过一瞬的破绽,被那青面獠牙的恶鬼洞悉,可为何她全然没有反抗?   那双可怕眼睛,也在最后的金光中变得清澈莹然。   她静静地望着他,带着一种类似于庆幸和解脱的情绪。   巴椤久久难以找回呼吸。   直到身边婴儿啼哭,把他拉回了现实。   那位母亲感谢的言语,传入他的耳朵里。   “谢谢你救了我的孩子,幸好他还活着。”   巴椤:“没事。”   静默一瞬,他忽而睁大了眼,猛然回头。   什么?婴儿没死!?   巴椤注视着面前已死寂一片的法阵,良久未动。   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巴椤,开始调查起了一切。   最终,他知道了真相。   “可是当时她确实已经变成了怪物。”   “而且她也有法术,也许她本就是妖怪,只是不小心暴露了真面目。”   “谁也不能确定她不是跟妖怪一伙。”   “图梭就是在世,也不会允许妖怪伤害我们。当时那妖怪可是要杀人啊!图梭已经死了,不能死更多人吧。”   ……   巴椤的质问下,他们的理由千千万万。   这让巴椤有如五雷轰顶,一直坚守的信仰也山崩地裂。   图梭并没有死,他只是被妖魔附身了。   可她明明有能力解脱,这群自私的家伙,却连一分一秒施展法术脱困的机会也不给她留。   图梭曾经可是在用性命来热爱这里的一切啊!   这群人反过头来便是这般对待她的。   到头来,他救了一群白眼狼,杀了最无辜的她。   巴椤心如死灰,那些为自己自私开脱的借口,为证明自己而对图梭的谩骂和诋毁,以及因为巴椤的质问而反过头来抨击他的言语……巴椤皆听不见了。   夜里,巴椤站在山顶,那个曾经图梭也站过的位置。   望着底下灯火通明,人山人海,如欢庆佳节一般,庆祝大妖怪死亡的场景,巴椤忽然就觉得自己浑身无力。   这么多人呐……   固执己见的人,有这么多呢。   巴椤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少年英才,凭借一身本领,斩杀妖魔怪不在话下,从来没有吃过败仗。   但是今天他败了。   败在了人心上。   自以为这么厉害的巴椤,却连为一个女子证明清白的能力也没有。   巴椤与这些村民不再往来。   却也没走。   当初留下是为了正道,现在留下,是因为无处可去。   巴椤找不到信仰了。   他一直生活在这里,收养一些流浪的乞丐和孤儿。   那些孩子们一直觉得巴椤像个谜团,藏着太多心事,总是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例如,他天天守着一口井,一有时间,就去井后面的地耕耘。   孩子们不知道巴椤种的是什么,直到后来地里开出了花。   花的名字是三色堇,花语是“思恋”。   孩子们问巴椤,为什么是“思恋”,井里是他的爱人吗?   巴椤不再是少年,他的头发已经白了。   听见这话,他苍老的眼睛里不动声色地挂了些光。   “总得有些人知道她的光彩。”   世上存在过一个叫图梭的人,她是真正的英雄。   她灵魂高洁,她热情单纯,她用青春养育这片水土,她用生命滋润这里的草木……   而她,也值得被人热爱,被人珍惜,被人思恋。   图梭不是一无所有。   她还有巴椤。   巴椤和巴椤的三色堇花海,以及他收养的孩子的孩子以及更远的后代,都将思恋图梭。   故事的最后,巴椤撑着伞一如往常那样守在镇压图梭的井边。   金光将他唤醒,巴椤又看见了图梭。   这个时候的图梭,重新成为了那个绝代风华的美丽少女。   她道:“谢谢你,让我没有输给那妖魔。”   当年,那钢叉扎到的不是妖魔,而是找回了自己大半身体自由的图梭。   也正是这个伤口,妖魔才在图梭体内占据主导。   可即便如此,在图梭强大的信念下,她也没有让妖魔得逞。   最后巴椤一击斩杀妖魔,图梭也终于解脱。   巴椤轻轻笑道:“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输。”   图梭望着巴椤良久,“少年,你没有错,你走吧。”   巴椤道:“我已经不是少年了。”我的一生,注定就要在这里。   图梭虽然一生苦难,遭人背叛,背负骂名,但是她因为巴椤,不再囿于痛苦和挣扎。   ——不是没有人珍惜她的。   清早,发现巴椤一夜未归的孩子们匆匆前去寻找。   却见巴椤爷爷连同他撑着的伞,皆成了石头。   而后面的三色堇,开了。   “咳咳,差不多是这样了,你们看那边,对面就是那口井和石像,这个故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啦。”孟老板挠挠头。   “不过……虽然这听起来像个神话故事,但说不定确实有跟图梭一样被辜负和误会,以及一个像巴椤那样去拯救守护的人呢。”   “据我的祖辈说,我们就是巴椤收养的那批孩子的后代,害!就因为这个,我不得不天天来打理这片花田!还必须偷偷地来,不能被人发现。毕竟这里大多数人还是觉得图梭是妖怪,我们却在纪念图梭,这是要被骂的。”   “还有你们看对面,那片花海的背后,就是井口和石像。虽说故事很玄,但那个石像确实会根据天气移动位置。”   纪湫这才恍然,原来石像背后,就是这片花海。   但眼下听到孟老板说石像会移动位置,又怀疑起来:“自己移动?”   孟老板点头:“对吧对吧,真的超级玄,不过据说,是巴椤在为图梭遮风挡雨,太阳照到哪里,巴椤就要为图梭挡住哪里。”   闻言,纪湫顿时一惊。   原来,不是镇守,而是保护啊……   听着孟老板絮絮叨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花海的对面。   冷月下,石井与石像的身上凝着一层浅浅的寒气。   祝桑走了过去,停在五步开外,神色不明地静默良久,才低低问道。   “如果要参拜的话,有什么规矩吗?”祝桑回过头望孟老板。   孟老板迟疑片刻,冲他摆手,“别,参拜什么呀,又不是庇佑祈愿的神明。别给人家这么多压力啦!”   笑过后,孟老板脸庞慢慢退去光彩。   只听他叹了口气,怅然若失地投向祝桑身后,像是说给自己听,“他们仅仅只是彼此的神而已。”   纪湫站在身边,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看似普通平淡的一句感慨,却让她内心大受触动。   在纪湫呆呆注视着虚空,久久未能平复时,忽然远方传来一声悠远的牧笛。   如泣如诉,悠扬婉转   没有丝毫藻饰和花哨的技巧,便有如凄凉的月光漏在了心尖,挂在皮肉上结出寒霜。   只是这么一小节,纪湫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一阵来自灵魂上的酸麻。   大家纷纷回头,四下张望,急切寻找着这牧笛声源。   可牧笛声却在此刻戛然而止。   孟老板在此刻抻了个懒腰,迷迷糊糊地建议:“今天晚了,不想开车了,汪老头那里反正都有多余的房间。”   纪湫和祝桑没有犹豫,反而催促。   “那我们快回去吧。”   商皑望望纪湫,茫然片刻,确似忽然懂了。   一回到屋子,纪湫把商皑往地上一放,就和祝桑你挤我推,迫不及待钻进了地下室。   商皑像个被抽晕乎的小陀螺,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才站稳。   纪湫和祝桑急匆匆赶到地下室的时候,汪老先生正在清扫地上的木灰。   发现屋里来人,也没理会,继续工作。   祝桑和纪湫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最后只见祝桑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许久才紧张地组织好措辞,“汪老先生,刚刚吹牧笛的,是您对吗?”   汪老先生一言不发,就像没听见。   祝桑问出这句话后,气氛足足凝固了有两分钟。   纪湫和祝桑无所适从,却干站着也没挪步,不知是过于茫然无措,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大抵是被他二人这一眨不眨的注视给弄烦了,汪老先生皱起眉头,神色不善地开口。   “那感觉,找到了——?”   他用着教训与质问的语气,拖长音节,重而恶劣。   却让纪湫和祝桑如释重负,激动心情难以言表。   商皑摆脱自称势必要尽职尽责照顾小孩的孟老板,溜到地下室前时,看见纪湫和祝桑正围着汪老先生喋喋不休。   而汪老先生始终表情不近人情,手持芦笙,皱着眉头听他们说话,但好歹也耐心。   商皑脚尖犹豫,转身靠在了门边的墙上,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睛里的琥珀色又浓郁了几分。   商皑精力严重透支,孟老板过来收拾东西路过,看见商皑靠在门后睡着了。   孟老板心疼,把崽崽抱进小屋,铺上柔软的床垫,把他放进被窝。   商皑困极了,抱着枕头一个翻身就彻底睡熟。   隔壁芦笙,唢呐,牧笛,牛角胡……各种各样惊心动魄的噪音,都没能把他吵醒。   凌晨,商皑渴醒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商皑另一面靠墙的竹床上蜷着个人。   他揉揉眼,坐在床边醒了会神。   更深露重,夜里的山风异常寒冷,从半开的窗户里争先恐后地挤进来,一股脑扑在她淡薄的背上。   商皑起身,艰难地踩着凳子伸手,将窗户合上。   轻手轻脚地跳下来,又走到纪湫床头。   古旧的烛火映在她苍白的面孔上,将眼底的青黑衬得越发浓郁憔悴。   商皑用他那只肉乎乎的柔软爪子,碰了碰纪湫的脸颊。   一阵沁人的冰冷刺入肌理。   商皑讶异地收回手。   朦朦胧胧的一团光晕中,受到惊扰的纪湫眉头蹙得更紧。   她实在太累了,即便如此冷,她也不愿从睡梦里苏醒。   商皑眸色深深,注视良久。   背着手踮了踮脚,漫不经心瞥了眼天边熹微晨光,回过头来,不动声色将自己床上暖和的被子抱过来,将缩成一团避寒的纪湫捂严实。   做好这一切,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着眼爬上床,把身子钻了进去。   本身很奶很萌一小只,从头到尾的行动都进行得很安全,跟一片小叶子吹进枕边一般,无声无息。   商皑面对着侧卧的纪湫,若有所思地静静望着。   不知看了多久。   他低垂着眉眼,在被子里找到她冰凉的手,用自己不大的掌,包裹在自己的心口间,缓慢地用体温烘暖,又找到她冰凉惊人的脚,将其放在自己的小肉腿上。   即便作用不大,却也随着时间流逝,一寸寸地令纪湫回暖。   大抵是没之前那样煎熬了,纪湫的睡颜慢慢安详起来。   商皑细密的长睫翕动几下,半开着眼缝看她。   他以往从来不知道,纪湫是个这么怕冷的人。   体质这样地差,手脚冰凉到令人发指,像快根本没法生热的石头,穿再多也没用,只能靠外物来温暖。   商皑摩挲着她冰冷的指尖,脑海里呈现出昔日种种。   忽然之间,身前纪湫手臂一动,顺势就把商皑当成热乎乎的小玩偶,拉进怀里抱得紧巴巴的。   商皑呼吸一滞,眼皮似还残留着唇瓣擦过的余温。   那点余温,像火花溅进了纸堆,一路把他烧热。   底下稚气未脱的一张漂亮脸蛋,正不可置信地仰着头,看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祸首。   清澈莹亮的鹿子眼睁得圆滚滚,里头波光乱颤,一地琉璃,半张着唇,露出几瓣贝齿。   他良久地恍惚失神,像是丢了魂魄。   片刻后,又因纪湫这个万恶之源此刻却睡得心安理得而越发心里邪火。   商皑收着牙根,很是不悦地别过头,但陷在纪湫怀里的脸蛋却越发烫热。   熟透成虾子色的肤色中,是违和的幽怨神情。   他睡意全无。   纪湫正好相反。   上半夜犹如身处冰天雪地,下半夜如沐春风里。   终于香甜地睡了一觉起来,感觉脚踝处一阵刺痛。   她惊醒起身,看见床尾商皑正抓着她的脚踝给她上药。   察觉到她苏醒,如今正捏着一根棉签,很是不耐烦地半掀着眼皮盯她。   纪湫云里雾里了一阵子,找了个话题,“现在几点了?”   商皑头也不抬,“六点。”   纪湫:“那要准备走了。”   商皑过了一会才缓和了神色,开始关心他们的进展,“你们昨晚已经解决了?”   纪湫半肯定半否定:“大致方向是确定了,感觉和核心也都有了,剩下的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商皑低下头不冷不热地笑了下,“是又不被待见了吧。”   纪湫挠挠头:“……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至少比之前的版本要好,她也总算了松半口气了。   回程的路上,纪湫和祝桑睡得一塌糊涂。   这段采风旅程,可谓是累心又累身,不但是把他们苦得心力交瘁,更是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纪湫到现在腿都酸胀得走不动,磨肿了的脚踝看起来是一个月都要垫创口贴穿鞋。   飞机上,半夜,祝桑睡醒。   惺忪的睡眼先是无意识地朝旁转了转,然后就定住了。   纪湫肩头抵在舱位上,白皙的脸染着红扑扑的酣意。   她不说话的时候,安安静静的样子,像个乖巧的孩子,浑身上下都是甜甜糯糯的感觉。   祝桑抓紧了手下的椅把手,在微微失神中,心房逐渐填满一种怪异的感受。   时过多日,他没有先前任何一丝迷茫。   祝桑很明白自己的心情。   怀着一种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悲哀心情,他抓起身边一张毛毯,腰支起三分时,忽然又愣了。   正好身边走来一个空姐,祝桑轻轻朝对方点了点头,把毯子递过去。   空姐会意,笑着帮忙给纪湫搭好。   祝桑靠在椅背上,半垂着眼帘,幽深的目光,谨慎地放在纪湫身上,心里突然就被沮丧的潮水拍打到了岸边,撞得天翻地覆。唇齿间有些发苦。   过了半秒,才意识到空姐问他还需要什么服务。   祝桑连忙扯出一个弧度,摇头。   空间离开,祝桑几不可查叹着气,眉宇又蹙了蹙,才闭上了眼。   隔着一个座位的窗边,云彩昏暗,窗前倒映着一张稚气的脸。   望着窗外的眼睛,埋进了夜的漆黑。   =   距离国际音乐节只剩了一周不到,祝桑和成员们紧赶慢赶,终于完成了时至今日,最令自己满意的作品。   不仅蕴含了团队的梦想,也包含了灵感起源里对图梭和巴椤的复杂情感。   不得不说,第一次听到这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后,三人对这二位主人公超越一切的真挚情感深受触动,而唯一能为他们正名的,大约也只同样隐秘却又伟大的音乐。   这首曲子,是带着信念诞生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在临近远赴国外参加活动之际,却突然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阻碍。   周末,海蓝金上下依旧行色匆匆,为即将出发的HALF安排行程,规划相关事宜。   各部门严阵以待,无比重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首目前还在保密的《三色堇》中,有一段戏腔拟邀请当代著名艺术家成平眉老师的弟子沈筱怀。   成老师作为当代殿堂级艺术家,此前通过一档高分国粹纪录片名声大噪,彼时,国内外戏曲爱好者蜂拥而至,前来拜访求师的络绎不绝,各大电视台更是邀约不断,有关戏曲瑰宝综艺也是层出不穷,成老师堪称一嗓难求。   然而即便如今已享誉全球,但成老师为人却十分低调,在当时那个名气巅峰时刻,也少于露面,现在更是半隐退状态,极少再听她开嗓。如果此次曲子能请到成老师弟子加盟戏腔部分,在评委观众眼里必然能增添卓越的艺术价值。   毕竟是名师高徒,这位沈小姐傲气十足,此前千般推脱,海蓝金这边万般游说,最后好不容易答应下来,可等这边代表到了机场接机,却又被告知这位沈小姐头晕误了航班,凌晨才会到。   然而,团队在机场等了一整晚,打了电话没人接,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见这位沈小姐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翩翩走来。   纪湫在电脑前处理邮件,助理哆啦在边上揉着黑眼圈,讲述昨晚受冷风吹。   “今天晚上她能过来吧?”   哆啦:“能吧……”   纪湫:“嗯,不能再拖了,我们时间已经不多了。”   哆啦:“行,我立马去跟沈筱怀那边确认。”   纪湫这边正联系B国那边的接洽人,确定最后流程,哆啦很快就得到沈筱怀团队的回复,说晚上七点可以空出时间。   纪湫这边事务堆积,正好也下不了班,打算等到七点亲自等候录制。   傍晚,天空红霞片片。   商皑所在的江区小学已经放学。   黄昏倾洒的教室里,第一排的三岁小孩安安静静坐在窗边,托着腮无视身边心急如焚的管家和面色窘迫的老师。   “小少爷,咱们回家吧,你妈妈今天实在是忙,抽不出空陪你,你就跟叔叔回家吧。”   老师也一脸无措,“是呢宝贝,爷爷外婆不也是一样吗。”   商皑始终不理睬,整张脸上没什么表达欲,淡漠得让旁人局促慌张。   这个时候,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教室里的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环手倚在门边,黑色皮夹克机车感十足,酷酷的有种英姿飒爽的欧美范,短发往后梳过,水波的弧度,清爽又随性,露出得天独厚的额头与斜飞入鬓的眉。   年轻人取下墨镜,朝床边那个正斜眼睨着自己的崽子吹了个口哨,顺手把墨镜别在口袋上。   年轻的女老师顿时就面红耳赤,此时正巧前门几个同事过来叫她开会,也瞥见俊美非常的偶像男团队长,于是整间教室就没人呼吸了。   商皑在这丧失人气儿的时候,抱着挽救各位女老师性命的责任,一脸鄙夷地走向祝桑。   “你来干什么。”   祝桑望着底下白衬衫套格子背心的学院风男生,戏谑地掀起一边唇角,“哦豁,穿得这么纯良,还真挺像个好学生。”   商皑眉头皱起:“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祝桑笑容一敛,拉长语气不耐烦,“我来接你,到底走不走?”   商皑脸色很快就沉了,黑雾雾的眼睛紧盯着祝桑,“你自己来的,还是纪湫叫你来的。”   祝桑茫然:“有什么关系吗?”   商皑视线挪至下方,一言不发地隐忍着,沉默着越过祝桑往外走。   祝桑被弄得云里雾里,转头叫住他,“喂,我带你去公司找她,你确定不去?”   商皑瘦小的身板停住。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片刻后,商皑回过头来,背光而立的脸笼着一层黑影。   “最后一次,我容忍你的自作多情。”   祝桑一愣,瞳孔随之缩紧。   铺满夕阳的走廊仿佛瞬间退去颜色。   直到商皑冷静地走过来,祝桑才别过头不屑地轻哼一声,不自在地戴上墨镜转身下楼。   身后传来努力克制的尖叫声。   一路上,祝桑和商皑全程无交流,彼此之间气氛诡异,直到抵达海蓝金大厦底楼。   祝桑停车的功夫,商皑就招呼也没打就上楼了。   祝桑抬眼,只看见电梯门闭合的瞬间。   里头商皑与他对视一眼,就视若无睹地别向一旁。   祝桑直愣在原地半分钟。   最后把头盔往车上一挂,朝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电梯在五楼打开,外面一群人围在一起气氛紧张。   商皑在电梯门关上之前看到了纪湫身影,伸手按下开键,走了过去。   助理哆啦正在和录音棚的老师沟通。   “不好意思,我们也不知道沈老师怎么忽然又不来了。” 第44章 再后来他又发觉,握住不……   录音棚的老师也是极为不满,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现在都七点半了,才临时改时间,我这是推了其他的事把这个时间段硬挤出来。不是我不想, 而是如果这一调整, 其他的工作安排怎么办?纪总,我们也很为难啊。”   纪湫心里闷着一股邪火, 表面上没有发作,“辛苦了, 徐老师去吃饭吧。”   说罢转身就进了过道。   高跟鞋在空旷的室内发出有节奏的脆响。   徐老师望着纪湫背影, 神色无奈, 转而又对哆啦义愤填膺, “那个沈筱怀什么来路,这么折腾人。”   哆啦摊摊手,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臭架子大呗,真把自己当回事, 总监也是辛苦,一个多月以来就没睡过好觉,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地来。我真担心我们总监这样下去能受得了么。”   绿植背后, 商皑把书包往手里随意一提, 打开玻璃门进了茶水间。   一杯水喝完, 才从沙发起身, 推开纪湫办公室门时, 让毫无防备的纪湫吃了一惊。   她脸上的暗色还未来得及收住, 被商皑尽收眼底。   但他也只是极度淡漠扫过,自己找了椅子爬上去坐稳,微侧着头, 百无聊赖地转动椅子。   “你看上去很烦心。”   话说完,才懒散地看向她。   纪湫别过眼,“你难道就没有这种时候。”   商皑未曾长开的唇瓣显得粉嫩丰润,带着笑时,露出可爱齐整的贝齿。   “你可要小心了。”他忽然话锋骤转,别有深意地对上纪湫微愕的眼睛,“可不是普通的烦心事。”   纪湫直视他好一会,笑开来,“你作业做完了吗。”   商皑圆溜溜的眼睛突然一暗。   鄙夷地剜了她一眼,回头不说话了。   他说这话时好不容易找回了当年感觉,这女人可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呢。   纪湫往后靠坐,望着商皑别扭的后脑勺,“我可没跟你开玩笑,你个小撒谎精,把练习册放进我包里就能找借口不做作业了吗?”   纪湫把一本“黄冈小状元”拍在商皑头上。   商皑囫囵抱住几页纸。   接下来纪湫又朝他扔了本“天才一百分”,“你以为把第二十页撕了就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还有,我的签名你自以为模仿得很像是么?语文考试五十六分,家长签字签‘商皑’,你真是个机智的小孩子呢。商皑是你爸吗?嗯?小崽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商皑避之不及,耳朵被纪湫给捏红了。   刚刚还大总裁似地坐镇支招,现如今被纪湫揪着后脖子拆穿谎言,水润润的眼睛忽然就挤出了两泡金豆豆,委屈巴巴地憋着嘴望她。   纪湫鄙视一眼,暗骂“撒谎精!小哭包!”。   商皑垂着小脑袋,“这些题我又不是不会,你知不知道我抓着笔写字有多困难!给你把选择题做完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刚坐回去的纪湫突然就直起了身子,作势抬高了手,“给我做作业?”   商皑下意识就用手挡住了耳朵,在纪湫爪子就快要碰到耳廓的时候,大声道:“学习是我自己的事情好了吧!”   纪湫动作一顿。   又见商皑横眉怒目着回头来,“你满意吧!”   纪湫望了他半晌,忽然唇角的弧度就压不住了。   她在商皑认真生气目光中,退回了电脑前,手半掩住脸庞。   商皑惊愕地微张着口,歪着头打量了几下,“纪湫,你该不会在笑吧?”   纪湫眼睛一下子就弯了。   商皑霎时间气坏了,仿佛受到十足的冒犯,上纲上线地跑过去掰她的手腕,“不准笑了!”   纪湫反倒变本加厉:“没想到堂堂商大总裁,也有成为我快乐源泉的一天呢。”   商皑越发恼羞成怒,可纪湫又偏不让他掰动手腕,两相较量间,纪湫用某种得意至极的神色戏谑审视。   那双水润的眼睛,揉碎了狡黠和恶趣,变得明艳鲜活,商皑望进其中,神色一滞。   这丝破绽被纪湫轻而易举捕捉,很快就得寸进尺冲他眼角弯弯,商皑顿时像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惊心动魄的情绪骤然注入心间,他立时动作慢了三分,愕然的眼底风卷云涌。   后来他发觉触碰她手腕的掌心滚烫发麻。   再后来他又发觉,握住不放的人,是他。   恍惚之间,纪湫将手轻描淡写放下,自然抽离,“没吃饭吧,走吧。”   说着,就已经起身,收拾好了包和外套。   商皑一整晚都好像陷在一团棉花里,很是找不到状态,于是当纪湫开玩笑说请他看动画片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拒绝。   等他坐在电影院里,看着某日漫大电影,才回过神。   A城彻底进入夜里,南区繁华的商圈里,J酒店套房中,沈筱怀裹着一件睡衣,与对面沙发的人轻轻碰了下杯。   “你放心,事情尽在我掌握。”   “我当然放心。你可是梨园第一新星,成平眉老师得意门生——不过,这是什么曲子?音调怪怪的,不像你平时喜欢听的调子。”   “哦——这就是海蓝金要我唱的那一段,切,真是难听。我当时找他们发全曲,还藏着掖着不给,最后只给了个副歌小调。我当是个多么神仙的调子呢,结果怪里怪气的,我才不会去唱,他们不配。”   “哈哈哈哈,确实,他们不配。”   沈筱怀说着,耳边忽然响起了铃声,“是师傅打来的,你快帮我关一下外放器。”   =   海蓝金坐落于城市江畔,开阔的转弯角视野,往往能迎接清晨第一缕阳光。   可在这样朝气蓬勃的风景中,海蓝金公司上下却气氛凝重。   “总监,大家真的能做的都做了,就等那个沈老师了。”   “我们算下来已经等了她三天了,后期处理预留的时间已经完全不够。”   “而且那个沈老师团队也奇葩,既然制定了那种不能找其他歌手的奇葩合同,那自己就积极点啊,拖着我们算什么事。怪让人骑虎难下的。”   “所以现在情况就是,要么彻底放弃沈老师,另寻其他没有人唱,要么继续等。”   “放弃的话,那曲子的名气加持不就没有了吗,况且之前我们做了这么多努力她才答应。”   “还是等一下吧,毕竟沈老师已经来了A城不是么。”   纪湫坐在会议室,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这些门门道道,她自然心里清楚,只不过……   “来了来了,沈老师来了!”   思绪被推门而入的小蓝打断。   听到这话,会议室凝重的气氛瞬间被驱散,大家纷纷流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   米尔老师如释重负,“终于来了——快,通知棚里,准备了。”   大家都处在一片雀跃中,可桌前的纪湫脸上却读不出半分喜悦。   不过,正如她所料,事情根本没有结束。   而是正开始。   高瘦的女人脚底生风地踏入海蓝金大厦。   前面两个助理为她开路,一个负责端茶倒水,一个负责提鞋拿包,架子是比影后还大。   市场部接洽的罗经理因为昨晚大半夜还帮她处理了酒店换房的事情,今天见到就问了一句,“昨晚实在抱歉,没注意到你的身体状况,现在这套房间住得还满意吗?”   沈筱怀墨镜也没摘,嘴皮也没打算动,只扬了扬头,撩了下头发。   过了会,身边倒茶的助理才直起身,板着脸道:“不好意思,我们沈老师最近嗓子有点不舒服,所以不能说话。”   周围一圈负责接洽的员工,都有些愣了。   这个时候,玻璃门被推开,只听轻巧的鞋跟脆响。   一个身穿当季高奢经典驼色大衣的女性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三五个同样气质优渥的女性。   刚才那个助理遥遥望来,没有开口。   沈筱怀就更是连眼神也没给。   但海蓝金这边新登场的这位同样也将他们无视了,只吩咐身边的经理,“带他们直接去棚里就好,小倩,你带过去吧,其他人来我办公室。”   沈筱怀一听,立马就转过头来。   是谁千求万求让她献嗓的,现在她就只值得这么个排面?扔一个小员工给她带路?   身侧助理领会,皱着眉不悦,开始找存在感了,“一来就把大家都叫走了,这位应该就是纪总监了吧。”   客客气气的虚伪态度,却又把对招待的不满摆在了明面上。   此话一出,大家就都心知肚明,一时气氛凝固。   鸦雀无声中,那位被认成总监的女性茫然开口,“不好意思,我不是总监,纪总还在处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抱歉,你们自便就好。”   同样的态度回击,一个“更”重要的事情,把沈筱怀的不自量力来来回回讽刺了个遍。   沈筱怀气得一把摘下墨镜,可身边的海蓝金高层径直从她身边路过,跟着米尔老师走了,连个给她发火的机会也没有。   一出门,哆啦就忍不住拉着米尔老师窃笑。   “真把自己当回事,以为总监要亲自来欢迎她呢。”   米尔笑而不语。   身后的团团忍不住担忧,“可是咱们好不容易才等来了这位,要是又把人气跑了什么办?”   米尔道:“那我们就要被她牵着鼻子走吗?”说罢,望向里面时,流露出别有深意的神色,“国际音乐节,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上的。”   休息室内,打发了小倩去找茶叶的空档,沈筱怀的助理开始埋怨起来,“沈老师,怎么办?她们这么不待见我们,我们要不干脆走了算了。”   另一个助理也道:“就是,咱们这就走,让他们自己来求我们。”   话音刚落,小倩就回来了。   她苦笑着问沈筱怀,“老师,那边准备好了,跟我走吧。”   出乎两位助理的意料,沈筱怀起身,什么也没说,竟真的跟着去了。   电梯有些慢,沈筱怀抓着手里的包,深吸了口气。   就这么走了,毁约的是沈筱怀,这边没戏,纪湫就能当机立断找其他人,演出也耽误不了。   她可不能这么便宜了这群人。   就得要慢慢地,一点点的,熬死他们。   今天是最后期限,只要能拖过去,他们就算找代替歌手也来不及了。   正午十二点,沈筱怀坐在棚外的皮质沙发上,慢悠悠品着香茗。   正百无聊赖地等候着城郊特色菜,忽然觉察到身侧走廊走来一个年轻男人。   祝桑带着个帽子,穿了一件文气休闲风的棉质白衫,套着略带设计感的卡其色裤,一静一动的搭配,很时尚的造型,像是从杂志海报撕下来一样。   沈筱怀墨镜背后的眼睛轻轻眯起。   她坐直了身,对祝桑笑着招了招手,“你就是祝桑吧。”   声音娇滴滴的带了好几道钩子。   祝桑听得耳洞一颤,一双眼睛淡淡觑她,好歹还是礼貌地点了下头。   毫无交流欲望,直接坐在了很远的位置。   祝桑凝望着对面墙发呆,倾着身,双手交握在膝盖间。   如果不是戏腔中有他一段合唱,祝桑也不太愿意见这个为难了纪湫以及海蓝金上下的梨园新星。   他正心里不自在,忽然闻见一阵刺鼻的香气。   祝桑侧头,忽然撞见女人放大的脸。   沈筱怀倾着身,抬起一张美艳的小脸,媚眼如丝。   “我手机里有很多你的歌哦。”她轻眨美目,“我可是买了你们所有的专辑呢,算得上是粉丝吗?”   沈筱怀轻笑,几不可查流露出些许俏皮妩媚。   普通人听进耳朵里,难免会觉得被支持是件很愉悦的事,尤其祝桑又是个对自己作品特别在意的人。   然而,他此刻却莫名一阵恶寒。   于是他离远了些。   沈筱怀却越发兴致浓烈,望着身边满身抗拒的男人,眼里沉了一些狡黠。   漂亮俊美,带着傲慢和优越,一身优渥贵气,却又心性单纯,就像是一颗紫葡萄,咬一口鲜嫩欲滴,回齿间又酸涩得牙根发颤。   就是这种味道,饱满又富有层次,引人探索。   祝桑看也没看,就侧了脸,疏远至极,“感谢支持。”   沈筱怀没有凑近,姿态慵懒而风情万种地靠在沙发,露出婀娜线条,“看来跟传闻一样冷淡呢。祝桑弟弟是不是平时都不太服管教?”   祝桑果然侧转过身,莫名其妙地看她。   沈筱怀忽然笑了,“怎么跟触了你逆鳞一样,姐姐我开个玩笑而已啦,知道你肯定很乖~”   祝桑心里不是滋味,脸色发烫,忽然脑子里就出现纪湫的样子。   纪湫来之前,他好像确实挺不服管教的,也得罪过她。   而沈筱怀看祝桑脸色微显血色,有些微愕,若有所思地观察半天,又开了口,“等下祝桑弟弟可以给姐姐签个名吗?姐姐今天也追了回星呢。”   祝桑挪走视线,没有情绪,“荣幸之至。”   也亏得沈筱怀能在这有来无回的对话里说得起劲,“真人比电视上好看,我家有个侄女,屋子里贴满了你的海报,之前一直跟我夸你,说祝桑哥哥是靠才华出道的,脸好看,歌唱得好,舞也跳的好,和那些花架子不一样,哈哈哈,小女生真的挺可爱的,之前我还挺不赞同,觉得她就是带了滤镜,结果后来没多久,我也真香了。真的是一点没有夸大其词呢。”   几番转折,可真是话术高超,该是吊得人无法不在意。   在这亲近又貌似并无原则性错误的话中,祝桑再冷淡显得无礼,况且沈筱怀是前辈,所以就勾了下唇角。   “过奖了。”   他这一谦虚,气场就缓和了些,沈筱怀趁热打铁。   用一种真诚的语气看了下他的耳朵,“挺好看的耳钉,你可以给我看看吗?我也挺想送一个给我弟弟呢。”   祝桑没有拒绝的理由,就摘给她看。   沈筱怀用冰凉柔软的指尖在他掌心模棱两可地拨弄了下,才缓慢地拾取耳钉。   “确实好好看。”她大眼睛里流露的全是欣赏,“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有个十四岁弟弟,臭美的很,欣赏水平也不高,要是像你这么有眼光就好了。”   祝桑笑而不语,转过头望了望脚尖,忽然耳廓一凉,继而是扑面而来的女人香。   他连忙要避开,沈筱怀的声音却幽幽响起,“哎呀,你别动,要弄伤了。”   祝桑一顿,迟疑之间沈筱怀已经给他戴上了耳钉。   当他不悦地望过去,却见沈筱怀笑得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经常给我弟弟带耳钉哦,姐姐可是很有经验的呢。”   言下之意,没有其他意思,就是疼爱亲弟弟一样自然而然呢。   但分明做的事情是在撩汉无疑。   如果是其他年轻人,或许很吃这套。   祝桑却很不喜。   确实,他不一定辨认的出情场老手的千般套路,但心里是真的极度排斥。   沈筱怀却权当不知情,继续挑拨。   “看起来没吃过午饭吧,啧啧,你们总监可真是心冷,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弟弟们饿肚子,不过没关系,姐姐我有买好吃的哦,东洲厨师的剁椒鱼头,味道真的不错呢。”   祝桑腮间微紧,是咬了下牙的肌肉牵动。   “老师不是嗓子不舒服么?又是辛辣食物,又是这么多话。”   可想,之前这位沈老师,吩咐小员工们开车一个半小时去买剁椒鱼头,现在还没回来。   后来又说空调不舒服,棚换来换去。   沈筱怀愣了愣,不知祝桑怎么会突然转变态度,气笑了,“这又是突然怎么了?姐姐说错话了?”   祝桑暗着眼,看她半晌,想着一路辛苦才忍住脾气。   “没什么,我就想知道多久可以开始。”   沈筱怀笑道:“这么着急,是约了女朋友吗?你们纪总监允许艺人谈恋爱?”   祝桑微咬住唇,“不知道,没谈过。”   沈筱怀兴味十足地拖着脑袋瞧他,“那弟弟脸红什么,这个样子可不像是一点想法没有哦。不过也正常,娱乐公司嘛,诱惑还是很大的,是我我都不一定能把持得住,唔……据说上司也是大美女哦,好想见见……”   话没说完,祝桑不知怎么的忽然黑着脸站起身。   这一个举动,把沈筱怀着实吓到了。   抬头看他捏着拳一副蓄力的样子,还以为他要打人。   可最后祝桑还是什么也没做,望着她,展现出许久未有的戾气。   “我们公司很好,总监也很好,不劳您费心。等您满足了,就工作吧。”   说罢转身要往另一件练习室去。   沈筱怀在后面慢条斯理,“不满意哦,祝桑你的样子,让姐姐很不开心呢。”   折腾人的同时,撩小狼狗解闷的愿望也落空,没讨找好处的沈筱怀,开始变本加厉地为难人。   什么餐具有臭味,空调闷得嗓子疼,开了加湿器空气湿度超标……统统来了一遍,最后拖到了下午三点。   纪湫刚下电梯,就看见哆啦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愁容满面对她挤了挤眼,凑在她耳边嘀咕。   纪湫一听,赶紧跟着跟着哆啦去了录音棚。   刚进入走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跟我们沈老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你们自己的问题,我明明把药的牌子都给你们说明白了,结果买回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害得沈老师现在嗓子还疼。给你们唱都不错了。”   “就是,你们到底懂不懂艺术?我们沈老师可是千金难求一嗓子的名师高徒!什么叫唱的不好?你们是在质疑我们沈老师二十年的唱功?还是成平眉老师的教习能力?”   两个助理在门口颐指气使,对沈筱怀不敬业的敷衍唱腔狡辩挽尊。   哆啦听后气坏了,在门后对纪湫控诉。   “总监,这个沈筱怀,简直刷新了我对人间怪物的认知,从早上开始就不断作妖,好不容易要开始唱了,结果录制出的东西完全不能听,很明显就是没认真唱,故意的。你瞧,现在说什么也不愿重新唱,在这里怪我们没招待好她。”   纪湫听完,神色并无变化。   推门而入,唇弧扬起。   “这就是沈老师吧。”盛满笑意却冷淡无比的声音甫一传出,便吸引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   戴着墨镜,红唇烈烈的沈筱怀慢悠悠地循声望来,却也不发一言,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纪湫,让身边助理应付。   “这位就是纪总了吧……”   助理伸出手要问好,纪湫未曾扫去一眼,径直越过,留下惊愕在原地的助理。   “久闻沈老师大名,今日一见确为您的胡作非为感到惊讶。”   平淡无波的一句话,甚至还带了客气的笑意,直把沈筱怀听愣了。   她终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取下墨镜,露出惊怒无比的一双眼。   身边助理见状,拔高音量:“什么胡作非为?!”   纪湫一脸茫然:“什么?”   女助理对上纪湫那双真诚发问,实则盛满嚣张气焰的眼眸,一时哽住。   纪湫不改微笑,回头看沈筱怀。   沈筱怀敛去愤怒,故作优雅大度地笑出声。   “原来这就是堂堂海蓝金总监吗?怎么看都是个不知轻重,连说话都不会好好说的呢。”   在场的人全都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向纪湫。   却未能在纪湫脸色读出任何一丝被冒犯的情绪。   相反,纪湫颇有兴致地偏了偏头,“看来沈老师今天在海蓝金一日游玩得连修养的找不到了。海蓝金的工作人员看来都可以去考个游客接待证书了,应付刁钻旅客的经验可谓丰富至极。”   一向阴阳怪气的沈筱怀,第一次发现世界上竟然还有比她更阴阳怪气的人。   “到底谁没有教养,请纪总监多少说话注意点,可不是谁都可以拜师成平眉,也不是谁都可以辱骂一个文化传承工作者的,尤其是一家吊儿郎当的娱乐公司总监。”   好大的威风,成老师搬出来,还自诩文化传承人。   纪湫只觉得好笑至极,“您今日的表现可实在配得上成老师高徒,文化传承人的名号。跟您比起来,我们吊儿郎当仿佛也无所谓什么大事。”   沈筱怀脸上的虚伪笑意渐渐退去,“戏曲文化,你纪湫又不懂。我唱的好或者不好,你没资格评判。话说回来,我仿佛记得几天前不知道是谁家的赖在我门前不走,非拜托我来唱。真是好玩,我没有怪你们海蓝金员工买错药弄坏我嗓子,你们倒还责怪起我来了。”   站在人群后的小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总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小倩只是公司实习生,年纪小,还没毕业,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被沈筱怀捉弄了一整天,现在以为自己犯了弥天大罪,内疚得啜泣不止。   纪湫真是听不得。   这青涩单纯的小姑娘被欺负成这样,纪湫那股火气顿时就冒了出来。   耳边委屈的哭声,听得人心碎,纪湫确实没法像刚刚那样淡定应对。   米尔老师赶紧把小倩抱在怀里安慰,众员工也都责无旁贷。   沈筱怀却在数道愤恨的目光中,得意地抬高了头。   她认为,谁先动怒的一方,就输了。   对上纪湫血红的眼角,沈筱怀不屑地讽笑起了下。   这时,电梯门开了,风吹来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亲爱的,我在楼下等你好久你都不来,所以我亲自来找你了。”   这声音……   纪湫回过头去,看见了正笑眼弯弯的楚贤。   分明对视的瞬间,楚贤的神色尽是得逞和畅快,却在走进以后,忽然摆出诧异惊喜的神色。   “这不是纪湫吗?好久不见了呢。”   沈筱怀亲热地揽住楚贤,装模作样,“你们原来认识吗?真是太有缘了。”   纪湫一下子就全懂了。   之前纪湫就隐隐感觉到,这沈筱怀来头不简单。   却没想到沈筱怀花了这么多心思拖延时间,原来是和楚贤合着伙在整她。   看着这位从见面之初就一脸自信高傲的纪总监,终于失去从容,沈筱怀心里满意极了。   她觉得这一仗,算是大获全胜。   是以,当沈筱怀挽着楚贤路过时,又恋战地停留了一下。   “纪总监看上去也不过才毕业没几年吧?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可真是令人笑掉大牙。靠着家里的关系直接就坐上海蓝金总监的高位,也不担心别人质疑宁配不配位呢。不过,年轻人嘛,不知天高地厚很正常,今天蠢一点,明天就能聪明一点。”   “配不配不需要你来多话!”   突然打断的男性音色,让沈筱怀微有愕然。   祝桑站在一侧门口,英俊的脸上萦绕着风暴。   “你这样的人,看来根本就不需要尊重,管好你自己吧,名门之徒小姐。”   沈筱怀吃过祝桑的闭门羹,她撩过祝桑的事,其实早就传遍了海蓝金,如今被他这样当众叱责,实在下不了台。   身后传来员工们嘲笑沈筱怀自讨没趣的议论。   议论如潮之间,祝桑自然而然一步越过,在沈筱怀面前遮住她半片身子,维护之意看得纪湫也讶异,更别说气坏了的沈筱怀。   楚贤在这个时候责无旁贷,“祝桑是吧,你太没礼貌了。”   祝桑看着跟前像是在责骂他,却又故作姿态扮俏皮的楚贤,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不明怒火,一股恶心涌了上来。   “什么时候竟然也轮到楚贤小姐说话了?别人或许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可是我知道,如果你还要点脸,不想我把你做的事情捅出去,就立刻离开。”   祝桑说话一向没有分寸,纪湫拉了拉他,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徒然让娱记狗仔狂欢。   祝桑扫了纪湫一眼,退了一步。   但身高近乎一米九的男性,以这样蓬勃的恨意直视,楚贤内心抖索起来。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爱憎分明,一旦讨厌什么人,那咄咄逼人的气焰是毫无顾忌不加收敛的。   楚贤震惊之色僵在脸上,与祝桑对视时脸颊滚烫无地自容,同时后知后觉揣测到他话里内容后,变得开始心慌无措,直到听见身边沈筱怀出声才回过神。   “呵,既然如此,那纪总监好自为之,不过……纪总监如果觉得我唱的不好,那就不要用好啦。”   沈筱怀怎么说这一场也是旗开得胜,那些不痛不痒的口舌之快,她并不需要放在心上——真正倒霉的,是海蓝金才是。   楚贤体会到这层深意,忽然找回了自信,对祝桑报以惯用的含羞带怯之笑,把祝桑恶心得一匹。   沈筱怀和楚贤款款越过,内心自然舒畅不已。   楚贤更是在关键时候闪亮登场,自认为将打脸推向高潮。   可就在她们按下电梯之时,背后忽然传来纪湫冷静的声音。   “沈老师唱得这么好,当然要用。”   沈筱怀瞳孔一缩。   身后响起纪湫越来越近的高跟鞋脆响。   “而且我不仅要用,还要现在就在公司广播里播出来,让大家一起听听,以后在国际音乐节的时候,还要单独播放沈老师这段,在公屏上打上沈筱怀三个字,让全世界的人好好见识一下沈老师的艺术成就。”   沈筱怀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去。   “你疯了?”   纪湫微笑着看她:“我没疯,刚刚只是看沈老师字里行间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以及对您师父成老师的无比尊敬,所以我想成全你,到时候给您师父一个惊喜。”   说罢,纪湫一个响指,“直接连接,播。”   在沈筱怀惊恐的目光中,胖子大叔点了点头,进了录音室。   “你们这样违反规定!”   沈筱怀试图阻止。   纪湫:“是么?哪条规定呢。难不成,您自己制定的霸王条款都记不得了?”需要保密的是她沈筱怀,而不是海蓝金。   沈筱怀站在跟前一个字也说不出,她的两个助理也抵不住海蓝金人多势众,层层围堵。   终于,沈筱怀那段比公鸭还不如的嗓音,咿咿呀呀地回荡在了海蓝金公司大楼。   海蓝金隔壁就是商圈,广场人流量密集,大家纷纷驻足听着盘旋在上空的魔音。   每个人的脸上几乎都是不可思议的笑。   “好难听啊。”   “难听到好笑哈哈哈哈。”   “不是普通人还唱不出来。”   ……   沈筱怀已经彻底懵了,她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如果地上有条缝,她估计已经钻进去了。   越来越大的音量,让楚贤彻底慌了神,手足无措要捂住沈筱怀耳朵,一叠声地对她说抱歉。   沈筱怀血红着一张脸,气得浑身发抖。   过了半晌,她抬起阴沉沉的眼睛,“你真是比我想象的更没有底线。”   纪湫满不在乎:“反正我已经完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你也别妄图跑得掉。”   当她踏进门里,跟沈筱怀撕破脸的时候,就已经没想过有退路。   楚贤看着以如此平淡神色做出疯狂至极之事的纪湫,害怕里多少也有几分惊叹。   “你这种黑心的人怎么活到现在的。连音乐节这种事情也能拿来作赌,我们值得被你这样对待,荣幸之至呢。你对得起精心准备的男团队员们吗?对得起你家海蓝金的员工们吗?”   不愧是白莲教主,道德绑架的功夫一流。   “沈筱怀你自己听听广播,你认可刚刚你朋友楚贤说的话吗?是我对不起海蓝金,还是你对不起海蓝金?这些员工,这些努力的年轻人?”   楚贤捏紧拳头:“够了,你还嫌筱怀被你欺负的不够吗?她远道而来,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你一整天都去干什么了,你口口声声说重视,那为什么现在才来。”   话音落下,身后的电梯门开了。   面向电梯的众人,视线越过沈筱怀和楚贤,望向电梯里的人,不禁目瞪口呆。   “要是其他的唱法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可是这么难听的东西,竟然是我成派技法!我当是谁偷学的半灌水,原来是你。”   沈筱怀几乎是瞬间一阵毛骨悚然,飞快回过头去。   视野中,立着一位雍容优雅的女性。   一身手工裁剪的国风冬袄,皮肤雪白,柳叶眉睡凤眼,额发微卷,轻复古民国风,看不出年纪,却秀致矜贵。   旁边的楚贤不知为何沈筱怀突然反应这么大,困惑之际,悠悠听她吐出两个字。   “师父……”   楚贤顿时睁大了眼。   完全不敢相信来人竟是真正的梨园巨星,成平眉老师。   成平眉深吸了口气,看向低头不知所措的徒弟沈筱怀。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唱的。”   广播里还悠悠回荡着沈筱怀气若游丝的声音。   沈筱怀顿时就咬白了唇,无言以对。   成平眉气坏了,“丢人!”   她平时脾气非常好,今天难得生气,沈筱怀被吓得彻骨冰寒。   “师父,我、我……”但她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身边的楚贤倒是很有义气,“成老师,都是我的错,请您不要责怪筱怀。”   成平眉并未看楚贤,“我们筱怀什么时候有你这个朋友的,请无关人等不要插手我们自己师门的事情。”   楚贤一吓,顿时望向沈筱怀。   沈筱怀咬了咬牙,忽视了楚贤求证信号。   看上去,只需成老师一句话,友谊的小船就彻底翻了。   沈筱怀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确实天赋异禀,成平眉还是爱惜这个徒弟的。   她步步迈向纪湫。   “这位就是海蓝金的纪总监吧,幸会。”   纪湫对于成老师的突然出现,也有些愕然,“您好。”   成平眉略有深意地望着纪湫:“能让我的徒弟如此颜面尽失,况且筱怀还比你虚长几岁,你倒是很离经叛道不知所谓。”   成平眉出身世家大族,身上有与生俱来的气场,被她这样责问,纪湫倒是波澜不惊。   甚至心平气和地微笑着,礼数很是周到,对事实没有辩解一个字。   对峙片刻,成老师这般傲气诘问,看上去势必要为自己徒弟出头,大家都担心他们的纪总监会不会挨上一巴掌。   身侧的沈筱怀也表现出了委屈,暗暗期待自己师父为她出头。   忽然间,成平眉却舒缓了眉眼。   “年纪轻轻,风骨卓绝,对比你,沈筱怀真是白长这么大。”   沈筱怀诧异抬头,却挨了成平眉一击眼刀。   “师父你怎么能……”   “你住口吧,自己听听像什么东西,跟母鸡下蛋似的。”骂完,对上纪湫那种因反转太快而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脸,郑重道,“徒弟唱的不好,是为师的过错,还请允许我代替她完成作品,以表我对于海蓝金上下的歉意。”   身后众人喜出望外。   纪湫也意外至极,连忙道:“能请到成老师是我们的荣幸,再好不过了,您跟我来,我带您去棚里。”   沈筱怀愣在原地。   她的老师,一代宗师成平眉来唱?   沈筱怀是怎么也无法料到,自己作妖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拖得海蓝金彻底无缘音乐节,她的老师却突然驾临。   这下得了本尊成平眉老师名气的加持,这次曲子的含金量可比之前预想的大了去了!   所以她这是反倒成全了对手?   沈筱怀和楚贤是通过楚月认识的,那个时候楚月还傍着纪骁。   后来听说这两姐妹找了更大的靠山,沈筱怀又恰好接到海蓝金邀约,两相权衡,为了自己利益,在楚贤找上门时,才决定送了个人情。   可现在的发展却超越了她的想象。   沈筱怀有些着急地看向楚贤,却从她的眼里见到了少有的阴狠。   ——难不成还有后招?   啊对了,之前她有说出过自己的担忧,那个时候楚贤就跟她保证过。   当时她那样地胸有成竹,必然准备了万无一失的杀手锏。   沈筱怀还未想清楚,前方的成平眉已轻斥着催促。   她连忙埋着脸追了过去。   楚贤站在海蓝金宽阔的大堂中央,接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蔑视,如芒在背。   她恨恨地捏紧了拳头。   人走光了,但唯有一人未曾挪动。   他高高地立在香槟色金属门框上,双手插兜,散漫不屑的目光,轻飘飘地浮在楚贤身上。   细长潋滟的桃花眼,盛满了冰冷的讽刺。   楚贤感受到那道眼神的不善,转身欲走,却被祝桑叫住。   “这是准备落荒而逃了?”   楚贤回过头,摆出笑,“没有要逃哦,为什么要逃,你想太多了吧。”   祝桑却懒得理会她的借口和挽尊,单刀直入,“劝你有点自知之明,她不是你能拖得进泥潭的人。”   如此直接地命中要害,让楚贤花了两秒才做出应对。   “是的,你说的没错,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只是个出生草根的小明星,是不比她尊贵。想要把她拉下神坛,是我痴心妄想。可是你又比我好在哪儿呢?既然你这么维护她,觉得她做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那你告诉我,你无条件信赖的总监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她不知道今天是录制日期吗?不知道沈筱怀要来吗?她真的重视你们吗?”   “祝桑你可没资格这样说我。”   祝桑望着表情戏谑的楚贤,沉默良久。   他不是不知道纪湫去了哪。   事实上,纪湫暗暗去找代替了,打算赶在最后关头至少使得曲子完整。   可真要是说了,不就正中楚贤下怀?   她分明就是明里暗里地在向他打听,企图追着尾巴咬一口。   祝桑不会这么傻。   楚贤看出来了祝桑的犹豫,故作轻蔑地嘲讽他,“呵,说不出话来了吧,这种毫无理由地维护,真是不知该让别人怎么评价,是傻呢,还是可怜?还是……”   “纪湫去了哪,你有必要知道得这么清楚吗?”一个童音传了过来,天真清脆的音调,可爱得令人心头一紧。   当楚贤的目光放低在弯道口的小身影时,那得意嚣张的神色顿时就凝固在脸庞。   商皑一双神采鲜明的鹿子眼沉着几许几不可查的狡黠。   “她接我去了,在她的眼里,什么事情都没有我重要,这么理所应当的事情,你也需要打听?”   楚贤瞳孔骤缩,望着底下的小男生,内心世界可谓是天崩地裂。   “你是……”   商皑:“我是?不如你猜猜我是谁?应该很好猜吧,大家都说我完全是商皑的缩小版哦。”   孩子哑萌的奶音却似利剑扎穿了楚贤的心。   纪湫和商皑怎么会有孩子! 第45章 “纪湫身后有商皑,你的……   纪湫和商皑怎么会有孩子!   他们不是都要离婚了吗?   他们不是感情不好吗?   为什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孩子!   祝桑在后面不断深呼吸, 试图压下自己那反将一军后的嚣张唇角。   商皑默默低头沉吟片刻,孩童般可爱的眸子里一闪而过机锋。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可以走了吗?”   商皑唇角掀了掀, 背着书包颠颠地推门去了休息室。   楚贤留在原地, 就像是结了冰似地,挪不动半分。   祝桑看了眼楚贤, 懒得管她,紧随商皑后面, 在门缝里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还没来得及说上话, 就被匆匆叫去和声。   商皑不屑一顾, 拉开书包拿出书本。   数学还好, 字数少,语文就不行了, 他太讨厌写字了。   正对着要求八百字的作文愁着一张小脸时,一阵令他极度不适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皱着眉抬头,撞见楚贤那张憔悴苦笑的脸。   怎么形容楚贤此刻的状态呢?   那张灰白的脸就像是打击得裂开两半, 然后又被惊慌失措地捧起来,囫囵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捏。   “不喜欢写作文?姐姐可以帮你哦。”   楚贤蹲在小圆桌前, 努力把眼睛笑成月牙, 极力释放出亲切气场来欺骗单纯的小朋友。   商皑面无表情地望了她片刻, 忽然两瓣丰润的唇掀开一条兴味十足的缝, 几颗白净的小牙齿磨着几分狡黠。   “好哦, 我真是不知道那这种自命题作文怎么办。”   楚贤得到小商皑的回应, 如释重负地坐上了凳子, “我保证给你写出一个满分作文,相信姐姐哦。”   商皑:“好的呢。”   楚贤读了一遍题目,“啊……自命题作文呢, 你有什么想法吗?写友谊怎么样……”   “不写友谊哦,想写亲情。”   楚贤眸子抬起,打量半秒,沉下思虑,“那好,我们就写亲情。”   也行,正好不需要她自己找切入点打听了。   商皑轻轻眨了眨孩童懵懂的眼睛,放低视线时,眼底绕开一层雾霭。   只听楚贤道:“平时你妈妈一个人带你很辛苦吧?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司还要亲自下班去接你放学。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呢。”   商皑握着笔,望着楚贤,“那当然,纪湫的心目中我最重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接我,这是约定。”   楚贤:“看来你更喜欢妈妈呢。不过也是,爸爸肯定不比妈妈会照顾人。平时见爸爸的时间多么?啊……对不起,其实写作文有时候也可以编呐!就算不知道怎么写爸爸,也可以通过模仿其他孩子和爸爸相处的细节改造加工,变成自己的哦。”   商皑将笔放下,按在桌面,倾身微笑,凑近了几分。   “天天见哦。”   被这样灼灼的目光直视,楚贤有片刻的惶然,“什么?”   商皑托着腮,“纪湫和商皑,无时无刻都在一起。纪湫确实很忙,忙得抽不开身,很多时候确实没办法见他。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纪湫原本就不需去找商皑,因为商皑无论什么时候,都会主动来见纪湫。所以,他们无时无刻都在见面,因为在商皑的心目中,纪湫最重要。”   唇角弧度渐渐深刻,眼睛像是藏了一汪琉璃湖水,明晃晃地动人心魄。   整间屋子安静了,夕阳斜照在纸页规整的格子线条上,商皑翘密的睫毛在光芒里裹了一层薄薄的金色,眼下正认真笃定地盯着楚贤那张无法接受的脸。   “怕你听不懂,我就直接说名字了。”   在孩子越发明媚的微笑中,楚贤才恍惚着抽回神。   说话间,有些艰难,“是吗?你爸爸会主动找你妈妈?我怎么一次也没见过。”   到底是不相信,以及这话冲击过大,楚贤说话都有些不过脑子。   商皑坐回去,“需要你看见么?你是谁啊,商皑认识你吗?”   楚贤抬起头:“认识啊,怎么不认识,我和你爸爸很熟悉的哦。”   商皑实在没忍住笑了。   或许她自以为可以用拙劣的演技成功在一个小孩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父母关系。   但在商皑本人面前,楚贤这句话实在是太可笑。   “是吗,我不信。”   楚贤想到的话又被憋了回去,没想到这个年仅三岁半的小孩这样不好骗。   “可事实如此哦。”她努力温柔,试图让对方因她的自信笃定而动摇。   商皑言之凿凿:“事实是,作为一个明星,你既没有漂亮到让人难忘,也没有拿过奖杯得过影后家喻户晓,难道你做了什么不着边际的事情,让商皑讨厌你到对你印象深刻?”   楚贤瞬间激动得站了起来,“不是!”   商皑:“哦,是与不是,和我无关,但还是奉劝你收起不该有的心眼,今天你的所作所为,商皑会知道的。到时候你就该明白商皑认不认得你了。”   楚贤不可置信地望着刚刚还一脸童真,此刻却阴郁沉冷的小男生,“你这是在威胁我?”   实在无法相信,她竟然被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威胁了。   商皑无辜地摇头:“你这种不自量力的人,还需要我来威胁?自己都能毁掉自己,恐怕不劳别人出手吧。”   楚贤原形毕露,“小孩,你知道你说这话的后果吗?你最好不要得罪我。”就差说白了那个“等我当了你的后妈,你就该活在地狱里”。   商皑的眼睛无语到只剩下一条缝,被这个人的大放厥词尬到抠地。   楚贤抓起链条包就要走。   今天她自讨没趣了太多次,如今就连一个小崽子都争不过。   横竖来日方长吧,就算是有了孩子又能怎么样。   正当她心里冒出这句话时,耳畔忽然又传来孩子不冷不热的声音。   “分明这样普通,却这样自信。纪湫身后有商皑,你的身后有谁。”呵,一个叫姚万钧的糟老头子吗。   楚贤捏紧拳头。   不得不说,这句话正好击中她的自卑心。   她妄想的高岭之花在云端,而她却要牺牲自己跟一个糟老头子混才能勉强触碰。   而纪湫,再如何招人讨厌,但至少身世清白,吃穿不愁。   出身,是楚贤和楚月一辈子的痛。   “我不跟一个小毛孩计较。”   楚贤咬牙切齿,满脸的屈辱不甘。   僵硬地迈开步子,将玻璃门重重砸上。   商皑不动声色地端坐片刻,眼角几许嘲谑,过后目光扫回,把那张被楚贤写了三个字的作业纸揉成球扔进了垃圾桶。   自作多情。   成平眉老师果真如传闻一般唱功了得,只是听过一遍曲调,就出色完成了戏腔和声。   就连纪湫在旁边也听得目瞪口呆,但却并非只是因为成老师高超的技艺,而是唱词以外的浓烈情感。   如果说纪湫和祝桑是在竭尽所能给观众织绘一个梦境,那成平眉的这段演绎,就是黑白线条里的浓墨重彩。   成老师第一遍的完成度已是极高,但她为人谦逊,且敬职敬业,坚持多录了几遍供公司挑选。   等结束,已是七点。   在边上被冷落了许久的沈筱怀伺机上前跟她师父说话,不想却被纪湫先一步抢占机会。   而成平眉从哆啦手里接过外套之时,也对过来的纪湫流露出亲切的微笑来。   成老师肤白貌美,气质出尘,笑起来端庄秀美,令人如沐春风。   纪湫的眼睛皆是明晃晃的崇拜,“成老师,您辛苦了。”   难免因为激动而有些紧张,搭话也维持在极度的礼貌之中。   成平眉桃花眼温柔如水,“很好听的曲子,做到今天这个程度,你们经历了不少困难吧。”   纪湫觉察到成老师眼底落下一丝深意,电光火石之间领会到什么,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成平眉低头只见笑意深沉了。   此时大家都已经十分有眼力见地去了走廊外,独留下纪湫和成平眉。   待四周无人,成平眉才上前一步。   这时,纪湫发现成老师的眉眼里透出来令人动容的怅惘。   “那个人,很奇怪吧。”   果然如纪湫所想。   “真是没想到……”纪湫意外又惊喜地笑了。   要知道这位怪才很早就遁入了深山,与外界断联十多年了,知道他存在的人少之又少。   成平眉略微沉吟,“他的笛子吹得还是那么地好听。”   那日巧合从沈筱怀电话里听见一段音响外放的笛音,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春雷照亮,时隔多日再次回忆起,也仍旧能感受到彼时阵阵颤抖失魂。   寥寥几个音符,却有如宿命般把她绑到到徒弟所在的A城,由着心里那微弱不确定的猜测,一路执迷不悟,心神不宁,只为多听一听那段笛音。   纪湫神色凝了凝,敏锐地捕捉到成平眉那转瞬即逝的情绪。   大抵成平眉也觉察到了此刻自己的不自然,尴尬地笑了笑,抬起眼看纪湫,“能被他赠笛一曲的人,并不多。而正如我料想的一样,你确实不简单。没想到海蓝金有这样一位年轻的将星。”   纪湫被夸得脸红,“您过奖了。”   成平眉将外套又往怀里抱了抱,“你要相信他的眼光,只要是他认可的人,就从来没有输过。”   如此高的评价从成平眉的口中说出,令纪湫不由受宠若惊。   纪湫未来得及整理出表达郑重的措辞,又见成平眉唇角不复笑容,“谢谢你。”   她的目光黯淡,似没有勇气看纪湫的眼睛。   “谢谢你,让我们有生之年还能相见。”   成平眉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补充。   “在乐音的对岸。”   纪湫忽而愣怔,竟被微妙地冲击到了。   成平眉虽然唇角勾着,但眉宇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悲伤。   纪湫没法置言,轻轻点头,唇弧清浅,“嗯。”   寥寥几句话,纪湫已大概猜到了各般关节。   成平眉老师或许只在偶然间听过一小段牧笛,便不远万里循迹而来,可这般千里迢迢,仅仅和了一段戏腔就转身离去。   一来一去之间,欲言又止之中,纪湫明白,所有皆非偶然。   分明成平眉老师提及这话,表现得如此平淡,纪湫听进耳朵里,却反而心潮涟漪。   纪湫不知道成平眉老师和汪老先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深深地感觉到,这两人大抵永生永世都不会再见对方。   这首曲子,或许是他们今生唯一且最后的情思。   有些人你或许不会再见到她,但依然可以让她明白,你在思念她。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 第46章 “开机时间貌似就是国际……   沈筱怀心急如焚地等在门外许久, 每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往里看。   她作为沈筱怀最得意的徒弟,都没能被师父这样称赞过,而纪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却能被老师这样欣赏看待, 沈筱怀没办法克制内心的焦虑和妒忌。   好不容易等到成平眉出来了,沈筱怀赶紧迎了上去。   “师父, 您之前不都一直在B市吗?怎么来A城都没跟我说一声。您没吃饭吧……”   “筱怀,现在先别跟我说话好么?”   成平眉略有些歉意地对沈筱怀说道。   沈筱怀没有领会到成平眉此刻内心的挣扎和难受, 只觉得自己好像和师父的距离竟忽然拉得这么远……   “好、好的……”   她喏喏地应道, 在成平眉越身而过时, 内心就像是被剑刺穿了一样难受。   她的师父从来都是温柔和坚强的, 难得露出这样伤怀的模样,却是在一个纪湫这个陌生人面前。   跟了二十年的徒弟, 竟没有一个纪湫重要吗?   沈筱怀很是想不通,一言不发地跟着成平眉进电梯,那咬白了唇忍气吞声的样子, 哪里还有半分初来乍到时的张扬优越。   众人松了口气,围在棚里听半成品。   商皑日常不爱做作业, 耍小聪明把原来写的作文找出来, 刮掉老师的红勾, 伪装成被墨汁涂脏的样子。   做完一切后找到纪湫, 看她在和剪辑师交流正事, 乖乖坐上沙发不作打扰。   “不得不说, 成老师的完成度相当高, 我们的时间绰绰有余。”   米尔老师也忍不住激动地拉住纪湫胳膊摇晃:“湫湫,你辛苦了,千难万难地挨过来了!”   负责接待沈筱怀的市场部组长, 以及棚里的音乐老师也跟着忙了一整天,此刻也露出喜悦之色。   “难是难了点,不过好在有纪总在前面挡风挡雨。我真是害怕忙活大半个月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另外几个被沈筱怀折磨大半天的工作人员也如释重负,看到今天这个结果,感觉一切都值了。   然而就在大家总算松了口气时,一道讥讽的声音却打破了这欢乐的氛围。   “呵,以为就这样就雨过天晴了是吗?”   大家纷纷回过头去,只见楚贤含着幸灾乐祸的冷笑。   米尔老师皱起眉头,“海蓝金不欢迎你。”   整个屋子鸦雀无声,棚里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仇视着楚贤。   戒备又厌恶。   而楚贤脸皮厚到对此视若无睹,反而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放心,我也没什么闲工夫待在这,话说完我就走。”   她也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眉眼间隐约可见无所顾忌的疯狂和歹毒。   “纪湫。”楚贤将视线放在人群中的纪湫身上,唇角拉出一丝得逞的戏谑,“你估计不知道,演艺合同早就签了吧。我想想……开机时间貌似就是国际音乐节当天哦,叫你们家崽崽早点到,否则违约金可能会赔得你倾家荡产哟。”   这一席话,果真收获了在场之人的惊愕神色。   包括商皑。   他连忙往纪湫的方向看去,只见人群中央的纪湫,碎发滑落,遮住了白皙的脸,神色暗淡不明。   随之而来的是楚贤得意的笑声,“原本还想晚点揭晓答案呢,不过成平眉来了又能在怎样,什么也改变不了哦。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们好自为之吧。”   事实上,沈筱怀那时回头所见楚贤眼中的阴毒,并非错觉。   合同签订是之前的事情了,楚贤故意不说,就是为了等沈筱怀一番刁难后,她压轴登场,给纪湫一个沉重打击。   即便是沈筱怀故意拖延时间导致海蓝金参加国际节愿望落空,因着这份合同海蓝金也没办法追究沈筱怀的责任,届时沈筱怀只需故作遗憾地说一句“未能帮上忙,很是抱歉”,就够全身而退,如此一来,必让海蓝金上下对于如鲠在喉,无从下手,只能忍气吞声。   怎料成平眉忽然来了。   不过那又怎样,曲子录制完成,他们却依旧去不了音乐节,结果仍旧是纪湫输了。   虽说计划没有如期进行,但楚贤还是解气得很。   哆啦将拳头捏紧,“卑鄙!”   楚贤像是在望手下败将一般,一笑而过。   而她正转过身,沉默许久的纪湫开了口。   “我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楚贤你未免也太大惊小怪了。”   楚贤顿了顿,才转过身来。   她的眼里有着一丝费解。   纪湫的神色风轻云淡,说话间慢条斯理朝她走近。   “从别人身上讹了点钱就得意成这样,倒也不必小家子气到这种份上,三流明星还是要有个三流明星的样子,不要给别人一种没见识的感觉,挺可笑的。”   楚贤气笑了:“什么?八位数的赔偿金你……”   纪湫歪了歪头,挑着眉打量她,“所以呢?很多吗?也值得你在这里逼逼赖赖喋喋不休?我当是什么世界末日呢,原来只是你以你自己狭隘的目光在进行判断。洗洗睡吧,今天蹦跶得还不累么?”   米尔老师和哆啦面面相觑,身后的员工们也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就知道他们总监牙尖嘴利,没人能吵的赢她的。   果然今日威风不减。   楚贤望着此刻淡然注视着自己的纪湫,目光乱颤。   八位数的赔偿金都不算什么,那什么才叫沉重打击?她真的是小瞧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此刻她要是反驳一句,好像正中了纪湫下怀,当真成了个没见过钱一惊一乍的狭隘女人。   楚贤收了收牙关,“是么,那既然纪总监这样富有,连八位数的赔偿金都不放在眼里,那就赔吧,尽情地赔,有多少赔多少,还请您到时候不要到处悄悄找人借钱的好,以及奉劝一句,千万别去借高利贷,否则作为你的朋友,看见你四处躲债的样子,挺痛心的呢。”   纪湫:“放心,不会步你楚家姐妹的后尘,你俩被高利贷追款到我家门前苦苦哀求纪骁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有前车之鉴,我必然不会以你们为榜样。”   楚贤瞪大了眼,黑历史就这样被她毫无征兆的说出来,让她自尊心顿时刺了一下。   身后的窃笑和议论已经压不住。   楚贤压着呼吸目光扫了一圈纪湫背后那群看她热闹的员工,终于意识自己在别人家的地盘,是讨不着什么好的。   她眼含怒意恨了一眼纪湫,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挎着包转身就走了。   楚贤并不想跟纪湫逞一时嘴皮之快,她认为这样做没意义。   纪湫的情况别人不了解罢了。   一个不被丈夫放在眼里的女人,能多有钱?   就等着被打脸吧。   等楚贤离开后,纪湫那漫不经心的神色顿时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可怕的黑沉。   “她说的合同,到底是怎么回事。”   哆啦连忙去调查。   她工作效率很高,不到片刻,就找到了答案。   “阿成那段时间也遇到了很多麻烦,确实也需要去集团解决一些事情,那段时间一天甚至要跑三五次……”   庄灿成知道自己无意酿成大错,一个人缩在墙边埋着头沮丧不已。   祝桑和队员们并没有责怪庄灿成的意思,当然这事也确实怪不了他。   庄灿成是队里最小的一个,性格又乖,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公司里的老师们都很信任。   虽然有时候能得到些听途说的八卦,但他毕竟只是个小艺人,不可能了解沉鲸集团高层党派的勾心斗角,也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大人物们制约对方的武器。   即使不了解,但他其实真的已经很小心很小心了……   庄灿成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了祸。   他甚至什么时候签的这个东西都不知道。   纪湫当然相信。   毕竟姚万钧一只老狐狸,戴溪都搞不垮,若是真盯上了庄灿成,跑得了初一也跑不了十五,总有办法被他抓到破绽。   恰好又碰上纪湫和祝桑不在A城。   庄灿成感觉自己犯了弥天大祸,恨不得以死谢罪。   纪湫却意料之外地展现出了轻松神色。   “没这么糟,真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祝桑满脸怀疑,甚至觉得纪湫可能已经被刺激傻了。   临到开机仪式前夜,楚贤激动到甚至有些睡不着觉。   楚月递来一杯牛奶,在床边坐下。   “海蓝金那边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已经是彻底没办法了。”   “一连观察了这么几天的航班信息,直到昨天也没有看见HALF的影子,你可以放心了。”   楚贤舔了舔唇边的奶沫子,“那我可一定要再送他们一份大礼,好好庆祝一下哦。”   楚月笑开来:“随便你,只要庄灿成一进组,还不是任你操作。我想想庄灿成有粉丝一千万,你怎么也能吸走三分之二吧。更何况姚总指定的团队,可是之前负责过陶恩夏洗白案的哦。”   陶恩夏的案例,在内娱可谓是经典中的经典。   据说这位之前专门靠着黑红与碰瓷其他明星捆绑炒作而博取关注度,曾经被各大营销号和粉丝追着痛骂了整整一年,可不知不觉之间,现目前这位陶恩夏小姐已成功跃升“实力派”,挤掉原配嫁入豪门走上人生巅峰。   新一代的年轻粉丝对她的印象竟然是“人美心善”和“低调豪门”。   可想她背后团队综合实力有多么强悍,竟然将曾经的黑历史就这样淡化无痕,有如神来之手。   楚贤一听,姚万钧竟然给她找了陶恩夏的洗白团队做后盾,心中更添几分踏实,对光芒万丈的未来越发期待。 第47章 “……那,你想去见她……   既然姚万钧做了如此保障, 那么楚贤也完全可以毫无顾忌地大施拳脚,榨干HALF男团,将其弄得声名狼藉, 狠狠踩在脚下, 跳到更高的巅峰,笑看纪湫的一败涂地。   楚贤心知肚明, 自己只不过是姚万钧用来对付戴溪的枪。   但她并不遗憾。   因为她这枚枪,能不费吹灰之力炮灰了纪湫, 这就够了。   有名有利还一雪前耻, 楚贤看上去将会是下个人生赢家。   于是, 凭着这样悠然美妙的心情, 楚贤以无懈可击的状态来到了影视城。   化妆间里,楚贤正在准备妆发。   从镜子里看见楚月撩开帘子进来, 神色莫测。   “姐姐,你看上去心情不错?”   楚月给化妆师小姐使了个眼色,悠然坐在身侧, 告知外面境况。   “海蓝金的艺人经纪部的人已经来了。”   楚贤:“是么,来得已经算晚了吧, 庄灿成一个男配, 比男主到得还要晚, 真不像话。”   楚贤:“心不甘情不愿的, 你想他能多积极?”   楚贤失笑:“那倒是——就让他更难受些吧。”   这边场务王哥接待了海蓝金艺人经济部的瑞亚, “是这样的瑞亚姐, 今天临时加了一场吻戏。”   王哥的脸色有些难为情。   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庄灿成是爱豆, 拍了吻戏无异于给粉丝塌房子,下午路透一出来说不定一场腥风血雨就开始了。   作为庄灿成经纪人的瑞亚必然是不乐意急了。   王哥为此心里思索了一上午的措辞,就等着挨骂了。   然而待他抬起头, 却见瑞亚面无表情。   王哥一时惊疑不定,更倾向于此乃暴风雨前的宁静,“不好意思瑞雅姐,这是导演的安排……”   楚贤过来的时候,见王哥正一叠声道歉,虚情假意地打着解围的幌子过来,“这不是瑞亚姐吗?”   瑞亚三十五岁,是经纪人队伍里的骨干,本人长得就不错,不过瘦削的骨像多少有几分刻薄感,但恰恰就是这种面相,时常令她看起来极具威慑力。   闻声后,瑞亚的目光略有狐疑地投向款款走来的女明星,“不好意思,这位是……?”   王哥被猝不及防问了话,顿时一个激灵,赶紧道:“这是……”   他话未说完,楚贤便抢先回答:“可能瑞亚姐不记得我了,当年有幸能在校园星秀上见过姐姐一面,我是五号选手楚贤。”   瑞亚作为庄灿成经纪人,却不认识即将与其搭戏的楚贤,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看不上瞧不上这部剧。   而被这样不屑对待的楚贤,多少有几分不舒服,抢着介绍多少有几分挽尊。   想来她也算是个明星,被问“她是谁”,说不难堪是假的。   瑞亚七巧玲珑心,一眼就看透了楚贤这些小心思。   “哦,时间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楚贤笑容略僵,但这一丝不甘很快消失,“瑞亚姐今天可能要辛苦咯,毕竟加了不少的戏,不过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一切都是为了能给观众最好的交代嘛。王哥也做不了主的。”   既然瑞亚对她这样不待见,楚贤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客气了。   要知道她背后站着的可是沉鲸姚万钧,怕得罪人的该是海蓝金才对。   想到这里,楚贤就一丝一毫不愿再憋屈,字里行间的威胁昭然若揭。   瑞亚却不甚在乎地哼笑一声,“你加了很多戏,辛苦的是你,倒也不必为我担心。”   说完,在楚贤的目光中,吩咐身边的助理小倩。   “对了,柚柚已经上戏了是吗?”   小倩点头,“是的,已经拍了半小时了。”   瑞亚:“好,那走吧。”   王哥目瞪口呆,“瑞亚姐……?”   瑞亚在风中优雅地笼了下大衣,“今天碰巧遇见你们开机,我来打个招呼就走。”   王哥愕然无措,“可是灿成这边……”   瑞亚只对王哥礼貌地笑了笑,微微侧身瞥了下小倩。   憋了好久的小倩终于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上前一步故意走到楚贤的身边,眺望远处声音清脆,“咳咳——!”   “我们家灿成现在已经在前往直飞A国的专机上了,估计这会就快到了。楚贤小姐不是说超级欣赏我们HALF吗?到时候记得看国际音乐节直播哦!”   小倩之前被楚贤和沈筱怀刁难得满肚子怨气,此刻一席话说下来,把楚贤听得一愣愣的,小姑娘心情愉悦极了,还忍不住得意忘形继续刺激。   “哎——!商氏的私人飞机可是舒适的很呢,这次原本我也能跟着去的,只可惜人太多了,总监不可能一下子把全公司的人都带上飞机。不过——总监说了,飞机是她家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楚贤似乎一时间没法领会其中深意,但又或许更多少的是没法接受,当下满脸都是懵逼,“什么……?!”   私人飞机……她家的?   纪家什么时候有的私人飞机?   其实楚贤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往那方面想。   可是小倩接下来的话,堂而皇之地击碎了她最后的侥幸。   “真是可惜,楚贤小姐不是海蓝金的一员,今年度假不能享受商氏集团内部定制的豪华邮轮行了。”   商氏目前进军第三产业,是国内豪华邮轮业的先驱风向标,早在各行各业还在驻足观望时,商氏便果断进行邮轮制造以及旅游产品的规划,加点加工协调规划建造,全世界建造母港。当海外各大取笑商氏多半会以低价竞争的邮轮公司回过神来的时候,国内高端旅游市场已被商氏一家独吞。   而当那些觊觎华国这份大蛋糕的外资企业再想挤进市场,豁然发现自己的邮轮旅游产品根本无法如商氏集团的产品那样获得华国人的喜爱。   就好比,商氏集团旗下久负盛名的古风回忆主题“醉风歌里”、以及被誉为海上宫阙的“西岚赋”……都成为了人们眼中独一无二的的旅游高奢品牌,毕生能登上船舱一睹风采不知是多少普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因此,当小倩讲出自己如今是豪奢邮轮大佬商氏儿媳妇手下员工这一事实时,自是一番浩然正气回荡在胸中,自豪骄傲之心情溢于言表。   “楚贤小姐也不要遗憾,我看您这部剧,一张船票应该还是能挣到的吧。”   小倩在楚贤不可置信的惊恐注视下,甩头就追上了瑞亚。   她或许只是炫耀了一下,却不知自己这无心之话,却对楚贤内心造成了毁灭性冲击力。   到了瑞亚身边,小倩背着手快乐无比。   瑞亚忍不住调侃她,“你知道么,刚刚你的语气和姿态真的像极了一个恶毒女反派。”   小倩眨眨眼,“哎……这么气人的吗!”   讶异的眼睛很快又不由自主地弯了弯。   与此同时,王哥也匆匆赶到了导演棚里,把事情赶紧说了。   导演一听,反应了好久才了解,“把楚贤快叫过来。”   王哥朝僵硬立在远方一动不动的楚贤方向看了一眼,“导演……”   过了好一会,楚贤才顶着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恍惚地走了回来。   导演看她一副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道这姑娘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有戏拍就不错了,怎么还挑三拣四。   “刚刚你可能也听说了,灿成已经去国外了,你今天可能就拍不了对手戏了。”   楚贤如梦初醒,“不行!我必须要拍!”   导演觉得她不可理喻,“没人跟你拍你自个儿怎么拍。”   楚贤一腔怒火劈头盖脸就对着导演发作,“我不管!你们自己想办法。不然你们要是希望姚总来处理这件事也无妨!”   说着就勃然大怒地转身离去。   整个棚里的工作人员不可思议极了。   他们这是被威胁了吗?   犄角旮旯里来的十八线都敢这么嚣张了吗?   当然,导演组不知道楚贤根本不单单只是计较这一两场戏。   而是阵脚大乱,混乱无措,惶恐不安到情绪失控。   她自己内心大概非常明白,再怎么拿姚万钧给剧组施加压力,庄灿成也不可能回来,她也再也没有任何办法对纪湫下手,一切都无济于事。   后来,没有办法的导演组,好不容易找了个跟庄灿成差不多的替身,楚贤一看自己将会跟一个油腻的替身拍戏,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   于是这一天,她算是白来了影视城。   楚姓女明星直接收工回家了。   走的时候脸色是青的。   =   十号当晚,万众瞩目的国际音乐节正式开幕,这一天几乎万人空巷,全世界观众都在家里见证了一个来自亚洲的新生代偶像团体的诞生。   一首《三色堇》,以悠扬空灵的牧笛开场,复杂多变精彩纷呈的曲风与气势恢宏波澜壮阔的舞蹈相和,给人们带来了一个来自华国南方崇山峻岭之间,跨越时空的救赎故事。   与之前前田那首三重约定风格相似,七色堇歌词隐晦难懂,但观众听着音乐看着舞蹈,却不难体会到其中深意。   正所谓音乐艺术无国界,三色堇的横空出世,带给了全世界观众无与伦比的视觉情感体验,让这个名为“HALF”的五人男团于那夜伊始,一炮成名,之后一路势如破竹疯狂吸粉,强势崛起之姿让各行各业根本来不及防爆,便已不可撼动的顶级流量稳坐内娱甚至亚洲榜首。   没人能忘得了那夜的疯狂和泪水。   声声哀而不伤的旋律,每节每拍于无声中大放异彩的舞蹈演绎……   有人反复听着那音调,来回咀嚼着歌词,然而不懂的依旧不懂,只是心中或酸甜或惆怅,隐约领会得到其中大抵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   十日国际音乐节的那晚,舞台上圆月当空,星河璀璨。   而阿糯溪的那一夜,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当孟老板给汪老先生送藕时路过祭坛,赫然发现那世世代代无法摧毁的法阵,如今竟一片焦黑狼藉。   旁边是坍塌的石像。   一向对这个传说不以为意的孟老板不知不觉,眼底就生了酸涩。   “曾经将来,同荣同升”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仗剑天涯,战无不胜的少年,最后败给了人言,生前未能给那个姑娘正名,死后一片花田为她遮风挡雨。   而如今,这个故事以最万无一失的形式呈现在了全世界的人面前,大家几乎都心领神会了他们于萧条人间的无奈无力。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正名……   这算是一种正名吧。   否则,好几百年了,怎么偏偏昨天那雷电才下了地?   人世间过了好几辈子,上天终于听到了啊。   坐在石凳上削藕的孟老板很久都没能找回状态,他头也不抬地悠悠对旁边汪老先生无意提及。   “喂,汪老头,昨天图梭巴椤的法阵被雷劈没了。”   “哦。”   “汪老头,你说天神真的听得到我们凡人的心愿吗?”   “不知道。”   “巴椤的愿望已经被实现了吧?哈哈,这下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故事了。”   “哦。”   “……那,你想去见她吗?”   没人回答。   孟老板忽然笑了。   “这世上连恶龙和英雄都没了,你这老头还在坚持什么啊哈哈哈哈。”   汪老先生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屋。   徒留下一脸黯然的孟老板。   脚边小竹鼠察觉到什么,蹭了蹭孟老板的脚。   孟老板气鼓鼓拍拍它脑袋。   一群小笨蛋。   本来养着是为了保护花田不被人看到。   谁知蠢货们把人往花田赶……   竹鼠方向感不是很好的亚子。   敌军,妥妥的敌军! 第48章 “你这么可爱的样子,让……   五日后, HALF男团乘坐私人飞机秘密飞回国内。   A城,梅塔顶层豪华包厢。   海蓝金的各位正在这里举行庆功趴。   酒过三巡,彻底玩开的员工艺人们一个个已逐渐疯癫化。   大功臣HALF五人坐在长沙发上, 一杯杯回敬各位的祝福。   原本气氛相当和谐美妙, 众人无一不沉浸在喜悦之中,除了被围坐在中间的奶崽子一脸兴致不高以外……   商皑:“谁能告诉我, 关我什么事,上去跳舞的又不是我, 为什么我要坐在你们中间。”   郁左宁喝得半醉, 一把就捏住商皑脸蛋, “瞧瞧这小脸, 写满了开心。”   商皑这双眼睛分明死鱼眼到不能再死鱼眼了。   宣鸿一把拍掉郁左宁的手,把商皑一把揉进怀里, 护犊子道:“干嘛你!欺负我的小漂亮,我打你哦!”   商皑一阵鸡皮疙瘩。   他挣扎半晌未能脱身,又被另一个人展臂揪住。   被命运之手扼住后勃颈的商皑:嘤!   “好了, 你别都给我消停点,不要欺负我可爱的干儿砸。”   商皑一听, 立马抬起头, 狠狠剜了眼祝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想当我干爹?你活得不耐烦了……啊哟!”   商皑话都还没说完, 就被就近的江闲抱起, 同一时间祝桑那勾住商皑衣领子的手也被江闲用牙齿呲掉。   “想当我干儿子的干爹, 请领取亲情的号码牌!”   祝桑酒气上头, 把袖子一撸,露出不容挑衅的可怕表情,“你喊他一句他答应吗, 就想当别人干爹。”   江闲打了个酒嗝:“来,儿子,叫粑粑!”   商皑被熏得捂鼻子,努力挣扎着从魔爪脱困:“我警告你们,我可是姓商!”   可他的威胁显然在一群降智的青年眼前不值一提。   他们现在根本就领会不到什么危机。   江闲故作吃惊:“哦,对哈,一下子多出五个干爹可能让你亲爹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宣鸿郑重其事,“那这样吧,我们一天轮流一次,从队长开始。”说着看向祝桑,“今天你是他爹,明天我是他爹。”   庄灿成眯缝着眼打断,“不行,我可等不了这么久。不如咱们各当各的。”   江闲;“怎么各叫各的。”   庄灿成,“就比如,队长今天是干爹,那宣鸿哥你就是干爸。”   五人一拍即合:“好主意!这样每天就有一个爹一个爸。崽崽,你幸福死了!”   商皑:“……求放过。”   没人理会到他满脸的无语,甚至还让他给亲爹商皑带个信——“崽崽,你给商总他说一声,今后你会在干爹干爸们满满的爱意里长大,让他也开心开心。”   商皑表示他已经知道了,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对!商总帮了我们好大的忙,为了答谢他这顺风机之恩,他淘气的儿子我们来管!”   庄灿成:“我负责冲奶粉!”   江闲:“我负责每天守着他做作业!”   郁左宁:“我负责每天督促他健身房打卡!”   宣鸿:“我负责帮他成功竞选为全班同学服务的好班长!”   祝桑在旁边撑着头,懒洋洋:“我负责削好竹棍,教他做人。”   众人:“好可怕的眼神!看来崽崽今后会成才!”   商皑转过身:成不成才不是你们说了算。   还未来得及腹诽完,忽然身子腾空。   “为了庆祝我们六人的父子情,咱们来把可爱的儿砸举一举!”   右侧,纪湫跟女团姑娘们正谈笑风生,忽然听见对面爆发出一阵热闹。   大家寻声看去,只见五个年轻人正一下下抛着个小正太,与此同时还伴随着“必胜!必胜!清华北大!哈佛牛津!”的齐声呼喊。   小正太于半空起起落落,来回翻滚,像极了一条小咸鱼。   女团的姑娘们不禁双手抓拳于胸口,扭着身子满脸通红,“好有爱!”   “呐呐!总监您的小宝贝好可爱啊,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吧!”   “小团宠呢,萌到化啊啊啊——”   “一时间竟然不知该羡慕谁。”   商皑:变成人类幼崽后,一群妖魔鬼怪排队要当我干爹干妈。   凌晨三点,酒席散场,大家纷纷乘车回家。   纪湫叫了代驾回到家里的时候,商皑已经在她怀里睡过一觉。   抻了个懒腰,在城市夜晚的寒风里,睡眼惺忪地牵着纪湫手慢慢往家走,他无意问起。   “纪湫,违约金的事情……”   “我才不打算给哦。”   纪湫云淡风轻地说完,低下头朝他咧嘴一笑。   “他姚万钧想要从我的口袋里讹钱,门都没有。”   商皑睁着眼睛看她,圆滚滚的雨后黑曜石在月下清亮。   他许久未发一言,纪湫笑容慢慢变得狡黠了许多。   “商皑,你刚刚问我这个,该不会是想主动帮我垫付违约金吧?”   纪湫成功捕捉到商皑骤然间的讶异。   在纪湫自以为猜中后的惊喜追问中,商皑很快皱着眉低下头。   纪湫捉弄之心更甚,“我可没有拒绝哦,你要是特别想给我,我姑且可以收下的。”   商皑的手很小,只抓了纪湫一根食指,而眼下纪湫很明显觉察到食指间有个力道在忍无可忍地收紧。   纪湫的心情越发诡异,她反手把商皑的小爪子一握,弯下腰,把清清瘦瘦的小朋友一把拉到面前。   商皑始料未及,被拉得骤然失衡,差点撞上纪湫。   正当他微怒地抬起头质问她,却见她那双眼睛里全是明晃晃的恶趣,“喂,商皑,你是不是现在超级崇拜我?”   商皑:“哈?”   纪湫明显是有点醺然,眼睛渐渐促狭起来,“对吧,你麻麻我是不是又漂亮又厉害,让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商皑排斥地别过头,实在不想继续听纪湫自卖自夸。   正不耐烦地挪开视线,脸上就覆上一片温热。   “喂,你这个小孩子怎么这样没有礼貌,大人跟你说话,你要好好看着大人的眼睛,认认真真地听,懂吗?”   商皑被迫直视着纪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忍不住往后退,后脑勺却被她禁锢得死死的。   商皑分毫挪不开,波光乱颤地望着纪湫。   太近了……   商皑发干的喉咙触发微微吞咽。   “你麻麻我在问你哎,快,回答麻麻。”   纪湫皱紧了眉头,假装严肃,死死盯着商皑。   商皑胸口闷住好久,直到他差点要背过气去,才失神地微微点头。   纪湫也朝他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起身狠狠抓了抓商皑毛茸茸的发顶,“嗯,这才是麻麻的乖宝宝。”   她说着理所应当地握住商皑小手,语重心长地说,“麻麻教你哦,女孩子是需要夸奖的,你也不想有个丑丑的麻麻吧,所以以后要经常夸麻麻我漂亮。你这孩子真是幸运呢,其他孩子夸人多少需要几分苦练的文采,你就不一样了,照实说都能说上一辈子——毕竟麻麻我如此优秀——哈哈哈。”   对于商皑而言,纪湫这些话,就跟弹幕一眼乱七八糟地飘过眼前,没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望着夜色,商皑的眼睛持续失焦中,被纪湫忘了放开的手,一阵冷一阵热。   直到纪湫抓着他的呆毛迫使他歪过身子,“小朋友,你现在知道跟我打架的严重性了吧。你瞧瞧你,那天要是安分点,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么?”   商皑:“……”   纪湫:“打架很危险的。”   商皑:“……哦。”   纪湫:“为了避免彼此在争执当中受伤,所以以后我打你的时候,你不要反抗。”   商皑:“嗯……啊???”   纪湫认真托腮,“一个人受伤,总比两个人一起受伤好,不是么。”   商皑:“真是服了你的逻辑,不打不好么?”   纪湫:“不可以,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想打你。”   话音落下,只见纪湫忽然望着商皑不动了。   商皑顿时心生不详,被纪湫这恍惚失神的样子,吓得忍不住蓄力要逃。   果真,他刚斜着身子往后要躲,就被纪湫抓着衣领子不由分说地带到前面去。   嫣红的唇瓣被舔了舔,呓语般的气音随着陈酿香气吐露而出,飘到商皑的鼻尖,“你这么可爱的样子,让人真的好想欺负。”   什么可怕的语言,商皑小小的心灵被冲击得震落一地。   他脸上流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来,反应过来后,转身就要逃。   纪湫没抓住,商皑从她的指缝溜了。   于是那一晚,纪湫追了商皑一整个小区。   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区的狗子们都显得很激动,在阳台上蹦蹦跳跳,跃跃欲试,仿佛很想帮助一下曾经那只引领着大部队跟隔壁小区的狗子打过群架的大哥。   =   上半夜疯玩,下半夜疯跑的纪湫,一回到家就四仰八叉睡到不省人事,   直到第二天,商皑在糟蹋了大半笼子鸡蛋后,纪湫在梦里梦见鸡蛋蛋们排队与她挥手告别,被吓得惊坐而起。   翻身下床跑进厨房,果真看着厨房一片狼藉,而商皑站在小凳子上,一脸惊恐地拿着小锅铲。   纪湫看着垃圾桶里边上挂着的蛋壳:…………   片刻后,屋内爆发出孩子高亢的嘤嘤嘤。   “相信我,死了的都是笨鸡蛋!”   纪湫:“哦?那聪明的鸡蛋我看也没几个有好下场呢。”   商皑:“聪明的鸡蛋自己不知道跑吗。”   纪湫:“你还挺理直气壮。”   商皑:“你不能打我,你打我我告你虐待儿童。”   纪湫把商皑提拎到沙发上,“不打,我才不打,我马上给你报几个写作班,中文英文法文德文写作都给整一道先。”   商皑抱住脑袋拼命地晃:“别……”   最后,商皑小朋友背着书包到达了学校。   纪湫见到班主任,发现班主任的脸上满是诧异。   “哎?白雪的爸爸不是说孩子生病不能来上学吗?”   商白雪之善用“商皑”一百个小妙招。   纪湫死亡凝视底下的小团子,小团子眼神躲闪,望向天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既然如此……   “老师,请把‘商皑’移除班级群谢谢。”   商皑:!!!   好歹毒的手段! 第49章 想讹我的钱,下辈子吧……   正午, A城天空飘起小雨。   铅灰色的天空下,沉鲸集团会议室灯光明亮。   原木长桌两边坐着今天早晨就已抵达的股东。   此时此刻纷纷注视着于前方端坐的董事长查尔娜。   “《溯源》这部剧是万众瞩目的开年大戏,分明定好的人选, 却毁约参加了国际音乐节, 海蓝金未免有点太不把集团利益放在眼里了。现在行业前景不容乐观,沉鲸在这个项目上的投资巨大, 稍有不慎就会血本无归。海蓝金这个举动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代表发言的是姚万钧党羽。   “也别怪我太较真,毕竟因为戴总上次的决策失误, 沉鲸可是再也经不起任何风浪。”   纪湫不顾千万违约金, 直接把团队拉往国外, 姚万钧是万万想不到她竟如此胆大妄为, 这样的巨额债务都没能让她忌惮分毫。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法扭转时空, 这口恶气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的。   姚万钧不可能放过纪湫。   “这话说得可笑至极。”另一侧的曾总发话,“赵总认为戴总不顾沉鲸集团利益?我觉得这话该是说给姚总听的吧。海蓝金和沉鲸面向的业务范围不同,海蓝金培养新生代偶像团队, 沉鲸负责制作,两者原本发展定位不同, 姚总却非要把HALF绑进沉鲸的影视项目, 不允许人家做好本职工作, 说到底, 要是姚总真这么在意《溯源》这个项目, 最起初就不该选海蓝金的庄灿成来当男配。”   姚万钧被说得脸色骤变, 身边赵德当即反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海蓝金不是靠着沉鲸在发展吗?”   曾总反口追击:“不好意思姚总赵总,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即便是一家集团下面的两个品牌,有自己不同的定位和发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分工杂乱事务颠倒,这算是哪门子的管理。古往今来这么多因为产品定位和内部分工的问题而造成的危机的案例还不足够让姚总赵总警醒吗?”   在座的股东们最听不得这些。   说白了,大家都是为了利益才在这里相遇,他们脑子里装的只有两个字“赚钱”。   姚万钧第一次被驳得有些下不来台:“照曾总这话说,沉鲸集团内部管理千疮百孔咯?恐怕那个任由一个区区分公司总监先斩后奏,不顾集团利益拉着团队一声不吭就去了国外的人,并不是我姚某吧。”   赵德即刻倾过身来,“说到底,我们当初前来支持沉鲸集团,是相信董事长的才能和眼界,可是如今却发生了这种员工公然违约蔑视公司规定的事情,让我们实在不安。今天这个总监可以连姚总也不放在眼里,明天或许又会出来个什么人,连董事长也不放在眼里,那沉鲸集团的未来将何去何从,我们的努力又将找谁来回报?”   努力,等于,小钱钱。   赵德很会往股东们心坎上说。   然而就在股东们皱紧了眉头,越发动摇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   黛色的高级短绒地毯上,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精致的妆容将得天独厚的美人骨像修饰得愈加赏心悦目,如今身穿奈家春季新款套装,优雅不失靓丽,棕色的锁骨卷发打理得井井有条,挂在白皙小巧的耳后,又独具一丝干练风采。   惊艳的同时,众人也在不由自主地揣测起她的来历。   下一秒,转过轮椅热切相迎的董事长回答了他们的疑惑。   “湫湫,过来,到姨婆身边来。”   纪湫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在数道或诧异或迷茫的注视下,将包摘于手中,款款走至查尔娜跟前,被她亲切地握住了手。   戴溪微侧首,“今天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的亲表妹,纪湫。”恰到好处的停顿,给了姚万钧及其党羽大惊失色的时间,紧接着她乘胜追击,直视着刚才发言的赵总,“现目前任职海蓝金总监,就在前几日,带领了HALF前往国外并取得佳绩而归。”   言尽于此,底下传来阵阵热议。   然而没过片刻,股东里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还以为是董事长慧眼如炬,没想到是家族天生的基因,果然董事长一家都是女中豪杰。”   这一场反转,几乎让姚万钧方才指责戴溪“放任自家员工”的言论不攻自破。   既然纪湫是跟董事长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那么她自然被赋予了相当一部分的决策和话语权,又怎么能说是“目无领导”、“不自量力”呢?   只见姚万钧和赵德僵坐在原位,脸色极度不好看。   万万想不到,纪湫会是查尔娜那个失散多年姐姐的孙子。   这让他们该如何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对面曾总见状,给纪湫递话茬的同时,话锋却对准了姚万钧。   “既然是沉鲸集团的家人了,那毋庸置疑是站在集团利益的基础上在做决定,是吧?纪小姐。”   纪湫面朝诸位,扫过姚万钧那难以掩饰的紧张之色。   “曾总说得没错,正是因为把集团视为亲人一样的存在,所以深感责任重大,不允许集团因个人浅薄的意识遭受损失,在此之前做过精细的市场调研,分析过这个决定下行业的未来前景,不过这些工作将会最后展示。”   “首先,我要展示的是另一份材料。有关于HALF在国际音乐后的市场反馈。周秘书,麻烦你了。”   另一端的周秘书微微颔首,即刻起身启动了多媒体。   制作精良,排版清晰的PPT于大屏幕前播放。   “这是国际音乐节当日的播放量,下面是HALF参加了音乐节前后的热门指数……”   在座的股东平均年纪都在五十上下,大多数还是多以房地产起家,对于新媒体行业的发展观念偏于守旧,跟他们讲粉丝经济,团体孵化成长,他们不一定能理解得了。   于是纪湫采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流量与商业价值。   通篇重点都集中在高奢品牌代言的回报率占比率,于各大音乐播放平台发行一张专辑的总销量,前某国际天团的商业价值是多少,而HALF相较于这些前辈们又相差多远——答案是,触手可及。   饶是再如何严谨慎重的人,在看见一张张满是收益的图纸分析后,也难免忍不住心动。   同时,在这样有条不紊,点点滴滴都落在实处的分析报告下,姚万钧在场下紧绷着下颚,一双眼睛冷沉沉地注视着屏幕。   这个HALF在国际音乐节后所带来的的商业产值,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如果没有今日的讲解,他根本不会想到一个区区五人的团体,也会有这样的影响力。   “在这样的关注度之下,著名音乐人前田先生也已经答应会负责团队今后的编曲指导。而HALF的团综也会分到沉鲸制作部。相信沉鲸优秀的制作团队会帮HALF保持住得来不易的影响力。”   哪里是沉鲸来保证HALF流量,分明是HALF在成就沉鲸的收视率啊。   姚万钧之前惯用的老伎俩无非也是“收视率”这一条,如今纪湫将计就计,用姚万钧之法反将一军,彻底安了那些股东们的心。   一想到既然收视率都能够被保证,那其余的让她放手去做也无不可。   股东们便彻底松动。   “纪总谦虚了,你的工作做的这样到位,我们肯定会支持的。”   “戴总和纪总都叫我们刮目相看啊,看来真的是时代在变,年轻新一代不可小觑。”   “如果不是听纪总这么分析,恐怕我无论如何也不理解我家闺女给偶像砸钱的行为,看来还不止她一个哈哈哈哈。”   就在会议室气氛渐缓时,曾总再次开了口。   “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如果这件事依旧这么放着,可能项目资金会有很大的问题。”   说话间,曾总别有深意地望向沉默许久的姚万钧。   “这就要问姚总了。”   忽然之间,室内鸦雀无声。   姚万钧几不可查地咬了咬牙,审时度势地扯出一抹干笑,“都是一家人,那合同就一个模板,违约金就是写着玩的,董事长不必去管。”   “害!我当以为什么呢,姚总怎么可能讹自家人嘛。”   “不过姚总下次还是稍微注意些,做个形式就行了,差点闹了误会不是?”   ……   姚万钧哈哈笑了几声:“你们说的是。”   笑意渐渐冷却的时候,姚万钧猝不及防扫到身侧纪湫。   纪湫对他颇有深意地弯了弯眼。   那张脸分明是在告诉他——想讹我的钱,下辈子吧。   姚万钧当即就气得把外套一提,借口有要事提前离开。 第50章 “朕的好儿子,平身吧。……   中午, 花槐山间私房菜馆。   在顶楼的半开放式花园露台,纪湫正快乐地品尝这里的招牌菜——青椒泡菜鱼。   “果真是正宗川菜嗷,就是下饭。”   老板娘是戴溪好友, 此时听到夸赞后难免心花怒放, “妹妹喜欢吃,待会我让小弟给你带一罐酸辣米椒回去。”   纪湫开心坏了。   戴溪今天兴致难得高昂, 忍不住给纪湫夹了好多的鱼肚肉。   “这也算是一场豪赌了吧。”   纪湫顿了顿,沉吟片刻, 抬起头来。   “我之前也这样认为, 但是有个人他告诉我, 一定能赢的战斗, 不算赌。”   戴溪心领神会,不由失笑, “姚万钧没有铁青着脸离开之前,你真的这么肯定吗?我才不信你一点不担心。罢了罢了,反正我是自从你参加国际音乐节那天开始, 就没睡着过。”   纪湫:“不做点什么,就永远没有办法改变。我们不能一直被他这样压制着, 何年何月才是个头?算是置死地而后生吧。”   戴溪听着这话, 望了纪湫良久。   “是的, 其实我越来越觉得, 我真的不如你敢做。”   戴溪放下竹筷。   “表面上看去风光无限, 也有这么多人害怕我, 可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击败姚万钧。之前我也很是困扰, 现在我才明白。我其实还是输在了气魄。往前一步是断崖,往后一步是豺狼,本以为站在崖边不进不退, 就可以保持现状,但我忘了,我分明逆水行舟。而你做了选择,真正地绝地反击了。”   纪湫难得听到戴溪也多愁善感,一时间茶杯顿住唇前。   整理内心惶然,她沉下一片柔和的笑。   “姐,你错了。”   纪湫轻轻放下粗陶茶盏,正襟危坐。   “当我入职海蓝金的那一刻,我心中有了归属感,后来我认回了姨婆,姨婆和表姐你告诉我,沉鲸是我的港湾,我可以放手争夺,即使一败涂地,也依旧可以有家可回。”   “因为我始终相信你们在为我保驾护航,所以我才有了这纵身一跃的勇气。以往我内心一直挣扎纠结的,是如果我输了,沉鲸要怎么办,没有沉鲸,我这艘孤舟又如何归港?”   “港湾在我背后,你们守护我,我也要保护你们,这才是支持我一路走到现在的心情。”   面前的戴溪慢慢睁大了双眸。   那浅浅的琉璃色瞳孔,水雾凝结,在铅灰色晦暗的苍穹下,于越发温柔多情的灯光里闪烁。   纪湫那过于认真的神色很快消散,“不过姐姐你忽然之间这么夸我,我挺不自在的。哈哈哈哈,一点也不像你。”   戴溪埋低了头嘬了一口茶,吸了吸鼻,也失笑,“……是啊,都不像我了。”   被赶到隔壁桌奋笔疾书的商皑,此时也悄悄放下了笔。   他乌黑的眸子沉着思索,长久地失神。   自开春起,A城便进入了长达一个多月的绵绵雨季。   今天难得放晴,纪湫亲自带着哆啦前去接机前田。   哆啦之前就有听说过前田先生脾气古怪,大厅等待的时候,极度紧张地拉着纪湫一阵发抖。   “总监,我好怕怕……”   纪湫苦着脸慰藉,“乖,咱不怕。”   说话间,一身灰色西装的前田先生和助理小姐出现在了不远处。   今天的他不似之前所见到的那样,一身严肃板正的浴衣,白发整齐疏于脑后,面容凝肃,嘴角垂落,像极了某日片里那些热血街头的幕后社会大佬。   看着眼前笑眯了眼的可爱老头,哆啦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姐,你确定不是前田先生的同胞弟弟?”   纪湫也一脸茫然。   眼见着,那个两颊乐得酡红的老人家,几乎是蹦蹦跳跳地走过来,纪湫觉得自己的世界甚是迷幻。   “非常荣幸再见到你,纪小姐。”前田一上前就握住纪湫的手,非常热情地表达友善。   纪湫:“我更荣幸……”   然而话音未落,就又见前田突然间掉下一滴眼泪。   “实不相瞒,太感动了。”   前田热泪盈眶地将纪湫望着,让她不由讶异得后退一步。   哆啦:“啊这……”她望向身后的助理小姐。   助理小姐面含微笑,习以为常。   前田将泪擦了又擦,语调辛酸,“那首曲子一定传达了很多东西对吧,纪湫小姐你赶紧把真实的故事背景告诉我好么,我已经研究了半个月了,实在忍不住想来请教你。”   助理小姐苦笑,“前田先生一直是个十分执着的人呢。”   纪湫僵硬着点头,“……是呢。”   其实纪湫今天前来心情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毕竟之前几次和前田先生接触,大家发现他似乎都有些难以相处。   要求高,对作品挑剔,还有一点点的小自负,是就算做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也也会被以他专挑那零点零一来指责。   可如今呈现在面前的前田,就算是形容成一个多愁善感的粉丝也不为过。   就算他们优秀得超出了预期,这前田先生的反应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这种状态,蔓延到匆匆结束完活动赶来会和的祝桑身上。   花溪水畔民宿阁楼上,两分钟前,眼尖的前田隔着重峦叠嶂,看见了一汪若隐若现的碧绿潭水,兴高采烈地拉着助理就前去“探秘”了。   祝桑微微凑到纪湫跟前,表情狐疑,“前田老师是不是吃错药了。”   没有丝毫不尊重,问得非常真诚。   纪湫朝前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蜿蜒的栈道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前田那打了鸡血似的小身影。   如今他小到化为一个黑点,正在树林里上下跃动。   “实不相瞒,你说的情况,我也思考过。”她遗憾地看回去,“但据说前田先生不吃药。”   祝桑脑海里冒出刚刚那个兴奋得面红耳赤小老头,彼时,他手舞足蹈,大谈特谈,白发于山间林风中疯狂乱飞,笑得前仆后仰,不见眼睛,差一点还从椅子上翻下去。   思及此,他陷入了某种沉默。   到底是什么把前田变成了这个样子。   半个小时后,巴巴望着天空的纪湫跟服务员续杯咖啡的时候,向祝桑提议,“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出去找找前田先生?这看起来要下雨了。”   祝桑悠闲地躺在藤椅上,一条长腿跷在脚凳边沿摇摇欲坠,闻声后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从墨镜下面露出来。   “啊……哦,好的,我去找。”他带着点惺忪的沙哑,将手中那份杂志放到一边。   纪湫目光从杂志页收回,“……果然。”这个人要是能看进去书,母猪都能上树!   哎,好像还有点押韵。   正待祝桑把用来垫背的枕头放好,就听见阁楼出现一阵杂乱沉闷的脚步声。   来者是前田先生。   他背着手,脸色灰沉沉地走过来。   助理小姐在背后神色没有变化。   纪湫和祝桑无法从她的脸上读出信息,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商议无果,只好按兵不动。   前田先生旁若无人地重重坐下,心烦气躁地把外套拍得飒飒作响。   也不知是不是在林间惹了一身小虫子还是蹭了沙土灰尘,拍了大半天,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直接脱了下来。   脱下还不算,直接又拎着领口啪嗒一声,鞭在皮卡座上。   可怜的衣服,你到底做错了什么。   纪湫和祝桑望着这一切,不约而同地呈现出茶杯顿在唇前的动作。   折腾完了衣服,前田先生还未消停。   他烦躁且颓丧勾腰驼背于对面,不发一言地坐了很久,那眼中的浮躁火气几乎是要把目前一杯冷茶给盯沸。   纪湫和祝桑看着助理小姐,眼神多少有点求救。   助理小姐似乎习以为常,把面前茶点给两人推了推,露出十分友好的笑意,“这个真心好。”   祝桑,纪湫:不,我们现在很不好。   助理小姐品茶看远方,退出了群聊。   双方沉默了大半天,纪湫和祝桑越发不自在,看着不知为何突然就切换了模式的前田,他们还是觉得该做点什么。   于是祝桑迈出了试探的小jiojio。   他手颇有些打颤地提起茶壶,“您看上去有点凉了,我给你……啊,我是说你的茶有点凉。”   纪湫对慌乱解释的祝桑投去一个“稳住”的眼神,并好心告诉他,“无妨,前田先生听不懂中文。”   祝桑领会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侥幸和尴尬擦身而过,祝桑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在席间众人安静如鸡的时候,阁楼再次有了一阵小小的动静。   三个年轻女人热闹谈笑着上了楼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尖锐魔性的“额哈哈哈”一经出现,就把纪湫眉头给挤皱巴了。   纪湫忍耐着端起咖啡杯,还未品尝到任何苦涩,果不其然被喊了名字。   “嗨呀,这不是纪湫吗。”   纪湫当下眉宇就凝了一片浓阴。   赵倩不请自来地上前坐在身侧空位,祝桑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找了个绝对安全的距离,眼神并非十分友好地扫过她一眼。   赵倩不愧是从小在名流圈摸爬滚打的女人,完美练就了一番“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神功。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不过这家民宿听说很有特色,微博上好多人都推荐这里的仙茅鳕鱼,我也是慕名而来,有点好奇这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民宿。”   “不过巧了,刚刚在楼下认出了这里的老板,竟然是我的一个学弟!湫湫,到时候你结账的时候也一起记在我的名下。”   纪湫放下咖啡杯,不得不提醒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等下再说吧。”   身侧的助理小姐起身去给前田先生添热茶,祝桑也借口领路离开。   出于礼貌,席间各位都在有意识的回避。   除了目前心情相当低落的前田。   赵倩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满脸讨好,“啊……抱歉抱歉,是我没有眼力见啦,耽误了你太不好意思了,那……我们之后再联系吧。”   说话间,忽然桌面一动,只见前田先生怒气腾腾地站起身来,赵倩同行的一个红裙女人在跟前握紧了手机,像是有被吓到。   助理匆忙而来,“不好意思,可以问一下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红裙女人面露不悦,站在跟前翻着白眼。   前田先生用日语说了一句,“叫她把照片删掉。”   纪湫听懂了,直接安抚助理小姐,“抱歉,这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了。”   纪湫转过身来,望向赵倩,神色并不客气。   “你的朋友或许偷拍了。相信不用我多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赵倩怔然地看着纪湫,抓着包的拇指在带子上抠来抠去。   就在纪湫腹稿打好,要狠狠反击一下这位恐怕包藏了祸心来捣乱的赵倩时,却见她的脸上忽然写满了内疚和惊慌。   “我没想到会打扰到你,我这就叫她删了。”   惶惶然地承诺完,赵倩在纪湫多少带点狐疑的目光里走上前去,把她那位好友一拉,严词命令她删掉照片。   那位朋友一看就是属于姐妹关系网的底层,赵倩一发话,她赶紧就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纪湫环手抱胸,别有深意地挑高眉梢,对展示手机页面的赵倩微微颔首。   事情也算圆满解决,纪湫这方道过谦后,助理小姐表现出根本不在意的态度。   “前田先生今天也很暴躁呢,吓到你的朋友了,我们也很是抱歉。”   纪湫:那不是我的朋友。   心里正一番失笑感慨,就听见耳边传来民宿经理的声音。   “三位坐这里比较宽敞。”   什么?   刚刚才发生了矛盾的人,现在还要共处一室?   纪湫正微微不悦,就撞上赵倩慌张的神色。   她立马拍了拍经理的肩,“算了,我们还是去楼下吧。”   纪湫:???   赵倩这是怎么回事。   纪湫怀疑的目光追着赵倩,直到她消失在楼梯间。   刚刚发生的小插曲就此翻篇,纪湫扫了码点了菜,介绍完民宿餐厅的特色山珍,期间为了甜品餐点的事情下了一趟楼。   赵倩和她的朋友就坐在露天花园吃烛光晚餐。   今天的磁场相当诡异,纪湫发现赵倩不出一秒,赵倩必定也飞快会注意到纪湫。   当她那双眼睛亮起金光的瞬间,纪湫转身就望向漆黑的夜空。   然而她终究还是没甩掉这片狗皮膏药。   纪湫脚底生风混入浓稠夜色,赵倩在后穷追不舍,终于在栈道尽头的凉亭,赵倩成功一把捉住纪湫。   “湫湫,湫湫,别跑吖!”   她大口喘气,一手还不忘将纪湫死抓着。   纪湫从赵倩的手里抽回衣服,“你有完没完。”   赵倩苦笑:“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呐。过几天不就是白雪的生日了么,我想给白雪办一个生日趴,到时候叫上他们班上的同学一起来家里玩。”   *   回到餐桌前,纪湫嚼着一块梅子排骨,嘴角掩着几分匪夷所思的笑。   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准没啥好事。   她倒是越发想跟这赵倩过过招,看看她肚子里到底藏着什么坏水。   凝聚在天空那团黑压压的云终究还是没挤出雨水。   入夜时分,在寒风里悄无声息地化开。   一轮明晃晃的月亮高高挂起。   祝桑微有些忐忑地应付着前田先生刚才对于音乐节编曲的评论。   彼时,他用词丝毫不客气地说,“歌词根本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曲子的音调也是大起大落,让人听着只觉得聒噪万分。主题也是混乱不已。模棱两可,要素太多,你们并没有驾驭的能力,却总是喜欢一锅乱炖。导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想要表达什么,我想观众也是这样认为的。”   祝桑听得后背冒汗。   祝桑表达完自己今后会努力改进,前田先生没再说话,助理小姐适时一句“这鱼上面的辣椒一点也不辣哎”,成功把话题移到了美食上。   然而就当大家快要忘记刚刚的局促时,前田先生忽然轻轻放下了碗筷。   “所以这个曲子到底背后讲的是个什么故事?”   前田端正地坐着,笑起来牵动唇角的肌肉,鼓成两个圆圆的包。   祝桑显然还未从被他叱责的阴影里走出来,闻声连忙道:“比较混乱,我们可能自己也没捋清楚。”   他大概还是被骂怕了,抢先一步先承认错误。   怎料前田瞬间眼睑半眯,“你骗人。”说罢他捧起脸,在晴朗的月光里,开始越发有了些憧憬,“绝对是神仙故事。从变化多端,梦幻十足的曲风就能看出来,你们其实往里面藏了一个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的故事。”   祝桑:“???”   前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四小节开始,故事就开始反转了是么?你们优秀的音乐把控能力,让我清晰地感知到了你们所要表达的内核。太难得了,音调如山连绵起伏,沉浸乐曲里的人们的心情也会不由自主地波动。”   祝桑:“????”   前田:“真是令人惊喜,你们还这样年轻,就可以把如此复杂的元素有条不紊地呈现给观众,带给大家极致的舞台体验。游刃有余地掌握每个音符,并非易事,可你们不仅做到了,而且还难能可贵地保持着对音乐的敬畏感。”   祝桑:“……可是您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前田的脸顿时垮了,嘴角两个苹果机也没了踪影。   他抱着茶杯,“是么?”   祝桑困惑地看着前田,前田也一眨不眨地看着祝桑。   那双在月色下透着清光的眼睛,蓄着一些诡异的威慑。   祝桑咽了咽口水,“哈哈哈,您实在是过誉了。”   转身悄悄向纪湫投去探寻目光,“刚刚他好像并没有离场吧?”   纪湫:“是的,应该没有能趁乱换人的机会。”   接风宴到八点半结束,喝了点精酿的前田先生走路已经有点摇晃。   他站在老远对祝桑挥手,“再见,我可爱的学生。”   祝桑额角挂了汗,“再见……”   助理小姐和纪湫落后几步。   “前田先生看上去目前心情不错。”助理小姐无意在身旁感慨。   纪湫抬头看了看天,“跟天气一样的晴朗呢。”   助理小姐猝不及防地停了一步,“这么漂亮的月亮,明天该是晴天吧。这样的话,我就算是休息一天,也没有关系了吧。”   纪湫微微愕然,能否自由自在地休息,还跟天气有关吗?   她温柔地玩笑道:“那雨天休息的时候,难道有什么关系?”   这话立刻就触及到助理小姐的话茬,她的神色突然之间丰富起来,展现出一副表达欲旺盛的样子,“那当然,那位老师发起脾气来可不得了呢。雨越大,他脾气就越大。”   纪湫满脸如遭雷劈:“纳尼!跟天气有关吗!”   助理小姐虚捂口,“我以为您知道……?”   民宿山坡下的停车场,纪湫和祝桑送别了前田先生和助理小姐。   看车子渐行渐远,祝桑深深吸了口气。   “你呢,去哪儿,会商家接孩子?”   纪湫用极度不可置信地目光看他,“明天是周末哎,我才不想跟小崽子一起过。”   祝桑不由流露出鄙视,“周一三五六都放商家,你不过才带周四周日两天,你这个当妈的也太没耐心了。”   纪湫打了个哈欠,斜着眼瞧他,“你这么有耐心那你来带,我没任何意见。”   纪湫心中一阵腹诽,世界上最傲慢没耐心的祝桑竟然也有一天指责起别人来了。   身侧的祝桑闻声后,始料未及地脚步一僵。   他撑圆了眼,不可思议地看向纪湫,手指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纪湫觉察,迷瞪着眼睛转过身,接收到她注视的祝桑忽然慌了神。   “我还是算了吧,我不行,我真的不太可,我没那个资格,我来带孩子有点不像话吧……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是乐意的,但是别人眼里的话有点没由头……反正,怎么说呢——好吧,可能是我想多了。既然这样,我勉为其难就接受了吧。就是可能第一次没什么经验,但我肯定会努力的。所以现在怎么安排?我直接去接吗?”   纪湫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莫名紧张的样子,很是不解地歪了歪头。   “你在说啥,我一句也没听懂。”山风太大,祝桑也有意模糊音节,她感觉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起来就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了,不过她好像也并不十分关心,只好笑地调侃他无处安放的手,“不过你这个样子,怎么跟商小崽崽一样。手脚驯服不了吗?”   说话间,她也胡乱比划了几下。   祝桑表情凝固片刻,唇角微微上扬,“很正常不是么,野生人类幼崽要是小时候肢体没有驯服到位,成年以后偶尔还是会下意识不协调。”   祝桑应和得很到位,纪湫浑然不觉他微垂眼睑时一闪而过的黯然自嘲。   另一头,浓密的树荫下,赵倩转过身,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同意?那也没办法哦,我是家长群的群主,已经发了通知了。周日的时候,同学们都会过来,到时候主人公不想到场也不行呢。”   =   “赵倩她要办生日会?”隋锦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满面怒容,“不好不容易当一次孩子他姨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阻碍我!”   宥茗回过头来咬牙切齿,“不可以!我都做了三天三夜的生日策划,我不允许任何人抢走我的机会!况且,白雪的生日凭什么她赵倩来办?我觉得她就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就是那个小宇,抢尽了白雪风头。”   隋锦:“绝对是!生日趴体的主动权必须得在我们自己手里!”   纪湫的内心非常复杂,“你俩什么时候打主意要办趴的,为什么我不知道。”   隋锦:“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惊喜。”   纪湫:“……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宥茗叹了口气:“算了,没关系,反正我也有白雪的班级群,我现在就发通知。”   纪湫吃惊,“你什么时候有的班级群!?”   宥茗云淡风轻:“每个妈妈可任意选两件品牌下的衣服,我只需要找个理由,说好朋友可抢先预定当季首席设计师新款,自然而然就都加上咯。”   纪湫:“天呐,好狡猾的女人,为什么我没有进这个群?我难道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宥茗欣赏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斩钉截铁,“不是呢。”   纪湫:“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宥茗家里经营奢华服装品牌,一件经典款驼色大衣价值稳在百万,甚至还在逐年成倍加价,而当季首席设计师的新款是历来没有挂上橱窗展示的传统,因为大多时候,富太太们闻风而动,渠道甫一开通,就已经被这样那样的内部预定给哄抢一空,富太太们从来不顾衣服好看不好看,只是奔着这个牌子彰显身份罢了。   但纪湫还是很想问宥茗一句,“有必要吗?就为了一个家长群。”   宥茗正儿八经地抬起头来,“怎么没有必要,炫富炫富,人多了才能炫,我身边那些熟人的恭维我都听厌了,不是“才华横溢”就是“风华绝代”。我得听点新鲜的,不然生活哪能过得下去。”   纪湫:“哦,那你的人生实在太有追求,是我不配。难怪你的群里都没有我。”   宥茗别有深意地凑了过来:“不仅没有你,也没有赵倩。”   于是,小二班的【内部好朋友群】里就发布了这样一则通知。   ——“我们可爱的商白雪小盆友即将迎来他的破壳日,为了庆祝他已经是个四岁的半大崽子,我们准备在湿地公园举行一个小小的趴体,时间暂定周日上午十点,欢迎各位家长带着小朋友参加。”   =   一大清早,商皑就被隋锦从被窝里捉了出来。   商皑处于一片混沌之中,不知东南西北。   直到他看见隋锦和宥茗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一套格格装。   商皑顿时惊醒过来,意识到即将要发生的可怕事情,他悄无声息步步挪到纪湫身后。   “你就不能管管她们吗?”   纪湫:“已经病了太多年,脑子彻底坏掉了,现在药石无用。”   商皑听着纪湫用如此淡定的口吻略表遗憾,表情惊恐犹如裂开,“你你你认真的?”   隋锦和宥茗似乎已经达成共识,猝不及防地徒手把纪湫身后的商皑一个提拉就抱了出来。   被禁锢在隋锦手中动弹不得的商皑,朝纪湫投去求救的目光。   纪湫抬起头四处拍蚊子。   商皑:这些年终究是错付了。   与此同时,宥茗的两只眼睛闪烁起狡黠金光。   “我们先来试试格格装吧,乖,咱们把旗头戴上。”   商皑望着那清宫标志性“座机电话”版旗头,面露惊恐,避之不及。   他哪里是宥茗的对手,只见宥茗伸出爪子,捏住他命运的后脑勺,风驰电掣就把旗头戴在了他拼命摇晃的小脑袋瓜上。   等商皑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眼前两根粉红色的流苏荡来荡去。   他瞬间小脸惨白,露出心如死灰的表情。   这种绝望,在他踩着花盆底,被推到全身镜前强制性欣赏的时候,越发浓烈。   纪湫从厨房端出水果盘,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清晨的光透过棉麻的帘子,晕着一丝青黄温柔的颜色,淡淡洒在三寸之处。   半人高的小朋友挺着小小的身子板立在光芒中心,从头发丝到睫毛根都是金光闪闪的。   然而当他转过头来……   纪湫:“噗哈哈哈哈哈哈。”   粉扑扑的脸颊上两坨大大的红太阳,小嘴也被涂得艳艳的。   如此浓妆艳抹的一张脸蛋上,嵌着一双怨气十足的眼睛。   而这双本就不太欢喜的眼睛,在映出纪湫笑得前仰后仆的身影后,逐渐有了杀意。   “来,小娇花,把手绢搭在耳朵后面,咱们说个“皇阿玛吉祥”。”   “屈膝,屈膝,格格就该有格格的亚子。”   商皑木头一样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沉静威严。   他显然已经过了最初变崽时乖巧听话,任人搓捏的阶段了。   小孩不是原来的小孩,不会再服从于谁。   身后的隋锦宥茗面面相觑,茫然无措了一秒,最后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天呐,我觉得我们决策失误了!”   “这个气势,不该是格格,该是阿哥呀——!”   “可是发型怎么搞?阿哥的头顶是秃的。”   “这还不好办?我随身携带了电动剃发刀,到时候给他推了不就得了。”   商皑:果然还是小看了你们!   他甘拜下风,并步步后退,步伐多少有几分逃命之势。   化妆镜前,宥茗和隋锦浑然不觉地找出剃发刀,那刀片瞬间晃到了商皑眼睛。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阳光下反光的头皮。   不,他不要做灯泡!   于是一不留神,花瓶底一歪,啪叽一下栽倒在纪湫脚边。   纪湫左脚不由后退半步,低头看着自己被小手抓住了右脚,没忍得住笑出声来,“朕的好儿子,平身吧,不必行如此大礼哈哈哈哈哈。”   月亮湾温泉度假酒店,大型湿地自然公园。   百年大榕树底下,全班四十五个孩子,已经到了一大半。   等待期间,家长们自由组成圈子谈天说地,孩子们则跟玩得好的朋友叽叽喳喳,到处乱窜。   直到绿草坪的远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那是白雪妈妈吧。”   “好像是……不过我有点不太确定。”   “这也太年轻了,我也确定不了,怕是白雪姐姐吧?”   “也有可能哦,纪总工作繁忙,也不一定抽得出空。”   ……   众家长议论纷纷,努力睁着眼睛瞧正走来的女子面容。   脑子里不由记起一些近段时间有关这位商夫人的传闻,期待中又带了一些莫名的小紧张。   榕树底下的热闹议论暂时止歇,纪湫在各位或好奇或期待的注视下,走进了浓荫之中。   无需纪湫费心交际,中间一位米色大衣的年轻妈妈及时面挂笑容热情迎上前来。   “一看这气场,绝对就是纪总了吧。”不是称呼商夫人或者白雪妈妈。   前段时间,HALF于国际音乐节名声大噪,由此引发各大新闻媒体强烈关注,毫无悬念,这位破釜沉舟,不顾千万违约金的幕后高层,也被写成报道流传网络。大家在感慨HALF这段成名之路坎坷艰辛的同时,也对这位胆识过人的神秘幕后高层心生敬意。   因为无意营销,媒体也害怕得罪大人物,因此个人信息披露得不多。可这段佳话早已传遍A城名流圈,通过富人圈四通八达的关系网,也不难打听出这位总监的身份。   然而这还未结束。   在沉鲸集团那场不见硝烟的党派斗争里,她又以沉鲸董事长亲侄孙女的身份,站在股东大会面前,出其不意地将姚万钧绝地反杀,如此一场精彩的反转大戏,看得在座股东畅快不已,到了在会下也忍不住赞叹连连。   从此她便从“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无能”的商夫人,变成了大家眼中“与当初商总的丧心病狂程度不相上下”的纪总。   如此浑身是胆的纪湫,在这群富太太面前,当然可以拥有姓名。   纪湫笑道:“你是家委会的婷婷妈妈吧,很高兴认识你。”   倒也不是她不想记名字,而是这位家委会会长给自己的备注就是“婷婷妈妈”。   婷婷妈妈一听自己竟然被记住了名字,立刻就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是的是的,我是婷婷妈妈,没想到纪总认得我,太荣幸了。”   浓阴下的气氛顿时松动,身后的几个妈妈也争先恐后想来打招呼,可临到跟前也显得七上八下。   “纪总你好……我是笑笑的妈妈。”   “纪总很高兴见到你,我是团团和圆圆的爸爸。”   ……   最起初大家还有点拿不住说话的轻重,半空萦绕着微微尴尬,直到后来发现纪湫还挺好相处,就丝毫不吝啬内心小小的崇拜。   “纪总实在是年轻有为,没想到长得也天生丽质,果然沉鲸集团的高层都是大美人,基因好!话说戴溪戴总我也有幸见过一次,啊——不愧是姐妹俩,这高鼻梁真的是让人羡慕死了。”   “冒昧问一下,纪总平时都去哪家美容院?精华液是用的哪个牌子的?说句不怕您笑的话,我真的做梦都想有一副好点的皮肤。纪总皮肤这么好,除了天生基因以外,一定有驻颜秘方吧。”   “纪总你要是为难的话,就直接告诉我你的护肤步骤吧,让我们抄抄作业。”   ……   纪湫并不藏着掖着,无论是自己发现的小技巧,还是之前从姐姐哥哥那里偷学的东西,能说的都说了。   商皑就这样被众星捧月纪湫的家长,一步步地,推到了外围。   他从眼睛缝里盯纪湫。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被恭维到不知东南西北的女人,暗暗腹诽了一句,“虚伪!”   明明享受得不得了,还要展现出一幅淡定矜持的样子。   一股子强烈的凡尔赛味道!   所以这到底是生日宴,还是美容服饰交流座谈会吖!   商皑气到跺脚。   虽然早上是穿了一套格格装,和阿哥装,但隋锦和宥茗还是不怎么满意。   于是乎,现目前他是一只小僵尸。   没办法,那两只妖魔鬼怪最近好像对清朝的主题非常热衷。   小僵尸踩着黑色的皂靴,踢歪了一颗小蘑菇,连带着肩头的蓝黑色衣料也上下抖了抖。   心情还未平复,头上的红顶官帽就被人动手一敲。   连带着他脑瓜子都嗡嗡起来。   商皑扶了扶他的小官帽,转头眼神怨愤地看向罪魁祸首。   面前的男孩八岁大,穿着狮子连体衣,身边的女孩则穿着白雪公主的裙子。   在商皑那两颗大大的熊猫眼注视下,小男孩一言不发地拿出礼物盒子。   跟在他身边的女孩小声道:“生日快乐……”   商皑单手把帽子戴好,收了礼物。   同时,目光探寻地打量起来。   这对龙凤胎兄妹,好像姓许,一个叫许橙,一个叫许梨。   哥哥是橙子,妹妹是梨子,倒也挺好记。   隋锦宥茗跟园区交涉完,带着一群人搬着桌子椅子姗姗来迟。   家长们非常主动地帮忙,纪湫正好能歇歇嗓子,这下才看见小僵尸在远处跟同学沉默对望。   “商皑,干嘛呢。”   招呼一声,就要走过去,恰好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赵倩在家长群里发消息,“大家都到哪里了呢?”   这是班主任建立的官方班级群分部,与宥茗的“好朋友交流群”不是同一个。   眼见着消息出来以后,几个家长有所觉察,出现了拿出手机解锁看群的动作。   但最终,纪湫的群聊页面依旧只有赵倩一个人的消息。   大家都没有回复她。   山下的商二老爷别墅里,满室的气球彩带,赵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十分费解地盯着茶几上的甜点蛋糕。   商嘉宇不耐烦地跑下来,“妈妈,到底还要不要给我办趴体了,时间都到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昨天的钢琴都白练了!早知道我就不听你的了,还说什么大家都特别想听我弹钢琴,你撒谎,他们连来都不来!”   最起初的时候,赵倩虽然提议给商皑办生日,但又没办法真的让商皑占尽了风头,所以才打算借着弹琴祝贺的由头,让自己的孩子小宇在大家面前名正言顺地出风头。   然而赵倩万万没想到,大家伙竟然来都不来。   纪湫这么没面子吗?   她孩子生日,都没人稀罕出场?   赵倩心里嘲谑,点了点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南南妈妈头像,想要从这个平时思维略迟钝的女人口中套出点话。   南南妈妈个性很单纯,对于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东西,都不是很敏感。   赵倩问她的时候,她正在帮忙搬椅子,就让儿子接的电话。   “……是南南啊,你妈妈呢。”   小男孩特别实诚,“妈妈在准备生日趴体。”   赵倩心口一跳,“什么趴体?”   南南:“白雪生日啊。”   电话那头的赵倩如遭雷劈。   过了大半天赵倩才领会过来,原来不是大家孤立了纪湫和商白雪,是她和小宇被孤立了。 第51章 “那我送你半个愿望。”……   日光下澈, 长桌上堆满了酒店送来的各式餐食。   吃过午饭,酒店的工作人员前来清扫,家长和学生们就准备在草坪上组织玩游戏了。   才过午饭不久, 大家都没有疯玩, 选择了比较温和的木头人游戏。   趁此机会,家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晒太阳。   八卦之火就这样悄悄燃烧了起来。   “你说, 小宇妈妈怎么回事呢。”   “我也正纳闷。上周她在群里说要给白雪办趴体,第二天白雪姨妈又在另一个群说了同样的话, 起初我以为他们是一起商量好了, 只是换了地方, 结果刚刚我看班级群, 小宇妈妈突然问了一句我们到哪儿了。可想,纪总和小宇妈妈没通气儿呢!”   “之前我有听说过, 纪总论家世不比商家,嫁过去以后不太受婆家喜欢的,小宇妈妈又是纪总婆婆最亲的侄女, 两人矛盾不小。”   “那我懂了。小宇妈妈该是看在纪总现在风生水起,转过头来又舔着脸上赶着献殷勤。那吃相可真是太难看了。”   “说实话, 纪总身上发生的事情, 让我代入感太强了。如果我遇到了这些事, 指定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 哪里有纪总这样的志气, 不拿婆家一分一毫, 自己出去干一番大事业, 让当初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高攀不起。”   “谁不是呢,别人说我两句,我脑子就空了, 别说进职场了,我估计就只会没出息地哭。”   “哎哎——你们快看,谁来了。”   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议论与感慨时,忽然听见瑞瑞妈妈压着声打断。   眼瞅着,小小的草坡前,赵倩领着小宇,面带微笑地走了过来。   “哈哈哈,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赵倩坦然笑着,面色红润,不见丝毫尴尬。   简直就是“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教科书级别。   赵倩目光扫过偌大草坪,不像是客人的姿态,倒像是主人的架势,直往纪湫跟前去。   隋锦和宥茗先一步看见,互相使了个眼神。   目光之中,流转着明显的鄙夷。   “真够脸皮厚的。”   “来就来呗,咱们倒要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   考虑到孩子们已经差不多做了三年同学,大多都已形成了小团体,而商白雪作为新加入的小孩子,显然没办法轻易融入。   妈妈们主动提出了定向越野的游戏方案,旨在加强班集体团结,让孩子们主动从自己固定的圈子里走出去,接纳新的朋友。   抽到a卡片的小僵尸同学,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皮卡丘。   皮卡丘:“小白雪,你知道规则吗?不知道的话,哥哥讲给你听哦。”   皮卡丘懂事地对商皑笑了笑,谨遵母上刚刚特地把他拉到背后的教导。   商皑:“我可以拒绝玩游戏吗。”   旁边的海绵宝宝走过来,“不行哦,我们是队友,少一个都不行,积分不达标,我们就输啦。”   一脸心如死灰的小僵尸,被蜘蛛侠和功夫熊猫扛走了。   隋锦和宥茗远远地站着,捂着嘴姨母笑。   “嘻嘻嘻,我家小僵尸可爱死啦。”   商皑:你家小僵尸生前是被一群女妖怪折磨死的。   好好的一个下午,他原本是打算坐在明媚的阳光里喝杯咖啡的,现在竟然被一群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拖出来疯玩。   望着眼前一堆黄的绿的粉的紫的,小僵尸一股子怒火压在心口无处发泄。   僵小鱼正两只拳头死死捏在胸前,哈利波特拿着扫帚过来戳了戳他,“嘿伙计,你的手难道不该平举起来的吗?还有你走路应该是跳着走才对啊。”   僵小鱼商皑用两只黑熊猫眼看哈利波特,“那我看你也没有骑扫把飞着走啊。”   哈利波特一愣:“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家伙。”   商皑:“……”   之前光知道上课没怎么接触这些人。   现在才知道,身边处处是中二。   于是,商皑的下午,因为一群中二病,而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我真的觉得沈兮奈就是想勾·引我乔瑞。”   “蕊蕊,你会不会想多了。”   “不,我已经明显感觉到乔瑞对我的爱,在渐渐消失。”   商皑眼帘半垂着,坐在长凳上,默然凝望着对面植被。   “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承担了所有,沈兮奈太绿茶了,为什么乔瑞就识别不出来呢。”   “但其实我觉得乔瑞对你也挺不错啊——哎白雪,你去哪。”   商皑转过灰白的一张脸来,“我想去找口水喝。”拒绝听八卦。   扮做柯南的女生死死拉住他的黑袍。“不行,你必须跟着我们,要是走丢了怎么办,你这么小。”   商皑:“……我真的可以。”   然而女生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商皑这里,死拉着不放的同时,转头继续道:“你竟然觉得乔瑞对我不错?开玩笑,他有多无聊你知道么?我晚上找他聊天,他都不理我,游戏比我还重要。下课的时候,我想喝他的可乐,他竟然宁愿给我新买一瓶!还有,数学小组做题,他竟然选了沈兮奈。”   好友:“这个乔瑞可真是渣男。”   柯南女生:“其实……也并不是完全这样。我还不确定,我还有些犹豫,之前明明对我挺好的,我喜欢大海,他就画了一张大海的油画送给我。但是现在,他为我做的越来越少了,我已经感觉不到他的付出……”   好友:“蕊蕊,别难过了。”   蕊蕊:“其实在找你聊天之前我已经决定了,拖着也不是那么回事,我今天就要跟他分手,全天下又不止他乔瑞一个男的!”   好友:“对,当一段感情没了平等的付出,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乔瑞就是认定你先追的他,所以才这样有恃无恐。”   蕊蕊:“对啊,看来我早就输了,因为是我先喜欢的他,所以我的这份喜欢,根本在他眼里一文不值。那我又何必自轻自贱。我真讨厌这种卑微的自己。你知道的,我从前真的是脾气很不好的一个人,为了乔瑞我改了多少?连奥数班都有好好学。看来我在他的心里是一点地位也没有,沈兮奈才是他的天菜。可明明是这个绿茶抢我的东西,我却连反击都要拿捏分寸,不然乔瑞该说我肚量小。”   “蕊蕊,怎么坐着了,你们小卡片还没找到呢,隔壁组都要到终点了哦。”   蕊蕊妈妈急匆匆跑了过来。   蕊蕊赶紧把眼泪抹去,“好的,我马上找。”   说着就和好友牵起商皑落荒而逃。   因为定向越野的场地范围大,涉及度假酒店内外山林环抱,栈道交错相通的五A级景区,家长们害怕孩子大半座山头跑来跑去遇到危险,因此每个妈妈会负责照顾三个孩子,除此之外,还有守在关卡的家长时刻清点孩子人数。   孩子们手上都有自动定位的电话手表,一旦有谁不见了,家长随时可以根据定位寻找。   此地处于城市郊外,相传景区开发之前,荒山间有小村落,村里人世代靠着这座山生活,生死都在其间。   商皑这一路走来,看到好些疑似坟堡的建筑。   即便是外围设有警示带告诫路人,两个小姑娘经过时,还是没忍住发颤发抖,看得商皑一脸无语。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这点事情多正常,至于表现得一副心惊肉跳的模样吗?   商皑摇头而叹时,脑海晃过之前和纪湫在阿糯溪里的经历。   阿糯溪那样阴气森森山林间,纪沙雕脑回路清奇,一路高歌欢笑,疯疯癫癫的样子,能把鬼给吓得退避三舍。   反而被吓到的那个人,是他和祝桑。   纪湫这个烦人精,让身处可怕磁场中本就受到惊吓的祝桑和商皑心情更加雪上加霜。   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就像天生比别人少根筋一样。   “啊啊啊啊,白雪快跑啊,我觉得有东西在追我啊。”   “蕊蕊我腿软了!”   商皑的思绪在被两个小女生揪着肩膀来回摇晃之际,飞出天际。   可两个女生显然还没有收手的意思……   他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了。   相较于…一惊一乍的…野生女孩子……果然……还是……沙雕……这种生物……更友好一点……啊。   被掐得差点没气儿的商皑,如是感慨。   很快离开了那段路,沿着蜿蜒的小石梯往下,看见左面绿树掩映下有个小小的洞穴。   “蕊蕊,我们去里面找找怎么样?”   蕊蕊表示反对,“我们这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肯定是走偏了,我觉得着洞里应该没有卡片。”   同伴反驳:“也可能藏卡片的人就是猜到你会这么想,反而会把卡片藏在这呢?”   蕊蕊被说服了,“好吧,反正进去找一找又不会怎么样。”   商皑:反正我的意见不重要是吧……   洞里黑黢黢的,一眼就能看到被烛光包裹的神龛。   神龛所用木头看上去年代有些久远,虽然干净,却被擦拭得发白。   红绸映着流光,蜡花凝固在小铜盘上,盘内瓜果都还是新鲜的。   山洞的顶端滴滴答答地落下水珠,砸在商皑的鼻尖,凉得他如梦初醒。   两个小姑娘似乎有些忌惮,“妈妈说,这种地方应该是神仙住的,我们这样会不会没有规矩。”   “我也有点担心……”   两个小姑娘正嘀嘀咕咕商量的时候,山洞前一缕白光被遮住。   “你们有事吗?”   回头看去,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婆婆站在洞口,眉宇凝着一些不悦。   小姑娘们吓到了,连声道:“我们在玩游戏,以为这里会藏着小卡片,对不起……”   老婆婆神色和缓着走进来,把果篮放下,“没事,你们不是故意的,山神不会怪你们。”   她一眼就看出来姑娘们担心所在。   闻言,蕊蕊和好友久久都松了口气。   “你们要找什么,快找吧。外面有些小石头缝,挺能藏东西。”   老婆婆不算和颜悦色,但三言两语还是能感觉到她对于晚辈的关爱和亲切。   这让蕊蕊她们安心不少,“好的,谢谢婆婆。”   说完转身就要去外面,刚提脚,就又想到了什么,回头叮嘱商皑。   “白雪别乱动哦,我们马上就回来找你。”   山洞葫芦形,撩开一层帘子,到了弧形敞亮的外洞。   两个小姑娘仔仔细细找了一番。   确定没有小卡片,她们准备进去接商皑,突然就听见一阵喧闹。   “放开——!”   “我偏不,你们来这里干什么,你们根本没有资格来参加!”   商皑跑过去的时候,正看见全身脏兮兮的许橙扶着妹妹许梨,愤怒交加地与商嘉宇对峙。   商嘉宇全身干干净净,插着腰杆仰着下巴,气焰嚣张。   “真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们俩,晦气死了。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混进来的。穷酸样,也有脸来。”   一边的蕊蕊开口:“你不能这样对他们……”   商嘉宇怒瞪回来,“不想死闭嘴!”   许梨一下子就委屈哭了,把脸往许橙臂弯躲,背脊起起伏伏,声音小的可怜。   许橙见为自己说话的同学被吼了,妹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他顿时热血沸腾,忍怒火中烧,跑上去把商嘉宇狠狠推到地上。   “够了!我们是自己进来的,是纪湫阿姨邀请我们来的!我们是二班的学生,凭什么不能来!”   商嘉宇看着自己一手的泥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恶心地咒骂出声。   一边的许橙像是抓到了反击的把柄,大声道:“而且你穿的是什么衣服,我们穿的是什么衣服,你才是偷溜进来的差不多,连变装趴体的主题都不知道!”   商嘉宇的确没有变装。   被戳到痛处的商嘉宇撑地爬起来,把许橙一下子扑到,抓着许橙衣领往地下按,“变装有什么了不起!我就是不想!你妹妹还装白雪公主,明明饭都吃不起,还想当公主,怎么?想模仿商白雪吗?”   许梨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我没有模仿白雪!”   平时就不怎么爱说话的女孩子,此刻小脸委屈得通红,都快要崩溃了。   她跑到商嘉宇跟前,抓住他的手腕,“你放了我哥哥!”   许橙瘦瘦白白的,根本不是商嘉宇对手,两兄妹联手也无法撼动商嘉宇分毫。   商嘉宇咬牙阴狠地笑起来,“还说没有,你看看你这劣质的公主服,淘宝塑料货!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商白雪,白痴!”   起初白雪是以小女孩的形象入学的,当时她被隋锦和宥茗打扮得光鲜亮丽,小小的一只,天天都穿着不重样的小裙裙,金光闪闪的样子,是全班甚至全校小姑娘艳羡的对象。   许梨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后来小公主成了小少爷,依旧不减在全校同学心目中的光辉。   商白雪,就是他们全校的时尚标杆。   他的家世与身份,让大家在羡慕的同时,又多了一份畏惧。   许梨被当面揭穿小心思,羞恼怨愤,嘴笨没法反驳,无力地跌坐在原地,只断断续续地求他,“你不要打我哥哥……”   商嘉宇更加戏谑:“你们俩真恶心!癞蛤·蟆也想上天……”   “你不要打着我的旗号欺负人。”   蕊蕊正和身边的姑娘商量要不要去叫家长,就看见山坡上颠颠地走来个小朋友。   小朋友虽然有些稚拙,但眼帘低垂,瞳色冰凉,很有一派成熟稳重的威严。   蕊蕊大惊:“白雪,你怎么——哎,别过去!”   她害怕商白雪被商嘉宇欺负,连忙制止,可商皑却看也没看她,把她的手拂开。   商皑迎面朝商嘉宇走去,站在他一步之遥,高高在上地俯视他。   “商嘉宇,你谄媚逢迎我的样子,才最恶心。”   商嘉宇自尊顿时被击碎,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商皑,几乎都要忘了怎么用尖酸的言语反驳。   事实如此。   他看见赵倩近段时间极其卑微地逢迎纪湫,耳濡目染中,他在对待商白雪的时候,也远不如以前的优越骄傲。   商皑的目光淡漠地落在他的手上,“放开许橙,自己滚到一边去。”   商嘉宇什么时候被这么对待过,他用怨气横生的一双眼睛瞪着商皑,臃肿壮实的身体充满了可怕怒火,一言不发的模样,似乎正蓄积着恨意,要对商白雪动武。   商皑见他迟迟未有动作,过去用身子轻描淡写把他撞翻在地。   忽视商嘉宇侧倒在地震惊的目光,商皑负手站在许橙咫尺之遥,望着他满是泥土的一张脸,“起来。你太弱了,想要保护你妹妹,还是要多锻炼。”   许橙咬紧牙关,点了点头,“谢谢。”   许梨抹干眼泪,要把哥哥扶起来,耳边又响起商皑云淡风轻的声音。   “你的裙子很好看,商嘉宇他眼睛瞎了,你不用管一个瞎子的评价。”   蕊蕊和安安也赶紧点头,“对对对,许梨今天就是白雪公主!”   商嘉宇在边上气得鼻孔冒烟。   大家都在欺负他,他又委屈又生气。   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人,骨子里的自尊绝不会容忍就此罢休。   正当他暴跳如雷,趁大家不注意朝商皑许橙奔过去的时候,左上角传来家长的声音。   “嘿——商嘉宇你要干什么!”   众孩子抬头一看。   是安安爸爸和乔瑞妈妈来了。   安安看见爸爸,赶紧扑过去。   乔瑞也跟在妈妈身后,和山坡下面的蕊蕊对上目光。   蕊蕊当即看见乔瑞背后的沈兮奈,愤然错开。   乔瑞茫然一惊,跑上左右观察,见自己的妈妈正忙着和安安爸爸处理矛盾,才悄悄拉着蕊蕊关心。   “哎,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受伤了吗?”   蕊蕊更生气了,把衣服抽开,“干什么,怎么就没见你和沈兮奈这么贼头贼脑的?”   乔瑞一阵焦急,刚要开口他妈妈就转过头来,“乔瑞,你把你书包里那外套拿过来。”   乔瑞在蕊蕊隐隐期待的目光中,没有回答,拿起书包就按照他妈妈的要求去做事了。   逃避的样子,让蕊蕊眸色暗淡。   安安察觉,过来握住蕊蕊的手。   “蕊蕊……”   她正要说话,就见蕊蕊沉着脸,“我的书包里也有干净的裙子,我去一趟营地,给许梨找过来。”   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纪湫和隋锦宥茗在营地里准备零食和饮料,谈天说地好不愉悦之时,看见蕊蕊低着头气鼓鼓地走近。   “蕊蕊,心情不好啊?”纪湫偏头看了看。   蕊蕊抬头笑开,“有点玩累了而已,谢谢纪阿姨关心。”   纪湫将信将疑地递去一杯复合果汁,“新做的,很解渴。”   蕊蕊接过喝下,酸酸甜甜的味道沁人心脾,好像沉重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可一转过身,就看见沈兮奈和乔瑞说说笑笑地从树林里出来,他俩扶着许梨,但许梨却在另一个世界里。   可蕊蕊注意到,许梨换上了干净衣服。   是沈兮奈的裙子,蕊蕊认得。   好吧,不关她什么事了。   什么都沈兮奈做了,她没什么用处了。   这边纪湫被那堆人吸引了目光,看许橙许梨的样子,好像出了什么事情。   她正放下榨汁机,就看见末尾,商皑小小的一只,背着手,像个大爷一样慢悠悠踱步而来。   纪湫看见小宇和商皑,一个咬牙切齿,一个云淡风轻,就知道情况不妙。   她后来把商皑拉到一边,问了情况。   商皑摆摆手,特别老成地说,“问题不大。”   傍晚的时候,大家到了度假酒店的顶层旋转专区餐厅,各式各样的美味摆放在长桌上,香薰蜡烛高高燃起,朵朵可爱的火焰摇曳慢舞。   隋锦特意把一只芝士奶油蟹宝放进商皑碗里,慈爱地对他微笑。   纪湫抓紧了筷子,很嫉妒,“我也要吃蟹宝宝!”   隋锦瞪她:“多大的人了,要吃自己点。”   纪湫嘟嘟嘴,把商皑碗里的蟹宝夹起,放进嘴里。   隋锦气坏了,“你有个当妈的样子么!”   桌上气氛舒缓,大家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唇枪舌战。   纪湫吐吐舌头,又从商皑碗里夺走了甜虾。   隋锦气到翻白眼,“纪湫,人家那只小肉手剥个虾容易吗。”   纪湫扭扭脖子,得意地在商皑没有情绪的注视中,把虾子吞入腹中。   隋锦最后懒得管了,丢给她一句,“你别把人饿死就行。”   等隋锦跟宥茗和蕊蕊妈妈欢声笑语起来,商皑望向纪湫,开口道。   “纪湫,我碗里的东西是更好吃一点吗?”   纪湫当真思索了片刻,最后很认真地点头。   “嗯。”   说着就又是恶劣一笑,把商皑刚刚艰难理好的鱼夹进了自己嘴里。   “我也不白拿你的。”说完,夹了好大一筷子萝卜丝放进了商皑碗里。   商皑:“……”   酒过三巡,客人们已形成了几个小小圈子。   孩子们奔跑打闹,只有两三个家长负责看管。   因此,许橙和许梨不见了这个情况,纪湫过了好一会才发现。   许橙和许梨两个孩子是自己来的,并没有家长看管。   他俩的奶奶把孩子送过来后,称有急事,便匆匆离去。   纪湫责无旁贷是他们二人的暂时监管人。   从餐厅走到咖啡吧的过程中,纪湫心里缓缓升腾起不太妙的预感。   而当她转过弯,透过屏风看见赵倩指着许橙鼻子,脸色刻薄,她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就知道赵倩不可能这么轻易饶过这两个孩子。   “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欺负了小宇,必须给他认错。”   赵倩身后是等着看笑话的商嘉宇,许橙眼神倔强,许梨胆怯畏惧,赵倩本人颐指气使。   纪湫不咸不淡地扯了扯嘴角,走过去,“这是在干什么7啊,小宇妈妈在教训小宇吗?”   赵倩始料未及,脸上呈现出被撞破的心虚。   纪湫自然地把许橙拉到身后,与赵倩对峙。   “小宇妈妈,你太小题大做啦,小宇把同学推了,孩子打闹而已,何必拉着小宇亲自赔礼道歉。”   赵倩有口难辩,一脸的惊慌。   可她分明知道是纪湫故意扭曲事实,却根本没办法反驳。   毕竟,当着大家的面,彼时她可是装得很大度,谦逊,并不想让众人把她看成个跟孩子斤斤计较的肤浅泼妇。   身后的商嘉宇却没有参透,“我才不是要跟他们道歉,是我妈妈给我主持公道,让他们两个跟我道歉!”   赵倩赶紧把商嘉宇嘴巴捂住。   在纪湫狐疑的目光中,打了打商嘉宇。“还嘴硬,欺负了同学还不认错!”   纪湫故作惋惜叹了口气,“小宇,别倔了,听妈妈的话,有错认错,大家都是好朋友。”   商嘉宇大吼:“我才不认错!”   赵倩急坏了,忌惮地看了纪湫一眼,咬紧牙关命令商嘉宇,“认错!”   仿佛还小声地威胁了一句。   商嘉宇这才不甘不愿地过来,红着一张脸,马上就要哭了。   艰难地忍着恶气,他伸出手,“对不起,我跟你握个手,我们就扯平了。”   许橙如果不是怕纪湫为难,根本不会向商嘉宇伸手,可他刚刚有所动作,温柔的手掌却将他包裹。   纪湫的笑意,被走廊暖和的光线照得明亮动人,她一手一个孩子,转身往餐厅回去。   走之前,对赵倩的眼角难免透着戏谑,“小宇妈妈,回去也不用太教训小宇啦。等他进了中学,就能有小橙子和小梨子这样懂事了,你也不用太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倩:“……”强颜欢笑。   当纪湫走出屏风,赵倩的脸色骤然一黑,身边的商嘉宇委屈地撒泼耍浑。   隋锦和宥茗等在吧台,讳莫如深地看纪湫。   许橙和许梨知道纪湫有事,很懂事地抬头看她,“纪湫阿姨,我们去找白雪玩。”   许橙觉得,纪湫保护了他们,他们责无旁贷要照顾三岁半的商白雪。   纪湫点了点头,“去吧。”   等孩子走后,她坐在了隋锦身边,摇晃着高脚杯的酒液,耸耸肩。   她们肯定都看见了。   隋锦撩撩头发,将手肘放在吧台上,“你这招狠啊。”   纪湫满不在乎地瘪瘪嘴,“是她自己要凑到我跟前来的,又不是我去找的她。我可不是个记仇的人,我宽宏大量极了。”   宥茗嘲讽纪湫,“噫——宽宏大量?切。”不知道赵倩现在该是怎样一般如鲠在喉。   隋锦思索着跳出话题,“不过真是奇怪,之前赵倩对你这么刻薄,怎么现在姿态如此卑微?就算是你处境变了,她赵倩也不至于啊。”   纪湫:“我就是想看看她化身狗皮膏药,到底是想干嘛。”   静观其变的同时,也姑且……让她尝尝苦头吧。   那般盛气凌人的赵大千金,如今看见昔日打压的对象,当场就畏缩成鹌鹑。自轻自贱把自己送到纪湫的脚下的样子,哪里还有往常的骄傲。   不过是白白把优越送给别人,就连看透了的不怀好意,在对方眼中不过笑话一场,偏偏她自己却自我感动,挽尊成卧薪尝胆,妄想成为笑到最后的人。   晚饭吃完,蛋糕仪式完成。   纪湫坐在酒店露台的大理石台面,往向晴朗的夜空。   身后是潺潺流水,灯光缤纷的喷泉。   不知何时,她感受着清风拂面,身边坐了个人。   商皑晃着两条短腿,坐在石台、   “纪湫,事情怎么样了。”   纪湫愣愣,方领会出他问的是海蓝金的事情。   虽然姚万钧被狠狠伤了元气,但纪湫并不认为他会就此善罢甘休,只是此人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纪湫并未探听出半分风声。   况且她并非正式成为沉鲸高层,有心无力。   “没什么进展。”纪湫双手后撑,脖子仰起,鬓发飞扬。   商皑很早就明白,姚万钧只要有一天没有离开沉鲸,始终都会是个难对付的隐患。   商皑从纪湫身上收回目光,抬头看月亮。   “你看起来很心烦。”   纪湫:“可不是嘛,你为什么偏偏要提起那个煞风景的人。”   语气带着些半真半假的责怪。   商皑唇瓣微开,怔然片刻,轻轻笑开。   “那我送你半个愿望。”   纪湫茫然看过去,就见商皑从外套里摸出个小纸片。   纸片是红色的,被折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商皑交给纪湫,“据说很灵,你写上试试。”   纪湫失笑,“你从哪儿得来的。”   商皑被她看得微微不适:“我用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很虔诚。”   纪湫一边取笑他变小了也变得天真了,一边从他手心拿过小红纸。   她来回打量着,“你该不会是被骗了吧。”   怎么看就只是一张红纸啊,跟平时折纸鹤的没什么区别。   商皑:“我相信那个人,她说有用就百分之八十有用。”   还挺客观,百分之八十……   但纪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是谁?”   度假酒店虽说是半开放,但也有人巡逻,按理说这群孩子在公园里玩,不会碰上什么奇怪的人才对。   商皑如实道:“林子里有个山神庙,一个老婆婆负责每天供奉。”说到后来,他慢慢觉察不对,眉梢有了不耐,“你要是不信就还给我!”   纪湫没动,眨眨眼,“你赢得那条围巾呢?”   商皑水润润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她不说话。   纪湫恍然,“你拿去交换了?”   商皑的沉默,印证了纪湫的猜想。   纪湫:“你可真是妈妈的好宝贝,拿了个五位数的围巾去换一张千纸鹤红纸……”   各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参加商皑的生日宴会,不会送拿不出手的礼物。   纪湫设置比赛奖励的时候,选的也都是价值不菲的,便于回礼。   今天商皑得了第一,却没有选最贵的那个手办模型,而是挑了平平无奇的围巾,纪湫在心里还颇有些欣慰,以为商崽子跟她心有灵犀,体谅她的良苦用心,特意把贵的让给同学。   可如今她才知道,是为了换回心愿纸。   不过……   纪湫也确实生不起气。   老婆婆没有理由骗商皑,如果真向着钱,该鼓动商皑去争最贵的玩具。   况且商皑也说,老太太原本拒绝了礼物,是他为表诚心,也执意要给冻得缩脖子的她一条保暖的围巾。   纪湫捏着心愿卡,在商皑跟前喃喃自语,“我要回去写个什么愿望才好呢。”   商皑看她终于认真了,大大的眼睛里星星点点,唇角扬着。   不远处,蕊蕊红着眼睛站在绿植后。   “乔瑞,我们分开吧,我不和你在一起了。”   乔瑞不可置信,“为什么,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如果纪湫在场,她肯定觉得好笑。   这才多大,就情情爱爱的。   但小朋友虽小,没到真正该谈恋爱的年纪,自然也不懂两个人相处的意义。   蕊蕊回答他:“因为我不开心了,因为我看你眼里不止我一个女生了!所以我觉得我没必要和你在一起。”   乔瑞惊慌,想起白天的摩擦,“你是不是在生气我和沈兮奈玩?”   乔瑞小直男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蕊蕊在生气。   蕊蕊没有回答他。   虽然她已经失望很多次了,但今天这件事,确实是导·火线。   大周末的,乔瑞却陪了沈兮奈,自己一个正牌,却和闺蜜玩了一整天。   她大度地选择忽视,转身去给许梨找衣服,等找到了衣服回头一看,沈兮奈已经给许梨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她好像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感觉就像是,趁着她不在,抢了乔瑞不说,还连个乐于助人的机会都不给她,像只花枝招展的白孔雀,无时无刻不在表现自己的善良美好。   沈兮奈和乔瑞欢笑聊天的样子,刺痛了蕊蕊的眼睛。   乔瑞很是不解,着急解释,“蕊蕊,友情坦坦荡荡,爱情才遮遮掩掩,我跟沈兮奈只是朋友。我妈妈当时不在那里呢嘛!我是为了不让妈妈看见。”   蕊蕊眼睛里有了泪光,“你听听,你自己信这话吗!”   说完,她甩开乔瑞的手,转身进屋。   屋子里,小朋友们都在分蛋糕。   隋锦在门口对纪湫招手,“快,大家都进来合影。”   纪湫拉着小寿星进屋。   合影完毕,时候还早,家长们就想趁着孩子来全了,一起玩游戏。   游戏很简单,就是真心话大冒险。   以击鼓传花的方式,选到谁,谁就选择真心话或者是大冒险。   隋锦转过身敲击阵阵,小花图在传递的过程中,随着骤停,到了个女孩子的手里。   女孩子穿着粉红色的泡泡袖裙子,抓着花团站起来。   她抽出一张卡片,宥茗念出来,“说说你将来的理想是什么。”   女孩问,“说了我就能实现吗?”   宥茗照顾女生天真,不忍辜负她眼里的期待,很是温柔地笑,“会的哦。”   女孩在宥茗亲切的笑容里,意外转头看向了角落。   “那阿姨,我可以把愿望给其他人吗?”她转回头,笑吟吟,“如果这么灵验的话,我希望他的愿望能实现。”   宥茗失笑,“好啊,你想给谁?”   只见女孩对那男生道:“乔瑞,我把愿望给你。”   瞬间,大家的目光都被坐在角落里的男生吸引。   男生皮肤很白,下巴尖尖的,眼睫长长的,个子也清瘦,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很漂亮帅气,是班草一样的人物。   而说这话的女生很文静,不像是个爱出风头的。   家长们的眼都闪着期待,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纯洁而真挚的友谊啊!   确定了许下的愿望可以被祝福,就不惜把这个机会让给对方,这样的情感,炙热而美好。   让纪湫都忍不住感叹这个年纪之下,那份不求回报,只想要对方好的心意。   乔瑞在众人的注视下站了起来。   他眉宇坚定,“抱歉,我不要你的愿望,我已经接受了蕊蕊的愿望,就不能要你的了。”   乔瑞很礼貌,然而他虽然嘴上说着抱歉,可紧紧皱着的眉,却没有歉意。   话音一落,全场安静片刻,骤然间却响起掌声,几个大胆的男生还在哄闹附和。   明明嚣张地笑着,却配了相反的话,“乔瑞,你挺过分啊。”   同学们都讳莫如深地戏谑,“就是啊,乔瑞你太过分了。”   听着却像是“做得好”。   家长们手忙脚乱地呵止自己的孩子,“没礼貌!闭嘴!”   纪湫隐隐觉得不对。   旁边的许梨发现了纪湫神色的犹疑,实在忍不住,就抓着她的袖口,附耳过去。   “阿姨,我们班开过会。”   “我把愿望给你,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怕妈妈爸爸发现,这是我们的暗号。”   “白雪太小,可能还不懂什么是暗号,一定没跟您提过吧,你也要保密哦。”   纪湫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目光所及,那个叫蕊蕊的小女孩忽然哭了,捂着脸离开了座位。   叫乔瑞的男孩子声称突然口渴,也追了过去。   刚刚说要把愿望让出去的女生则白着一张小脸,麻木地坐回椅子。   一切都印证了许梨的话。   纪湫这时,才将目光慢慢转到商皑身上。   他抱着水杯,全程像在看热闹。   察觉到纪湫的目光,才迟钝地迎上,见她光看着不说话,略微茫然地偏了偏头,最后戳了一瓣橘子凑到纪湫面前,“吃吗。”   纪湫接过,吃进嘴里的同时,转回目光。   酸酸甜甜的汁水盈满口腔,她若无其事地寒暄一句,“你好像很喜欢吃橘子?”   商皑粉嫩的唇瓣掠过可爱的笑,“是的,很喜欢。”   为什么是可爱。   因为看了很开心,从唇齿,能甜到心里。 第52章 “为什么不是你。”……   回家的路上, 纪湫已隐隐有些不舒服。   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让她的心情顿时陷入紧张。   果不其然,纪湫从卫生间里出来, 整个人有如被抽空了灵魂。   亲戚提前来了, 都不事先告知一下,让她竟以冰激凌生鱼片变态辣龙虾招待……   纪湫洗了澡, 倒头就睡,希望能借助睡眠渡劫。   半夜的时候, 她还是被痛醒了。   小腹绞痛难忍, 像是有一只爪子揪着內脏, 可劲地挤毛巾。   纪湫软成了虾子, 痛得大汗淋漓,有如从水里捞出来。   原主其实是不痛经的, 但她本人痛经十分厉害,最严重的时候,能走着走着就两眼一黑, 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近几个月, 痛经似乎回过神来, 也跟着追到这个世界来了。   脑子天旋地转, 身体乏力, 手脚冰凉, 胃部胀痛, 小腹内部拧毛巾的动作越加狠厉, 忍了一会过后,大腿也开始肿痛酸麻。   最后纪湫实在是难忍痛苦,摇摇晃晃地起身, 来不及披上衣服,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一颗止痛片。   和水吞了下去,行尸走肉一般躺回被窝。   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紧紧闭着眼,煎熬难耐地等待着药效起作用。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湫终于感觉自己的身体得到了片刻放松。   她累得精疲力竭,脑子一片混沌。   恍惚间却隐约感受到柔软的床垫陷了一块。   纪湫眼皮沉重得就像是黏上了胶水,眼睫颤动几下,却无济于事。   她想睁开眼一探究竟的冲动,最终还是抵不住羸弱身体的痛苦叫嚣,生了得过且过的心思。纪湫有理由相信,以她现在的困意,就算拿把刀子贴在大动脉也拦不住她睡觉。   可当冰冷真正袭来,纪湫不由心神微动。   在温柔缱绻的梦湖里越沉越深的时候,一股冷茶的味道在身边丝丝缕缕,点点滴滴蔓延开来。   明亮的湖水顿时一暗,纪湫好像被卷入了危机四伏的流域。   前路未卜的慌乱中,有水草拂过她的唇瓣。   起先是只是微微擦碰,慢慢又加重了力道,柔软湿滑的触感,难以言喻地奇妙。   而在水下,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身体在被动地沉沉浮浮。随波逐流,不知身处何方,要去向哪里。胆战心惊的同时,又于茫然中生出意乱情迷。兴许是想发出什么声音,但又因为在水下,预见一张口就呛水的痛苦,喉咙口的音调最终被吞得销声匿迹。   纪湫周身一股酥软麻意,惊动了鸦翅般的睫羽。   强忍着眼睛的涩意,艰难地隙开眼缝。   如水的月色中,纪湫对上一片深沉浩渺的长夜。   漂亮英俊的眉眼,挺拔立体的鼻梁,薄削优美的唇,是多日不见的相貌。   她怎么会在梦里见到商皑?   纪湫片刻失神。   对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纪湫仿佛察觉商皑有些心事重重。   他望着自己的模样,专注,又有些一些苦涩。   纪湫或许想问他,但是她此刻没有丁点的力气。   可能是因为在梦里吧……   梦里的自己,很难有自我意识,多少有几□□不由己。   纪湫是个佛系的人,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可下一刻,咫尺之遥的男人却有了动作。   他微微倾过身来,抬手覆在了姑娘脸颊。   鼻尖相触的刹那,纪湫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旖旎热切的世界。   她看他的眉宇蹙得更深了,不是愠怒,不是排斥,不是高高在上故作威严,是接近于悲伤,以至于她内心竟生出怜悯,不由自主覆上了商皑的手背。   那一刹那,她看见男人微微睁大了眼,喉结滚了两下,像是正在经历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星月的光芒被揉碎在了眼里,美好温柔的物质却成了燥热的燃料,生起不可思议的烈火,又被狠狠摁得深沉。   纪湫反应迟钝,脑子很空。   也或许商皑根本没有想要给她反应的机会,手下移分寸,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去,毫无意外触及到一片温热。   后来,纪湫闭上了眼。   一闭眼就陷入了某种奇妙境地。   沉沦着,就渐渐没了意识。   当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堂一片。   在床上呆了一会,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昨日的种种。   她不禁连忙捂住口,脸颊红透了。   真是姨妈来了,激素紊乱,做的梦也不着边际了。   纪湫连忙爬起来,一边裹着衣服一边穿棉鞋,出去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商皑小小的一只,正捧着自己热好的牛奶,小口小口,优雅又做作地喝着。   察觉纪湫的目光,商皑淡淡地抬眸看了过来。   顿时纪湫良心一痛。   如此纯洁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好肮脏……   商皑偏头,“你怎么了?”   纪湫如梦初醒,“什么怎么?快收拾书包上学了。”   说着就往卫生间里钻。   门被啪嗒合上,哗啦啦的流水声被关在了里面。   坐在沙发上的商皑,忽然没有喝牛奶的心思。   把杯子往茶几一放,他百感交集地向后靠去。   系统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感觉怎么样,好受一些了吗?】   商皑没有功夫回答系统。   他的脑子从昨夜开始,到现在都是混乱的。   大约一周开始,商皑就不时的头晕目眩。   系统告诉他,这是效力流逝的表现。   这证明他就快要恢复了。   可在系统恭喜的强调中,商皑却反倒不见即将解脱的欣喜。   彼时,他出乎意料地开口问系统,“有什么办法可以推迟恢复么。”   系统诧异:“你不是一直都想变回去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商皑神色晦暗不明:“我还有事情没做。”   系统脑子太简单,想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   系统是实习生,只有很小一部分的权限,按理说是没办法让商皑如愿以偿推迟恢复,但是系统邪性,愣是被他钻漏洞找到了办法。   然而系统悄悄躲过天眼贴在被子边上的触发按键,却被纪湫喝水的时候映在了嘴巴上。   商皑的恢复,猝不及防。   不过有惊无险,第二天纪湫醒来,他依旧是原来的样子。   商皑失神地保持着仰躺动作。   他一夜没合眼,枕着她睡了一整晚,凌晨六点过后,太阳升起的时候,他才变回小孩模样。   商皑望着方寸之间睡沉的纪湫,心里堆着复杂的情感。   第一次是迫不得已,第二次却像是情非得已。   这分明是做了无礼的事。   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任何一件冒犯的事情,尤其是纪湫。   可平常他一直克制得很好,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昨晚她手覆上的刹那,冰凉的温度无形之间攥紧了他的心弦,大惊失色中,思绪被抽空,只剩下冲动和热切,挠着他的后背,把他往深渊里推。   是借口,也是迷药,他就这样忘了一切的原则。以往坚守在内心,当成金科玉律的来奉行的戒条,被撞得支离破碎。   他喃喃说了句抱歉,把她下意识无措的音调含没在了唇齿间。   为了这个发生得有些始料未及的错误,商皑打了一整晚的腹稿,寻求最真诚的方式取得她的理解。   可是今早起来,他发现纪湫好像把昨晚的一切,仅当成惊梦一场。   他有思考过从何说起,如何说起,独独没思考过还要不要说起。   纪湫忘了。   商皑心跳沉稳有力,一下下像是撞在胸膛。   他不知道心情如何。   横竖没有庆幸。   至于几分失望,他无心思索。   纪湫开着车,堵在前往学校的路上。   身侧的商皑一言不发,让纪湫颇为奇怪,“你今天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   商皑闻言,勾了勾唇,“你忘了?今天语文考试,我怎么高兴的起来。”说话间,努力淡化憔悴青黑的神情,故作奕奕。   纪湫:“哦。那你认真考哦,考差了回来打你手板心。”   商皑学着之前孩子神态,丰润的唇瓣下,露出小奶牙,冲她斗志昂扬地重重点了下头。   落在纪湫的眼中,难免多了几分匪夷所思。   商皑也太乖了。   乖得都有点不寻常。   到了校门口,商皑抱着书包跳下车,纪湫在他转身的一刻叮嘱了一句,“今天是你奶奶来接你哦。”   不知何时,为了方便,也为了不穿帮,明明是母亲的杜婉玉,成了“奶奶”。   商皑一僵,转过身把车门格挡,在纪湫茫然的目光中,眸子情绪不明,“为什么不是你。”   纪湫眨眨眼,“今天本来就不是我啊。”   她的笑明晃晃的,带着一种由衷解放的开心,也揉满了不在乎。   商皑几不可查抿住唇瓣。   纪湫开着车扬长而去,商皑站在尾气中,忍着呛了几声,眼睛照进一片荒凉的阴雨天。   下午最后一节课,商皑回到教室,看见里面乱成一锅粥,就连自己的位置也被吃瓜群众给围得水泄不通。   商皑半敛眼眸,不太愉悦地拨开叽叽喳喳的小学生,找回自己的座位。   刚坐回椅子,耳边突然响起孩子尖锐的咆哮。   “我知道是你,商嘉宇!你凭什么要欺负我妹妹!” 第53章 “你们没有时间了,告诉……   商皑背脊微僵, 半晌后,慢慢转过身去。   只是粗略探索着望了一圈,几乎就猜到了大概。   商嘉宇身后跟着四五个面色幸灾乐祸的男生, 统一的高高挂起, 浑身透着一股欣赏许橙许梨两兄妹落魄狼狈的傲慢。   商嘉宇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孩站出来,将许橙一推:“交出来!”   许橙通红着脸, 把妹妹许梨挡在身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身后的几个男生齐声起哄:“一看就是心虚了!小偷。”   “饭都吃不起了吗, 要靠偷东西来生活?”   “恐怕是嫉妒别人家里有钱吧。”   许橙在一叠声的摘指中忍无可忍, “我们什么也没拿!”   “那你既然什么也没有拿, 怎么就不愿意把书包交出来!”   “就是!”   “这不就是心虚么!”   “肯定在里面, 把她的书包抢过来!”   商嘉宇一声令下,身后的狗腿冲上去抢书包。   许橙身形瘦瘦的, 在四五个人的冲击拉扯下,拼死保护身后的许梨。   许橙使尽浑身解数,仍旧不是商嘉宇的对手, 三秒都没撑得过去,就被推摔在卫生角。   扫把拖把倒了一地。   场面一时混乱, 却见许梨抱着书包突然冲出了人群。   等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 许梨已经不见了。   商嘉宇花了半秒回过神来, “她肯定是去找老师告状了!把她给我抓回来!”   狗腿们得令, 一窝蜂地追了出去。   许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 也拖着身体消失在了教室。   教室里的学生们个个脸上惊恐不安。   “怎么办, 我们要告诉老师吗?”   “还是别了吧,上次就因为多管闲事,差点也被针对了, 你忘了吗。”   “万一商嘉宇对付我们了怎么办。”   “而且老师现在应该在开会,学校会议室这么多,我们也找不到啊。”   “还是找一找吧,我们悄悄地……所以谁去?”   教室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倒是有正义的冲动,也知道商嘉宇这样不对,内心也实实在在同情那对兄妹,可是他们都没有商家有权有势,自身难保不说,肯定还会连累到家人。   然而,就在一群人忧心忡忡商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绕到了后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找到三教学楼背后楼梯间废弃的储物室时,许橙和许梨正慌乱地四下张望,好像着急寻找着什么。   听见动静,两人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许橙握住了就近一根球棒。   来人慢悠悠走到自窗外投进来的一缕光中,显露了秀致的漂亮轮廓。   在许橙和许梨紧张茫然的目光中,商皑淡漠开口。   “所以你们拿了吗。”   许橙和许梨闻言一怔,领会他的话语,笃定地摇头。   冷白的光芒打在商皑的睫毛上,瞳色更显幽深,“但你们的样子,不对劲。”   许橙心房骤缩。   但旁边的妹妹反应更大,止不住地发冷发抖。   商皑面无表情,即便望见这一幕,也并未见他有任何触动。   他只是慢慢走过去,伸手夺走了许橙放在边上的书包。   许橙大惊失色地阻止,可他慢了一步,商皑看清里面的东西,眉头不忍轻轻皱了一下。   “你妹妹的书包里,为什么会有一只死老鼠。”   许橙的手僵在半空。   不等他回过神,就听到了商嘉宇的声音。   商皑力道收紧,“你们没有时间了,告诉我原因。”   商皑不善应付小学生,更不会温柔纾解,就像是商务谈判那样,语气单刀直入,把危机和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们自己体会。   砸门声就像是催命符,吓得许梨心惊胆战,“老鼠……我原本是想放学以后再丢掉的,因为如果被商嘉宇发现,他会让同学们都嘲笑我。”   商皑不解:“为什么不告诉老师,让她来解决。”   许梨拼命摇头:“我们没有证据,告诉老师的话,不知道下次会经历什么……”   小姑娘泣不成声,说得断断续续。   但商皑明白了。   这明显是被威胁了。   商嘉宇给许梨书包里塞死老鼠,不止是为了吓唬她,更是为了让她在大家面前出丑。   上次是死青蛙,许梨发现后,吓得哇哇大哭,反倒被商嘉宇和他的狗腿嘲笑说她心理变态,喜欢收集尸体。陆陆续续做了早操回来的同学们见了,听到商嘉宇的话,看许梨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揣测和忌惮。后来午餐吃饭的时候,没人跟她坐在一起了。课后的兴趣小组也是,美术作业也是……   她被大家讨厌得很彻底,感觉在学校里,无时无刻都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这次许梨看到死老鼠,不敢作声,唯恐又被商嘉宇借题发挥。她原本想找个机会把老鼠扔了,但商嘉宇没给她这个机会。   商皑一看许梨的单纯天真的样子,就知道她是个不禁吓的孩子。   之前这两兄妹也是富贵窝里的孩子,前年家里破了产,一夜落魄,养尊处优的孩子突然掉到底层,随之而来的恶意,让他们阵脚大乱。   一时不适应,导致妹妹许梨成绩直线下滑。在课堂抽问中屡次受到批评,在宣布分数领取试卷中频繁垫底……老师无奈摇头,同学也渐渐疏远她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风向都是以成绩和老师评价转动,选择交往对象的标准,无比单一。   之前站在光芒里,没人敢欺负他们,导致如今他们遇到危机,就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是两个猝不及防被扔进泥沼,还来不及披上盔甲的孩子啊。   商皑略感无奈。   商嘉宇见死青蛙成功折磨到了许梨,这次故技重施,用了死老鼠,不料许梨去自己忍了下来,他没能如意,就陷害他们偷了东西,强迫许梨交出书包。   这个时候,要是许梨真的把书包交了出去,当真坐实了收藏怪癖的事实。   不仅如此,许梨根本没办法解释书包里出现的纪念徽章。   商嘉宇买到了某全球限量英雄徽章,价值不菲,今天一拿出来,就享受够了全班同学的艳羡。   然而许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徽章出现在了自己的书包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遭遇了商嘉宇的围攻。   这一次,商嘉宇显然并不仅仅只是让许梨出丑而已。   想必许梨抱着书包逃出教室,是想处理老鼠和徽章。   但他们显然根本来不及做这一切。   =   纪湫收拾东西正准备下班参加朋友聚会,却见手机屏幕来电显示班主任蓝老师的电话。   接起来交谈两句,纪湫的眉眼立刻沉了。   匆匆赶到学校,商皑坐在办公室里小脸惨白,护着手腕委屈巴巴的。   他的身边还坐着几个学生,分别是许橙许梨,商嘉宇和他的一群狗腿。   从蓝老师那里了解过事情始末,纪湫气笑了。   就在刚刚,在全班同学的的眼皮子底下,许梨在商嘉宇的威胁下交出了书包。   一堆东西被商嘉宇倒了出来。   然而除了一只死老鼠,商嘉宇没有见到他的那枚徽章。   商嘉宇勃然大怒,坚持说是许梨出逃的时候扔了徽章,要让她交出来。   虽然许橙和许梨确实想趁机逃跑处理掉徽章来个死无对证,但是看似明朗的一线生机,却被现实掐灭。   许梨哪里跑得了多快,在商嘉宇的穷追不舍之下,只能姑且躲进杂物间。   她根本没有机会把徽章扔到一个绝对不会被人找到的位置。   几方势力来回推搡,一片混乱中,商皑被摔倒在一边。   动静太大,惊扰了路过的老师。   蓝老师知道班上出了事情,匆匆赶来。   只见商皑抱着手腕痛苦不已,一问,才知道是被商嘉宇推的。   商嘉宇百口莫辩,但死不认错,蓝老师气坏了,说要喊家长,商嘉宇却一点没有被威胁到,后来蓝老师明白他为何如此底气十足。   接通电话的赵倩,语气很是不在意,借口自己在忙,抽不开身,就这样没了下文。   抽不开身?   纪湫笑了。   她倒要看看,赵倩是否真的抽不开身。   赵倩正在家里跟塑料姐妹开美容趴,身边有人多了句嘴。   “倩倩,你真的不去看看?”   赵倩不以为意,“小孩子犯错很正常,能严重到哪里去,那些老师就是小题大做。晚上吴妈接了小宇回来,我问问就好了,估计没什么大事。”   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一阵嘈杂。   见到来人,赵倩吓得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第54章 “因为徽章是我藏的。”……   学校里, 办公室中,蓝老师望着一群油盐不进的学生,气得肺都快炸了。   商嘉宇的狗腿子们跟商嘉宇一个鼻孔出气, 态度极其嚣张, 蓝老师什么也没问出来。   “那个死老鼠不是我们放进她书包的,许梨她本身就喜欢收集动物的尸体, 上次她还收集了死青蛙。”   纪湫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   明显就是同一了口径。   蓝老师心知肚明, 但是她身为老师, 是万万不能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去质疑学生。   这年头, 稍不注意就会被按上冤枉学生的罪名, 届时举报网暴一条龙,那真是百口莫辩。更何况是面对这样一群野蛮不知所谓的学生, 背后家长也都还不是省油的灯。   蓝老师几乎要咬碎一口牙。   商嘉宇和他的狗腿队伍,是全年级的老师都不敢碰的头痛问题。   蓝老师是新老师,名校研究生毕业, 成绩优异,才被领导安排进了这个班, 资历深一点的老师根本不愿去碰这枚定时炸·弹。   纪湫轻轻放下茶杯, 把蓝老师拉到身边, “您不用问了。”   蓝老师坐立不安, 生怕纪湫是生气了, 连忙道歉。   纪湫挥挥手, 微笑着对上商嘉宇鄙夷而充满敌意的眼睛。   “我们小宇是乖孩子, 他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纪湫柔声道。   =   商嘉宇身为犯错的人,却不服管教地悠闲坐着。   他听不出纪湫的别有深意,只嘲讽地瘪了瘪嘴角。   商嘉宇从小惹祸, 却没有哪一次真正受到过惩罚,包括在学校里欺负同学,到最后也常常是不了了之。   赵倩不会来解决问题,到时候吴妈来了,他就会跟着回去,第二天照样上学吃饭睡觉。   后果?   嘁,能有什么后果。   这些大人再怎么一副不得了的样子,最后还不是拿他没有办法。   蓝老师压力很大,她没办法闲下来。   “商嘉宇,你过来。”   语气带着威严,普通的学生一般听了十有八·九都会乖顺害怕。   商嘉宇却充耳不闻,一动不动地坐着。   蓝老师气急败坏,忍了又忍,“你妈妈等一下就来了,你最好在这之前跟老师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你听话一点好不好?”   然而蓝老师的苦口婆心在商嘉宇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我妈妈她不会来,你能有什么办法?切。”   蓝老师又惊又怒,身子气得坐直了。   商嘉宇见蓝老师奈他不何,轻蔑地翻了个白眼时,心里正得意,下一秒就听见一叠声高跟鞋的脆响。   然后,商嘉宇就看见自己妈妈出现在了门口,脸上完全没有平时的傲慢。   “蓝老师,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事情这么严重。”   恭敬的样子,让蓝老师赶紧起身相迎,但反应更大的还是商嘉宇。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看向赵倩,仿佛连自己的妈妈都不认识了一样。   很快,赵倩转过了身,朝商嘉宇走了过去。   商嘉宇突然就慌了,他直直地看着赵倩,畏惧中又带着几分质问,他好想知道为什么赵倩唯独这次如此反常。   来不及等商嘉宇反应,赵倩怒气腾腾地抓住他的胳膊,“是不是你把老鼠放进人家小姑娘书包里的?”   商嘉宇被赵倩吓到了。   同时也很是困惑。   “妈妈你之前不是……”   “你还狡辩?”赵倩说话间,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商嘉宇这才领会到,往门口瞥了一眼。   虽然杜婉玉站得很远,但显露出的嘴角,微微垂着,严肃又冷漠。   商嘉宇隐隐知道,赵倩有些忌惮这个大姑婆的。   可事情有那么严重吗?   商嘉宇还是一脸茫然。   蓝老师见状走来,把赵倩拉开,“小宇妈妈,你也别激动。”   赵倩原本只是做戏,此时蓝老师递来台阶,她赶紧顺着下去。   迫不得已骂了小宇,赵倩心里难受极了。   但她还是忍着恶心,来到了纪湫面前,一脸慈爱地看着“受伤”的商皑。   “孩子玩闹难免磕磕碰碰,小宇肯定不是故意的。”说着就对商嘉宇招手,“小宇,快道歉。”   商嘉宇一脸不情愿地走过来。   纪湫却在旁边清浅地勾了下唇角,打断了他的道歉,“恐怕你弄错了重点。你要道歉的可不是我家孩子。”   赵倩一愣,揣着明白装糊涂,“除了不小心连累了你家白雪以外,还有什么事啊?该不会是指的那只死老鼠吧?呵,我家小宇平时是调皮了一点,但这种恶心的东西,他怎么会去碰呢。”   说着又转过头去,“蓝老师,你怎么能什么事情都没调查清楚就胡乱下结论。”   明显指桑骂槐,不敢对付纪湫,就针对蓝老师。   纪湫站起身来,“说得对,我们不能什么都不调查,反正今天大家都到了场,其他几个孩子的家长也来了,我们就好好把事情说明白。”   赵倩到底有几分心虚,小宇顽劣她不是一点不清楚,是以纪湫这样从容自信地警告的时候,她难免有几分心惊肉跳。   “湫湫啊,你是不是太上纲上线了,我等会还有事呢,孩子晚饭都没吃,还饿着呢,何必大动干戈,也不是什么大事,白雪受了伤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   纪湫见她又开始模糊主题,目光冷冷地放远,不愿再看赵倩那张脸,“是吗,那你就先走吧,我们把事情调查清楚了,直接把结果告诉你——不过,你别到时候不服气追着喊冤就行。”   赵倩顿时一哽。   要是事情都调查清楚,她再想要翻案,不就难了?   况且,要是这些人趁她不在场随便给小宇按罪名怎么办?   看着纪湫当仁不让启动家委会全面调查,一脸势在必行的样子,赵倩不由胆战心惊。   “那、那行吧……”她抿了抿嘴,目光闪烁地放低。   之前,赵倩仗着自己是家委会里最有身份地位的妈妈,也算是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大家对她多有忌惮,背地里也叮嘱孩子少接触商嘉宇,以免到时候受了欺负却只能吃哑巴亏。   可今时今日却有所不同。   那个最有权势的家长,换成了纪湫。   受伤的是商家的嫡长孙。   赵倩哪里有什么动手脚的地方,只能听天由命。   没有干扰,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   商嘉宇身边的狗腿们被各自的家长单独拉去教训了一通,没过一会就全部招认。   死老鼠就是商嘉宇放进许梨书包里的。   那几个帮凶孩子的家长很是愧疚地押着娃向许梨许橙道歉,并承诺尽可能在之后的日子做力所能及的弥补,态度还是十分诚恳。   各位榜样看得赵倩坐立难安,在旁边不住地掐手指。   纪湫目光漠然地放在赵倩身上。   赵倩抬头,纪湫冲她弯了弯眼,示意该她了。   赵倩内心有如油煎。   代价轻了,显得没有诚意,代价重了,她自己又心疼小宇。   赵倩不由看了眼纪湫。   与此相对,纪湫的脸上,是跟赵倩之前别无二致的漠不关心,看得赵倩内心又是气恼又是无措。   偏偏在众位家长面前,赵倩也不能耍小心思,免的背后被人说闲话。   最后她咬了咬牙,心里反复回想婆婆文韵的告诫——卧薪尝胆又何妨,只待纪湫他们有朝一日掉以轻心……   于是,她最终选择不看商嘉宇无限放大的震惊眼眸,近乎咬牙切齿地“诚恳”致歉。   蓝老师出面说了几句和谐友爱的场面话,大家正准备走,就听赵倩走到许橙面前。   “小宇陷害你们确实是他的不对,不过……那个徽章你们可以还给我们了吗。”   众人以为许橙会毫不犹豫地交出来,但是意料之外,兄妹俩目光避开,神色犹豫挣扎。   赵倩笑了下,“你们该不会想说,徽章不见了吧。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请自取可叫……,你们还是交出来比较好哦,阿姨不会计较的。”   眼见情况又有不对,正要走出教室的家长们脚步顿住,不由自主地关注其两个孩子的神色。   那徽章不便宜吧,难道他们真的打上了徽章的主意?   就在赵倩字里行间咄咄逼人时,悠悠然坐在课桌上的商皑开口。   “他们确实不知道那个徽章在哪,因为是我藏了。”   闻言,哗然一片。   纪湫也有些讶异地将商皑盯着。   商皑半敛着神采,懒散地注视着赵倩,漂亮懵懂的一张脸上,是违和的沉静和淡漠。   “在老鼠肚子里哦。” 第55章 “你们快来看,他是不是……   赵倩如遭雷劈, 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清丽纯净的小正太。   一败涂地的商嘉宇本来麻木地坐在角落,红着眼睛羞愤不已,听到这话瞬间暴跳如雷。   “什么!你把我的徽章放进老鼠的肚子里!?”   眼见着, 课桌上的小奶崽神色忽然惊慌起来, 像是被可怕的声音吼得怕了,连眉梢都晕了一层可怜的浅红。   他绞着手指, “害怕……害怕要是被找到了,会挨打。蓝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商皑的脸上, 呈现出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各位家长看见, 小男孩勾着背, 低着头, 咬得小嘴颤抖,手爪子也很是心有余悸地捏紧桌边, 仿佛不敢回忆起当时的危机情景。   瞧瞧,这都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   帮凶们的家长闻言,很是气恼地怒瞪自己的不争气的娃。   “是商嘉宇要求砸门的, 不是我主动的!”   “对,我当时还阻止了来着, 商嘉宇还叫我拿铁板去打。”   “他还让我砸窗户玻璃!不过我拒绝了。”   ……   在父母的威严下, 那些孩子招架不住临阵倒戈了, 叽叽喳喳地复述着当时的情况, 仿佛重现了杂物间里千钧一发的危险。   纪湫眯了眯眼, 莫测地看着底下脸上还挂着惶然的商皑。   孩子神色带着天然的畏惧, 在众位大人同情的注视下, 展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可怜弱小。好像刚刚那抹落在纪湫眼里的游刃有余,仅仅只是错觉。   赵倩无论如何还是没法接受这么恶心的事实。   “那你放哪里不好,要放老鼠肚子里?”   纪湫抬起头目光灼灼直视而去, “逃命还要选路吗?”   赵倩一口恶气哽在喉咙口,咬着牙看着纪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是理亏,还是那所谓的卧薪尝胆,赵倩都没法去反驳纪湫一句。   她挤出一抹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感到很痛心,当时在那样的威胁下,拎着一只死老鼠……得多么害怕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啊……我太难受了。商嘉宇!你瞧瞧你干的事情!”   底下的商嘉宇顿时被吼蒙了。   纪湫微微仰起头,戏谑地看着赵倩拙劣的表演。   对上纪湫目光的一刹那,赵倩背后顿时恶寒,她神色动摇了一下,一把抓住商嘉宇的手,趁机心虚地挪开目光。   “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你!”   好像极度痛心疾首,怒火冲天,低声训斥中扯着小宇就往外走。   纪湫轻飘飘地提醒了一句,“小宇妈妈,你的徽章不要了吗?不要的话,麻烦把你儿子的道具处理一下吧。”   众目睽睽下,赵倩站在门口背脊一僵。   捏着老鼠尾巴,扔进垃圾桶的那一刻,赵倩心里说不出是心疼,愤怒,还是恶心……   赵倩走后,家长们都去了蓝老师办公室,只留下商皑和许橙许梨。   许橙有些诧异地看着商皑,“我都不知道,你把徽章塞进了老鼠肚子里,你不害怕么,那么恶心的东西。”   商皑并不那么想跟小孩子解释所作所为:“塞进去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想要拿回去,这个过程才更可怕吧。”   许橙许梨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个道理,但是他们拿不回去了。”   商皑从课桌上轻快地跳下去。   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阴影里的嘴角有一边翘了起来。   事情总会解决。   可是事情解决后的代价呢?   最多不过一句道歉吧。   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算什么。   淋漓尽致地痛过一场,才会明白做事前要先想清楚后果。   纪湫把许橙许梨送回家以后,载着商皑往回走。   “哎,你这孩子能不能安分守己一点。”纪湫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给了商皑一记眼刀。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糟心的事情,她现在该与闺蜜们大快朵颐,畅谈人生的。   商皑闭着眼,一言不发,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纪湫沮丧地叹息一声,终究还是压抑住了内心那错过了聚会后磅礴的遗憾。   美好的夜晚,竟然还是得跟这个小崽子过,属实浪费啊。   商皑侧了侧身子,小脸钻进了暗昧不明的阴影里。   眼睫不动声色地轻轻眨了下。   =   商嘉宇无比煎熬地挤出了三千字道歉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前,细数自己的罪状,把之前所有给许梨和许橙强加的污水一一澄清。   以及,承担这一学期班级的值日。   当然,最令他接受不了的,是刚到手的英雄徽章被塞进了老鼠肚子里,这一惨痛又恶心的事实。   商嘉宇心里窝火极了,每次遇见许橙许梨两兄妹都要狠狠瞪一眼,但因为之前的代价让他记忆犹新,他不敢再欺负许橙和许梨。   周日的下午,商皑在花园里看书,赵倩从商场里回来,经过小坡时眼睛一眯。   思量不到半分钟,她脸上挂起和蔼的微笑凑了过去。   “白雪一个人吗?你奶奶呢?”   商皑打量着赵倩那张不怀好意的脸,眼睛像是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看不出什么情绪,朝她点了点头,“我一个人。”   这个答案明显取悦到了赵倩。   她卧薪尝胆这么久,终于碰到绝佳的机会了。   “这样啊,二伯母那里做了好吃的甜品,白雪要来吃吗?”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后,赵倩从小孩子的脸上看到了几分犹豫。   “白雪怎么了?二伯母晚上正好也有东西要给你妈妈带过去,到时候顺便就送你回去了。你妈妈最近好忙的,白雪跟着二伯母,也给你妈妈省点心,而且小宇哥哥那里有好多玩具哦,小宇哥哥还特意给你买了礼物,一直没机会送给你,白雪不想去看看吗?”   商白雪这个孩子虽然很小,但还算有几分警惕,这段时间以来,赵倩一直装出一副和纪湫杜婉玉亲切和谐的样子,就是想要让这家人放松警惕。   商皑勾起唇角,“好啊,二伯母快带我去吧。”   赵倩不忍心花怒放。   这孩子果然上钩了。   接下来,就是轮到她报复了。   赵倩不准备拿商白雪怎么样,毕竟要是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自己也暴露得太明显了。   一点点摧毁孩子,给他弱小的心灵留下阴影的办法,太多了。   对付孩子,忽视,冷暴力,嘲讽,打击,比较……足够了。   商皑去二房屋子里的时候,小宇的身边还有三个男生在。   他们在打牌,一群人玩得热热闹闹,将商皑无视得很彻底。   商皑头昏脑涨,有点像是重感冒了一样。   他心知肚明,这是延迟恢复的后果。   事实上,一连好几天,他都频繁出现此类症状。   商皑有点难受,唇齿间口渴难耐,四周却连一杯水也看不到。   他问了一句,商嘉宇和他的几个朋友充耳不闻。   没过多久赵倩进来了,她虚伪地笑着,“白雪,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不合群是不行的哟,这样大家会讨厌你的,你反思一下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不然大家为什么都不和你玩。”   商皑半睁着眼,就静静地看着赵倩不说话。   真是可怜,都不知道自己在一个成年人面前认真诡辩样子,有多可笑。   “白雪,你试试融入进去,他们说什么你就照着做,姿态放低一点,总能收到大家的欢迎。等下你给大家剥橘子吧,小宇哥哥很喜欢吃橘子。”   商皑一眨不眨地看着赵倩,“我懂了,二伯母的意思,就是让我像之前您对我妈妈和奶奶那个样子,是么?”   赵倩:“!”   商皑天真无邪,“不过我学不来你那个低三下四的样子。还是算了吧,是我太笨。”   孩子故作消沉。   赵倩:“……我哪里低三下四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在笑。   商皑当真思索了好一番才回答:“嗯……就不仅仅只是剥橘子那么简单的低三下四,我想想。”孩子真诚地掰开指头数,“纪湫只不过多瞧了一眼的包包,你舔着脸非要送,奶奶不要的珠宝,你求着拿去说要当传家宝。”   赵倩:“……你别说了。”   在旁边孩子们困惑与不可思议的注视下,赵倩黑着脸走了。   接下来的时间,商皑继续被无视。   监控前,赵倩看到商皑走到每一个孩子身边,似乎企图搭话,但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赵倩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小崽子屡屡碰壁,想象着他满脸沮丧落魄,心灵颤抖,小世界天崩地裂的样子,内心说不出地开心,就像是一雪前耻,找回了这几日在纪湫和杜婉玉那里失去的尊严。   她不过只是一时受气,但她却要给商白雪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才好呢。   然而,监控死角处,那个被小朋友次次拒绝的孩子,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也正因为无视得很彻底,导致他们根本不知道房间里的小奶崽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   这个时候,二房家里只有赵倩和商嘉宇以及他的朋友们。   商皑溜到厨房去,从窗户往外看,赵倩正和她的塑料朋友们打电话,聊天聊得不亦乐乎。   左顾右盼,左拐又绕,他依靠着自己瘦小灵活的身体,不着痕迹地来到了二楼,推开了商家二老爷,商祺的书房。   商皑爬上椅子,打开了电脑。   肉肉的小葱尖在键盘上略有青涩地敲打一番,毫无意外地打开了隐藏文件。   偌大的标题映入了商皑乌溜溜的眼睛里。   一目十行浏览过去,商皑的神色愈发沉了。   黑暗沉寂的环境里,隐约听见一声短促的轻哼。   幽静之中,瘦瘦小小的身影坐在桌子上,他的手里捏着一份文件。   目光好像放在很远很远的虚空,所以眼睛一片灰黑空洞,没什么聚焦,冷漠得有些令人胆颤。   他微微抬起手,慢条斯理地把文件撕成一块一块,直到最后粉碎得不成样子,雪花一样,落得满地都是。   商皑默然跳下,落地的刹那忽然头晕目眩。   扶着墙稳了稳身子,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   他的世界天旋地转,猛烈的情绪撞上心头,于是他没看见前方的楼梯……   “商嘉宇,你藏在哪里啊……”   “略略略,你找不到我!”   “天啊,他怎么会在这?”   “你们快来看,他是不是死了!” 第56章 赵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   赵倩从医院回来的时候, 文韵迫不及待迎上去问情况。   “怎么回事,那孩子有没有事?”   赵倩死死掐住颤抖的手,“一直没醒过来, 医生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文韵心急如焚, “什么?为什么医生检查不出来?这……就算是伤到了脑袋,也总有个结论吧。”   赵倩摇头:“我不知道……”   一路走到花园, 两人余光瞥见熟悉的轿车。   文韵和赵倩皆是一愣。   二老爷商祺回来了?   赵倩和文韵不由自主一阵心惊肉跳。   商白雪的事情要是被商祺知道了,不知道会承受怎样一番滔天的怒火。   可她们万万没想到, 商祺的怒火, 根本没有没来得及撒在她们身上。   刚一上楼, 走廊尽头就传来撕心裂肺地求饶。   “爷爷我错了, 我错了,我错了——”   小宇的哭声让赵倩和文韵心头具是一缩。   反应过来后, 两人险些急得摔进书房。   入目是一片狼藉的办公桌,地毯上是雪花一样的文件纸片。   小宇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地上不住地抽噎。   二老爷商祺瞪着圆滚滚的眼睛, 满面怒火,手里抓着高尔夫球杆, 高高举起蓄势待发。   文韵吓坏了, 赶紧把商祺抱住, “别打了, 他是你的亲孙子啊!”   商祺恼羞成怒, “你们惯的小王八蛋!”   文韵伤心欲绝, “你怎么能这么骂自己的孙子, 干嘛要对一个孩子这样!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你也不该打人啊!”   商祺把两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踹开,“这不叫大错, 什么叫大错?千亿不够多,要多少才叫多?”   文韵和赵倩反应过来,抬起头懵了。   商祺气得简直要背过气去,“上次撕了大房那个孩子的作业,这次就撕了我上千亿的合同,我这是养了一群什么蠢货!”   商嘉宇在边上泣不成声,“不是我……我没撕……”   商祺已经没工夫在多耽搁,甩下一句“死不认错的东西!”,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商祺不信,也理所应当。   彼时,这几个孩子上蹿下跳,拿着水枪当武器,把整个屋子捣腾得一片狼藉,花瓶和盘子都碰摔了好几个,仆人们争先恐后地阻止,对一群搞破坏的熊孩子束手无措。   在这样的前提下,商祺突然回家看到这一幕,原本只是无奈摇头,可当他发现书房门大开时……   他几乎毫无怀疑地相信,被破坏成这样的书房,就是这群熊孩子的手笔。   =   商皑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   看着空荡荡的病房天花板,他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为何会在这。   窗外树影摇曳,夜凉如水,病房内外一片安静。   商皑眼睑垂下,侧过身去,抱住膝盖。   把身体卷缩成一团的姿势,让他感觉心中总算少了几分空落。   察觉到自己的心情,商皑可笑地弯了下嘴角,复又睁开眼眸,略有自嘲。   “咦,商皑你醒了?”   猝不及防撞进心头的声音,让他猛然睁大了眼。   好像有一颗小小的种子滴进心湖,在一圈圈涟漪中瞬间伸展开枝丫,一节一节无休无止,穿透他每一处血脉,堵死了每一丝的缝隙,漏不进一点天光。   纪湫喊了一声,没见商皑动,屏着气息绕过去看了一眼,发现他明明醒着却不理人,让她白担心一场,以为出了什么事。   “你知道吗,你无缘无故从楼梯上摔下来就昏迷了,医生说他查不出什么病状。”纪湫压低了声音凑过去,“是不是其他什么方面的问题?就类似于你突然变狗,突然变小孩……”   商皑视线落在枕边,“是的,你说的没错。”   纪湫眨眨眼,“那是不是说,没什么大事?”   商皑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漆黑的瞳仁上,映出的全是纪湫的缩影。   她凑得太近。   商皑睫羽轻颤,眼睛里忽然就像是钻进了冷风,涩得他连忙避开,“……嗯。”   纪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看他,“那你一个人可以吗,我要回家了。有什么事可以叫护士。”   纪湫话音落下,看见商皑的神色有一抹不自然闪现,依稀像是要拒绝的样子。   但纪湫在问这话的时候,却没有想过会得到拒绝的答案。   毕竟她本来和商皑又不熟,对方想必也是差不对的感觉。   留夜照顾这种事情,不可能在他们俩之间发生。   商皑确实没有什么理由把纪湫留下来。   “我跟你一起回去。”   纪湫微愕,眨眨眼,看向他伸出被子的一截手。   商皑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她的袖口。   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但脸上毫无可怜神色。   他有理有据地补充,“这床睡的我不舒服,还有这里的空气,太难闻了,灯光也让人心情不好,连外面的月亮也看不到。”   纪湫眉梢抽了抽,“商皑,你是豌豆上的公主吗,嗯?”她忍不住戏谑他,说完就抬起垫子一角作势要找什么东西,“我看看,下面是不是被护士姐姐放了豌豆?”   商皑无语地把她的手拨开,纪湫趁虚而入,突然把冰凉的一双手往他被窝里,他骤然睁大了眼,赶紧要去撵开那只小一般蛇乱窜的手。   “纪、纪湫你别乱来!”   纪湫满脸恶劣的趣味,之前跟他闹惯了,看他小脸通红,惊慌失措,就越加来了玩心大起,往他咯吱窝和肚子挠。   商皑似乎并没有余力应付,以至于他都没有进攻过一次,只顾着慌乱放手躲避,并不太像他本该有的作风。   纪湫却毫无所觉,得逞后就更加没有道理了,眼角闪过一丝狡黠,往他肚子一抓。   明明那只手病得像块冰,触及肌肤却烫的他一阵心惊,他心尖猛缩,身体反应过度,哐当一声翻下了床,四仰八叉地落在了地面。   纪湫大惊失色,连忙过去看,却对上商皑一双幽怨的眼睛。   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待她笑够了,房间里荡开商皑束手无策的声音。   “纪湫,闹够了就带我回家。”   没有起伏,像是在叙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纪湫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敛住玩闹的心思,疲倦打着哈欠的同时,自然地拉住商皑的小手。   商皑藏在低处悄悄打量的视线一热,来不及惊讶,被她扯得往前摇晃几步。   大概是经历的了一件惊险的事,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回呼吸。   凌晨一点的住院部,走廊很寂静,只有偶尔来往查房的医生和护士。   慵懒棕色头发的女子,神色迷离得走路都在飘,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倒下睡着。   她松松垮垮地垂着手,没有要牵着谁的意思。   只有慢慢跟着她脚步的半大孩子,努力用那只不算灵巧的小爪子,稚拙地抓住她的虎口,有时她下意识打哈欠要捂嘴,抬手就抽离开,但小朋友却始终一次又次,坚持不懈地要把她找回。   明晃晃的灯光照在她安静的侧脸上,小朋友悄悄抬着头看她,像是在打量一件奇妙的事情,带着几分懵懂失神。   路过的护士忍不住捂着心口。   小朋友乖乖巧巧也不闹腾,一声不吭,很是照料妈妈的心情,害怕自己会走丢,每次都很认真地主动伸手拉住妈妈,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大人,像是在悄悄思考着怎么才能让妈妈开心舒服一点。   这幅场景落在她们眼中,那份萦绕不开的浓情蜜意,只能被归结为亲情。   商皑认真地感受着时间流逝,连带着纪湫那一份,一同体会。   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他静静望着凌晨城市的街道。   窗户玻璃映着五彩斑斓的灯火,还有纪湫安详睡着的影子。   城市的另一头,却无声无息地酝酿着一场风暴。   姚万钧在别墅的露台上,凝视着城市半空那团被光穿透的云雾。   他的脚边是一地的烟头。   楚月和楚贤到的时候,姚万钧回过头来,那满眼猩红的疲态,将两姐妹吓了一跳。   她们从未见过姚万钧如此反常的一面。   印象中,姚总从来都是成熟睿智的,好像做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然而此时此刻的他,却像极了一只被打得丢兵卸甲滚回老窝的丧家之犬。   姚万钧眼睛一沉,像是看透了楚贤此刻展现的讶异,他显然很是不舒服,咬牙一笑。   楚月吓得胆战心惊,连忙过去。   “感谢姚总愿意再见我们……上次是我们的错,请姚总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话音落下许久,姐妹俩都没有听见头顶传来任何一丝动静。   楚月不由毛骨悚然。   她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遇上了姚万钧,当时还以为是傍上了大佬,可谁知道,却是遇上了一只狡诈的老狐狸。老狐狸把她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不仅没有“辜负”她们卖力的献媚讨宠,还把她们当做间谍工具驱使。   可惜,她们一败涂地。   成为弃子的二人,再次前途未卜。   一周前亲自上门请罪,寸步不离地在山里凉亭等到现在,才终于被准许入内。   两姐妹惴惴不安地咬紧牙关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不论是好是坏,她们都没有退路了。   “好啊。”   楚月抬起头去,对上姚万钧满布阴翳的脸。   此时,他正用那双锐利奸诈的眼睛审视着,语气慢条斯理,“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57章 “今天不去上学,去上班……   回到自己的小窝, 纪湫快速地洗完澡,就钻进了温暖的被子。   商皑坐在沙发上,抱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发呆。   半个小时以后, 他才从沙发上跳下去, 不动声色地走到了卧室门前。   壁灯的暖光透过琉璃罩,轻轻落落地覆在他的脸上。   他安安静静地站着, 卧室门的缝隙被一阵风吹开,短毛绒的毯子有一圈流光, 光是看着, 就能体会到被包裹在其中时温柔美妙的感觉。   小手伸出, 将房门轻轻一推。   糯米团一样的脚丫光着, 一下下踩在地毯上,陷落小小的足迹。   轻缓地爬上床时, 几乎没留下任何动静。   纪湫侧卧着,呼吸均匀轻缓。   商皑微微蜷着身子,漆黑的眼睛动也未动, 两颗眼仁里的世界,晕着浓艳色彩的轮廓。   他有些失神, 指尖支起, 温软的鼻息猝不及防地挠过指腹, 四周瞬间泛起圈圈涟漪。   许久后, 商皑垂下眼眸。   深深吸了口气, 他支起上半身凑过去。   仿佛进入夏日, 夜色荷塘, 蜻蜓轻轻点水,阵阵蛙鸣中,月亮落进了水底。   离开嘴角, 商皑并未睁开眼。   他放松了警惕着的呼吸。   与此同时,肉嘟嘟的脸颊开始产生了变化。   圆润的骨骼勾成俊朗分明的轮廓,圆圆的鼻头也被重新捏就,梁骨如峰峦拔地而起,眉骨如山脉退去藻饰,如剑的眉宇飞入两鬓……   不过转眼之间,小床已变得拥挤起来。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汗漉漉的。   她懒散地从床上坐起来,一阵风吹散了汗,冷得她哆嗦。   按理说这几天温度也不高,夜里怎么会热得汗流浃背?   想到自己前段时间感冒过,或许可能是在排毒?   这样一想,纪湫还真觉得自己身体轻松了一点。   去卧室的卫生间里快速洗漱完毕,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去超市买的寿司,放进微波炉里热好,端出来放在桌面。   一切准备好,纪湫如往常一样,冲不知身处何处的商皑喊了一声,“小漂亮,出来吃饭啦——”   说完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酣畅淋漓的哈欠落下,客厅左侧卫生间门正巧闭合。   纪湫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人走进了一团光里。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棉麻休闲衬衫,宽松舒适的家居款式,肩头沾着几滴湿法落下的水珠。   该“小漂亮”,随手擦干了头发,抬起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刚从浴室里出来,睫毛半干,眸子凝着一层清浅水汽。   在纪湫惊讶的目光中,商皑从容地坐在了开放式操作台的一侧,伸手捏起一个厚蛋烧咬了一口,咀嚼之时,略有茫然的目光投过去。   “你不吃吗?”   纪湫好像很久没见过眼前这个男人了。   久到她几乎快要忘记商崽子原本的模样。   纪湫闻言如梦初醒,赶紧伸手抓寿司。   她虽然一时没办法接受,以至于目光都不敢往上挪,但面色还算从容。   直到耳边突兀地响起商皑的声音。   他像是随口一说,“你不是最喜欢鳗鱼的么?”   纪湫心间一跳,抬眸看去。   商皑手肘放在桌面上,脑袋懒散地朝垂下的手背偏去几许,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我只是想说,你手中的那个本该是我喜欢的口味。”   礼貌扬起一抹弧度,波澜不惊地伸出手去,将她放在唇瓣边即将要进口的鱼子酱寿司夺了过去,轻描淡写地放进了嘴里。   垂着眼睫没有看她如何诧异茫然,扯下纸巾往指尖擦拭一番,就从凳子上起身。   整个过程,竟然可以说得上礼数得体。   直把纪湫给看愣了。   她难免怀疑其自己的判断,感觉自己二十多年的人际交往都学废了。   但是商皑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供她怀疑的破绽,哪怕瞬间流露的狡黠。他理所应当,驾轻就熟的样子,就像是亲密共处多年,久到习惯已成自然。   纪湫荒唐地看着商皑,商皑已经换上商务西装,目前正自顾自地在镜子前搭上领带。   许久,他的目光对上镜子里的纪湫,“今天不去上学,去上班。”   纪湫一震,商皑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弯起,竟冲她笑了。   =   造型工作室里,纪湫迷迷糊糊睡过一觉,醒来的时候,设计师先生已经收工。   “您醒了?看看造型还满意吗。”   纪湫望着镜子里的人,眼睛里还有初醒的水雾。   以免弄花了妆容,她只轻轻用指尖抹了抹眼角的水泽。   左右看了看,棕色头发梳成慵懒优雅的半髻,精致的钗环巧妙地扣在发间,稳稳地拢住了秀发。   妆容打理得很精细,各种修容遮瑕算下来用了两个小时,工作室的总监先生似乎有强迫症,经手的每一位客人都要塑造成无可挑剔的艺术品。   纪湫很是满意,谢过后,换上早已挑选好的礼服。   帘子拉开,大裙摆的香槟色礼服光芒熠熠,像银河织就,看得前后助理小姐惊艳不已。   “商先生真是好眼光,送来的礼服也太好看了。”   “夫人好幸福。”   纪湫闻声只是淡淡笑了下,顾着左右查看腰际尺寸。   不能否认,这礼服确实是为她量身定制的,每一处的针脚都与她的身材完美贴合,裁剪之精确,以至于除纪湫以外的任何人穿上它,都只是自取其辱。   刚好准备完,就听见工作室总监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商先生来了。”   整齐的黑色豪华车队列在新开区宽阔无人的街道一侧。   正装出席的男人,长身玉立在车前,白皙的面庞隐没在黑伞阴影里,仪表堂堂。   天边落下小雨,青色小扇飘了一地。   男人唇瓣抿着,不知站了多久。   沥青路上,锃亮的皮鞋溅上一星半点的水渍。   他笔直的背始终挺着,像一棵青松,不知疲惫,从未松懈。   直到一抹倩影轻轻撞进他的眼中。   唇线不着痕迹地勾了起来。   纪湫被小心翼翼地扶着出去,笨重的裙摆让她有些举步维艰,好不容易走到车前,她正想着用哪一只脚跨进去能万无一失,就见面前伸来一只手臂。   抬起头去,迎上男人清光闪动的眸子。   纪湫略有茫然,但商皑即便在她犹豫中也未有收回的意思,无声催促着她有所动作。   鬼使神差地,纪湫在众人“祝福”的期待目光里,垂下眼睫,搭上他的商皑手臂,借力跨入车中。   往里坐过一个位置,商皑松开外套纽扣,矮身入内。   “两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目的大约七点,你需要吃点东西么。”   车队从南湖别墅出发,将直接开往隔壁C城茶神山,并在海拔两千的安榭庄园下榻休整,等待出席傍晚的名流宴会。   纪湫摇头,“不饿,谢谢。”   每年每月,都有大大小小的宴会举行。   但三月底的这场宴会,却有所不同。   今天晚上,各行各业的知名人士都将受邀出席,不失为一个扩展人脉,交流合作的好机会。   是以,纪湫此次参宴,并非以商皑妻子的身份出席,而是代表沉鲸集团业务往来。   春寒料峭的时节,天黑得还是很快。   暮色四合时,前方助理的声音打破车厢内的平静。   “商总,夫人,小少爷今天凌晨的航班,大约飞行八小时抵达E国国际机场,届时史密斯医生会专程接机。”   纪湫看了一眼商皑,商皑会意。   “知道了,到达了之后让他跟我联系。”   助理点头,神色颇有几分遗憾,“好的,商总。”   商皑收回视线,就发现身边纪湫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他。   她单手在手机上按了按,商皑的手机就震动了几下。   【那真的只是一具空壳吗?】   商皑:【嗯。】   纪湫:【这种奇妙的事情,也就我能接受了。】   商皑:【你这话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含义。】   纪湫:【没什么含义,我就是比普通人开明一点而已。】   商皑:【你无师自通的样子,就像是经历过同样怪异的事情一样。】   纪湫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但很快她心生怒意,狠狠敲打。   字还没有打完,对方又追来一条信息。   商皑:【你的反驳毫无意义,除非你自认为和我心有灵犀。】   纪湫手指一顿。   于是,商皑就看见屏幕前出现了一连串各种猫猫翻白眼表情包。   纪湫的猫图,可不是普通的猫图。   她收集的全是当代公认丑猫,“猫丑不怕巷子深”系列。   为了加强对商皑的鄙视,她选了几张丑的不忍直视的表情包。   两秒后,死气沉沉的车厢里传来两声轻笑。   纪湫看过去时,商皑手虚握在唇前,状似咳了两下,未有笑过的痕迹。   但这一丝丝动静却惊动了前方的司机和助理。   助理以为自己看错了,神色流露出困惑。   他们商总刚刚是笑了吗?   为什么?   别问,问就是被猫丑笑了。   纪湫睡过一会起来,已经没看见后面的车了。   商皑在旁边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商桥带着小然去吃烧烤了。”   纪湫:“哦。”   商皑睁开眼,黑沉的夜色下眸光清彻,“你呢?”   纪湫摸摸肚子,“算了,吃了穿衣服就不好看了。”   她下意识又微微收了收肚子。   忍下垂涎的那点小心思,转头发现商皑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看不出什么情绪,纪湫茫然地眨眨眼,正要开口,就见商皑错开视线,闭目养神的样子,没什么表达欲。   纪湫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两个小时总算过去一大半。   朝窗户外探去,路灯下照出一堆堆白色的雪。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A城最冷的时候都没见过雪呢。   纪湫打小生活在温暖的南方,并不常常见到雪,此时此刻莫名有几分兴奋。   这里既然都能见到雪,那山顶的雪应该更厚吧。   自车开进山后半小时左右,行过错落雪松,终于在一座古堡建筑前稳稳停住。   商氏车队来得已经算晚了。   宴会已经开始。   在知名国际R乐团的演奏声中,盛装出席的各界名流皆以无比优雅从容的姿态款款而谈。   进门前,纪湫拒绝和商皑携手入内。   商皑不置可否,一副尊重她意见的样子。   纪湫站在远处,见商皑入内,一群人闻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围过来,在商皑面前筑起铜墙铁壁,把他如星月被捧在中间,各般谨慎逢迎,小心试探,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攀附的热切气息。   她无奈而叹。   如果她猜得没错,没过一会,这些人就会被商皑疏离高傲的态度赶得退避三舍。   而如果是此前她在的时候,这些人找不到商皑,是会转头找上她见缝插针的。   大概是之前作为商皑的妻子出席过各种宴会,她的心里对此已经有点反感。   方方面面,她厌恶冠以商氏姓名立于人前。   悄无声息沿着雪松小径,走进一座罗马柱走廊。   没走多远,就听见一声稚嫩的童音。   纪湫忍不住循声看去,正巧和一个青年人对上目光。   青年纯黑西装,妆发端正清新,器宇轩昂,弱化平时桀骜不羁的气质,多了几分丰神俊朗。   看见纪湫的那一刻,祝桑的百无聊赖的一双眼睛,立时神采奕奕。   “你终于来了。”   祝桑有些诘责地瞥她一眼,把身边那个蹦蹦跳跳的小朋友牵了过来。   小朋友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茫然打量着纪湫。   纪湫朝他笑了笑,小朋友腼腆地藏到了祝桑身后。   祝桑打趣地拍了拍他的头,“刚刚不和我有说有笑的么,看见女孩子就怂了?”   小朋友嗔怪地拿出小粉拳打了祝桑一下。   祝桑笑出了声,紧接着才跟纪湫介绍:“我侄子,黎智。”   纪湫弯腰跟小朋友打过招呼,向祝桑打听了一下参宴人员,就准备找房间整理一下妆发。   走之前跟畏畏缩缩的小朋友约定,“等下跟姐姐跳舞呀。”   祝桑把羞红了脸的侄子推了推,“快,谢谢阿姨。”   纪湫斜他一眼。   祝桑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转身还恶劣笑开,得寸进尺地求表扬,“如你所愿。”   纪湫自认为胸襟宽广,不和他一般见识,说好十分钟宴会厅见,就提着裙子往套房而去。   雪松掩映的古堡露台,幽暗的栏杆角落,逆光而倚着一道人影。   男人西装严谨,光风霁月,在雪山青松间,也是出类拔萃的一道风景,但他并未选择站在光芒里,于是山风加重了夜的森寒,让他周身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幽冷。   他从密林间的栈道上收回目光,古井无波的眼睛望着手间精美的红丝绒盒里。   柔软顺滑的锦缎间,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剔透钻石。   名为“错乱”的钻石,像女妖的一汪眼泪,在孤独的月光中,水波潋滟,凝绕不开。   纪湫推开房间。   欧式华丽的套房里,他们的行李已经被妥帖安放。   纪湫坐在化妆镜前,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花朵壁灯。   很快整理好染了霜气的鬓发,补了妆,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正心烦意乱,却见镜前轻轻绕来一双手。   她失神片刻,脖子前已经挂上一件柔光点点的珠宝项链。   商皑勾下背,一张绝代风华的俊美脸庞与她一同出现在镜里。   下巴停在她肩头分寸外,脸颊未靠太近,却让纪湫侧颈不由冒出细细颗粒。   商皑似乎在认真地观赏,过后才严谨地下了结论。   “你应该是缺一条好看的饰品。”   纪湫恍然,抬眸正要开口,商皑却也忽然从镜子前收回目光,纪湫始料未及望进了他一片浩瀚的眼睛。   一片温柔的光,洒落在商皑挺秀的鼻梁间。他深邃的眼,望着她,有笑。   像是真挚地观赏过,男人手指拨开她落在脖子上的几缕碎发。   “你戴上很漂亮。”   说着手指勾落项链,扶住她背后的凳子,目光在灯火背面中莫测。   纪湫眨眨眼,先是有点意外,而后心里忽然想起了什么。   商皑却在她组织语言之前先行开口,“借给你应急。”   他看过纪湫脸上一闪而过的释然,垂下眼睑,手从距离她肩头分寸处滑落,后退进暗色里。   纪湫小心翼翼地把头发从项链里拢开,朝他背影谢过,“我会完璧归赵的。”   商皑头也没回,“嗯。”   他踹在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一枚冰凉石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你送去你该去的地方。   =   纪湫很快找到祝桑。   祝桑依旧带着他那个羞答答的小侄子。   “我爸在二楼,和成导在聊。”   祝桑的父亲是沉鲸集团股东,由他加以引荐再好不过。之前纪湫在董事会时见过祝董,却没能说上话,但据说其人古板不好相处,纪湫有点紧张。   祝桑的目光从纪湫脸上无声无息地挪开,“说实话,我爸挺欣赏你的。”   纪湫微愕,祝桑错开眼睛。   “我没有说客套话,这是事实,他老人家确实看很多人都不顺眼,但看你挺顺眼。”   小智也在下面点头,“外公经常说,小舅舅尽拖累姐姐你。”   祝桑眼睛沉下,把小孩呆毛一拧,痛得小智直捂头。   纪湫扶着螺旋长梯款款而上,期间游刃有余地把祝桑气得满脸通红,小智看得满脸幸灾乐祸。   待到登顶,迎上那位大名鼎鼎的祝董,纪湫顿时敛住笑。   祝董看上去不苟言笑,却在见到纪湫的时候,展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看女儿似地满眼欢喜。   拿着当日董事会的事情赞赏几句,引荐一波电视电影圈的制片和导演,交谈几句互换过联系方式,纪湫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大半。   正事结束,纪湫坐在一边微笑倾听各位前辈天南地北聊天,没注意到另一侧走廊出现几个贵妇。   待她正顺着话茬与一位节目制作人浅谈的时候,手突然被握住,她诧异抬头,看到一张满是惊喜开怀的脸。   “这就是纪湫纪总吧,没想到这么漂亮。”   纪湫正面露茫然,就听见身边祝桑沉着声音不耐,“这是我妈。”   纪湫醒过神来,“原来是祝夫人。”   祝夫人性子豁朗,越看纪湫越欢喜,“叫得这么客气干什么,叫陈姐姐。”   纪湫愕然失笑,赶紧改口,“陈姐姐好。”   祝桑在下面脸黑得跟锅底一样。   祝夫人虽然热情过度,拉着纪湫滔滔不绝,但纪湫心里想着正好借由祝夫人可以脱身,也就耐心附和。   直到祝夫人压低了声音,不知怎么就问到了商皑。   “对了,商先生没跟你一起吗?”   纪湫一听,心里就陷下去一块。   果然躲不过。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还是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祝夫人眼睛贼尖,一见纪湫露出为难之色,赶紧叫停,“妹妹,你不用说了,姐姐我懂。我问你没别的意思,你要是无聊,就来找姐姐我玩,就怕你嫌弃我们一群老姐姐上了年纪不懂潮流。”   纪湫赶紧摆手,“陈姐姐太谦虚了。”   要知道,祝董资本在娱乐圈,祝桑头上一个姐姐也是制片,祝桑本人也是男团领舞,祝夫人怎么可能是不懂潮流的人。   祝夫人说完就欢欢喜喜地走了,临走前揪着祝桑的耳朵一番唠叨,起先祝桑不耐烦,而后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白皙的脸颊通红一片。   纪湫看过去的时候,祝桑正惊慌地错开目光。   祝夫人回头狡黠一笑,开开心心呼朋唤友了。   纪湫看着祝夫人的背影,觉得心里甜甜的。   祝董事长这么严肃的一个人,没想到身边有个这样开朗可爱的妻子。   真是令人奇妙的组合啊。   一楼大厅的舞池里,俊男美女们优雅起舞。   纪湫牵着小智在边上煞有介事教他跳华尔兹,祝桑站在边上看,嘴边始终挂着嘲讽的笑,时不时就要戏谑纪湫一下。   “正所谓一个池子里容不下两鳖,一个舞池里也容不下一个出色的舞者和一只鳖。”纪湫如是感慨。   祝桑:“!”   小智在底下乐开了花。   第二层,商皑持着高脚杯,百无聊赖地晃荡着酒液。   他周围方圆,几乎不见人影。   来到这里不到两个小时,商皑成功让一堆人闻风丧胆,退避三舍。   但也有不怕死的。   一个白西装男性揣着兜,随性地走过来,趴在栏杆边,哪壶不开提哪壶,“大好时光,商先生都没有女伴的么?”   商皑很久没有碰见过这么敢挑衅他的人了。   目光从舞池边上拉着小孩玩得不亦乐乎的女人身上挪开,看向来人时,眼睛骤然冷下几度。   白西装的男人戏谑地勾起唇角,自以为是地看透了商皑,这让商皑眉头蹙得越发深刻。   白西装男人失笑,“开个玩笑,知道商先生不喜热闹。”说罢直起身,伸出手来,“夏树。”   商皑握去,“原来是夏探长。”   夏树似乎有些意外,欢喜溢于言表,“啊呀,商先生这个称呼我太喜欢了。”   热爱逻辑和犯罪心理的富二代,听到的尊称从来都是“夏公子”,今天难得被认可了事业,还是商皑这种人物。夏树欣喜若狂,连忙要追上去喋喋不休。   然而商皑却彻底忽视了这位夏公子双眸中的蓬勃热情,在他展示话痨技能之前,沉默地转身离开。   夏树垂头丧气,很是忿忿地望着商皑离去的背影。   “真是冷漠呢。”   商皑匆忙下楼的步伐在搜寻会场一圈后,渐渐停下。   没看见要找的人,他的眉宇缓缓皱了起来。   在会场各个角落都走过一遭,仍旧一无所获,商皑转身朝套房而去。   推开房门,隔绝了宴会嘈杂的房间宁静祥和。   房间里没有一丝亮光,商皑随手在墙面按下一盏壁灯。   温暖脆弱的光被漆黑的屋子锁成小小的一团。   灯光外极浅的一层晕里,露出一角香槟色的银河。   商皑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他幽深的双眸映入和煦的柔光,朝着阳台不声不响地走过去。   掀起枣红色厚重的绸缎帘子,迷糊的一张小脸,从月光里抬起头来看他。   =   纪湫感觉身体沉沉的,像是嵌在了床上一样,不管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脑子太晕了,全身被温柔包裹的感觉也舒服极了,留下的那一丝丝清醒的意识在贪婪享受里沉沉浮浮,明知道应该拒绝,但是身体却很诚实,一步步拖延着时间,找无数的借口。   她真是个没有意志力的人。   纪湫这样评价自己。   大概实在是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这种挫败感让她下定决心,狠狠把灵魂从安乐乡里揪了出来。   “呼~~”纪湫望着天花板。   总算醒过来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按在大汗淋漓的额头上。   此前交涉难免饮酒,她知道自己的酒量,控制在合理范围内,有点头晕了,就回房准备休息。   哪里知道这酒的后劲是越来越大,她直接昏睡过去。   纪湫记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的内容,仅仅只是闪现零星的画面,都能让她面红耳赤。   纪湫懊恼地把头钻进被子里。   她怎么可以做这样的梦。   正羞愤间,听见一阵敲门声。   纪湫起身打开门,吓了一跳。   见她一副见鬼的模样,商皑不禁眉间一跳。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纪湫。   纪湫侧开身子,“你来干什么?”   商皑一脚跨进,“这也是我的房间。”   纪湫像是想到了什么,跟了几步,摸着后脖子,“你第一次来吗?”   商皑卸下腕表,“不是。”   他回头神色狐疑,在纪湫微愕的目光中,风轻云淡地补充,“第二次,上一次给你送项链。怎么了?”   纪湫下意识触了触脖子间冰冷剔透的物体,“没有,我只是想,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你的东西在柜子第三层。”   商皑高大的身体几乎把光遮了严实:“好的,谢谢。”   纪湫坐回床边,松了口气。   梦虽然真实,但幸好依然是梦。   纪湫看不到的角度,商皑解开纽扣的动作不由慢慢放缓。   眼角闪过一线莫测。   纪湫自顾自发了会呆,突然从床上起身。   她本想要问什么,低视野中纳入一抹可疑的景色,她意外地怔住。   商皑似乎不愿意被这样注视,手指将衬衫领子合拢。   纪湫没有察觉商皑此刻的不耐,伸手按在他的手侧。   指腹冰凉,刺入肌理的瞬间,让他动作顿住。   纪湫抬起清澈的眼睛看向商皑,关切中藏着几分好奇。   “你受伤了?”   房间的光线昏暗,商皑脸上滑过一抹异色。   而后嘴角凉彻垂下,一下子把纪湫的手拨开。   仿佛不愿再多待半刻,最后一颗扣子自顾自松散着,转身拿起领带,“只是有些过敏。”   纪湫心中点滴的莫名其妙很快就消失无痕。   她望着商皑的背影,应了一声,“哦。”   商皑没转身,出门的时候微微滞住脚步。   仿佛这才想起了什么,眼角余光落在纪湫身上。   “你刚刚想问什么。”   纪湫挠挠脑袋,难为情地嘿嘿笑了下,“不好意思,我忘了。”   商皑唇线抿直,没回答,转身消失在了门外。   安静无人的走廊,男人纤长的指上,缠绕着光彩奢华的绸带,像是难得出现心不在焉,早已熟悉的打法却几次重头来过。   走出巷道,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   祝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商皑。   心头挂上一抹奇异,一向桀骜自信的青年,视线却不由自主落下分毫。   “商总。”   商皑往前走进一步,“好久不见。”   祝桑有些意外,因为他此前并未见过商皑,当下伸出手礼貌地握去。   商皑眼睛里,流转着祝桑这样的年轻人完全没有办法琢磨的机锋。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应该才十四岁,江氏慈善晚宴。”   祝桑忽然记起,“我那个时候应该还没去做练习生……”大概是终于找到了可以缓解尴尬的话题,祝桑总算有勇气去看商皑,然而也就在此刻,他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抹红痕。   喉结下方,领带松散处,若隐若现的……秾艳痕迹。   商皑似乎才有所察觉,滴水不漏地致歉,“不好意思,从房间出来的有些匆忙,有急事要处理,所以……”   祝桑唇角弧度僵硬,“原本也不是宴会区,并无不妥,商总不必道歉。”他喉咙忽然干涩,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既然商总还有急事,那我就不打扰了,再见。”   青年人微微暗着脸,路过时,入鼻一阵熟悉的味道。   只要是认识她的人,闻过一次就不会忘。   青年手心刺麻,无论如何攥紧,也无法拿准痛处。   浑身的难耐让他突然焦躁起来,连系统训练过的步调都失了节奏。   大概从不在意旁人如何,商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眼。   慢条斯理地将领带绕成结,微仰着下巴,往上一收,清脆的裂帛声回荡在走廊间。   左右调整着领结的位置,目光下澈间,暗影蛰伏。   待走廊清净无人,男人理好领边,下颌微抬之时,唇角似有微勾。   外面漆黑一片,玻璃窗前,纪湫遥遥望着雪松。   兴许是待得无聊了,她从后面绕到了门前层层叠叠,高低错落的木质露台上。   视线远眺,视野里突然纳入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纪湫把一缕本就已经很乖巧的额发撩去耳后,目光顺道挪开,满脸若无其事地转身。   抱着对方一定没发觉的心态,纪湫绕着栈道下了一个露台又一个露台。   然后就和来人撞了个正着。   纪湫后退半步。   心里油然而生一股绝望。   不用看,光是那钻进鼻子里的冷茶香,就能帮她辨别出来者何人。   正如商皑那句戏言,她做了亏心梦,今天不宜与他交谈。   然而今天却势必不能如她所愿。   纪湫还算从容地做好表情管理,顺着他雪白的衬衫西装,目光步步攀上,迎上商皑那张不能说愉悦的脸。   月色下,暗影冻结在男人的下颌。   逆光的位置,商皑的眼睛看上去很是幽凉。   让明明还未到午夜的环境,骤然生出凌晨的沉寂。   纪湫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从善如流地评价起天气,“好冷啊……你大半夜的出来,难道都不冷吗?”   商皑没有回应她的话,视线未曾挪开。   其实纪湫一点都不冷。   商皑的视线像是自带温度,烫得有点出乎意料了。   纪湫光被他这样看着,就有点上脸……   过了好半天,她都想好怎么借口离开,却听商皑似叹息一声。   再看时,他的眉目有所松缓。   视线偏过,放在银白色的轻纱褶皱间。   “这件衣服,比起刚刚那套,会更舒服一点吗?”   纪湫眨眨眼,这才领会过来。   身上这件抹胸礼裙,竟然也是商皑给的吗?   她还以为是宥茗……   毕竟之前她跟宥茗说过一嘴,有关于借一套舒服方便点的礼服的事情。   “当然,这套很漂亮,也很好看。”   商皑似乎这才心情满意了些,脱下外套将她裹在身前,于她意外的注视下,将她的头发抓在手里,从外套拨出来。   手指穿进她的发间,目光放在雪白的后颈,刻意慢下来的动作,可以说是照料得相当不错。   “现在还冷么。”   商皑唇角带着笑。   姑娘眼中的讶异,毫不影响他自然流露出温情。   男人轻车熟路的样子,仿佛是与她早已习惯的亲密。   商皑坦然而温柔地望着,纪湫却慢慢将视线落在脚尖。   她岂止不冷……   是快热死了。   纪湫发觉她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了。   姑娘眼睛清亮,情绪分明,困惑中,掺杂着怀疑,甚至还有几分警惕。   商皑神色微凝。   白雾漫开的时候,无论是哪里,都是荒芜空荡的。   心上密密匝匝的藤蔓,粗拙地收紧。沉闷窒息的跳动在他耳边响起,一下下,像是要撞出胸膛。   好像有一块地方塌陷下去,他重心几不可查地晃了下,往旁侧了侧,按住纪湫的肩头,触碰到的,是他自己的西装外套冷硬的布料。   “我好像也有点醉了。”   凉风把本就干涩的眼睛吹得微红。   说完后,他才慢慢看她,唇角似有自嘲。   商皑的目光并未落在纪湫的脸上,而是她那颗被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间。   雪白的一团,染着花汁般的艳红。   他的片刻的失神,放在纪湫的眼里,当真成了微醺后的神志不清。   “那你去休息吧。”   纪湫照着他的话回应。   商皑好像都忘了自己上一句找的是个什么借口,思索了一会才回过神。   抬起的手半途而落,未能触碰到她的鬓角。   商皑望着纪湫有礼地阖了下眼。   “嗯,我另外找房间。”   说着转过身去,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抹去意念间的混乱。   纪湫望着商皑的背影,有片刻恍惚。   两人还未曾分离多远,忽然听见会场里传来一声心惊肉跳的尖叫。   “来人啊——救命啊——死人了!”   纪湫悚然一惊。   商皑后背一凛。   =   半小时后,原先气氛浓稠的会场,如今上空笼罩着一片弥久不散的紧张和恐慌。   报案后,警察正从山脚赶来。   但由于会场里有警方人员,因此案发现场第一时间得到保护与侦查。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场合,怎么可能会同时有警察、法医,技术员……如此齐整的存在呢?   纪湫看到指挥若定的两人后,向旁边的人打听了一下,就都明白了。   白色西装的男性,名叫夏树,本书男主角。   风流不羁的高智商名侦探挂。   黑色旗袍的女性,名叫苍洱,本书女主角。   武艺超群以一敌百的钢铁直女重案组警官。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个古堡,应该就是小说里“雪妖庄园杀人事件”的案发现场。   纪湫扶额。   案件死者,a小姐,于十一点半发现死于101号套房,死因为氰化钾中毒,死亡时间大约在十点左右。   “所以,没有能为您做不在场证明是么?”   面前的刑警,微卷的短发被夹在耳后,长腿交叠,气质干练。   苍洱坐在纪湫身前,面色严肃。   身处密闭的卧室里,第一次被警察盘问,纪湫有些头疼。   “是的,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期间一直没有出过房间。”   苍洱未有情绪,公事公办,“好的,我知道了。”   然而没过一会,苍洱接过电话进了卧室。   她面色狐疑,“纪湫小姐,您的先生刚刚为您做了不在场证明。”   纪湫手从脸颊滑落,不可思议地抬起头,“什么?我的先生……”她似乎反应了一会,才把商皑对号入座。   苍洱偏过头,“您难道都不记得您睡觉的时候,您先生一直在身边吗?”   纪湫睁圆了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睡得太沉了……”   纪湫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心里骤然间压下千般凌乱的思绪,随口回应了苍洱警官一句。   苍洱警官表情没有看出怀疑的成分。   “谢谢纪小姐的配合,我还有事,您自便。”   纪湫如陷云雾地悠悠走到厅里。   当她错愕地抬眸,毫无阻碍地望进了左角半开着门的房间。   像是有所感应,沙发上的男人侧过眸子,与她在一片愁云惨淡里目光交汇。 第58章 “商皑,你为什么撒谎?……   辖区刑警大队, 是两点过后从山下赶上来的。   这个时候,苍洱和几个警员已经做了大半的问询工作。   发生了这样的惨案,没人能睡得着。   此时已经过了三点, 大厅里还坐着憔悴的宾客。   纪湫睡过一觉, 还算清醒。   她和商皑分别在大厅两端的房间里,纪湫结束后, 准备去找他。   怀着满腹疑窦,自茫茫人海里, 纪湫毫无阻碍地看到了里间的男人。   同一时间, 纪湫也在商皑的脸上看到了别无二致的惊讶。   男人的眼底红了一片, 血丝结成细密的网, 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不如往常仪度清绝。   纪湫刚挪开半步,就顿住了。   虽然她抱着奔赴而去的心思, 但商皑却不尽然。   男人的目光毫无犹豫地闪开,手指捏着杯耳的力度收得很紧,以至于停在半空的被子肉眼可见地颤了几下。   唇线抿得很紧, 暗红的眼尽是挣扎和隐忍,还伴着那藏得极深极深的可怕情绪。   纪湫靠近的心思, 如烛熄没。   商皑沉着眼, 目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直到声音在耳边重复了两遍。   “商先生, 刚刚那好像是你夫人吧?”   抬起头, 是夏树那张欠揍的脸。   男人其实长得很俊秀, 漂亮得可以说有些雌雄难辨, 智商很高, 但情商很低。   也或许是故意的。   夏树像是天生不会察言观色,即便是商皑那张大黑脸已经把厌恶和威胁诠释地淋漓尽致,却也丝毫不妨碍他继续嘴欠。   “商先生别对您夫人这么苛刻嘛, 这边反正也没事了,您快去找她吧。刚刚我看您夫人似乎也有要过来的意思。哎!?这样说您有女伴的嗷,为什么一整晚我都看你孤孤单单的,差点不在场证明都没人给你做……”   “夏探长你好像很闲。”   商皑抬起一双幽冷,且隐有杀意的眼睛。   夏树:“……”   男人用最可怕的表情,把警告说着礼貌得体,“我只是提醒你,这正该是你工作的时候。”   夏树继续僵着,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尴尬表情。   商皑眼睫敛过,起身把沙发上的外套顺手搭在臂上,甩下一句“告辞”,便消失在了房间。   徒留下满头冷汗的男主。   夏树很想说,其实比起探案,他更喜欢探听八卦……   =   纪湫回到房间,一闭眼,脑子里就出现商皑最后那满眼通红的样子。   像是忍着不甘和悲凉,不容忽视的情绪落在她的眼里,带来不小的震撼。   纪湫怀疑,这里是否还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没过一会,商皑回来了。   他一件单薄干净的白衬衫,领带抓在手里,领口松散,不再是几小时前玉树临风的精英人士。   隔了半晌,房间里响起商皑低哑的声线。   “房间内外有保镖守着,你要是困了,不用强撑,案件还在调查,但你是安全的。”   商皑靠在法式丝绒单人沙发上,合着眼睛,语气倦懒。   纪湫其实根本没有怕,因为她知道全部情节,包括凶手。   纪湫没有体会这句话有何含义,只一门心思想解答心中疑惑。   她朝商皑微微倾身。   “商皑,你为什么撒谎?”   窗户半开,风带起了帘子,光影在商皑的脸上明灭。   半掀眼帘,露出凉薄莫测的黑眸。   果真还是……徒劳无用的借口。   看见底下依偎在丈夫怀里哭哭啼啼的女眷们,商皑脚尖鬼使神差地转向客房区。   他被整个宴会厅里浓稠的恐慌推就着,步步靠近房间里那个或许同样惊惧无眠的姑娘。   如果不是抱着一分让她好歹安心休息的心思,他想自己或许这辈子都会远离这个问题。   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   彼时月色潋滟,宴会渐入佳境,奏乐动人,舞池衣香鬓影。   商皑踏入光线脆弱的卧室,走进一片如梦似幻的秘境,找到了阳台上醉醺醺的姑娘。   她在寒夜里靠着冷风醒去身上燥热的酒意,商皑把她扶起,姑娘却摇摇晃晃,栽进了他的怀里。   早些时候,天气还不像现在这样白雾森森。   那时没有云彩遮月,冷白的光线,像化开的奶糖,浓密粘稠,浇透了纪湫绯红的脸颊。   那双杏眼平时清澈明亮得晃眼,此刻莹润着一层水光,迷离恍惚,像在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商皑那时找到的纪湫,大概是一只雪地里的妖精,把月亮的光彩全都纳入了周遭,一圈圈地荡着不安分的涟漪。   商皑失神,好像不知不觉之间,就被拽进了一片波光荡漾的湖。   合围他的,是化不开的意乱情迷。   纪湫从始至终都有些不清醒,好像在颠倒混乱的世界里来回找着平衡。   商皑怀疑阳台护栏的安全性,伸手握住纪湫胳膊,往自己身前带。   靠近来人,扑面而来的气息让纪湫略感迟疑。   抬起眸子望向商皑,认真把男人的轮廓来回描绘一番。   专注看着的表情,很是娇憨可爱。   商皑伸出手去,覆上姑娘的唇角,指腹轻轻碾压过,白皙娇嫩的地界就留下了红印。   被涂出界的唇釉,像盛夏傍晚秾艳的晚霞,带着喘不上气的酷热,在他指间分寸烫出痕迹。   商皑目光暗昧不明地落在手上,是俏皮靓丽的番茄色,烫的他眼底闪动。   “哎?”   姑娘拔高的惊呼,把失神的男人拉回来。   复看时,纪湫的眼里出现惊怒的情绪。   “怎么是你?”   好像很是不可置信,混沌的目光都像是清明了些。   商皑把后退好几步的纪湫拉到身前。   纪湫穿着的礼裙,设计巧妙,堪堪露出蝴蝶骨最漂亮的部分,端庄又不失欢脱。   触及羊脂般细腻的肌肤,飞虫掠过水面。   再面对她的诘问时,他内心难掩一股燥热不耐。   “不是我,那你觉得该是谁。”   失控的感觉,不太妙,但商皑却讨厌不起来。   纪湫挣扎着要从桎梏里脱身,要去掰男人的手。   力道却又那样地轻,不痛不痒地拨动。   商皑无法再任她继续,一把将她不安分的手握在掌心。   “纪湫,不要闹了。”   男人的手心温度烫得吓人。   纪湫感觉自己像是一颗迷路的星星,不小心撞进了日冕层,瞬间融化成一缕白烟。   她不适地别扭侧身。   “你放开我,难受……”   纪湫的身体充满了酒意的滚烫,但皮肤却被吹得冰冷,像白瓷玉片,温良惊心,透进他的血液,冰火交缠,让他已不知冷热。   他到底按捺下心潮翻涌,语调放柔了好几个度。   “我带你去床上。”   纪湫闻言抬头,脸上还残留着徒劳挣脱的怨愤。   “不要。”   所谓酒后吐真言,她所有的行为的出发点都相当真实,包括对商皑这份关心的拒绝。   “渣男……”   在商皑莫测的目光中,纪湫低低骂了一句,不加掩饰地把厌色展示出来。   商皑握住纪湫手臂的力道紧了紧。   男人良久注视的眼睛,很黑,很深,里面藏着她看不透的火热。   姑娘显然对此一无所知,打量的神采,像剔透的玻璃,光反在他的眼里,明晃晃地刺进他的心上,把深渊里可怕火苗卷了上来。   商皑牙关收紧,脸色瞬间沉得异常可怕。   纪湫始料未及,后背忽然被抵到冰凉的阳台玻璃门上。   错愕抬头,迎上男人灼灼目光。   “如果我还是个三岁小孩的样子,你今天是不是就不会把我晾到一边了。”   她几乎就要跌进他的世界。   “是小孩还是大人,无论我几岁,但我依然是我。”   商皑身后的光淡去。   “为什么要疏远我。我以为我们之前相处得还算愉快。”   然而他眼里的怒火,并未让纪湫有所忌惮。   底下的姑娘神色明媚动人,眉梢挑起,漂亮乌黑的眼睛透着满不在乎的恶劣笑意。   “当然不一样。”   纪湫脸颊绯红,视线随着手攀上,饶有兴致地抚弄滑腻领带边沿。   “谁和你相处愉快?不过只是好奇,商皑那张优越傲慢的脸上,出现无能无力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而已。”   纪湫像一只狐狸,餮足地眯起眼睛,指尖一下下戳在商皑胸膛。   “只是单纯的报复一下。你变回来了,就没之前有趣了。”   商皑拧紧的眉宇抽动,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湫,仿佛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言不由衷的成分。   但显然他或许要失望了。今日纪湫的恶劣嘲讽大概句句发自肺腑。   “我以为你只是不习惯,才疏远我。”   纪湫反应了会,笑开。   “你这是在失望么?”明艳浓烈的讥讽,直白地扎进商皑心上,“所以这不是活该嘛。”   纪湫好像在可怜一只被拔了爪牙的野兽,冰冷的手指覆上他侧颈,明明是恶趣十足的嘲讽,眼神却充满了怜悯和温柔。   软糯无骨的手,掠过男人气狠了之后起伏不已的胸膛,绕指在血色一片的颈项,大动脉急促紊乱的跳动突突撞在触碰间。   姑娘笑盈盈的,轻佻地嘲谑他。   “你心跳好快啊。”   声音泡过红酒,醉人又薄情。   “所以是自作多情,生气了?你难道以为我还喜欢你吗,亦或者说,你想听见我说,讨厌你?”   话音落下,笑意终于在她脸上消逝,与此相对的,是她逐步恍惚的眉眼。   叹息一声后,只听她轻轻吐露。   “准确来说,我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从前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我们以后不会再有瓜葛,现在你我应该都能放心了……这一切就当是误会吧。”   “真要说为什么,你或许会觉得荒谬,而我一两句话也跟你说不清楚。不过没有关系,就当是你我都被诓了,分开以后……”   纪湫大概是想借此机会一刀两断,甚至言语走向已经在做未来规划。   可她没有顺利说出。   男人骤然倾身而来,掌心握住她的后颈,一片火热的滚烫压在她的唇间。   纪湫紧接着要说的话,全数被堵了回去。   商皑扣住纪湫的后脑勺,加深了亲吻。   强势而咄咄逼人的纠缠,让纪湫大惊失色。   指尖被发丝缠死,商皑含进纪湫那片片温柔刀,辗转间,把每一个含糊的音节堵得水泄不通,没法再对他产生任何一丝威胁。   他从没有什么时候这样抗拒听到纪湫的下文。   商皑没有办法再让她继续说下去。   怕听,不愿听,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接受判决。   商皑束手无策地捧住姑娘的脸颊。   纪湫已经反应过来,奋力要推开。   男人的力道不大,却沉沉压在她身上,锁得她无处可逃。   “浑蛋……”   纪湫扯着商皑的衬衫,喉咙里闷闷模糊出词汇。   商皑应该是听清了,动作慢了一下。   他解开双臂。   下一刻却将她彻底抱在怀里。   到底还是没有办法放过她。   身下来自于纪湫的反抗,被霸道强势的姿势困得挣脱不能。   男人离开唇齿,额头触碰她柔软的发际。   热切的气息,烫在她的鼻尖。   商皑目光放在纪湫靡艳的唇角,眸子里是遮不住的混乱迷茫。   “给我点时间……我放你走。”   商皑皱着眉头,极力克制着什么。   然而不谙人·事的姑娘,并不明白他晦涩的忍耐。   商皑虽然没有再有所动作,但他大概没注意到自己恍惚间的渴望让纪湫极为不适。   纪湫在男人滚烫的臂膀间,难受得透不过气来。   她脸蛋闷出虾子色,手腕在他压在身侧方寸间,不住地挣扎转动。   商皑眉宇松了下,下一秒却骤然收紧。   “嘶。”   一条横冲直撞的小蛇,就近咬了一口。   大意到连什么位置都没看清楚,就要毒死他。   喉结以下分寸的最初感觉,是舌尖离开的微妙触碰,再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显然没忘记对这个男人的怨恨。   报复心极强地咬痛了他。   商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一阵电流窜遍全身,皮肤上带起细密颗粒。   掌间瞬间收紧了纪湫腰线。   纪湫被掐得吸气,喉咙间传来连自己都陌生的声音。   有什么崩塌一般,商皑喉结忽然痛得难忍。   好不容易整装回营的兵马,瞬间卷土重来,甚至更为气势磅礴。   商皑手中力道强势地按住纪湫,吻肿了她的唇角,把她所有嘲讽和挑拨以牙还牙,逼她自食恶果。   玻璃门上猝不及防压上重量,旁边的金属栏杆被牵动起一阵锐鸣。   窗帘在风里狂舞鼓动,时隐时现外面景色。   在男人伟岸的身躯下,紧贴在门上的姑娘显得娇小脆弱,一点落脚的余地也没有,被缭绕的火苗逼得无路可退。   疾风骤雨的落吻,快速不失温柔,将她的理智层层剥掉,吞没她一切怨声呢喃,让她痛苦到无力招架的地步,以至再无法分心分毫。   最后玻璃门也被撞回门框,   狂风吹进卧室,窗帘纷乱摇晃。   柔软的欧式大床深陷下去,质地顺滑的丝绸褶皱凌乱。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   屋里重新温暖起来。   冷茶香和柑橘味道交缠,不分你我。   商皑的喉结下方,被她狠狠报复过的地方,还在刺麻地疼着。   红肿的伤口,像是火星落进油池,火舌缭绕。   磅礴的烈焰,纵然是漫天大雨也无法熄灭。   商皑被烤得度秒如年。   “要是你刚刚听我的话该多好……”哪怕一次,他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忍得难受。   商皑无可奈何地合上眼,努力不去思考。   然而放大的感官却忽然觉察到滑腻的游移。   陷落在紫罗兰床单的姑娘,秀发散乱,像浮在水里的妖精。   视线虚虚落在什么地方,失焦的神色,却奇妙的旖旎,引人失了方向。   白得像玉片般的手,拉住商皑的衣衫。   指尖悄然攀附上去。   商皑回过神来,赫然发现纪湫解开了他的衣领。   解开四颗,半途而止,藕臂缠上了他的脖颈。   商皑眼波颤动,面色紧绷。   姑娘顺势支起身子,埋进了他的颈窝,鼻尖一路蹭过,像是小猫在搜寻食物。   然后商皑就听到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叹息。   与此同时,指尖又往刚才被咬红的痕迹按了下。   气息的酥痒,伤口的热痛,激烈冲撞在一起,又不依不饶地争执。   商皑牙关收紧,把她的用来嘲讽的手腕压回枕边。   纪湫有片刻怔然,只用茫然的眼睛看他。   大概是一次次的挑衅,让他终于忍无可忍。   拂开鬓发的指尖,找到耳廓,一路往下。   来自耳垂的刺痛,让纪湫敏感颤抖,不禁缩着脖子要躲。   但男人并未给她逃跑的机会,俯身咬住。   纪湫一惊,害怕再发出可疑的声音,下意识抿住唇。   额发却濡湿一片。   齿间细细密密的磋磨,柔软的地带发热发烫,像是轻而易举就肿了起来。明明煎熬得难受,却动也未动。   唯一的点点清醒,好像都已经被这片迷乱吞没。   纪湫青涩地颤抖着。   落入深渊前,下意识想要捉住什么。   缠绕上男人精瘦的腰际,不安的情绪,无意在背部挠出一条红痕。   商皑不仅没有被痛得清醒,反而那条弦滚烫刺痒,得寸进尺地抢夺他最后的理智。   身下,她半睁着眼,水光点点,潋滟漂亮得惊心动魄。   商皑抹开她的唇釉。   价值不菲的礼裙,像是一片星河,在商皑掌心落下。   肩头的寒凉,埋进肩窝细细密密的轻吻,男人的短发磨红了她的侧颌。   从未经历过的恐惧漫上心头。   “商皑……”   像是破水而出的人,慌张地唤了一声,渴望有人拉她上岸。   男人睁开眼睛。   一片朦胧蜜色的视野里,纪湫的无措落进他的眼底。   听不见一丝声音,房间的闷热得难以忍耐。   屋子很黑,月光藏进云里。   商皑心头被一片酸胀难耐占据。   展臂将她抱在怀里。   “抱歉。”   怀里的纪湫没有说话,像软白的团子。   因为累得像被抽光了力气,所以难得地乖巧起来。   可商皑的心却莫名其妙抽了起来。   第一次被人冷落抛弃,让他明白,原来自己也讨厌孤独。   站在露台,看着别人的狂欢,心里的寂寞针扎一样羞辱他。   角落里的姑娘,裙摆弧度很是漂亮,拉着小绅士转圈舞蹈,在另一个男人的目光里微笑。   阴影里,他抓紧了栏杆,面色无波,酸意却把他淹没。   他本不该再记起。   一旦记起,便是阵阵透不过气的阴暗妒忌。   把姑娘谨慎抱在怀中,商皑眼睛幽黑。   “你住进我的心里,我却一直被你关在外面。”   勾着背垂下头,遮住刹那的脆弱。   “我是怎么任由你对我这样不公的。”   “我不甘心。”   声音结了寒霜,干涩沙哑。   商皑鼻尖埋进纪湫的发丝,柑橘的甜香弥久不散。   外界种种,已与他无关。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思考了。   如果可以,商皑不想改变现状,愿如此抱着她睡过一夜。   然而……   胸膛传来阵阵温热的湿意,打破他可笑的妄想。   借着微弱光线,怀中纪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眼泪一颗颗,就连不断地从眼角落下。   她却只是偶尔吸鼻,沉默无声地伤心着。   商皑惶然。   直到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声音。   “商皑……求你……能不能从我的梦里离开。”   “我想梦见我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我想见到的是他们。”   商皑注视着纪湫,眼里红了。   可纪湫却很累,累到没力气发现这一切。   泪水忽然有了温度,落在商皑身上,烫得他没了尊严。   即便是被误认为一场梦,纪湫也讨厌他的出现。   纪湫想要见的,是于她而言有意义的人。   而他,不重要。   可有可无的一个人,却还无耻地把她霸占了如此长一段时间。   荒唐可笑。   商皑牙根被咬得酸麻,握拳的手起了青筋。   他的发丝凌乱散落,将头埋深的同时,遮了大半张脸。   露出的白牙,颤抖着。   商皑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懊恼起来。   毕竟他没有资格有这样的情绪。   脑海里萦绕不散着商嘉宇那日的恶言恶语,商皑每每想起便觉得难以平静。   他从出生起,就很少和谁亲近过。   连亲情都一知半解的人,哪里懂爱情是什么滋味。   商皑不懂婚姻的意义,他依然做他的工作机器,来回往返,把一个连社会险恶都不懂的姑娘扔在商家这个染缸里,手足无措,受尽欺负。   等商皑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不需要他的羽翼。   而好不容易有了想爱的渴望,还未开始就被判死刑。   他真的就要错过么?   这应该是商皑人生唯一的情缘,失去,他将一辈子苦涩单调地活着。   大概是薄情惯了,突然闯进一抹热烈,他就手足无措了。   起先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就万劫不复,奔赴难歇。   商皑不敢停步,因为他大抵明白,自己忍受不了余生寂寞。   往昔乏味的日子,回不去了。   所以,即便是纪湫坦言,对他再无感觉,连一点恨也不愿施舍,商皑仍旧控制不住心底抵死纠缠的念头。   那种执迷不悟的痴迷,至死方休的热切,头破血流的极端,像是魔鬼一样折磨着他。   他甚至萌生过可怕的念头,反应过来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然而阴暗偏执的占有欲,从来不会缺席于任何一次纪湫的疏远和漠视。   甚至只是一次目光的回避,都会让他难受。   商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心上就被烫出了她的印记。   他在她面前,丢兵卸甲,最后只能缴械投降,向她认输。   可商皑败了,纪湫就功成身退,把他遥遥忘在原地。   被扔掉的商皑,却做不到把纪湫扔掉。   仅仅只是想起纪湫姓名,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她。   商皑从没有想过,即便是纪湫今日句句刀子,却还是割不死他的情念。   这样的心情就像是长在心上扎进血脉的藤蔓,扯不掉撕不烂,除非有朝一日,他和这片毒草同归于尽。   注定是一场筋疲力尽的单向奔赴,商皑惊慌吻住她的泪水。   无声地说着抱歉。   后来,商皑在房间坐了很久才清醒过来。   脑海里反复浮现纪湫的一字一句。   如果她这样不愿爱他,想必今晚的荒唐,于她而言,只是污痕。   倒不如不要去让她难受了。   商皑将四处红痕的衬衫扔进柜子,找了新的换上,等到她眼皮鼓动,要醒了的时候,才推门而出。   =   “你不怕难堪,我就可以说真话。”   沙发上的男人,语气无波无澜。   纪湫失笑,“我有什么怕的。”   商皑指间悄无声息抓住了把手,告知时,仍是一片从容。   “你吐了我一身。”   说完,半掀开眼皮,其下眼睛灰黑一片,不知在看何方。   耳畔传来纪湫耍赖的声音,“反正你衬衫不少,别妄想我会赔你。”   是啊,他不缺衬衫。   =   凌晨五点的时候,纪湫有幸观望男主夏树一波三折的精彩断案过程。   跟书中描述的一样,夏树逻辑严谨,叙述有条有理,但现场亲眼见证的感觉显然更震撼。   正如夏树推断的那样,证据在树林里被挖出,一个光头男性被警方带走。   男女主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是因为目前他们正在调查一场重大连环杀人案件,情报显示犯罪组织成员藏在宾客之中,他们追踪于此,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等来目标出现,却阴差阳错碰上了毫无相关的杀人事件。   这是阴差阳错之一。   还有阴差阳错之二。   那便是察不在场证明的时候,逮住了一个差点下药成功的女人。   男主角是启封集团的王总,女主角是楚月小姐。   如果审问楚月的是别的警员,兴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是她运气不好,审问她的是夏树。   夏树其人无聊还嘴不关风,嗅到八卦气息,一路探索追问。   楚月哪里比得上神探夏树的脑子,当时就崩溃了。   后来的情况自然是,王董的夫人气急败坏,把不自量力的女人拉到大厅直接社会性死亡。   再有,楚月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使用腌臜手段,也被带了下去。   披头散发,一身狼狈,被围观人等指指点点得抬不起头来。   宥茗拉住纪湫,窃窃私语好一番。   “楚月?”   纪湫点头。   宥茗环手抱胸,“她怎么会突然找上王董。王董和他夫人感情这么好,她是眼红了咋地,好恶心。”   纪湫也是迷惑。   楚月楚贤之前不是攀附着姚万钧么,怎么今天会惹出这档子事。   不怕姚万钧知道?   天空飘着细密的雪花,警车的引擎盖上像是铺了一层冰盐。   楚月单脚已踩上车,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   无需搜寻,她一眼望到人群后的男人。   那是个相当惹眼的存在。   清清冷冷地站在最外层,正目光幽深地看过来。   楚月猛然心惊,赶紧把头转回去,把唇咬白。   凌乱的发丝掩盖面目,阴影下,脸颊痛苦地皱拧抽搐,指甲掐出血。   纪湫和宥茗都敏感察觉到什么,顺着楚月的方向回过头,意料之中看见了商皑。   男人眉头蹙着,神色难测。   宥茗茫然困惑地用眼神无声问纪湫。   纪湫冲她摇摇头。   警方走后,宾客们各自安排行程。   没人想留在一栋发生过命案的屋子,一上午的时间,就陆陆续续走了不少。   商皑是最早一批离开的。   彼时雪飘密了,商皑披着大衣,身边的助理打着黑伞,伞上积了雪。   身后换了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周围是白茫茫的雪,男人着肃冷的全黑,长身玉立,自成一道风景线,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朝这边看一眼。   纪湫同样如此。   庄园的工作人员帮忙拖着行李,纪湫捧着一杯拿铁,与宥茗说着说着就停下步子。   男人在黑伞的阴影里,分不出什么表情,眼睛看着她,很是冰透。   纪湫最终还是踩着积雪走了过去。   “这就下山了吗?”   伞朝纪湫偏了偏,风雪挡在外面。   助理当惯了发言人,当下自然地抢先回答,“对呢。”   纪湫客客气气笑了下,“那一路小心。”   这话明显不对劲。   伞内浓阴投进商皑眼里。   “我在等你。”   纪湫眨眨眼,像是有点意外。   “我没跟你说么……那个,我跟宥茗一起回去。”   纪湫挠挠头,心里一串问号。   商皑之前好像也没有跟她一起回去的先例,况且这次也不是以商家女眷身份出席的。她以为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制定行程。   商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怪让人莫名其妙的。   纪湫抱着咖啡下意识踮了踮脚,目光若有所思地撇去一边。   雪地响起窸窣声,一辆越野停在前端。   祝桑从车上下来,站在风里看见商皑,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并没有不自量力奢望对面那个高位者的回应,青年知趣地把目光从低处扫回。   不远处的宥茗对纪湫招手,欢欢喜喜跳上车。   纪湫把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在风里有些睁不开眼。   “商皑,我跟宥茗去镇子上玩,你注意安全,我走了。”   三两句说完,也没等他回应,匆匆跑到朋友身边去了。   商皑的历来不形于色,纪湫从未在他身上多此一举,即便商皑已经不复从前,纪湫的眼里也仍然没有他的倒影。   姑娘裹着雾霾色呢绒大衣,腰际打了个简单的结,领子两页是白色的绒毛,簇拥着小巧精致的下巴。   跑在雪地里,小靴子留下一串脚印,像受惊的小狐狸,钻进林里没了影。   商皑侧着头,注视着纪湫离去的方向。   目光穿过低温,染了凉气、   直到车开远,他一个人站在雪地上。   像是不甘心小狐狸只把一影毛茸茸的尾巴尖留给他,男人眼睛结上一层幽沉的冰。   助理把门打开,“商总,詹姆斯先生接到消息,想要与您进一步洽谈。”   商皑垂眸,不动声色地坐回车内。   与劳斯莱斯车厢的死气沉沉不同,越野车内嬉闹一片。   宥茗在线追星,显得有些兴奋。   她对自己享受到顶流爱豆的司机服务这件事,感到非常之幸福,眼角的泪光闪得纪湫勉力拉开长长的距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花痴勿近的气息。   茶神山下的茶神镇,是近几年非常流行的旅游特色小镇。   这里是独具中国色彩的童话世界。   不同于北欧极尽梦幻的色彩撞击,茶神小镇景色古朴,房屋修得不高,多采用木材和石头,当大雪裹就之时,银色之间便会露出可人的青棕色。   被路边的街灯一照,更有几分神秘宁静的美妙。   纪湫进入小镇的瞬间,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房间里堆积的那些各种各样微观模型。   那里的世界跟这里一样,都充满了不真实感。   宥茗叹了一声,“喔……感觉像是六七十年代的时候。”   她坐在烧烤店里,东张西望,滔滔不绝向老板打听店里的老物件,直到祝桑停好车回来。   “等下沿着这条路往上走半个钟头。”祝桑在烧烤店的暖气里,脱下外套,露出还没来得及换下的正装衬衫。   然而青年显然没有想要爱惜它的意思,手指扯开衬衫领子,袖子挽到胳膊肘,一件原本庄严森森的衣服立刻充满随性,有了人味。   宥茗持着小酒杯,“你的朋友们都到了?”   祝桑点头,“嗯。”   名叫“觅意”的民宿坐落在地势较高的梯田茶海上,今年火遍了大江南北,无数的网红博主争先恐后想赶来一睹风采,却因预定爆满而迟迟无法如愿。   不过好友团其中一位是民宿老板的侄儿,也就只打了声招呼,便拉着一大群人住了进去。   民宿也不过才八间房,祝桑朋友来了十几个,便差不多把民宿包下了了。   宥茗这个姑娘一向不拘小节,无意听祝桑提起,心花怒放地要入伙。   纪湫经不起怂恿,宥茗口才太好,把她心里头的期待吊了起来,所以也跟着欢天喜地地来了。   纪湫酒杯里的啤酒还剩了一大半,祝桑陪着宥茗喝。   纪湫的胃一直不太舒服。   她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一般醉酒吐过不会出现这种感觉。   但商皑却说她昨晚吐了他一身。   纪湫心里怪怪的。   羊肉串慢慢地在她牙齿间磨,宥茗忽然探身过来,鼻子皱了皱。   “纪湫我一直觉得你怪怪的。”   纪湫转头看她,宥茗把她的心理活动说出来了,让她奇怪地心虚起来。   “哪里怪?”   纪湫大概是从容笑着的。   宥茗眼中闪过机锋,目光朝她胸口盯,“说不出来,可能是……味道变了?”   她囫囵地绕着头发,好像瞬间又没了探索的热情。   “祝桑,给姐姐递一下茶壶……”   “祝桑?”   喊了两声,祝桑才从黄澄澄地酒液里抬起头。   宥茗眉梢挑着,“想啥呢,孩子。”   祝桑将存在着一道压痕的指腹收进肘间,脸上露出一丝笑,“抱歉,刚刚发呆去了。”   宥茗伸手,祝桑提起茶壶,却没递去。   “空了,我去接。”   说完起身走了。   过程并不顺利,绊了下脚边的垃圾桶。   纪湫在一边沉浸失神。   直到后来看到宥茗带着怒气的小脸,很是不悦地控诉。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心不在焉的。”   后来宥茗也起身,声称心口闷得慌,朝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去了。   祝桑提着壶回来没见到宥茗,看见座位上只有纪湫一个人,脚步顿了顿。   纪湫率先看到他了,把茶杯拿起,“这羊肉盐撒多了。”   祝桑低声敛目,“你拿好,水烫。”   滚烫的茶水添了半杯,祝桑坐回座位,没看她。   纪湫自顾自吹着热气。   过了半分钟,终于满足地解了渴。   却发现交臂坐在一角的祝桑,眼睫低垂,让人感觉有种莫名的消沉。   纪湫没问出口,祝桑就若有所思地叫住她。   “总监。”   纪湫愣住。   这样客气见外的尊称,她还从未从祝桑的口中听到过。   这孩子怎么了?   纪湫怀着奇怪的心情,探索望去,祝桑却忽然抬起一双黯然的眼睛。   孩子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低落地望她许久。   平时不可一世的张扬神采,此刻却在年轻人的眼里看不见了。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祝桑的喉结滚了滚,吃力地斟酌着字句,“你的心情。”   纪湫依旧捉摸不透,“心情挺好的,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坏消息要说吧。”   祝桑看向她故作警惕的眉眼。   他现在没办法回应她的玩笑,难以收敛神色的严肃。   “如果你过得不幸福……咳,不开心,或者有什么难处,请告诉我。”   青年清透的眼睛,波光闪动,紧张地凝望着对面的人,茶杯在他手中颤抖。   像是想到了什么,音量又弱下去。   “我只是希望你别太辛苦,什么都不愿说……如果你不那么讨厌我的话……”   祝桑发现自己甚至不该称之为朋友。   青年声音听着只有些低哑。   他似乎已经开始学会收敛锋芒,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一丝压力和负担。   纪湫狐疑地失笑,“我看起来有怨气很重吗?”   祝桑微微抿唇。   祝桑前一句话显然让纪湫莫名其妙,但后面跟上的那句,却好似让她有了点答案。   一句“讨厌”,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初见时针尖对麦芒的场面。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记得呢。太见外了。”   姑娘的眉眼带上半真半假的愠色。   “这事早翻篇了,你这年轻人挺好的,不用太看领导我的脸色啦。”   祝桑回过神来,听到清脆的一声响,是纪湫拿茶杯碰了一下。   她以茶代酒,小小仪式,化解恩怨。   祝桑隔了一会,才抓起酒杯,唇角扯出一丝弧度。   杯中没有酒了,咬开酒瓶,一饮而尽。   宥茗回来的时候,纪湫正大惊失色地拨他酒瓶,哑然失笑地劝他,“哎年轻人,意思意思就行了,前辈我又不是什么刻薄的人。”   宥茗听到后讥讽两句,“纪总监才当领导几天啊,就把那些装腔作势的功夫学得七七八八了。”   不远处的街边,皑皑白雪覆上厚厚的一层。   街道两边像是被棉花塞得鼓鼓囊囊,已不见了棱角。   纷纷扬扬的雪天里,黑色轿车缓缓开走。   车轮碾压过的痕迹,也被大雪绵绵密密地掩盖。   如海里一条鱼,静水深流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纪湫和宥茗吃饱了肚子,跟着祝桑慢慢行走在雪里。   淡季,人很少。   整个世界静得像只有他们三人。   不知不觉抵达了“觅意”。   复式小楼巧妙组合在一起,露台错落掩映在繁茂的冬青叶里。   林子间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温泉池,汩汩水声清灵悦耳。   竹帘隔着热气,自然辟出弯弯绕绕的石头路。   纪湫和宥茗要小心搀扶挪动,才不至于摔倒在圆滑的石头上。   “这里真不该用鹅卵石。”   宥茗埋怨。   进了院子,祝桑只找到一个在房间里睡迷糊的兄弟。   哥们说其他人都去镇子里玩了,他是中午喝醉才单独留下的。   纪湫和宥茗吃过饭正好也累了,去房间睡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纪湫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宥茗拉开帘子正探身往外望。   纪湫轻轻嘟哝一声,宥茗回过头来。   “外面雪下得很小,我们去泡温泉吧。”   民宿建在天然温泉池边,池子保留原始的形态,只把下面打磨得平整,周围生长着野蛮的植物。   纪湫靠在台子边,温热泉水泡在胸口。   肩头以上三寸,是被白雪覆盖的叶簇。   宥茗起先嘴没停过,后来被热气熏得困倦。   直到水池的平静被打破,耳边响起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纪湫一睁开眼,就和其中一个撞上目光。   “商夫人?”   苍洱讶异地淌着水过来。   苍洱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并不知道豪门那些弯弯绕绕,况且当时这夫妻二人不在场证明乌龙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纪湫在她这里不是纪总,是商夫人。   纪湫也意外不已,“苍警官,下来玩?”   纪湫仔细搜寻了记忆,并没有找到有关于民宿的案发地。   苍洱点头,“难得休假,享受享受。”   苍洱和纪湫并没有说几句话,几个女孩子就围了过来。   “您就是纪姐姐吧。”   “我们有听说祝桑带了两个新朋友,刚刚去镇上还准备接你们呢,都怪那几个贪玩的二货。”   “贺初序那个笨蛋!”   女孩子们很是活泼可爱,七嘴八舌,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闹腾。   宥茗也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她们打成一片,如今正热火朝天讨论服装和化妆品。   一个叫夏河的女孩留了下来。   她坐在苍洱的身边,歪着头对纪湫笑得很可爱。   夏河是夏树的妹妹,苍洱出现在这里也能解释的通了。   “话说今天晚上怎么睡啊,都快住不下了。”夏河笑着,数着房间。   纪湫发现她少数了一栋。   夏河却道:“后面那栋有人住。是一对老夫妻,特别恩爱,每天牵着手去镇子上逛呢。”   原来如此,看来祝桑他们也并不是包下了整个民宿。   姑娘们待不住,没泡一会就起身走了。   宥茗被她们拉去玩游戏,苍洱和纪湫却没被拖得走。   小麻雀们走后,池子静谧无声。   苍洱犹豫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   “商夫人,我能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纪湫望去,发现苍洱低着头,脸上出现可疑的酡红。   “你问。”   苍洱绞着手,“如果……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生你的气,一般会是因为什么?”   纪湫圆圆的眼睛眨巴眨巴。   她只知道女孩子莫名其妙生气的原因。   ——大姨妈。   苍洱或许有点心急如焚,心想大概这问题有点为难纪湫,就换了个问题。   “算了,现在追求原因已经没有作用了。”   苍洱局促地望纪湫。   “那…您可以教教我,男人要怎么哄,才会消气?”   纪湫当场就裂开了。   她很想说,苍洱警官你也太高估我的能力了。   她也没哄过商皑呀。   商皑也没有因为感情问题生过气呀。   况且,纪湫也根本想象不出,夏树那张别扭吧啦,矫情吧唧的神色放在商皑脸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虽然纪湫感情经历一张白纸,但她毕竟是手握剧本的人,按照大方向和自己多年看言情小说的经验,分析得头头是道。   苍洱听她说得这样有理有据,不仅啧啧赞叹。   最终她找到了答案。   “这个男人全身是戏,多半就是在演,我回去揍一顿就好了。”   纪湫:“……”   为夏探长默哀。   苍洱慨叹,细数起夏树的罪状。   “戏精,矫情,醋王,跟踪狂,看谁都是绿茶男,然而我觉得全天下最茶的就是他。而且还跟个小姑娘似地,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都要翻出来数,我脑袋都要被他叨叨爆了,像个憨货……”   恶女配纪湫:嘿嘿嘿,在线磕糖。   纪湫作土拨鼠啃饼干状。   然而听着听着,苍洱忽然来了一句。   “还是商先生好,成熟稳重,从来不吃醋。”苍洱很是艳羡地望着一脸愕然的纪湫,“多懂事的男人,最主要是话少。”   纪湫:“……他话少仅仅就是没什么表达欲。”而不是因为他大度懂事。   纪湫倒是很羡慕苍洱,想当初,看这本悬爱小说的时候,她跟评论区的大家一样甜得嗷嗷叫呀。   谁不想要一个长得漂亮,脑瓜子聪明,吃醋粘人骚话连篇,整个颗心都恨不得掏出来给你,一看见你眼睛就亮晶晶的可爱小憨憨呢!   吐槽完毕后的苍洱迫不及待地要赶去揍夏树,而纪湫还是决定在水里待会。   苍洱一走,池子就只剩下纪湫一个人。   她安逸地享受着,闭上了眼。   胡思乱想好一通,被鼻尖落下的冰凉冻醒。   纪湫睁开眼,一片雪就粘上了眼睫。   不知什么时候,雪飘得纷纷扬扬。   池子里再也没法待了,纪湫晕晕乎乎地起身穿上浴衣。   民宿的浴衣是红梅的颜色,艳丽又高绝。   笼上衣领的时候没注意,后颈被扎了一下。   痛觉很快消失。   想必只是不起眼的木屑。   纪湫把整个身子都泡透了,在冰天雪地里走的时候,也并没有冷得哆嗦。   越落越绵密的雪仍是催促着她。   鹅卵石的小路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白,纪湫穿着人字拖,感觉比之前更能够驾驭这条路,于是放开了手脚走。   然而事实证明,万物有灵,之前被她和宥茗埋怨过的小路,鬼祟地报复了她一下。   不知道是踩到了什么东西,大意朝前一滑,撞到一具挺拔修长的身体。   对方同一时间展臂拖住,将她堪堪圈在怀中。   纪湫站稳,第一时间入目的,是陌生黑色布料。   心头唤过一声老天鹅,连忙松开对方衣襟。   “不好意思,我不是……”   话未说完,她顿时愣住。   地灯投出温馨惬意的光,把团团白雾照得有如星云。   男人一袭藏青色浴衣,手里撑着油纸伞,正低头看她。   油纸伞是民宿老板自己做的工艺,很有旧时代的味道。   与浴衣上绣制的简单银色花纹相得益彰。   四周仿佛透着奇妙的仙气,模糊了梦和现实。   纪湫的眼里是掩盖不住的讶异。   “商皑?你、你怎么在这。”   暖色的伞面,在他幽深难言的眸里,投下一层琉璃影。   “因为你在。”   男人伸手,拂落姑娘发顶粒粒晶莹,重新看她。   “我来找你。” 第59章 “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一盏盏桔子灯亮起。   商皑伞面微倾, 堆雪积在他宽阔的肩上。   男人的皮肤很白,跟天地茫茫白雪一个颜色。   此时纪湫一双眼睛圆滚滚的睁着,好像以为还有下文。   “我、我什么……?”   一阵风动, 暗影摇晃。   男人踩着木拖走近一步, 纪湫顿时被困进了伞下方寸世界里。   商皑深沉的眼睛凝视着纪湫。   唇轻轻开合,温热的气息扑来, 好似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   “因为你在这里,我就哪里也去不了。”   像含着微苦的丁香, 连神色也在刹那间有了破绽。   纪湫却只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   商皑闭了闭眼, 不去看她在自己面前毫不顾忌露出惊疑的脸。   “我们分开的时候, 山上还有很多人。”   声声低涩, 陈述一件令人高兴不起来的事实。   他勉力收紧伞柄,身前纪湫恍然大悟。   和商皑同乘一辆车回去, 不合谣言不攻自破,相反,则落人口舌。   但纪湫好像又不懂。   身为海蓝金纪总参加宴会, 整晚上都没有和商总交谈一句,似乎已经明显得不需要假装恩爱了。   “我们貌似并不需要……”   她并没有任何犹豫地想要说出自己内心困惑, 但商皑并没有任由她成功表达出来。   “不止如此。”   商皑睁开眼, 瞳色明灭不定。   “我在这里还有其他工作上的事情处理。”   眨眼间, 留给她的是如往常的沉静。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周围一片幽寂, 连风似乎也屏息。   一枝枝攀在竹帘上的梅花, 红艳得像凝了精魄, 懵懂茫然地打量着人间情爱。   商皑话有理有据, 纪湫也没有杞人忧天的习惯。   “行,我绝对不会打扰你。”   商皑看到纪湫明明白白的爽快,与短暂流露的释然。   红梅花瓣乘着风雪, 悄无声息落到脚边。   商皑微微低头,纤长睫影打在脸上。   他伸出手来,袖摆盛满霜气,银色团花凌寒而开。   “来。”   纪湫最开始没懂,迟疑了一下。   商皑不知是在腹诽她的迟钝,还是鄙夷她的不领情。   他似叹了口气。   下一刻,纪湫的手腕就被商皑握在了手里。   隔着衣料,沉稳地护着,进退有度。   他的脚步却不慢,最起初纪湫跟得慌慌张张。   后来她逐渐发现,无时无刻包围着她的稳定力量,不需要她担心什么。   嫣红的布料,时不时轻擦过藏青色袖口。   绚丽的色彩撞进白茫茫的世界,点燃满地的冷魄。   交接处的秾艳有点显眼,纪湫眼睛落在商皑纤长分明的手上。   从这个角度,几乎都看不到被包裹在其中的手。   原来不只力量悬殊,就连体量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她由此不禁抬头,第一次好奇男人比自己高了多少。   远远自雪中走来时,宽大的黑色衣袍下,他的身材挺拔清瘦,像青松。   离得近了,却比她想象得英伟许多。   纪湫考量的视线在他背骨打转,商皑忽然看了下来。   她差点没来得及躲开,就听到他问。   “你的手一直都这么冰吗?”   纪湫诚实地点头。   “那你冬天都是怎么过的?”   纪湫若有所思,“暖水袋,暖气,一到冬天就不出门。”   商皑探索的目光投下来,“既然这么怕冷,为什么不多穿一些。”   纪湫认真回答他,“我只有手脚冷,无论穿多少也是暖和不起来的,除非有其他的热源。”   商皑仿佛没能理解。   纪湫勉为其难地对他举例阐述,“上学读书那阵,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尤其是高三冲刺的时候,天天考试,至少两个小时不能动,考试结束起来脚僵得都没知觉了。后来我买了暖脚贴,结果竟然一点用也没有,我以为是我的打开方式不对,可即便是暖热过再贴,到最后也会冷下去,还是我脚太冰了。”暖宝宝也暖不了石头。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的装备挺齐全的。首先是一个可以折叠被子的枕头,然后是一个衬手的暖水袋,暖水袋趁着滚烫的时候放进枕头里,可以管至少三个小时。”   “无论上什么课,我都把手踹在枕头里,下面的膝盖也悄悄用毯子搭住。”   “你知道吗,就是因为我这样做,我们数学老师曾经特别愤怒地跑到我跟前,骂我这个样子像是在泡凤爪。”   纪湫满脸笑意,乐不可支地把手作爪状,眼睛弯弯地望向商皑。   然后她望着商皑那张脸,忽然愣了。   松懈了,大意了……   她从没有想过,讲起那段青春的时候,会如此留恋忘情,以至于竟然忘了对面听着的人是商皑啊……   正待她心乱纠结,后悔不已的时候,商皑蓦然握住了那只“小凤爪”。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伞柄换了一只手握。   眼睛看着她笑。   “我真好奇,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明明是嘲谑,注视着的目光却温柔得不像话。   过后他的声音像被风吹散。   “原来你的生活这么有意思。”   纪湫一惊,看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忍不住缩了缩手,却没挣开。   男人的力道却收得更严了,带着着某种意外和满足,给她筑造了一座密不透风的围城。   其实商皑并没有捏疼她,但霸道的掌控,却堵死了她的逃路。   纪湫百感交集地红着脸,也没有激烈到一决高下的程度,只是在腹诽的时候,手指无意地在他掌中蜷了下。   像是蝴蝶破茧,颤着翅膀挠痒了他的掌心。   微妙的生命感,带动他心脏强烈的共鸣。   浓稠蜜意顺着一线心弦缓慢地淌,滴滴滚烫,竟说不清是痒还是痛,只让他轻易又难耐起来。   商皑唇角绷紧,手里力道收密,把伸展翅膀准备高飞的蝴蝶,困得动弹不得。   这次纪湫被攥疼了,骨骼好像都被他重新捏就。   威势无声地袭来,纪湫眼睛皱了下,缩了缩肩。   竹林的路好像很长,明明脚下已经不再是鹅卵石,他的手却仍旧没有放开。   纪湫心紧着。   似乎忘了起因。   她挺意外,薄情寡义的男人,掌心的温度却这样滚烫。   室内,玩扑克的年轻人兴致正浓。   祝桑站在窗外看见雪落大了。   穿过走廊,顺手拿起桶里准备的伞。   伞撑了一半,看到了远处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   伞重新被放回桶里,伞骨轻抖了几下。   火红的小枫叶张开小爪子捧住雪屑,小亭子的周围随处可见黄澄澄的橘子。   一隅静谧泥地上,昏暗的地灯像明灭的流萤。   纪湫想起夏河的话,抬头问他。   “你是怎么住进来的,客房应该已经满了。”   浅浅的影落在男人脸庞,沉静的一双眼摄人心魄。   “那对老夫妻走的时候,我正好到。”   纪湫挠挠额角:“他们好像也是才来不久啊。”   没过心的一句话,让男人的眼角沉下一抹异色。   “比起小镇的雪景,他们似乎更想去挪威极光。”   纪湫眼睛亮了,“挪威的极光……”但瞬间光芒又灭掉,“虽然漂亮,但是好冷。”   商皑注视着她。   “也不是全季都冷得可怕,总有一些温和的日子。”   纪湫心生无奈,“是的,但我兴许碰不上了。”   良久,商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那等我们退休了,再一起去。”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砸进纪湫心头。   好似没有看到她的错愕,他唇角勾起清淡的笑。   “不止是挪威,全世界都可以去。”   男人狭长的眼眸,盛着一层透明的水光,流转着动人心魄的热意。   纪湫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商皑了,“你说……退休?你放得下商氏吗?”日理万机的工作狂,竟然想过退休这种事。   她以为商皑的座右铭,是死在谈判桌上。   恍惚间,男人手臂一展。   下一刻,纪湫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按在怀里。   背部滚烫,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知到商皑手心的温度。   很快,这份热烈席卷全身,纪湫感觉自己好像顷刻就要融化。   商皑的气息喷在耳廓,悠悠地回转。   “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伞从手里滑落,侧卧在雪地里。   几片火红的枫叶飘下去,伞衬接了好多的雪。   纪湫脸颊靠在顺滑的衣襟上,许久愣着。   后背传来丝丝冷意,是后颈暴露在了冷气中。   她不忍战栗了下,随之而来是发丝瞬间松散。   纪湫吓了一跳,不解地用手推开分寸。   男人目光幽深,却又炽热得骇人。   “你的头发乱了。”   吐露着熟悉好闻的气息,他的手穿进了发间,带起头皮一阵紧绷感。   纪湫避着应了两声,颔首作势要绑。   袖口滑到手肘,露出白得刺眼的藕臂。   染得灵动俏皮的棕色卷发被全数攥在手中,露出肩上可疑的红点。   红点好像又被挠过,晕出片片红痕。   亦如那夜月色下,他指腹的嫣丽。   纪湫嘴里衔着发圈,正挽起头发,凌空而来的手,毫无道理地夺走她的成果。   男人神色认真,轻柔缓慢地拢住姑娘发丝。   抬起的手护在她的脑袋两边,纪湫整个人都被罩进一片阴影。   在不知不觉中,被带进的一片天地里,四周安静得只剩商皑浅浅的鼻息。   他的下巴好像抵在颈窝,脸颊也亲昵地靠近。   纪湫皮肤上小小的绒毛似乎都紧张得立了起来,但她又不确定是否自己心理作祟,亦或是专注手中动作的无意触碰。   她心中一片混乱。   时间在纪湫这里产生流逝缓慢的错觉。   然而区区小事并未耽误商皑多长时间。   他显然操作熟练,亦如他还是小朋友的那阵,经常被这个懒到早上在化妆镜前坐着都能睡着的女人奴役扎头发。   彼时他连勺子都拿不稳的爪子,吃力地把她一缕缕头发攥在手里,勉为其难理顺,却又常常在绕发圈的时候满盘皆输。   今时今日,商皑一只手便能游刃有余握住她三千青丝。   很快,商皑指间就初现一枚漂亮的发髻。   纪湫还在纠结,商皑垂眸,把她口中含住的发圈夺走。   在她受惊的表情下,商皑平静启齿。   “我一直很想说,你是真的手笨。”   三两下缠绕,脑后垂下娇憨的小花苞。   “以后没人给你梳头发的时候,拜托你还是散着好么。”   商皑的认真看了她一眼。   说罢,抬手覆上绯色的衣领,后颈那朵红痕,明媚张扬地绽放在幽黑的眼里。   商皑闭了闭眼,将其遮好。   当视线挪到纪湫脸颊,发现她正目光愣愣地望他。   自怀里仰头的模样,给他带来一抹焦躁。   喉间的干渴,仿佛需要清爽的橘子汁来解。   不知从哪里,飘来金黄的银杏小扇,纷纷扬扬伴着雪花下了一场雨。   小巧的叶子从男人的深色的胸襟滑落,留下一弧柔软。   纪湫细密的睫羽垂下,抬手碰了碰脑后的小团子。   难为情地咧咧嘴,看他一眼。   “还是被你发现了,我确实很不会做这种事。”   姑娘脸颊被雪冻红了。   像是雪墒里养出的果子,飘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甜。   商皑的目光温柔地落下来。   “很漂亮。”   说话间,手指拨开纪湫的额发。   起先微微偏过头打量,收回目光时,似乎对她笑了下。   “我是说我的手艺。”   弧度加深。   刚刚一直忽明忽灭的地灯突然亮了起来,光芒乍泄,好像把一场雪烹透了。   纪湫心湖泛起涟漪,心情难测,深陷云雾。   忽然间,身后响起脚步声。   提着灯的男人,惊呼起来。   “嗨呀,是商总啊!”   =   茫茫雪里,亮着一团橘子光。   裹着一件皮草毯子的男人走近,脸上是心花怒放的表情。   “商先生来找夫人玩呀!”   纪湫一怔,飞快看了眼商皑。   对方面无表情,脸上铺了一层灯光暗影。   纪湫回头向眨巴着眼睛的夏树澄清,但显然夏树并不好奇她回答,而是期待着两人加入。   “正好正好,玩游戏就得人多才热闹,商先生一起来呗。”   说是提议,但胳膊间挟持的动作势在必行,笑得不见眼睛的灿烂表情更是令人盛情难却。   眼瞅着,夏树一手一个就给丢进了屋里。   门帘外,纪湫遗憾地看了眼商皑,表示自己也是爱莫能助了。   商皑有所察觉,瞥见纪湫一脸同情。   片刻,收回目光,不见波澜地望向屋内。   竹帘撩开,风雪灌入,屋内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在一道道或讶异或惊恐的注视下,男人带着一身冷气淡然走进。   他随意落座在木椅上,长身向后靠着,手臂搭在扶手上,垂下的藏青色袖角挂着冷气。   即便是身处末端的位置,却仍旧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势。   像是角落里的监考老师,习以为常地面对着一群噤若寒蝉的学生。   宁静的环境里,貌似有咽口水的声音。   待纪湫落座,一脸毫无察觉地对各位笑起来,“正玩什么游戏呢?给我讲讲规则呗。”   身侧一个男孩反应过来,倾身凑近。   “就是添字游戏……”话没说完,他无意中挪开一寸的目光有瞬间的紧绷,然后悄悄隔开一些距离,“每一个人在规定的时间里增加一个字不影响语句完整……”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湫发现对方似乎说得很吃力,头上出了好多的汗,目下与其说在笑,不如说脸颊在抽搐。   夏树端了两杯水回来,是与众不同的愉悦开心。   “擅作主张,给二位弄的橘子汁。”   纪湫道了声谢,目光放远,看见对面宥茗在擦汗。   纸巾遮掩中的脸上,对纪湫投来尖锐刻薄的怀疑。   新一轮的游戏中,以“我爱吃橘子”为首发题目,转了几圈之后到了纪湫。   “我们俩和他们仨都不是特别喜爱吃他们仨那超大的橘子的特酸甜涩的皮吗。”   这显然已经无法再塞任何一个字。   纪湫感觉头顶凝结一团黑云。   五秒钟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纪湫答不出来,就会受到真心话的考验。   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代价,但内心的胜负欲不允许她输掉。   她硬着头皮,咬牙道:“我们俩和他们仨都不是特别喜爱吃他们仨那超大的丑橘子的特酸甜涩的皮吗?”   纪湫加了个“丑”字。   众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僵在脸上。   夏树反应过来,颇为遗憾纪湫的侥幸过关,“好吧好吧,就算你赢。”   说罢,神色狡黠地看向商皑,“商先生,该你咯——”   满桌子的人都投去期待的目光。   纪湫给商皑留的难题可不小。   商皑眉头未皱一下,状似思考。   随着时间,他却一言不发。   夏树激动得眼睛都睁大了,直起身伸出一只手,指头一根根地缩起来。   小年轻们虽然畏惧商皑,但毕竟事不关己,还有夏树这个缺心眼的首当其冲,难免也悄悄亮着神采。   众人瞩目之中,夏树手终于握成拳。   ——倒计时为零。   商皑认输地合上眼。   来自于商皑眉宇间罕见的无力,瞬间触发了夏树内心激动的开关。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欣喜若狂地把桌子拍得哐当作响。   “终于结束了,万万没想到输的人竟然会是商先生你啊!哈哈哈哈哈,给商先生上小纸条!”   显然,夏树完全没感觉后脖子的冰凉。   纪湫怀着同样的心情,笑盈盈的一双眼睛望商皑,颇为好奇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至于周围无关人等,神色似乎颇为挣扎,根本不知道要往自己脸上塞什么表情才合适。   商皑摸出一个小纸团,刚拿出就被夏树迫不及待地夺走。   大家替夏树生生挨下了身后呼啸的恶寒。   夏树浏览完毕,“请问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   语毕,神色遗憾地感慨,“可惜,不是什么刺激的问题呢。”   纪湫也悄无声息地放低了视线,期待之光淡了。   这问题确实简单。   漠然的声音自身边响起。   “没有。”   纪湫看他一眼。   男人坐得懒散,双臂环绕在胸前,抬着一双深黑的眼睛回答夏树,听着并不像是敷衍。   纪湫起先微有错愕,然后便心里了然。   ——小小回忆一番,纪湫发现商皑确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天底下能点亮他眼中欲·望的,恐怕只有凶残角逐的商业战场。   除此之外,他俨然就是个无情道修士。   夏树却没有在商皑简单的回答里感到任何一丝尴尬。   反而喋喋不休评价起来。   “商总肯定只是没有碰见喜好吃的。不瞒您说,我绝对可以称得算是行走的美食攻略。月岛屋的铜锣烧你们都知道吧!”   回首时,夏树得到了好多人的点头附和,心满意足地回过头来,迎上商皑愈加寒冷的目光。   “我记得你来的那条路上,应该有一个特别显眼的红色建筑,那就是月岛点心屋的总部,里面的抹茶味铜锣烧好吃极了!商总真的该去吃一吃。”   旁边响起纠正的声音,夏树的目光一转而过,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体会到商皑沉出的下三白。   “总部在新泉区吧……”   言下之意,从A城来到这里,是不会经过新泉区的。   怎料,夏树突然冷笑一声。   “我就知道你们会问这个问题。”他上半张脸添了一层阴翳,眼眸在底下亮了起来。   “肯定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商先生是走的G408国道,在平城支路下的B道,一路朝北绕过‘邬樵山’,抵达C城西南新商圈‘青扇路’,最后从南边的‘苓平镇’进的茶神山!”   一鼓作气说完,夏树深深呼吸一口,脸上缺氧的血色退下。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   待他说完,好半天才有人反应过来。   “不会吧商总,绕了这么大一圈?”   商皑额角隐现青筋。   正当他开口,却被另一道高亢的声音打断。   夏树神采奕奕,“这位同学的问题很好!”   该同学:我哪有提问……   夏树身上再次出现破案的高光,眼下他振振有词。   “最起初,是商先生抵达的时间引起了我的注意。秉持着实事求是的严肃态度,我获得了商先生准确的入住时间——不好意思商先生,我其实是不小心知道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商先生抵达的时间接近七点。”   “如果您六点出发,算八点回的A城,期间间隔十二个小时的时间。然而您车胎和车身的痕迹却在告诉我,它并没有在城里呆了多久,您甚至连换一辆车,或者安排清洗的时间也没有,所以排除你在A城长时间处理事情并从原先的A路来此的情况。您这么长一段时间都去干什么了呢?”   “答案是,您堵在了B路上。”   “按理说,如果你走A路,并不会出现堵车,但是您却选择了B,很显然,您是想从v城走近路。但意外的是,今天的B路上发生了一起事故,导致道路近三个小时拥挤。”   “显然您最后放弃了继续走B路,而是选择往北走邬樵山。然而这一条路,甚至比最起初的A路还要绕得多得多得多——以下省略一千字也无法表达这条路有多绕。”   “所以,结论就是,您本想走近路,却不料遇上事故堵塞多时,最后不得已而选择了更为夸张的远路。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刚刚这位同学为什么觉得商先生绕了这么复杂一大圈子。”   夏树分析得头头是道,众人听得是一头雾水,最后在他的结论中稍微明白过来一点点。   空气很安静,大家都在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商皑。   位于风暴中心的商皑,气定神闲,礼貌地弯了弯眼。   “夏探长果然聪慧过人。”   一句赞许的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怎么听着都更像是——“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吧?”。   夏树难为情地挠挠头,“过奖啦,我其实只是想说,如果商总在B路上再多扛一个小时,三点就该到了,也不用多费那四个小时。反正都塞得走不动,你去边上吃吃铜锣烧多好。这都怪你没去吃点心。哈哈哈。”   纪湫九分心思用来理解夏树的分析,大约明白后,又用仅剩的一分心思做出心得体会。   她伏低了身,朝商皑小声打听,“到底是什么客户啊,你这赶来见一面也太辛苦了。”   商皑双臂环起,直挺挺的身子靠在椅子上,动也没动,像一根僵硬紧绷的树干。   古井无波的一双眼睛看她。   纪湫没得到回答,却被另一件更有趣的事情吸引。   夏树夸夸其谈的声音穿破两人间的空气。   “话说啊,B路可是传说中的‘情劫之路’啊!”   众人亮晶晶的小眼睛看向夏树老师。   “怎么说?”   夏树托着下巴边阐述边感慨。   “在这条公路上发生的事故,件件都是跟情有关呀!有丈夫和小三私奔被原配开车同归于尽的,有把出逃的女儿抓去结婚的,有一声不吭带着娃回娘家丈夫追妻火葬场的……今天的事故呢,是新娘跟初恋逃婚了,新郎带着他的伴郎团开了一群豪车追赶竞赛。”   “太巧了。还真都是感情纠纷啊。”   夏树摇头:“也不尽然。其实也有不远万里开车去见老婆的。”   纪湫专注的听着,耳边忽然传来茶杯重重放回桌上的声音。   她转过头,碧绿色的杯子安稳地立着,男人白皙如玉的手指虚持在侧,半敛着眼睑,目光不知放在何方。   只剩一半的水,无声地冲撞着杯壁。   大抵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纪湫回过头去,跟小年轻们一道兴味十足地听夏树讲见闻。   “这条路或许只喜欢糖不喜欢玻璃渣吧,一般情感纠葛发生在这里准落不下什么好结果,但如果是善意美好的奔赴,好像都没什么事情呢。”夏树眯起眼,“所以告诫诸位啊,以后网恋奔现最好不要走B路哦。特别是那些p图高手,还有海王们,注意了哈!”   大家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欢快活跃的气氛中,却始终涌动着一些微妙的不和谐。   祝桑目光沉沉地落着,手指交握在膝盖上,无论嘴角再怎么附和着众人,眼睛里也始终无法暖和起来。   长久的刻意躲避,让他的眼睛好像也不适起来。   夏树的那句话,懂得都能懂,不懂的如何也不懂。   祝桑的心像是陷下去了一块,不由自主地想去探索。   亦或者说,想去求证。   这样的心思,令他大意地放逐了躁动脱缰的目光。   桌上趴着的姑娘,脸颊红粉,明媚动人地笑着,眼睛一泓清泉,清澈得惊心动魄。   祝桑哑然失神,而后蓦然觉察到自己激烈跳动的心情,强大的道德感压制而来,将他一头按进水里。   挫败之际,他正欲挪开目光,却撞上来自不远处的打量。   倚靠在椅上的男人,身处射灯最外围的浅晕里。   他深沉的眼睛,像锁住天地一切黑暗的万里海底。   不知道被那个男人看到了多少,看了多久,祝桑心里升起一股被撞破的难堪。   对方隐没在暗色中,却像一手掌握着处在光芒里的芸芸众生,任何人的心思都无需被放在眼里,他朝着这边清浅勾了下唇,是礼数得体的微笑致意。   祝桑也笑了下。   他没有选择。   席间气氛被夏树活跃起来。   见多识广的男主,显然很招女孩子喜欢。   纪湫看了一圈,发现好几个姑娘看夏树的眼睛里,都有不同程度的崇拜和倾慕。   她自己也能感同身受到这种心情。   毕竟小说里的夏树,确实是魅力无限。   被作者在文中称之为明骚和粘人的小缺点,在纪湫这里何尝又不是可爱至极的亮点!   在线追星真的是太幸福了!   纪湫双手托着下巴,仰着脑袋眼睛亮闪闪的。   身后商皑握着茶杯。   指骨平静,杯中的水却激烈震荡。   有人大概是被气出了内功。   很快,纪湫觉察到夏树目光骤然的冰冷。   她回过头去,看见门边站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苍洱。   夏树似乎还没有消气,“哼”了一声,跟小姑娘们玩笑得更为起劲了。   这个“哼”,可谓矫情到了极致。   苍洱果真全身紧绷,用眼睛把“寻欢作乐”的夏树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捏着拳头一脚一个坑地走了。   纪湫两边看了看,心里忽然着急了。   妈妈不准你们闹矛盾!!!!给我甜起来!!!!   纪湫正悄悄苦思冥想,后面的凳子一动。   商皑站了起来。   明明动静小到根本没有达到惊扰大家的程度,但全场仍旧被按下了暂停。   少年少女们全都不约而同流露出心惊肉跳的表情,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等候商总发落。   这样的关注下,让本想直接离开的商皑只好解释一句。   “不好意思,我现在需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原来不是做错事冒犯到了这位,孩子们悄悄松了口气。   纪湫也抬起头看他。   商皑唇角只挂着一线用来表明态度的弧,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假装礼貌,但确实没有愠色成分。   觉察到她的目光,商皑也看了下来。   对上底下好奇打量的姑娘,男人的眼睛再无收敛地有了笑,他似乎微微弯了下了腰,凑近几分,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专注和炙热。   温柔陷在里面,春风也化雨。   “我走了。”   低低的嗓音像是只对她一个人说的呓语。   纪湫眨眨眼,不知是在分辨男人眉眼里的情意,还是在分析自己内心被触及的位置。   商皑无所谓看到她的探寻和犹疑,只是把热烈悄悄地,谨慎地往深处又藏了藏,最后只剩唇角翘起。   细细描摹过姑娘姣好的眉眼,伸出手去,撩起她额前一缕垂下的发丝,熟练藏进了髻里。   然后对着她显然有了荒谬的眼睛,灿然笑开。   一言不发着,神色却恍惚间深了几许。   然后手指跟着垂落。   触碰即离,风过无痕。   起身之时,便调转了脚尖。   留有两道压痕的指腹间,仿佛仔细拿捏过分寸。   勉力从容的脚风,也似乎寻觅过退路。   颇有些意外的纪湫,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了扶刚刚被他触碰过的位置。   那抹发丝好像在发烫,藏进三千青丝里,就像是火石落进了水里,再难捉住那颗沸点。   正悄悄朝深处留意,花苞一样的团子却在蓦然手心里动了动,像初次绽放的那个瞬间。   那份滚烫,大概是生机的注入。   纪湫复又眼眸,已不见那片颀长的藏青色身影。   竹帘还在轻轻地摇晃。   商皑走之后,纪湫的耳边响起了如释重负的叹息。   紧张的气氛得到缓解,大家换了个游戏,玩得越来越兴奋。   眼瞅着过了午夜,屋子里竟没有一个人提议入睡。   民宿的地暖很温和,但待久了,人难免会烦闷。   大雪覆盖的林里,有耐不住长夜漫漫的鸟兽高枝展望,一声一声沉闷的咕哝,唱给自己听。   纪湫穿过静悄悄的小榭,上了几步黄土砌成的梯子,推开小木屋的大门。   被惊动的几只小猫转头望来。   觅意的特色除了温泉和茶神山的雪景,还有一处不容忽视的特色,那就是坐落在红枫掩映中的一间小猫屋。   经营民宿的老板,也同时经营着一个家庭式猫舍。   猫屋里有员工十五只,分别是一窝布偶,几只银渐层,一只金豆豆。   当然,也有狸花猪与橘猪等田园猫,只是纪湫去的时候,这几只好动皮实的大概在雪地里抓麻雀。   员工们的业务态度很懒散,各别几只警惕性高的转头瞧过一眼,其余的基本上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纪湫仔细在横七竖八蜷了一地的毛茸茸间小心落脚,步步谨慎地走向外面阳台。   长方形的阳台十分宽阔,从廊檐到木栏都被玻璃封死,寒风被死死地锁在了外面。   只有角落的一处开了半边窗。   男人靠在边上,手腕搭在窗沿,手指间夹着一根烟。   风雪吹散了所有的烟草味。   藏青色的衣角是冷的,在微弱的光线下,布料一片深黑。   好像自顾自地思索着什么,全然没有在意身侧两只蹦迪的猫。   直到纪湫走至跟前,商皑才从容不迫地弹了弹指尖烟灰。   不知是否早就觉察到了她的存在,还是并不惊奇她的到来,商皑未有侧目。   纪湫看见远处的路灯下又飘起了雪。   “你在路上奔波一整天,还这么精神呢?”   “正如小夏总说的那样。三个小时的拥堵足够我睡一觉了。”   商皑下颌收回,看了纪湫一眼。   “你看上去比我还精神。”   纪湫从善如流地笑了两声:“我睡了一下午,现在也困不起来。”   说完静默地趴在栏杆上,思索了几下,才犹豫地提及,“所以……刚刚夏树的分析和推理,都是对的?”   商皑视线扫过纪湫好奇时不由自主亲近的肩头。   “嗯。”   纪湫惊喜地双手一合,“一字不差?”   商皑微蹙的眉宇流露出几分异样,“所以呢?”   “夏树果然厉害。”   纪湫此时的表情,跟看到儿子拿回家的奖状别无二致。   说罢,又若有所思地面朝着窗外,悠悠地回味着什么,神色飘然。   商皑捏着烟头,在旁边的花盆沿碾灭。   灰黑的粉末掉进雪中,弄脏过一小块。   过了一会,身侧又响起纪湫好奇的声音。   “所以你即将要去见的那个客户到底是谁啊?”   话一出口纪湫就有点后悔了。   商皑的事情,她大概不该打听。   正当她斟酌转移话题时,身侧的男人忽而直起身来,朝她走近一步。   一层暗影如山压迫而来。   纪湫脚尖调转,被商皑迎面拦住。   她后背靠在栏杆上,错愕抬起头,险些撞到他的下巴。   白茶的味道,分明并不浓郁,却困得她好像透不过气。   阳台上挂着的橘子灯,唰地一下灭掉。   商皑的眸子也随之空暗。   “想知道,就自己想。”   男人的温热的气息喷在鼻尖,痒得她皱了下眼。   “你好像没说过……?”   说话间挠了挠鬓角,目光朝下瞥。   窗外的雪色,映进商皑的眼底。   他好像又凑近了几分,又或许没有。   “你问过我两次了,看来你应该很好奇,那请你保持着这份好奇,多多回想一下那些被你忘记的话。”   说话的嗓音很是低哑。   了无光彩的寒眸里,阴翳渐浓。   纪湫从来对商皑都摸不到头绪,今日亦然。   自己原本不过是来打个招呼,怎么对方的表现却让她一头雾水?   纪湫琢磨不透,便朝他扯出了一抹笑。   “好吧,那我就多想想。”   明眸弯弯,一片清朗。   大概早已对他的阴晴不定习以为常,所以这一点点的荒谬并未被放在心上。   那个认真的人,从来都不是她。   大概纪湫也根本没有必要认真。   毕竟,他没有资格对她有任何的要求。   商皑侧身朝边上倚去,屋内的亮光瞬间就放了过来。   他掏出兜里的打火机。   纪湫打开窗户,风雪灌入,人瞬间清醒不少。   没一会,她歪着头,从吹乱的鬓发间打量商皑一眼。   “刚刚游戏输了,抽到的大冒险,是把小恶猫抱到主屋去。据说是一只银渐层。”   商皑几乎看都没看,就朝屋子里一指。   高高的猫爬架上,果真卧着一只银灰色毛发的大肥猫。   名叫蛋蛋的银渐层,眼睛高傲地眯成一条缝,俯瞰着地上零零散散的毛茸茸们,像是在打量它的江山。   颇有一番君临天下的味道。   偶像包袱这么重的一只猫咪,纪湫要怎么才能让它心甘情愿被抱去主屋呢?   若有所思的时候,耳边响起清脆打火的动静。   这让本已走开半步的纪湫,又回过了头。   男人嘴里叼着烟,手里半握住火光,照亮他深邃的眉眼。   侧头敛目时的模样,有一种别样的成熟风味。   眼看就要点燃,商皑瞳仁忽然转了过来。   神色交汇的刹那,纪湫微微怔然,而后很快弯起眼来。   “稍稍也节制点吧……就当我多管闲事。”   说罢干笑了两声,只留给他一道长长的黑影。   仿佛关怀也怕他误会。   空气中再次响起清脆的声音,火光消失在男人半敛的眼里。   然而他还是点燃了那支烟,缥缈的白雾从口中吐出,在烟熏火燎间,眼睛也干涩难忍。   眼帘强撑着,望向远方山脉逐渐模糊的轮廓。   目光散漫失焦。 第60章 “那怎么办呢,节制不了……   从阳台进屋, 一股热气瞬间裹紧。   纪湫即便是只穿了一件浴衣,脸颊也晕出红粉。   纪湫曾经尝试过去用猫粮吸引蛋蛋注意。   但这个员工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即便是眼前放着香喷喷的罐头, 它连鼻子也没皱一下。   反倒是周围一群小猫, 一听见开罐头的声音,就竖起了飞机耳, 一窝蜂地凑到纪湫脚边嗷嗷乱叫。   十多只毛绒绒在脚边争前恐后地蹭,把纪湫腿肚子都痒得打颤。   作为一个猫嫌体质, 纪湫什么时候受到过这样的宠爱, 她欣喜若狂, 赶紧找来猫勺子, 放到主子们的嘴前,一口口地请它们舔。   眼里兑了蜜糖似的, 泛起甜腻光彩,俨然被小妖精们迷得七荤八素,找不到东南西北。   商皑进来的时候, 纪湫正被一大群的猫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猫主子们越来越强烈的食欲,纪湫一个人投喂速度太慢, 显然满足不了它们源源不断的渴求。   底下好几只饥肠辘辘的猫咪努力撑起小脑袋, 恨不得往她怀里钻。   纪湫忙得晕头转向, 还要留意小动物的扒拉。   商皑款款走进, 跟一群躁动的毛球保持距离。   男人环手而立, 头顶只开了半盏灯, 光线从鹅黄色的磨砂玻璃漏出来, 在俊美的五官上投下一层薄影。   他好整以暇的观望,让人有够难为情的。   纪湫觉察动静,动作顿住, 抬起头朝商皑无奈笑了下。   “猫咪太爱我了怎么办。”   商皑解开手臂,“它们不是爱你,是爱你手里的罐头。”   毫不遮掩的揭穿了这群渣猫。   刚好一只美短踩着纪湫的脚攀附上来,被纪湫拍了脑袋瓜,“下去,小渣猫。”   说罢迎着商皑投来的目光笑开。   商皑视线扫落,包装袋口子瞬间被从头撕到底,冻干洒了一地。   惊动了一群供不应求的小猫咪。   目下已经很少有猫咪持之以恒地围着纪湫,大多都开始疯狂寻觅地毯上的冻干。   商皑把被他“凶残”对待过的冻干袋扔掉,回来的时候见纪湫正叉着腰,仰头看着猫爬架上的蛋蛋。   猫的左眼一片混沌,据说是之前打架的时候被其他恶猫挠伤的。   “果然是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这条道理同样适用于猫星。”   纪湫如是感慨。   商皑在旁静静注视。   “你们这是准备进谷?”   纪湫没听懂:“什么进谷?”   商皑看她神色不像有假,搓着指尖的冻干粉末,解释道,“茶神山的秘境仙踪,三号首次开谷,有八支队伍的名额,每支队伍要求不低于六人。我以为你们这群人是准备组队参加雪谷副本。”   纪湫惊讶得睁圆了眼,“我完全不知道!”   而后她的脸上很快出现浓郁的遗憾。   HIT公司每年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竞赛,这次的寻宝副本安排在茶神山新开发的景区雪谷之内,届时无人机全程转录直播。   天知道纪湫有多想感受一下寻宝探险的刺激,可惜副本名额有限,且对选手积分有着严格要求。   纪湫作为一个零积分的菜鸟玩家,连报名的资格也没有。   当然她也有自知之明,所以她最多只敢想想去雪谷外围的大屏幕上看直播,和志同道合的粉丝们一同热血沸腾。   可惜纪湫就连这个愿望也不能被满足。   “待不到三号,最迟明天下午就得回去。”纪湫心里琢磨着行程,神色颓丧,“沉鲸那边有一个发布会。”   商皑默然。   过了半晌,纪湫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眉眼步步冷峭。   “还有那姚万钧。上次我就离开了两三天,就给我背刺一把刀子。这么能来事的一只狐狸把我盯着,我哪敢离开多久。”   说罢,那些吃光了冻干的猫咪再次卷土重来,纪湫不得已又担负起忙碌的投喂工作。   之前被蛋蛋呲了几次,纪湫对它束手无策,眼下专注地照顾起找上门的几只粘人精。   她正弯腰把盛满金枪鱼肉糜的勺子递出去,头顶上就传来商皑不轻不重的叙述。   “姚万钧已经不足为虑。”   纪湫闻声,诧异抬起头。   商皑靠着岩板粗糙的墙面,神色悠然,“之前你也看到楚月被带上警车。凭她,哪里敢得罪王总,除非自以为背后有人撑腰。但她显然也没想过,那人既然都指使她做如此下作的事情,十有八·九已是走投无路。”   纪湫目光沉下一丝探索,“你的意思是,姚万钧他出事了?”   商皑唇弧翘起,“是惹上事了。”   纪湫眼睛变得圆溜了几分,“招惹谁了?你快给我讲讲!”   然而也就是话音正好落下,纪湫就突逢变故。   她完全没顾得上吧唧吧唧舔得正欢的猫,惊喜好奇之下直起了身,勺子也随之撤到了跟前。   小美短恼羞成怒,锁定那只它舔了一半的勺子,犹如离弦之箭,嗖地一声高高跃起,四爪腾空要往纪湫脸上降落……   美短年纪很小,但长得很快,瘦瘦长长的一只,身姿矫健得像小猎豹,对好吃的食物完全没有学会克制,一闻到味就拼命狂舔,好像永远也吃不饱。   刚刚也是它始终狂热地追随着纪湫,自始至终都在没停止过闹腾。   纪湫虽然和它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接触的这几舔,大致算是了解了它手脚不知轻重,即便如此,也没料到这毛孩子会猛一个往她怀里扑。纪湫顷刻间吓得失了态。   虎斑小豹子用爪子在胸前呲呲地乱扒拉,隐约还有在她衣服上荡秋千的意思,纪湫方寸大乱,手足无措地试图阻止这只在她身上越加焦躁乱窜的小毛虫。   不得要领地胡乱挣扎了几下,后退一步,骤然踩到软塌塌的豆包,纪湫心提到嗓子眼,失衡的身子眼看就要往下栽去。   就在这时,忽然腰肢一热。   背后是放着书本的储物架,随着大力撞击,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摇摇欲坠的书籍被男人的手掌拖住。   纪湫背部斜倚在墙上,以一种极度别扭的姿势稳在半空,好歹算是避免了屁·股裂开花的命运。   然而她能站稳,多数还是取决于腰部沉稳有力的托扶。   狭小的空间里,纪湫连动一下也艰难。   面前男人的身形高大英伟,微弱的光芒全数被关在了身后。   她挤在墙面与他身体之间的方寸之地,唯一的安全,也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黑暗之下,旖旎的味道悄悄流转。   纪湫有些气闷,脖子僵硬地别过几分,鼻尖却触碰到商皑冰冷的衣料。   不禁心尖一颤。   即便是没有第三视角,她大概也能料到彼此间的距离有多近。   近到无法允许她抬眸一望。   室内鸦雀无声,连那些闹腾的猫也噤声。   商皑撑在墙上,臂弯间是被他藏在黑暗里的姑娘。   她垂着头,睫羽不安地轻颤,像是一只在雨里扑闪的翅膀的蝴蝶。   商皑看不清纪湫的情绪,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娇俏的琼鼻。   他腰轻轻弯了下去,也许只是想探索。   纪湫却相当敏感地红了耳尖。   仿佛忍不了他丝毫的鼻息,下意识就把头往深处埋得更低了,与此同时,伴随着身躯轻颤。   商皑偏过头去,唇齿几乎要触碰耳尖,气息再无持重地喷在她雪白的颈侧。   “怎么,闻不惯?”   低哑的嗓音就出现在她的耳洞前,裹挟着无孔不入的烟草味道。一阵难耐的酥痒顷刻间泄出,让她陌生得心生茫然,又难堪得透不过气。   明知道她从未经历过,经不起任何的逗弄,男人却仍旧恶意地追着,又近了几分。   “那怎么办呢,节制不了啊……”   鼻尖触及侧颈,撩拨得纪湫一阵战栗。   她听到那根被崩到极限的弦蓦然断掉。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纪湫掀起眼帘看向商皑。   然而她以为会在男人眼里看到的轻浮,却并未存在。   他大概是注视了她很久,目光间的深沉不似瞬间就能造就。   此刻与她目光交汇以后,唇角唯一带着的几分戏谑,也缓缓地落下。   不知望了她多久,商皑才复又启唇。   “姚万钧这种人,不值得你为他烦恼。我迟早要收拾他。”商皑眸里滑过一片冷意。   纪湫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了。   但她比起确认心中猜测,更多的是想问他,“为什么?”   电光火石间,纪湫思索了千万种可能,但怎么也没想出商皑到底有什么理由要去对付姚万钧。   商皑闭了闭眼,过后再次望向纪湫。   “我说过,我会帮你。”   纪湫心觉不可思议。   她从未猜测过,答案会是自己。   之前在竹林里,确实有个漂亮的小孩子,奶里奶气,故作深沉地承诺,说他会站在她身后。   然而她只当是孩子口中的戏言,从未认真。   今时今日,她也下意识地辨别过他话语真假,然而看到的,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炽烈,就好像热诚地守护着什么。   这真挚的情意,磅礴而温柔,流淌进了她死守的心田。   纪湫心间被异样的情绪带得乱了节奏,左冲右撞的不安定分子在体内按耐不住地躁动,热得她似乎快要喘不匀气。   原本就姿态别扭的身体陡然一降,使用过度的膝盖终究有点撑不住了。   腰间来自商皑的力道蓦然收紧,纪湫被他带入怀里,腰腹紧紧贴在他冰冷的衣料上,传来微微挤压感。   背光之处,男人唇角抿紧几分,狠狠咬了下牙。   然而他终究还是难耐。   手中将厚书被商皑按住脊背往里一推,随之身子欺压过去,将纪湫逼至末路。   纪湫始料未及地陷进黑暗中,抵在商皑胸膛的手指悄悄握紧。   犹疑地睁开眼,怀揣着忐忑的心情,想去看他的模样。   然而她的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商皑。   昔日那个坐在神坛上的男人,好像已不复存在,那双终日寡淡的双眼。此刻燃起滔滔热烈,井井有序的教条和规则,似乎也在一寸寸地土崩瓦解,最后剩下的,是一片混乱颠倒的荒野。   恍惚间,纪湫鬓发被商皑指尖撩起,一路刮过脸颊,勾起她的下巴。   纪湫被迫抬头,撞进商皑柔情潋滟的眼睛。   “我会成全你的愿望。这我也承诺过。”   纪湫眼波颤动。   耳畔重新响起许梨脆生生的声音。   ——我们全班制定过一个暗号。   ——把我的愿望给你,就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哦。   纪湫心头像被飞虫的口器咬过,眼底传来一片涩意。   仿佛伸手就能碰到商皑那片连绵浩瀚的温柔,纪湫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心情,只觉好似误入一片黑暗的密林,不慎一脚踩进了热海,不等挣扎,便被一双手环住腰身,拥入海底,彼此相贴的热烫,填满了整颗心,即便是朝着未知流域不断沉沦,心神也安定。   暗昧的光影中,男人低过头去,勾起姑娘下巴的指腹,擦过脸颊,从耳垂游移到浓密的发间,轻轻拖住后脑勺,往上抬高,像单膝半跪在池子边,于水里捞出一片月亮,掌间一渠柔情的水光,荡漾进深邃的眼眸。   纪湫手指像是捏不住衣襟,被猫扒拉松乱的衣物,起先被男人压住,好歹规整,此刻他微微撤开半步,领口松散垮落,露出精致的锁骨和肩头。   雪白的肤色,落进男人的眼里,目光好似烫得她肩头刺痛。   脖颈传来的拉扯,让她不由半启檀口。   头顶像是经历着一场日食,光芒被慢慢遮盖,接踵而至的是被黑暗笼罩的长夜。   纪湫紧张地屏住呼吸,睫羽抖了两下,眼睛不敢去看近在咫尺的商皑,她大约明白,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灼热盛大,贸然闯入,难保脆弱羽翼。   在日光蚕食的那一刻,她敛尽水光点点,合上眼睛。   温热的气息烫红了唇瓣,发丝被扯得有点疼,亦如曾经他艰难克制的千般辛苦。   纪湫微微皱眉,腰肢被男人滚烫的掌心握得微微疼痛,对方好像抢夺了她所剩无几的氧气,让她开始昏昏沉沉,虚软的全身唯有攀附于他。   从肩头到胸前的肌肤隐隐感受清风拂过,微妙的酥麻感把她的膝盖也泡得绵软,将要前往的地带,是她从未涉及过的未知世界,不安和焦虑压在心口,让她不小心捏皱了男人胸前的衣料。   蓦然间,耳垂传来凉意,紧接着是下颔,一下,两下……像是蜻蜓点水,若即若离却留下圈圈涟漪,将她敏感青涩的身躯轻而易举调动起一阵战栗……   商皑鼻尖萦绕一阵浓郁的柑橘香味,并非长熟后的清甜诱人,而是柑橘皮在露天晾晒过后,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坚定与温柔的气息,更令他喉间干渴。直接于唇齿间咀嚼也好,微苦回甘的味道像一场冒险,用温水泡开也好,清冽的感觉又是另一番神秘的向往。   这样的滋味,注定会是强者的一场劫难。   他大概天性好斗,一生都在乐此不疲地抢夺和追逐。然而也是这颗永远安定不下来的内心,把他们送进这场冒险的征程,然后输得片甲不留。   曾经躁动的胜负欲,是今日他自己送进唇齿间的毒。   有些人,曾威风凛凛,大杀四方,也曾诡计多端,阴险难测,今日为求得一吻,却不惜低头折腰,用半生力来追逐寻觅。   然而他几乎都已经将那魂牵梦萦的香味含入口中,却听头上一阵哐当闷响,随之而来的是暴躁的猫叫。   纪湫顿时惊醒,看见脚下的银渐层呲牙咧嘴,大吼大叫。   蛋蛋不知为何,对角落交颈纠缠的二位充满了敌意,暴跳如雷地咿呀嗷叫。   拱、起的腰腹,蓄势待发,好像随时准备起跳,给他们其中一位来上一爪子。   但蛋蛋很讲武德,警告一嗓子就拿屁股对准二人。   纪湫提起的心松缓下来。   然而也就是一瞬间,她记起了什么,匆忙抬眸看了商皑一眼,两人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惊慌。   但商皑好像看到的东西更多。   纪湫顺着他的目光下移一寸,发现自己松垮凌乱的领口。   脸颊瞬间涨红,飞快侧身藏进角落,背对着男人胡乱整理。   等她差不多穿好衣服,商皑背着身站在五步开外。   名为蛋蛋的恶猫,仰着大脸盘子,神色凶狠地和男人对视。   纪湫深呼吸几口,才慢慢靠近。   “它终于肯下来了。”   貌似还有点忌惮,纪湫只敢停在恶猫远处。   商皑沉静打量恶猫半晌,亦如往常的气定神闲。   片刻,只听他不轻不重地冷笑了一声,“虚张声势。”   轻蔑地对恶猫下过评价,蹲下身一手拍在恶猫脑袋瓜上。   纪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底下蛋蛋反应过来,展露利齿哈了商皑一次又一次,商皑面无表情,把它脑袋瓜一通乱揉,毛都薅秃了。   蛋蛋被挠得迷迷瞪瞪,伸出的爪子也被商皑轻而易举握住,大抵是被强行撸得脱了力,蛋蛋趴在地上,双眼眯成一条缝,吊着一口喵气儿,杯水车薪地挣扎了两下。   最后不动弹了。   这一系列操作把纪湫给看懵了。   “厉害了……你怎么做到的?”   商皑揪起猫咪后脖子托在手臂上,朝豆袋里一座,长腿曲着,神色流露着谑意,“一只欺软怕硬的猫罢了。”   纪湫抓了一把冻干,放在手心,递到蛋蛋跟前。   蛋蛋也怕商皑,在男人身上规矩得很。   伸出脑袋,嗅了两下纪湫递来的食物,判定没毛病以后,开始吧唧吧唧地衔入口中。   等蛋蛋跟纪湫熟悉了,关系亲近了,纪湫就能抱起小恶猫了。   凌晨两点半,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和北方不同,偏南的地区,雪是粘腻温柔的。   纪湫很耐心,每次只抓两三颗,喂得很起劲。   蛋蛋吃得欢,她就用手轻轻地揉它脑袋。   一下一下,动作很慢。   没多久,蛋蛋就吃累了,惬意地眯起眼睛,在商皑的膝盖上卧成一团。   纪湫双腿跪坐伏低在侧,拇指拨弄猫咪软乎乎的毛发。   蛋蛋睡沉了,下巴放在纪湫掌心上,安逸地享受着她的按摩。   从头顶泄下来的光芒,点点暗了下去,润着柔情的光河,停止了流动,开始了一段长久止歇的平静。   她变得无聊起来,手心却挪不开分寸,唯恐惊动安睡的小生物。   蛋蛋浅浅地呼吸着,柔软的身躯偶尔翕动两下。   眼睛干涩得难以忍耐,她毫无防备地合上了眼,蓦然间,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好像被抽空了力气,根本没有过抗争念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卷入了混沌深处。   闷闷的暖气盖在身上,纪湫睡得很沉,睫羽动也未动,白皙脸颊透着水光,一片红粉悄悄冒出。   纪湫的脸放在两只爪子上,大半的空间让给了蛋蛋,她约莫睡得并不舒适,眉宇有时会轻轻皱一下,很快又松开。   商皑把睡熟地蛋蛋从身上赶了下去。   蛋蛋啪叽一声落到地毯上,怨愤地张嘴就要骂咧,商皑深黑的目光淡淡一瞥,欺软怕硬猫立刻就不敢哈了。   尾巴摇了两下,自顾自跃到高处,蜷缩小jiojio睡了。   将布料上的猫毛一根根拈掉,才用掌心拖着纪湫的脸颊,把她放进来了些。   察觉到可伸展的余地,纪湫侧身落地,跌进商皑身上。   白嫩的脚卷缩起来,抵在胸前,脸颊陷入男人的腰腹。   像是辛苦的寻觅终于落幕,纪湫如释重负地深呼了口气,然后唇角满足地勾了勾,满脸幸福地睡了过去。   商皑卧在豆袋上,长挺挺的身子陷在里面,很快腰椎就酸了。   他试着动了动,却又担心惊动腿上枕着的姑娘,无奈叹了口气,只好硬撑着。   除了窗台上蹦迪蹦出了矛盾的两只猫在吵架,屋内的布偶们都睡着了。   活泼的小生物们安静乖顺,四肢藏在绒毛之间,在商皑脚边卧了一圈。   老板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察觉陌生的存在,男人的目光从姑娘脸庞投向门口。   老板亲切地弯起眼,问他需要什么。   商皑指尖在空中比划两下,老板会意。   没过一会,他拿来一张毯子,安静地离开了。   抖散开海蓝色法兰绒毛毯,盖在熟睡的姑娘身上。   在柔软的布料间,露出姑娘窈窕纤细的身肢,像一尾灵动的鱼。   商皑身姿仰躺,一双眼睛深沉难测,目光自上而下地投在纪湫脸上。   比起苏醒时的盛气凌人,此刻的纪湫安静得像个小孩子。   商皑不是没见过纪湫睡着时候的样子,但此刻却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所见都要令他动容。   姑娘的眉眼像是覆着一层薄纱,光芒织就丝线,细细密密汇入他的胸膛,紧张地触及他内心那点最为柔软的地带。   商皑失神良久,手指轻柔刮过纪湫脸颊,拨开几缕黑发。   女孩肌肤滑腻得不可思议,仿佛动作稍大就会戳破弹弱的表面。   温软的触感,让他指腹发痒,商皑颓然沮丧地感知到体内深处轻易席卷的焦躁,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闭上眼,拇指将食指狠狠搓碾。   =   纪湫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毯子从肩头松落,垮在腰上。   出去的时候,她四下搜寻一圈,没找到老板,只好抱着毯子回房。   床垫陷下一块,惊醒了才入睡不久的宥茗。   “纪湫,你去哪儿了?”   纪湫将身子往温暖的被窝里送,“在猫舍。那些主子缠着我吃东西,我喂得忘了时间。”   宥茗眯起眼睛打量纪湫,然后凑到她身前,鼻子皱了皱。   纪湫想起今天中午宥茗说她气味不对,下意识心虚地避开身。   宥茗也同时撤开。   “湫湫,我醒了,睡不着了。”她躺了回去,眼睛巴巴地将纪湫望着,“跟我说说商皑吧。”   纪湫闻言一愣。   宥茗笑开,“别跟我装糊涂,我又不是不了解你之前和商皑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和谐过。他今天特地来找你,还陪你玩小孩子无聊的游戏,大庭广众举止亲密……”   纪湫由不得宥茗再说下去,“纠正一点,商皑是公务在身,玩游戏也是被夏树强迫的,而且也没有举止亲密!不过只是……”   只是整理了一下由他亲手绑过的作品。   至于绑头发,也是因为曾经他作为孩子,被迫习惯的行为。   但这些关节怎么告诉宥茗?   这些落在别人眼里可疑的举止,于他们而言,却是生活点滴的相处,早已自然而然,理所应当。   宥茗也没有追问,鄙夷纪湫一眼。   “我不相信。你对商皑戚戚痴情的样子,水火不容的样子,我和隋锦可都见过。印象中,你们俩从来没有演过戏吧?商皑好像也不屑于做这种弄虚作假的场面事……所以,他什么时候对你动心的?”   最后那句话,把纪湫听得一个激灵。   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把宥茗下巴捏住,“女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   宥茗把纪湫手腕拨弄开,将她仔细审视,“那你呢,看上去好像不讨厌商皑了。”   纪湫靠在床头,撕开面膜,“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啊。”   说话的语气,跟分开面膜的动作一样轻。   宥茗“嗯?”了一声。   纪湫按摩脸颊,“憎恨使人丑陋,我可是个优雅的女人。从不会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情。”   宥茗翻了个身,“哦豁,那就是没感觉的意思了。”   纪湫没说话,面膜遮住全脸,看不到任何神色。   脑海里,闪过雪中发生的一幕幕。   风清月朗的男人,站在纷飞的雪里,撑着把油纸伞,在不远处静静等她,藏青色的颀长身影,是天地绝色。   橘子灿烂的树丛里,他双手笼住三千青丝,细致入微为她挽起发髻,放在肩头的下巴,若有似无擦过她的侧颈,恍惚记起,仍是心麻。   暖光熠熠的猫舍角落,他一腔热忱地捧起她的脸颊,所述字字肺腑,句句坚定。从前只手遮天,玩弄权谋,今日却连眼里热意也难克制,羞于启齿又心意连绵,痛苦挣扎又难堪隐忍,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冷淡持重的模样。   那时的荒唐,不知起始于怎样一种冲动,此刻的腰间,似乎还残留着不容忽视的余温。   纪湫心中难以安定,被火光吞噬过,身体还留有干疼的滋味。   面膜没有敷够时间,就被她扔掉。   躺进被子里,她不由自主将全身卷成一团,膝盖抵在胸口,仿佛一定要这样,才能稳住心神。   宥茗转身从后把她抱住,轻轻在她耳边开玩笑,“缘主好像内心极度空虚,让贫道来为你填满空隙吧。”   纪湫懊恼地撅起蹄子,把她蹬了回去。   晨光熹微,纪湫早早接到助理的消息。   她起身准备。   熬了一整夜的年轻人们,也都陆陆续续进入公共活动的区域。   那里摆放着老板精心准备的农家早餐。   纪湫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走停停,矮身钻进半卷的帘子,猝不及防撞见落地窗边,静静读着杂志的男人。   商皑西装革履,禁欲冷淡,手持着一杯美式,偶尔浅喝一口。   阳光把结了霜的窗户玻璃照亮,一片明澈动人的微芒落在他的侧脸。   很快,男人也觉察到了她的存在,从字里行间里抬起头来,端方有礼地点头问了声早安。   纪湫灿然一笑,以表回应。   如今转身,势必行不通,身后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闹腾。   是夏河一群人过来了。   看见纪湫,为首身穿红色棒球服的小贺热情招呼,“姐姐,过来一起吃啊!”   纪湫心里开怀,脸上都已经对商皑摆出虚伪的遗憾,却听隔档前的小年轻们忽然噤声。   大概是发现了卷帘里半片精英装束,他们吓得噤若寒蝉。   这间民宿里,除了商皑,谁还需要穿得这么正式。   孩子们被吓坏了,连忙对纪湫苦笑,“姐姐,我们突然还有事……”   说罢一个接着一个起身,朝远处溜了。   纪湫深吸了口气,在商皑身边的桌子落座,隔了一个小道,对他讽刺了一句。   “看来你不太受欢迎噢。”   商皑目光未曾挪动,“被一群小朋友欢迎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么。”   纪湫搅拌的动作一顿,眼睛戏谑地弯了起来,“也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感受。”   商皑领会到她话中含义,眼睛直视而去,仿佛有被冒犯到。   是谁把他送去小学的?   是谁给他各种换装的?   现在竟然也有脸反过来内涵他?   面对商皑质疑,纪湫全然不在意。   她得逞地回过头去,大快朵颐起来。   好像商皑这抹异样表情,成了她今日一道不错的开胃菜,很快把小米粥都喝光了。   =   A城晴好的天气只持续了两天,今天纪湫从床上起来的时候,窗外黑云压城,冷风呼啸。   纪湫急匆匆回来处理好公司的事务,把接下来的演艺规划安排妥帖,今夜便准备参加沉鲸集团于阁朗大酒店举办的商务酒会。   一连这几天,纪湫都没有和商皑联系。   只在昨日的热搜上看过一条商氏相关。   想必各自都忙得脚不沾地。   况且商皑现在也是独立行走的成年人了,他们似乎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下一次见面,大概就是在民政局了吧,纪湫想。   下楼的时候,天色只是蒙蒙亮。   纪湫昏昏沉沉打着哈欠,到停车场取车。   旧小区的停车场昏暗脏乱,有一条路的灯坏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修好。   纪湫硬着头皮走进黑暗中。   不过十米的距离,加快脚步也就最多一分钟的事情,纪湫却不知为何开始心跳加快。   下一秒,耳畔忽然听见脚步声。   哐哐哐——   那人追了过来。   纪湫顿时头皮炸开,抱起身子就准备跑。   兜头一个黑袋子,随之而来的是世界颠倒。   不知被什么人横抱起来,往车里塞了进去。   纪湫惊慌挣扎,后脖子传来剧痛,她顿时不省人事。   浑浑噩噩醒转过来的时候,纪湫嗅到一股难闻的潮气。   “醒了?”   空旷的地带,声音似乎也有回响。   纪湫强撑着干涩双眼,隐约看见对面的灯光下站了一个人。   在模糊的视野中,男人朝她步步走近。   “纪总,想不到吧,咱们有朝一日,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纪湫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看到眼前之人,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   “姚……万钧。”   药劲还未过去,她发现自己说话也没多少力气。   姚万钧看上去满头白发,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满脸的皱纹随着他的狞笑而抽动起来。   “真是荣幸,纪总还记得姚某。”   纪湫动了动身子,便带动绳索摩擦的清脆声。   眼下她被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姚万钧并不在意纪湫满脸的愤怒。   “放过你?商皑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放我啊!”   姚万钧勃然大怒,震耳欲聋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回荡。   姚万钧俯身抓着纪湫后面的椅子,凑到她跟前,满眼的红血丝。   纪湫感知到自椅子传来的愤怒颤抖。   姚万钧的眼睛冷下去,“纪湫,要怪就怪你的丈夫,做事太绝。他把我往死里整,我就要让他生不如死。”   纪湫眉头拧紧,“姚万钧,你这样做没有意义。绑架我,威胁不到商皑。”   姚万钧直起身,摇摇晃晃地站稳。   “我知道。商皑和他妻子没有感情,结婚也是家里逼的,这丑闻全A城的人都知道。”姚万钧望着纪湫淡然的一张脸,疯狂地笑了起来,“可那又怎么样?我本来也没打算威胁商皑什么啊。以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没有路可以走了。我现在就是想一死了之。”   纪湫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但是,我又觉得自己一个人死了,太憋屈了。所以就想拉着纪总陪我。商皑不爱你,那是他有眼无珠,纪总长得这么漂亮,他不要我要,咱们黄泉路上好歹也有个伴。等你死了,你就去找商皑,闹得他不得安宁……”   纪湫紧紧咬牙,“你这个疯子!你要找就去找商皑啊,找我干什么!”   姚万钧偏过头,“这不是纪总你比较好抓嘛。”   纪湫:“……”从没想到自己也有需要保镖的一天。   姚万钧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腕表,“时间差不多到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姚万钧一张可怖的老脸凑过来,把纪湫凌乱的头发拨开。   纪湫恶心得怒上心头,一头就撞过去。   姚万钧猝不及防被铁头撞到眼睛,吃痛地退后好几步。   等他缓下,手颤抖地摸了下右眼,竟然看到了血。   姚万钧暴跳如雷,上前往纪湫脸上招呼一掌。   纪湫被扇得头晕目眩,还没醒过神,又被姚万钧一把揪住头发。   对方目眦尽裂,“你是怕死得太舒服了是吧。”   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把匕首,往纪湫脸上贴。   冰冷的刀片,像蛇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可惜了,这脸蛋我不忍心割啊……要不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纪湫脖子大动脉在冰凉之下突突叫嚣。   正当她以为无可避免要经历一场痛楚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威势逼人的声音。   “住手!”   姚万钧侧身回头,纪湫透过他肩膀看到门口立了一道人影。   男人慢慢走到灯下,刺目的光照亮了他阴郁的脸庞。   姚万钧惊喜地冷笑了一声,直起身。   “哦豁,欢迎商总大驾光临。”   商皑深黑的眸子越过姚万钧,看向凳子上脸色苍白的纪湫,眉头陡然蹙了起来,继而再望向姚万钧时,牙关咬得更狠了几分。   “你说过不会伤害她。”商皑眉宇压着一场骇人的风暴,“你再敢说话不算数,你就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拿去。”   姚万钧耸耸肩,“商总早干嘛去了,现在心疼老婆是不是太晚了?”   商皑隐忍着,供一群黑衣制服人搜身。   顺利过关,又被对方用塑料卡带绑住手腕,逆来顺受地被推到跟前去。   姚万钧从未见过叱咤风云的商皑沦落到这般任人拉扯的地步,脸上露出傲然的愉悦。   “商总,东西发了吗?”   商皑没说话,态度仍是冷漠,姚万钧心里不悦,正要嘲讽什么,手机便是一震。   他摸出来看,嘴角畅快地勾了起来。   “商总果然守信用。”姚万钧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而后又忽然阴下脸,扯住商皑衣领,“这么重要的项目策划案,来换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商总真是大善人啊。”   商皑眉头拧紧,“少废话,现在该你来兑现承诺了。”   姚万钧故作恍然,但很快,他的脸上出现一层浓郁的阴险。   “你也有求人的时候?”   “哈哈哈哈——商总真是好气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凡你放我一条出路,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不过,拜商总的心狠手辣所赐,我受了不少苦头呢。现在你想要我放过了你们?痴心妄想!”   姚万钧走到商皑跟前,拿起身后的铁棍,高高扬起。   纪湫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姚万钧你别太过分!”   然而话音刚落,姚万钧手里的铁棒就狠狠落在商皑腿上。   商皑下颌绷紧,眉头皱了一下,却未有所动。   姚万钧不甘心地又挞罚而下,这次使了全身的力气。   商皑身体动了动,额角忍住一片细汗。   姚万钧音调挑高,“商总,看来平时锻炼卓有成效嘛!”   说得轻快,却一棍子落下。   商皑终于左脚终于撑不住,与此同时,压制着他的两个打手压奋力一摁,商皑右膝猝不及防朝地面砸去。   他抬起血红的双眸,杀意阴戾。   姚万钧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等笑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才克制冷静下来。   “商皑,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你看着她血一点点地流光——”说罢就转身抽出了刀,大步流星走向纪湫。   商皑唇瓣颤抖,大惊失色,“有什么冲我来!”   纪湫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对准了自己,冷锐的光凝聚成一个点。   姚万钧仿佛已经是穷途末路,今日见血势在必行……   然而就在此刻,一阵手机的震动把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   姚万钧像是很不愿意地停下脚步,接起了电话。   避着人说了几句话,才又走回来。   他对着远处的黑制服们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把上前来给商皑嘴贴上胶带。   纪湫以为自己也会被同样对待,然而那几个人却只对商皑做了这些,转身就离开了。   姚万钧冷肃地上前,指着纪湫鼻尖威胁,“一句话也别给我说,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他说完,没过多久,位于左上角的大门被人推开。   四五个高大健壮的黑影开路,姿态闲散的男子揣着兜走了进来。   蝴蝶刀在手中游刃有余地把玩,冷锐的光芒时不时闪到人眼前。   光线照亮少年的五官轮廓。   婴儿肥,狗狗眼,一头棕色卷发,颜色亮丽的棒球服外套。   是小贺!   具体叫什么名字,纪湫也记不起来了。   少年人畜无害的面孔,面对着点头哈腰的姚万钧,呈现出一番冷漠残忍的风采。   “人都给您带来了。”姚万钧恭敬颔首,连眼睛也不敢抬。   纪湫不可置信地看向商皑,从他的眼里得到了同样的情绪。   原来姚万钧并非是自己要绑架纪湫的,而是被眼前的人所指使。   难怪姚万钧明知道纪湫对商皑产生不了任何威胁,却仍旧把她绑到了这里。   只是现在,仍然还有许多谜团未能解开。   纪湫心里正满腹疑窦,忽然和对面的少年撞上目光。   两秒后,纪湫在少年的脸上流露出阴鸷的愠色。   他似乎隐忍了几下,才重新看向姚万钧。   “你告诉我,这个男人为什么在这。我记得我好像没有让你把他带过来。”   姚万钧全身毛骨悚然。   “是我做事不当,这个男人太狡猾了,他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纪湫终于知道为什么姚万钧要让人把商皑的嘴封住了。   那是因为他出自私心,和商皑有交易。   但这件事不能被少年知道。   纪湫拳头捏紧,拆穿的话眼看就要说出来,却被重新咽了回去。   她目前还没弄清楚处境。   这个少年指使姚万钧把她抓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就算是拆穿了姚万钧,少年会惩罚他吗?   而且就算说出来,把姚万钧连累了,她和商皑就能够得救了吗?   届时少年把他俩交给姚万钧处置,那可就太糟糕了。   纪湫不能做这样的赌注。   就在她暗暗思考着再观察观察情况的时候,忽然看见少年飞起一脚就踹向了姚万钧的胸口。   姚万钧重重咳了几声,嘴角有了血迹。   他错愕地望向少年,似乎很是不解他突然爆发的怒火。   少年蝴蝶刀猛地收住,一片浓黑的阴翳罩在他的眉眼。   分明纯净无比的一双圆眼睛,却充满了凶残的冷锐。   “不听话的蠢货。”   两个制服男把姚万钧从地上拽起来,按到少年跟前去。   少年单手把姚万钧衣领一揪,姚万钧被连滚带爬地摔倒纪湫脚边。   还未来得及起身,少年厚重的靴子底板一脚踩到姚万钧侧脸上。   纪湫讶异得把脚尖一缩,生怕被姚万钧吐出的血沾染。   底下姚万钧吃力讨饶,“我错了老板……”   少年冷眼旁观,“你哪里错了?”   姚万钧被打得懵逼,“我都做错了,我就没一件做得对!”   少年眼里无声燃起火苗,脚上力道顿时加大,像是要把姚万钧往地里踩。   少年的声线青涩好听,此刻却萦绕一片狠意,“谁让你做多余的事情,谁让你这么对她!”   纪湫反应好一会,才明白少年说的人是自己。   她惊疑不定,迎上少年悲伤的目光。   “抱歉……”少年咬白了唇,不敢再看纪湫,内疚万分地把头埋低了。   与此同时又看见脚底下的姚万钧,便又化悲伤为愤怒,狠狠碾了碾姚万钧的头。   踩得累了,他又退后一步。   对面前的手下吩咐:“来,给我六姐姐松绑。”   纪湫听他这样称呼自己,当即心间一跳。 第61章 “六姐,欢迎回家”……   她一头雾水, 下意识转头去望商皑。   商皑被封着嘴,眼睛也错愕地望着纪湫。   少年很快看了过来,纪湫知道自己不能展现出什么纰漏, 连忙看向脚尖, 巧妙地遮住眼里的茫然。   心里正混乱无措,脸颊忽然传来刺痛。   少年听她抽气, 连忙把指尖撤开,眉梢心疼地折起。   “抱歉……是我不知轻重。”少年眼底竟然红了, 一层泪光萦绕在瞳仁上, “都怪这个混蛋。不……也怪我, 我没有想到这个蠢货他竟然敢!”沮丧地说完, 眼角忽地闪过一片猩红的杀意。   下一刻,他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   姚万钧被人架了起来, 像一个脱了力的靶子。   鼻青脸肿的脸上,缓缓隙开眼缝,瞧见少年手中的刀。   他吓得慌了神, “不,放了我, 我错了……”然而他看到的, 是少年眼睛里比刀刃还要可怕的血腥。   少年唇瓣动了动, “六姐, 我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话音落下, 少年一刀捅进了姚万钧的要害。   血刷地一下溅到少年清透白净的脸上。   纪湫瞳孔猛颤。   与此同时, 少年回过头来, 歪着头对她灿烂笑开。   “姐姐,我对不起你,只能为你补偿到这个份上。”他似乎还有点遗憾, 无辜委屈地瘪了瘪嘴,继而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笑得清澈明媚,可爱得让人心里温柔。   ——如果不是他脸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的话。   纪湫实在没法做出什么表情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但所幸她也并未在少年脸上看到什么异样。   随之,少年开心地对她张开手,“六姐,欢迎回家。你的任务结束了,大哥让我来接你。”   纪湫心里万马奔腾。   少年说话间揽肩将纪湫抱住。   纪湫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措手不及,麻木的手还未有动作,无意透过他的肩头,撞上商皑的目光。   在一旁观看全程的商皑,此刻的神色很是耐人寻味。   纪湫可以说,从来没见过他脸上有如此精彩过。   很快,这个年轻的领袖也通过纪湫的目光,注意到了商皑。   他感慨了一声,“哎呀,差点把我们商总忘记了。”   少年朝黑衣人使了个眼神,一群墨镜男就又往商皑跟前走去。   纪湫变了脸色,“你要对他做什么!”   少年思索了下,“杀了吧……大概?”他想到什么,笑出了几颗大细白的牙齿,“或许等下也可以让他留在这里,活活被烧死,然后警察来的时候,就能见到一具干巴巴黑乎乎的尸体。”   以商皑的个性,他不可能真的单枪匹马过来,正如他所料,姚万钧也没有遵守承诺,得了他的便宜依旧还是要撕票。   因此商皑前来赴约之前,与警察秘密联系过。   但显然,商皑没有想到,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姚万钧,而是一群精明的高智商犯罪团伙,他们的反侦察能力极强,用来逮捕姚万钧的警力,哪里会被他们放在眼里。   全副武装的警方,悄无声息地闯入,哪里会料到自己无懈可击的战术部署,其实早就全方位暴露在了此处细细密密隐藏的电子眼前。   这群恶徒甚至准备将计就计,把这里烧了,直接毁尸灭迹,在警方眼前明目张胆表演一出金蝉脱壳。   然而纪湫脱口而出的话,让少年似乎发现了她无意间流露的神色,颇为不对劲。   少年睁着圆溜的眼睛看了纪湫半晌才开口,“姐姐难道舍不得吗?”   纪湫迎面看去,发现少年脸上一片愁苦酸意。   “姐姐难道还对这个男人产生了感情?他对你这么过分,看你受委屈,我都恨不得冲过来把商家直接炸成废墟。”   少年捏紧了拳头,磅礴的怒火压制在紧紧咬住的牙关间。   放过烧了商家……恶女配的所作所为。   纪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从刚刚到现在,事件的走向都在一点点印证纪湫心里面的猜测。   如果她所料没错,这该是原著中那个穷凶极恶的高智商团伙——蓝蝎。   而眼前这个少年的形貌性格,有点像是组织内部第三分支的领袖Mars。   她记得Mars的中文名字是贺初序。   对了,小贺……   她竟然之前一直没有留意到!   难怪夏树和苍洱会出现在民宿。   哪里有男女主,哪里就有犯罪阿喂!   言归正传,既然眼前的少年属于蓝蝎,那么他既然唤她“六姐”,难不成原主就是文里那个自始至终都没露过面的老六Charon。   不,不是没出现过,而是男女主在端掉蓝蝎老巢的时候,原主就已经被抓了。   所以准确而言,是老六还没来得及暴露身份,就被当成烧毁商家的怨妇抓捕归案了。   ——也或许她只利用商家灭门案,来保护背后的组织。   如此想来,作者在文中好像也写过一个情节,那就是男主夏树明明是能制约警方的有利人质,却在水牢里被各般不要命的折磨,当时大家都在疑惑,凶残暴虐但智商不低的罪犯们为什么会莽撞冲到到这个地步,好些读者甚至发声质疑,说作者在为虐而虐,完全不顾逻辑。   但如今想来,如果是为死在监狱里的老六报仇雪恨,那就在合理不过了……   纪湫扶额。   她这是没走原剧情,反倒触发了隐藏线索啊。   难怪,原书整体性很强,环环相扣,高·潮迭起,草蛇灰线步步揭开真相。而商家灭门事件,却像一个匪夷所思的存在,可以说与主线毫无关系,唯一的作用好像就只是用来增进男女主感情。   可其实书中每个事件都是作者精心设计过的,每一步都紧紧围绕主题发进行发展。只是作者促狭,把这个悬念永远的留了下来。   纪湫感觉自己被坑了。   她哪里想过——   原主身世悲惨,从小父母双亡,被重男轻女的家长苛待,性格太温软被学校同学欺负……仿佛哪里都没有她生存的位置。   一直长到成人进入大学,她依旧逆来顺受温温柔柔,别人欺负她也从不反抗。   可没人知道,她这时的乖顺,已经只是伪装。   她的内心已经扭曲了。   接纳她的,是一群同样扭曲的怪物。   所以原主大概早就已经加入了这个名叫“蓝蝎”的黑暗组织。   眼下面对表情阴郁的少年,纪湫流露出恶女配该有的恶劣。   “正如你说所说,这个男人之前对我十分不尊重,我可不能让他轻易就这么死了。”望向少年的目光,带着兴致盎然的狡黠,“对吧,阿序。”   贺初序的眉眼显然一怔,而后唇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白皙的皮肤透出一抹血色。   只听他失声笑了一下,仿佛很是不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   “六姐,你之前从来只叫我Mars。”少年羞怯地盯着脚尖,舔了舔唇瓣,“我太开心了,看来六姐姐终于不讨厌我了。”   说完才鼓起勇气看纪湫的眼睛。   少年圆溜溜的眸子亮晶晶的,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辉。   “既然姐姐都发话了,那我肯定不敢让你失望。”   他似乎欣喜若狂,赶着献殷勤,“姐姐肯定疼得走不动道吧,阿序抱你。”   纪湫连忙就要拒绝,贺初序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一意孤行地将纪湫从凳子上拦腰横抱起来。   纪湫猝不及防腾空而起,吓得赶紧抱住了贺初序脖子。   敏锐的触感,让少年的身子顿时紧绷。   然而这时身后响起剧烈的声响,让少年脸上的愉悦光芒顿时熄灭。   锈铁钢材相互间撞击得哐当刺耳,骨碌碌在商皑脚边滚了一堆。   一群恶徒将极力反抗的商皑死死摁回了原地,动作粗鲁又无礼。   纪湫看过去,发现男人正不顾压制地望着这边。   他的眼角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不知已经看了多久,以至于忍无可忍,如困兽一般,在笼子里不要命地左冲右撞。即便心知肚明,一切只是徒劳。   纪湫从未看到过商皑的这幅模样。   他将她死死盯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像是体内蓄满了怒气。   少年看向商皑的眉宇深深地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被打断的恼怒。   他压着嗓子极度不悦地呵斥一句,“一个人都看不住,一群废物!”   制服男们恭敬地颔首,把底下的商皑控制得更严了。   少年的耳朵响起声音,他扶着微型通话器。   约莫听了几秒,贺初序狡诈地弯起了唇角,“那群家伙来的真快。”   冷哼一声,贺初序抱着纪湫迈开脚步。   途经被制服男控制在地上的商皑时,故意提脚跨了过去。   贺初序抑制不住旗开得胜的畅快,好像大仇得报。   然而这一抹神采并未落进纪湫眼里。   纪湫越过贺初序的肩头,看向冰冷的石板地面。   商皑也正支起身子,吃力地看着她。   男人神色很难看。   额角痛苦难耐地渗着细汗,却又不甘倔强地勉力硬撑,面色紧绷得厉害,连两腮也被紧咬得抽动。在胶带以外露出的表情,透着骇人的压制,鼓起的青筋似乎随时都会裂出血注。见者无不心间颤抖。   然而始终凝望着纪湫的目光,正一寸寸地碎裂。   他不可置信地质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谁,走了怎样一条阴暗的路,又在这条路上待了多久,而他自己又在贺初序口中的“任务”里,扮演了一个什么工具……   以及——   奋不顾身拿着商氏的一切前来解救她的自己,如今又算什么……   纪湫闭上了眼,没再看他。   商皑眼睁睁地看着纪湫被贺初序抱着,步步隐没进了黑暗中,朝他渐行渐远。   他胸膛起伏的厉害,剧烈挣扎起来,被关在胶带中声音闷闷地响着,大概是在喊她的名字。   然而时刻警惕的黑衣人觉察动静,毫无道理地将他往地下压制。   商皑被控制得动弹不得,他被人摁进了泥里,缚住了羽翼……他一切的努力,在组织压倒性的力量下,只是杯水车薪。   随着那抹人影的消失,商皑脸色苍白的倒在了地上,在疼痛夺取意识的过程中,他仿佛看见自己世界天崩地裂。苍白的天际,像是被一只冷漠的手给撕成了碎片。   那曾小心翼翼拼凑的,如今却变成雪花一样的垃圾,纷纷扬扬地撒他的脸上,嘲笑他过往的认真,羞辱他的视为生命的尊严和信念。   =   纪湫后来出去以后,才知道自己被绑架的地方,是一艘停泊于海边的废弃大船。   被贺初序抱着直接从船舱而下,抵达早已等候多时快艇之上。   快艇开出去没多远,纪湫就听见一声巨响。   回头一看,废弃大船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弥漫天际。   贺初序的笑声在耳边荡开。   少年欣喜地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勾起几分嘲谑。   发现纪湫的注视,贺初序兴奋地与她谈天,“姚万钧那个家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两日后的网络媒体上刊登了一条爆炸性新闻。   沉鲸集团姚万钧穷途末路,为寻仇而绑架了商氏夫妇,最终三人一同葬身火海。   纪湫在房间里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神色怔然。   身侧正在为纪湫整理套房的女孩见了,不禁嘻嘻而笑。   “之前姚万钧还想入会。切,就他也配。”名叫喜娜的女孩满脸都是轻蔑的笑,“这种人我见多了,能作为一个有用的工具升天,算是便宜他了。至少他的死,成全了主人您。这人卑鄙愚蠢,但终归而言,还算是有点用处。”   喜娜毫无顾忌地调侃着姚万钧之死,仿佛这是一件与吃饭喝水无二的平常事。   纪湫却始终一言不发。   正如喜娜所说,姚万钧能在偌大的沉鲸集团占有一席之地,甚至渐渐能与董事长分庭抗礼,最主要是依仗着蓝蝎会的支持。   他自以为实力不错,也算是对得起蓝蝎会的栽培,长此以往,今后必定能为组织重用。   然而姚万钧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的发光发热,仅仅服务于纪湫的假死。   纪湫良久失神,心里整理着这些天发生的变故。   身后的喜娜提醒了三声,才把纪湫喊醒。   “主人……”   她小声地提醒,目光朝门外指引。   纪湫看去,只见套房的门口倚着一个年轻女性。   酒红色大波浪卷,妩媚的狐狸眼,一米七以上的高挑模特身材,白色系腰套装,红唇烈烈。   排行第二的Neptune,余菲。   与纪湫对视后,余菲笑起来,“Honey,Pluot回来咯。”余菲将手中一个盒子优雅地放在门边的鞋柜上,“虽然妹妹都没记得姐姐,但姐姐记得妹妹。小小心意,庆祝妹妹回家。”   说罢,妖艳漂亮的大美人朝纪湫wink了一下,便转身施施然离去。   待她消失在走廊,喜娜蹑手蹑脚地过去,小心把门合上。   然后纪湫就看见她异常兴奋的一张脸。   “主人,我给您找衣服!”   纪湫并不知道为什么喜娜会看上去这样激动,但她清楚自己的内心是忐忑的。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还是避免不了要跟蓝蝎会最大的恶魔头子较量一番。   半个小时后,纪湫七歪八拐穿过走廊,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   并不像时常有人打理的光景。   四处都是枯枝败叶,入目一片萧条,樯倾楫摧,断壁残垣,污泥成堆,残红满地,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纪湫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蚕丝裙,白色虽然在黑中只露出边角,却难免还是被蹭上了几点污秽。   四下张望,只见阴风瑟瑟,景色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虽然这里大部分景色都是如出一辙的暗黑,让纪湫从内心好歹也算勉强习惯了这种格调,但是今日踏足其间,还是没忍住发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心中那些不祥的直觉在叫嚣。   拂开迎面捣蛋的藤蔓,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黑色衬衫挽到小臂,正弯腰使用铲子,专心致志地在土里刨着什么。   很快,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多余的存在,戒备的冷光从眼角霎时袭来。   发现是熟悉的朋友,男人的脸上那片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甚至不忘展露出热情的笑容。   目光失神地打量远处的姑娘,抬起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由衷的温柔,“纪湫,你真漂亮。不得不说,这套衣服十分适合你。”   所有人都认为,蓝蝎会的头目,应该是一个白发苍苍,满脸冷漠的老头。然而实际上,书中的罪恶领袖,实际上岁数并不大。   “代号Pluto的年轻男人,有一头深蓝色的柔软卷发,他的眼睛是浅浅的碧色,眉骨突出,鼻梁立体,显得那双眼睛望着你时,总是带着一股欲语还休的如水深情。比起外界对他穷尽‘阴郁’、‘残忍’等骇人听闻的描述,Pluto本人的气质其实更如同酷夏阳光一样热烈多情。然而他夸赞你的时候,是这般令人如沐春风,砍下你头颅的时候,依然是这般含情脉脉。”   ——原文描述。   中法混血的男人,身形比大部分亚洲人都更为高大,然而脸部的轮廓却相当地流畅,两颊并不因为年纪和内心的疯狂而病态瘦削,相反,饱满俊朗的皮相与骨像,让他的成熟内敛温润下来,然而由内而外的火热欲·望,又掩盖不住地散发着漂亮和纯情的味道,毋庸置疑,Pluto身上有一种对女性致命的深情蛊惑。   纪湫在在Pluto可谓是爱意火热的目光下抿唇走近。   她如芒在背,在他两步之外站定。   “兰宴……大哥。”纪湫克制着别扭,称呼了一声。   蓝蝎会冰冷残忍,然而领导层的诸位却相处得宛若至亲,称呼对方名字而非在外使用的英文代号,是一种亲昵的表达。   正如同纪湫称呼Mars的中文名字时,他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欢喜,感慨纪湫终于肯把他当亲弟弟对待了。   十恶不赦的犯罪头目,中文名为孟兰宴,一个与其变态内心相当不符的诗意姓名。   孟兰宴听她这样唤起,脸上流露出欣慰幸福的表情来。   “我们湫湫长大了。”   孟兰宴揉了揉纪湫的头发,又自然亲密地将她的手握住,带到花坛前。   “你看。”   男人露出期待和愉快的表情。   纪湫看着眼前那些七倒八歪的枯花,心里莫名其妙,不知道孟兰宴是何用意。   苦思冥想的时候,这个表里不一的恶魔头目不动声色地绕到了纪湫身后,在她出神之际,亲昵地将手放在她的肩上。   贴着脸颊的呢喃,热气撩人。   “你看,这些花像不像你。”   那些被摧残得几乎不成样子的花朵,屈辱无力地将脑袋靠在黑色的泥土上。遍体鳞伤的模样,却被形容成像她,这让纪湫霎时间有些毛骨悚然,不知道这个人是否已经发觉端倪。   纪湫不予置评,孟兰宴却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仿佛她其实是在嗔他无聊的恶趣。   “当初我在路边捡到你的时候,你也跟它们一样,满身泥泞,被雨雪打得黯然失色。就像开败的罂粟,从内到外地绝望,甚至已经痛苦到没有力气再有迷茫的情绪……这种淬了毒的浓艳,让我一眼就爱上了。”   纪湫:玛德变态。   为了让自己表面上不像在骂“mmp”,纪湫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与后面这个疯子在一同追忆往昔。   孟兰宴沉吟片刻,终于才没有从回忆上来为难她。   “纪湫你这次真的让我很是惊讶呢,没想到第一次出去,就能给我们带回来这么多的成果。”   纪湫凛然。   她试着微微侧身,与男人分开几寸,状似谦虚,实则迈开试探的小jiojio,“我哪有什么成果,都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运气好而已……”   孟兰宴在近处深深地打量着纪湫,“连自己做了什么好事都意识不到?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小糊涂虫。”说话间,宠溺地刮了刮纪湫的鼻梁,“那大哥来教教你。”   纪湫全身都僵着,仿佛置身于雷区,闻言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脸颊那片因紧张而呈现的血红,在低眉垂眼的神态下,一眼看去更像是对领袖的亲力亲为而感到难为情。   孟兰宴不禁笑开一片,仿佛被取悦到。   “最起初的想法,是想让你先利用祖辈的恩德,从商老爷子处下手,取得商家大部分人的信任,再依靠商家在A城名流圈站稳脚跟。   考虑到商皑素有性格恶劣毒辣的传闻,我们的计划里本没有这个人。   谁知道你剑走偏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由分说就提出离婚。反其道而行之,把商家打得措手不及,反常的强势让他们不得不对你引起重视。   当你吸引了商家注意,此时你再靠着沉鲸集团,一步步让商家对你另眼相待,直至尊敬有加。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你就成功离间商氏家族,还把沉鲸集团也拉进了漩涡,恐怕现在,这两个家族正为你俩的死讯而争执不休。看来,这两只大老虎,今后是要世代结仇了。”   “A城两大财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正是我们。”   纪湫越听到后面,就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情阿喂!   之前她做这些事情,只不过是在给自己今后谋出路好吧……   孟兰宴兴致盎然地绕着纪湫一缕头发,“真没想到,我们湫湫的魅力这么大,连商皑这根最难啃的硬骨头都能为你放弃一切。不过也正是因为商总这位多情种,我们才能成功把A城搅得腥风血雨啊……你说是吧?”   孟兰宴话音落下,前面那面磨砂墙顿时敞亮开来。   纪湫怎么也没想到,这面墙里面别有洞天!   审讯室一样的房间里,商皑手脚皆被拷死,于一片明亮晃眼的白炽灯光里,神色阴郁地看向外面。   这一瞬间,纪湫只觉得荒谬至极!   分明身处强光里的男人,连头发丝都被照得纤毫毕现,然而脸上却萦绕着一片浓稠的阴翳。   他如同一只残暴沉默的修罗,对刚刚孟兰宴故意说给他听的那番话不为所动,只用一双死气沉沉地眼睛,冷漠无情地注视着。   纪湫松散的手指抖了抖,连忙被她握紧。   她大概已经忘记了呼吸,然而下一刻,肩背忽然压上些微重量。   孟兰宴从身后将她抱住,手臂扣在她的腰腹前,语调婉转得像是藏了好几个钩子,把纪湫从头到尾激灵了个通透。   “所以你现在还在生大哥的气吗?”   纪湫惊疑不定,问了句“什么?”   孟兰宴亲昵地贴上她的面颊,“让你去做了不情愿的事情。”   纪湫的沉默,让孟兰宴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我明白你不愿离开,但大哥也害怕,没办法一辈子保护你,湫湫,你总要学会长大,总要试着去外面历练。”   孟兰宴字里行间都是为纪湫好的道理,但听着却毫无肺腑真挚,反而语调透着毛骨悚然的蛊惑,以及对几米开外之处,促狭的挑衅。   纪湫耳廓热气缭绕,手心一阵冷一阵热。   孟兰宴抬起眼,狡猾地看向牢房里的男人,唇角高高扬起,在他的眼前又往纪湫身上压紧了几分。   “可你再怎么生我的气,也不该如此草率地嫁给了商皑。你知道我会难受,你知道我忍不了你的名字和别的男人放在一起,你想逼我妥协……”   “好吧,我认输,是你赢了。你这样确实成功让我难受了。”   他勾下身子,将头放在她的颈窝,忘情地嗅着她的发香。依恋的模样,像是在对待妻子一般。   “你看你,连味道都变了……回去洗澡好吗,我的姑娘出一趟远门回来,就脏了呢……”   商皑神色微变。   自两头镶嵌的铁索叫嚣颤抖。   孟兰宴沉浸之余,往牢房里看了一眼,发现昔日那个阴郁高傲的男人,终于露出了让他为之兴奋的表情。   孟兰宴的眼睛戏谑地弯了起来,从眉梢到眼角,都是掩盖不住的疯狂喜悦。   纪湫心里一点点地冷了下去。   商皑的眼睛又漫开一片血色的荆棘,道道将她缠绕。   孟兰宴堂而皇之地把事实血淋淋地剖给商皑,让他明白他与纪湫的婚姻,就是始于一场阴谋,他自以为对不起的女人,原本就是在利用他,奋不顾身前来解救的他,只是自作多情的笨蛋傻瓜。到头来一腔痴情,回报给他的,是手脚上一副枷锁。   不用猜,她此刻也能明白,商皑如今心头该是怎样一番滋味。   纪湫从花园里亦步亦趋地跟在孟兰宴身后,兴致始终不高。   经过走廊,纪湫没有注意到前方来人。   孟兰宴停下脚步,她险些撞上。   惊魂未定之际,听见一道磁性男声。   “明天就能出结果,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纪湫朝前看去,对方似有察觉,冷漠的目光与她相迎。   男人穿着实验室白衣,跟孟兰宴差不多高,金色头发,蓝色眼睛,脸色苍白如纸,眼底青黑,一副严重缺乏睡眠的病态瘾君子相貌,一口纯正的英语。   孟兰宴若有所思,从善如流地笑了起来,唇角却沉着一抹阴险。   “没事,正好又进来了一批小白鼠,你随意用。”孟兰宴拍了拍白衣男人肩头不存在的灰尘,“还有一位贵客,你费点心思。”   男人神色冷淡,越身打开了纪湫身侧的铁门。   纪湫顺势往里望去,入目是各种精密昂贵的药剂和器材,她顿时恍然。   似乎对她的注视感到不满,白衣男人扶住门的手顿了顿,眉头威胁地皱了一下。   纪湫收回视线,同时敛住脸上的讶异。   如果她料想得没错,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组织里专门研制药物的怪物博士,Dr.R。文中通篇只称他为R博士,并未介绍其真实姓名。   据说其人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高智商,以及天赋异禀的化学灵感,然而他来历诡异,残忍血腥,身上背着好几桩重大命案,被他当成试验品的无辜生命不在少数。但R博士本人是反社会人格,有情感感知障碍,这导致他道德感低下,品性恶劣凶暴。   也正是刀刃一样的冷漠,让孟兰宴与其一见如故,毫不犹豫将他收为麾下,倾注人力物力财力,无条件地支持他,让他在研究的乐园里随心所欲,大展拳脚。   纪湫垂下眸,脑子里回忆起刚刚那短暂的一眼。   R博士和孟兰宴,似乎正筹划着研制一款新型药剂。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种吧……?   纪湫心不禁吊了起来,前方传来沉闷的声响,让她停止了思考。   偌大的古木质双门被黑衣制服的打手拉开,长桌上燃着旖旎烛光,窗户被华贵的绸缎窗帘遮得密不透风。   孟兰宴走进去,悠悠靠在桌边。   “之后的接风宴,是他们的心意。而这,是我的仪式。”   男人沉静对她笑着,眼波里闪动着一丝炽热的期待。   纪湫心不在焉地弯了下唇。   孟兰宴未有所觉,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上第一道菜。   只听他一个响指,另一侧门里,被押出个被蒙上了双眼的男人。   孟兰宴兴味十足地望着纪湫慢慢睁大的双眼,欣喜地笑出声来。   “纪湫,我把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都带来了,你要杀着玩么?”   揭开面罩和胶带,露出纪骁惊恐不已的脸。   他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知道自己得罪了不好惹的人,纪骁朝着孟兰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没出息地声声讨饶,失声痛哭磕破了额头。   孟兰宴对这种把戏司空见惯,听着纪骁的求饶声,只觉聒噪。   他走到纪湫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往前推了几步。   纪骁准备把孟兰宴唤作再生父母之时,一仰头赫然看见纪湫。他的脸颊仿佛瞬间就要裂开,心头咯噔一下,就吓得侧翻在地,往后缩着脚退了几步,用见鬼的眼神把纪湫望着,嘴里半天抖不出一个字来。   纪湫面无表情,神色也是冷漠得骇人,跟印象中之前那个低眉顺眼的妹妹简直千差万别,他甚至不禁开始猜测,眼前这个女人,要不是僵尸,要不就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要拿他报仇雪恨的。   眼看着纪骁那收都收不住地瞳孔地震,纪湫只想叹息。   “纪骁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身后的孟兰宴冷眼旁观,期待着一场好戏,他手里捏着个高脚杯,红色的酒液在其中欢快地摇晃。   纪骁好像懂了一二,“纪湫,你还活着啊?”   纪湫淡淡点了下头,“我活着,但你就快活不成了。”   纪骁立时吓失了魂,他怔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爬到纪湫跟前,“妹妹,我的亲妹妹,求你了,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我们身上都留着爸爸的血啊,血浓于水,你不能真的要我死啊……”   纪湫俯视着地上窝囊求饶的男人,“不,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们纪家的玩物,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是一只连出生都是错误的阿猫阿狗。现在你知道你要死了,想着来求我饶命了?那我之前有那么多次活不下去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谁来救救我啊?”   她说得云淡风轻,但字字却像刀子一样,精准地扎在纪骁身上,让他听得是心惊肉跳。   纪骁知道自己打不出亲情牌,急得惊慌失措,“湫湫,哥哥把公司还给你好么,现在我和叔叔还有奶奶,都已经走投无路了,我更是背了好多的债,我一败涂地,现在我跟你比起来,就是蚂蚁,是蟑螂,是臭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一次不行么?就当是放了一只苍蝇好不好……”   纪骁边哭边伸出手去抱大腿,然而那只手在离纪湫脚踝咫尺之遥时,被人一脚踩到地上,骨头折了。   对方力气大得惊人,刚刚那一下子,几乎把他的手压进地板的裂缝里。   纪骁吃痛不已,几乎就要哭出来,仰头迎上孟兰宴一张阴沉残暴的脸。   “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不然你会死的很难看。”   沉冷的威胁慢慢地在纪骁耳边荡开,怵得他只敢咬唇忍耐,逆来顺受地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纪湫侧身让开一步,兴致缺缺。   孟兰宴似有所觉,手臂自然地揽过她的肩头,在颈项亲昵地关心,“怎么突然不开心了。在怪我不该把这种人带过来碍眼?”   纪骁听了脸颊抽搐,正要张口给自己喊冤求饶,孟兰宴眼角寒芒掠过,把他吓得噤若寒蝉。   纪湫不动声色从孟兰宴身边挪开半寸,意兴阑珊地开口,“如果不是你今天把他带过来,我也许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不过,碍眼也确实碍眼,直接杀了又好像太便宜他了,不如我带回去慢慢玩吧。”   话音落下,姑娘回过头来,一双杏眼闪烁着狂热的光彩。   “大哥,你知道的,小时候我没杀他,把他留着长到这个岁数,就是为了今天呐。不如好好筹划一下,怎么才把他一步步走来的足迹毁掉,把他在乎的东西一点点地剁烂,让他以往生活的二十多年,全都踩进泥里……我好像越来越期待了。”   旁边纪骁望着纪湫脸上的可怕的兴致,背后阵阵恶寒。   然而这种神色放在孟兰宴眼中,却让他欣喜若狂。   仿佛终于博得美人一笑,孟兰宴脸上流露出愉悦满足地神色,当下情难自抑地揉了揉纪湫发顶。   “我的湫湫,露出小爪子的样子,真可爱。”   纪湫开怀地对孟兰宴弯了弯眼,但很快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孟兰宴被她发呆的样子逗得想笑,“又在想什么?”   纪湫迫不及待地回答道:“大哥,我还想要刚刚那个人。”   眼见着,笑意就从孟兰宴的脸上一点点地退了下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他的嘴只余一线淡漠的弧度,“哪个人?”   无疑而问。   纪湫仿佛没有觉察到氛围的变化,“就是笼子里关的那个男人啊。”   她脸上一派天真,大衣里的手却慢慢捏紧。   孟兰宴一动未动地看着纪湫,眼睛深不可测。   他很久没说话,久到纪湫不禁歪了歪头,满腹疑窦地发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孟兰宴抿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情绪,“告诉我原因。”   纪湫似乎全然没注意到孟兰宴流露的戒备和怀疑,睁着可爱的一双杏仁眼看孟兰宴。   “因为感觉折磨那个男人,好像会更有意思。”姑娘笑得明媚又灿烂,动人心魄的神采有着令人追崇的魔力。   孟兰宴将视线放低,唇角勾了一下,也不知在思考着什么诡异之事。   像是思忖了一番,才迎上纪湫期待的双眼,“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如愿。”   纪湫还要说些什么,却见孟兰宴起身朝长桌一端走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二人的表情几乎同时都出现了变化。   房间上空不动声色地凝聚一团阴翳。   纪湫拳头松开,牙齿咬了咬。   孟兰宴的骤然阴沉的表情,毫无遗漏地落在她的眼里。   刚刚某一个瞬间,纪湫差点以为自己被看破了。   但是转念又想,孟兰宴此人疑心病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会十分在意,处处疑心,处处忌惮,阴险难测是他的常态,所以这不代表问题出在她身上。   况且,纪湫的直觉告诉她,孟兰宴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似乎还在意着另一些事情。   这个要求纪湫原本也没抱多大希望,她心知肚明,这件事不可能一蹴而就,今天也只是算探探孟兰宴口风,无论如何,商皑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这样思考过后,纪湫心态稳了稳,在一端坐下,给自己的脸上堆出愉悦幸福的表情,大快朵颐起来。   饭吃到一半,日理万机的犯罪头子就提前离席,不知又要赶着去做什么罪恶勾当。   纪湫回到房间,望着天花板那一圈繁复花哨的石膏装饰,从内而外,由衷地力不从心。   喜娜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给纪湫放了一盒东西。   “主人,这是这个月的。”   纪湫下意识问出口,“这是什么?”   所幸喜娜没有发觉,“是钗环啦,机械房那边改良了设计,用了不一样的材料,所以包装也换了。”   纪湫打开丝绒盒子看去,只见里面躺了三枚狐狸,百合,喜鹊花纹的钗子首饰。   再一联想,这东西出自机械房,而不是服饰部,纪湫就大致猜到这个东西是来干嘛的了。   钗环里面是空心,可用来□□。 第62章 “所以,我算什么?”……   喜娜是韩籍姑娘, 对妆容发式有着独到的见解,因此每一次新发了服饰,都迫不及待想要给纪湫进行试穿整理。   在她的形象维护方面, 可谓是用心良苦。   所以当她正兴致勃勃给在纪湫改变发型的时候, 手脚戴着镣铐的纪骁的出现,打断了她的灵感, 令喜娜非常恼怒。   喜娜早就知道来人是谁,颐指气使地把纪骁打发去了厨房, “把池子里的抹布洗了, 在园子下面捉一只鸡, 给老虎喂去。”   纪骁吓得脸又白了几度。   纪湫也是最近才知道, 老三闵玉之前从非洲回来的时候,给大家人手带回来一只动物。   纪湫的是一只小老虎, 之前受了伤,视频里指名道姓要闵玉带回来的。组织里的医生治了很久,现在已经能活蹦乱跳了, 但因为年纪尚小,身量其实并不骇人, 跟大型犬差不多。   提起老虎, 纪湫就又忧心了。   从这几天的温度气候来看, 组织身处的环境, 不像是亚热带, 甚至大胆点说, 连华国都不是。   纪湫花了好些天, 也没确定这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区域。   天气喜怒无常,时而蓝天白云,时而狂风骤雨, 说热就热,说冷就冷,偶尔一阵风,还带着强烈的潮气,这样的环境,难免让她的鼻炎更严重。   去下面餐厅的时候,又是窗户紧闭,四周寂静,沉闷得像置身于水下。   夜晚的时候,温度骤降,她必须的开暖气才能在温暖干燥的被子里睡着。   以及,这里大多数的地方都是铜墙铁壁,信号屏蔽,但凡能与外界进行通讯的设备,出厂时皆带着特殊装置,与预警系统相连,一有情况发生,很快就能锁定方位,并理解拉响警报,粉碎资料,疏散成员。   纪湫虽然并非工科,但也差不多能了解组织在信息技术方面的防控程度,这让她彻底打消了向夏树和苍洱联系的念头。   纪湫在床上翻了个身,苦思冥想。   有关蓝蝎真正露面的情节,在原书中,只出现在夏树被抓进敌营以后。   因为作者写感情戏太牵动人心,导致她根本没有仔细看剧情,所以这段情节大部分她都直接跳过,只从苍洱重遇夏树开始。   但纪湫并没有因此就放弃。   她一定能记起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黄昏日落。   岸边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性。   风迎面吹来,把他黑色的头发吹得狂舞。   二十分钟后,他等到了一艘潜艇,下来的制服男人恭敬颔首,将他身边的行李箱放进了舱内。   明亮的中部大厅里,炉火正旺,热气卷着熏香扑面而来,白玉瓶子里是刚换上的鲜花,鲜翠欲滴的模样很是讨喜。   男人脱下他的黑风衣,随手选了一朵百合,放在手里用指尖掐断了绿色的根茎,端详了片刻,就丢进火里烧得灰飞烟灭。   他背着手,不动声色地走到沙发上围坐在电脑前的三个人。   “是我没用,我反正解不开,你们解的开么?”   少年似乎很是不悦,负气地拔高了音量。   身边的两人不屑地觑去,“你发生什么火啊贺初序。”   “我又不是郑惊渡,计算机我不在行啊,术业有专攻你不懂么。”   贺初序气急败坏,“难道我就专攻?!”   眼看就要吵起来,身后有人从容提议。   “商氏也不是吃素的,在墙外面转几圈倒还勉强可行,可你真要翻到最里面去,只有惊渡或可一试。”   男人气定神闲的建议,倒更令人听出几分“所以你真的不行”的断论。   三人却未未来得及体会的这么深彻,只是惊喜交加。   “闵玉!你这神经病可终于回来了。”   “几点到的?”   “不是说明天才回来么!”   男人狭长的丹凤眼眯了眯,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狡黠,“友情提示,善用现有资源。”   在众人茫然的神色下,闵玉看了几眼一旁还未下完的国际象棋,将白子挪了一个位置,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据说来了一只新宠物。”   贺初序侧身回坐,“害,我以为你说的是谁呢,你口中的那只宠物,有点野性难驯。”   闵玉笑了一下:“再野的狮子,也总会有弱点。”   =   冰冷的牢房里,高瓦度的白炽灯整夜整夜地亮着。   闵玉后一步前来的时候,贺初序和涂嘉世已经在外面一大块单面玻璃外站了许久。   男人闭着眼,支着一条带着伤的长腿,靠在墙面上。   他的皮肤白得没有血色,脸上半点的污痕也藏不住,白衬衫领口松垮,布料上黑一块红一块,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男人的眉宇间仍旧一片端方如玉的宁静,遗世独立,就是如今沦落到这番境地,也不见一丝的落魄和狼狈。   这让涂嘉世和贺初序并不敢轻易与他对峙。   两人像在细致地商讨战略,望着里面的棋局苦思冥想,步步为营。   闵玉戏谑地嘲讽一句,“有必要么。”   说罢不等贺初序阻止,大张旗鼓推门而入。   大难临头的危机中,靠在墙上的商皑只是缓慢地掀了掀眼皮。   底下漆黑深邃的一双眼睛露出来,目光却只是懒散地放在墙角。   闵玉也不在意,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商皑。   “商总大名,在下久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跟商总见面的时候,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眼前的挑衅,未能让商皑的表情泛起一丝波澜。   闵玉自顾自地叹息,“真是没想到,我们的小六妹平时看上去娇娇憨憨的,做起事来却是一点也不含糊,把商总诓到这个地步。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诚不欺我。”   说着他笑了一声,阴险地俯低下身,“天之骄子,也能沦落为囹圄硕鼠,风水轮流转啊。”   商皑闭上眼,“不要再说废话了,你们来找我,有事吧。”   闵玉望着商皑如冰雕般毫无情绪的脸,笑了一声,“商总,如果我说,能放你一条出路,你觉得如何?”   商皑眼皮也未动:“你没这种本事。”   闵玉不怒反笑,“你倒也说对了一部分,不过你要是不去做的话,那痛苦可是一般人承受不了的哦。”   涂嘉世弯起漂亮的桃花眼,歪着头玩着头发,“蓝蝎会的刑,可是千奇百怪,专业拆解一百年。商总可以开始想想,失去哪个部位,会在你的接受范围之内。”   血腥的画面感演绎在人脑海里。   商皑唇边忽然有笑,“你们要让我做什么。”   贺初序倚在墙边悠悠开口。   商皑眸色不明,“我不知道。这不是我管理范围。”   涂嘉世气笑了,“你是商氏总裁你能不知道,开玩笑呢吧。”   商皑看向面前那个妆容诡异的女孩,“SHHI项目板块我从不过问,集团自有它独立分明的运行机制,它加过多少密我更是不知。”   涂嘉世看商皑这话不像是撒谎,有点茫然地看向身侧的闵玉。   “商总不知道也无妨,那就以您的智商迎难而上吧。”   闵玉轻描淡写,眼中闪烁着一抹狡猾的光彩,口蜜腹剑,绵里藏针。   这话一说出口,连贺初序和涂嘉世也有点意外。   闵玉这意思,是让商皑从无到有,凭借所能,打开自己公司的内网。   先不论商皑愿不愿意,他们更多的还是怀疑,就商皑这技术,差了郑惊渡十万八千里吧,闵玉也敢让他试。   太儿戏了。   然后他们看向商皑,发现他眉眼平静,竟然没有一口拒绝。   似乎沉思了一下,商皑抬眸。   “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涂嘉世顿时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吗,还敢提要求,未免太猖狂点吧。”   商皑目光轻蔑地扫落,“那就算了。要打要骂任凭处置,人固有一死,没什么可怕。”   冷硬的态度令涂嘉世哑口无言。   空气凝固半晌,闵玉开了口,“你要求什么。”   商皑搓捻着手里的铁索锈迹,眼底凝着一线暗淡莫测。   只听他幽幽吐露,“纪湫,我要见她。”   贺初序一震,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想得倒是美,现在你有资格见六姐么?就凭你也不怕脏了……”   “好。”   闵玉打断了贺初序,无视旁边两道不可思议的目光,轻缓地笑开,“只要你破解,我就让你见小六。”   一言为定,监牢部的得到通知过来处理犯人手铐。   闵玉涂嘉世和贺初序三人退出屋子。   贺初序拉着闵玉表示很愤怒,“你怎么能答应他这种要求啊。”   闵玉气定神闲,“谁说了答应过就一定要兑现。”   这番理直气壮的无耻,真让贺初序一时语塞,“好吧……”   这边涂嘉世也把贺初序拉着,小声嘀咕,“你话也别说太早了,跟他能破解似的。着什么急。”   贺初序深以为然。   =   纪湫懒懒散散一觉睡到正午,喜娜一看见纪湫醒了,忙殷勤地递上热水巾。   “主人,806那位主子早上来找过你。”   纪湫热敷着眼部,“二姐?”   喜娜拿起一把鱼齿梳,“说是中午亲自下厨,准备让你过去尝尝新菜色。那位主子也是等了您好久,天天嚷着说做的东西都找不到有品位的一同分享,很是无聊。”   说着一脚踹了踹地上顶着盆的纪骁,纪骁连忙靠近了几步,估算着纪湫刷牙的位置,好精准地接住水。   喜娜这时又找了把密集一点的木梳,“主子您今天想穿什么颜色。”   纪湫打了个哈欠,说了句随便。   简单整理好,纪湫敲开了806套房的门。   里面三个侍者守在圆桌边,而余菲则系着一条围裙,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   分别有两个女佣帮忙清洗蔬菜和处理一些零碎的杂工。   但切菜的工作余菲却并未让给他人。   纪湫走进厨房的时候,余菲正在切韭菜,寒芒熠熠的雪白刀刃,一下一下地从头落到底,节奏均匀,速度缓慢,妩媚的脸上是狂热的享受。   兴奋到甚至有些忘情,以至于纪湫走近,余菲才有所察觉地抬起头。   “啊呀,你来了。”她眼睛像月牙般挂着,舌头似在齿间舔了舔,“来,番茄留给你。二姐知道你最喜欢把它们剁得粉身碎骨了。”   纪湫看着玻璃器皿里几个红艳艳的番茄,听她这样形容,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忽然有了画面感。   余菲眼睛很漂亮,但此刻由于内心高昂的情绪,那双美目睁得很大,眼白留出不少,眼仁圆滚滚地放在正中央,如果不看她勾起的唇,她给人感觉更像是受到了某种惊恐。   此时纪湫正被她这般注视着,接过她热情递来的刀子。   不负她的期待,纪湫拿出一颗番茄来,一刀切成了两半。   余菲在旁边贴心地鼓励称赞,“对的,就这样,把它切碎成肉饼……哦不,番茄饼。”   纪湫捏紧了刀把手,冲她挤出一抹笑去。   起初纪湫听喜娜那番话,还以为余菲是个狂热的烹饪大师,然而时间过了半个多小时,纪湫看她还在切菜。   这大概是个打着做饭的幌子,实际上享受切煎炸的变态。   哪里是在切蔬菜,完全是在杀蔬菜吧。   因此余菲把黄瓜、卷心菜、大蒜等凌迟过一番后,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为了契合主题,余菲十分随意地出锅了一盘糖醋生蚝,优雅地放在桌子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纪湫坐在一端,接过余菲递过来的菜谱。   所以这顿饭,大概就是一道亲手做,其他全靠点。   余菲换了一套衣服,坐在主位上,摇晃着红酒杯,“随意点,别客气。”   纪湫翻了几页,选了有四五个菜,确实也没客气。   当第一道菜黄油北极贝上桌的时候,余菲眼睛眯着,兴致勃勃地问纪湫有关于A城的事情。   “听说这一次你收获不小,把商氏那个高高在上的额继承人都给坑得半死不死,我真好奇,你都用了些什么手段。”   纪湫嘴里嚼着食物,“我哪有二姐懂得多啊,二分运气,八分还是二姐教得好。不过还是太笨了,最开始的时候做错了好多事情,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是我没错了。”   余菲听着纪湫的夸赞,笑得花枝招展,但很快她的笑容从唇角慢慢冷了下去。   “那你就跟姐姐讲一讲,我都教了你什么?”   纪湫拿着刀叉的手一顿。   她抬起头,看见对面余菲一脸的高深莫测。   “比如……欲拒还迎,看人下碟,当时听着好像简单,但实际上真正要做到还是挺艰难的。”   纪湫观察着余菲表情,发现她不以为意地摇头一笑。   “宝贝,像商皑那种男人,阴沉寡淡,恰恰就喜欢你这种张牙舞爪的小可爱,你只需做你自己,他自动就会被你吸引。你不要不信,二姐我可能比商皑他自己还要懂他哦。”   纪湫心里松了口气,“我相信二姐看男人的眼光。”   ——只要你不再问题刁钻,你说我凶神恶煞我都没意见。   余菲喝了口红酒,幽幽道,“说不定你现在这种原形毕露,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更喜欢哦。姐姐我就很吃你这种——天真残忍的小姑娘。”   纪湫:……   您还真说啊。   属实有感觉被冒犯到。   “我哪有啊……”纪湫原本想谦虚一下,然而笑出声来,却有种诡异的娇嗔,听得自己个都汗毛倒竖。   门再次被推开,送餐员推来法式梅汁小羊排。   余菲在对面说着这些年的在情感方面做的“市场调研”,纪湫听得内心不住地握草草早早早,说得正欢,忽然出了意外。   盘子从肩头一斜,汁水全部洒在了她的白裙子上。   纪湫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望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裙子,大发雷霆。   “我饶不了你!”   底下跪着的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面对纪湫的怒火,他只是逆来顺受,沉默地把头埋得更低。   这里的人进来之前都会进行残酷的培训,让他们从生理上就得习惯被打骂和虐待,届时犯了错才不至于求饶闹到主人的耳朵,另其烦乱而坏了心情。   纪湫忍着心头恶气,“我这条裙子,你死多少次都赔不起。”她捏紧了拳头,“给我带下去关着。”   几个黑衣人得令,很快就把地下的男人拖走了。   喜娜得知了消息,风风火火带着一条裙子给纪湫换上。   她便又和余菲继续美好的饭局。   直到两点,纪湫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余菲,往自己的套房里返回。   此刻,天空已经下了点小雨,不见天光的房间不开灯便一片漆黑。   纪湫躺回床上,手盖在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此刻她不知,直线距离两百米的密室里,商皑戴着脚铐手铐,坐在一张办公桌前。   他的面前是一个电脑,头上悬挂着一颗早就坏了的灯泡。   电脑屏幕的白光照得商皑脸色更为苍白了几度。   贺初序在旁边看着,表情渐渐变了。   等商皑又走了几步,涂嘉世很是不可置信地捏了捏贺初序,对他一阵挤眉弄眼,表示内心的遗憾和讶异。   贺初序心有不甘地把涂嘉世的手拂开,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确实刚刚出了破绽,这才没有进得去。   两人看得越来越专注,不断倾着身凑前,恨不得把电脑盯穿的模样,像极了观看大神解题的学生。   闵玉看不下去了,在旁边轻轻咳嗽了几声。   涂嘉世和贺初序这才意识过来,赶紧摆正姿态,把不断惊喜睁圆的眼睛合上,重新换了副见过世面的不屑表情。   商皑大功告成,双手从键盘撤下。   他的脸上并不见多少攻克难关的喜悦,亦如平常的散漫和疏离,在安静的空气中低低说道,“好了,该你们兑现承诺了。”   贺初序得了闵玉一个眼神,上去敲打几番,最后朝他点头示意。   商皑确实破解了。   成了闵玉先前口中那除了郑惊渡以外的天下第二人。   是以闵玉也颇为荒唐,不知是何心情地笑了起来,“不愧是少年班的神童啊,智商和手段果真没令我们失望。”   商皑面无表情,对闵玉的捧杀充耳不闻,只淡淡提醒,“过奖,我不过只是在破解的同时,还安了一个小玩意,如果你们敢把我当傻子戏弄,那这个东西一个小时以后就会自动报警,同时把内部资料全部销毁。”   男人抬起暗芒流转的眼眸,有所强调,“绝对会让你们,满盘皆输。”   闵玉听了顿时头两个大。   贺初序在身边束手无策到只好翻白眼。   涂嘉世也只能把商皑望着。   三只狐狸,在此之前自以为把商皑阴得百无一漏,谁曾想,他却是他们的一着不慎。   没办法,被商皑反将了一军,闵玉只好兑现承诺。   他那终日挂在脸上的孟浪笑容,于商皑转身的那一刻,也不忍咬牙切齿了一番。   贺初序在身后很是闹别扭,嘴里嘀嘀咕咕。   “我不同意,这家伙就是个定时炸·弹,六姐跟他有仇,他这次去指不定要对六姐做什么。”   “都已经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人了,他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我看人早就该杀了,根本也留不到现在来让人恶心。”   ……   贺初序跟涂嘉世忘情地叭叭,没注意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商皑面朝着走廊,良久沉默。   贺初序一时捉摸不透,心头蓄着的火气正要找借口发,却突然听见商皑沉静无波的声音。   “我可以答应你们,只进去二十分钟,话问完我就走。但是你们不许进来监视我。”   贺初序哪里愿意,“谁知道你要对我六姐做什么!”   “我已经让过最后一步,也给了你们余地。劝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   商皑的声音很平淡,但却让贺初序急火攻心。   “你现在什么语气?敢威胁我?呵,你一步一铃铛的声音,没有提醒你自身难保么。”   商皑没有回头,“你们尚且连程序密码也破解不了,现在难道妄图去摘下我埋下的那颗炸·弹?你们可以不讲信用,不讲规则,但恐怕没办法无知无畏吧。”   贺初序捏紧拳头,吃瘪吃得恼羞成怒。   涂嘉世怕贺初序冲动,将他擒住,“还是看看情况吧。”   商皑独自迎着昏暗的光线步步而去,在一间套房前站定。   他合目沉吟良久,终于抬手敲了两下门。   很快,门就开了。   里面露出半颗脑袋。   陌生面貌的女佣面色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大概是很久没听到声响,里面传来另一道声音。   “喜娜,怎么了,来的是谁啊。”   名叫喜娜的姑娘松开门,露出款款前来查探的身影。   纪湫目光从喜娜挪向门外,瞬间凝固住。   商皑身上仍穿着当日那件衣服,上面脏兮兮皱巴巴,他应该从来没有过把一件衣服穿得这么久过。   男人的头发凌乱不堪,细碎垂下的发丝从额头垂下,甚至遮住了眼睛。   他双手双脚带着镣铐,铮铮地反着锐利的光,周身的束缚给他添上一层阴戾气息,如今他就在门外站着动也不动,连放在人身上的目光也是冰寒彻骨的。   纪湫也不知是震惊还是如何,没忍住退后一步,然后就在原地生根似地僵硬了。   两相对峙间,他们彼此谁也没有先一步开口。   直到又有一个人好奇走近。   纪骁看见商皑的时候,也是意外不已。   他看着商皑手脚的东西,大吃了一惊,“商总你怎么也来了,还这幅模样?”   喜娜闻言,顿时明白过来了。   “这就是商皑吗?”   纪骁狂点头,嘴角是掩盖不住的欣喜若狂。   “商总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是太惨了。他们怎么对你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骂了的话骂了些什么?你快跟我说说,让我开心开心啊哈哈哈哈。”   如今当真应了那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纪湫的声音自旁边响起,“纪骁,你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   冷静的声音立刻熄灭了纪骁得意兴奋的火焰。   喜娜作为一个恶仆,将仗势欺人一词发挥到得淋漓尽致。   他走到绩纪骁跟前,“今天楼上的地板都擦完了吗?主子的头发都是捡起来洗干净的,要是少了一根,你就别想活了。你以为现在还有命活,都是因为谁。”   纪骁吃瘪,眉目低垂了半晌,对着纪湫却又忍不住戏谑道,“妹妹,哥哥真心为你好,还是忍不住多一句嘴,你现在要准备换身份,多半国内也不待了,没有必要再和无关人等牵扯关系。”   商皑眉头微动,“换什么身份?”   纪骁迎着商皑的眼睛,“F国政要儿媳的名头,可是比你商皑之妻的名头响亮得多,我们湫湫今后的日子风光去了,哪像之前在你们家尽受窝囊气。”   他憋足了劲,仿佛要将过往在商皑哪里失去的尊严都给找回来。   “那些大资本政治家哪里是你们商氏比得了的。从前你们对我妹妹多有不屑,现在你们根本高攀不起她……”   纪湫咳了两声,却见身边喜娜不仅没有打断的想法,反倒听得兴致勃勃,她敛着眉头忍无可忍,不能让纪骁继续嘚瑟下去。   “够了!”   纪骁吓得心惊肉跳,一下子回过头去,看到的是纪湫阴沉的脸庞。   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妹妹,如今仿佛原形毕露,一个眼神就能主宰人命似地可怕。   “谁叫你不经允许跟他说这么多的。”纪湫走过来,站在纪骁身前,话锋朝着商皑,却只是目光冷漠地扫过。   纪骁听纪湫这话的意思,不是想当着商皑打他的脸,立刻又乐呵起来,不知羞耻地往自己脸上打了几个耳光。   “是妹妹想的周到,我错了,命都是你给的,我去给你擦地板。”   说罢就狗腿地溜了。   喜娜看得不过瘾,走到纪湫跟前憋着嘴,“主子,你就该让纪骁继续说下去啊,这个男人之前让你吃了不少的苦头,不能就这么算了。”   对面铁索似乎有所动静,冷咧咧地发出了一些毛骨悚然的声响,把喜娜听得不由骨头一寒。   商皑已走了进来,却只是停在五步开外。   他的眼里暗淡一片,分明看着人,却让人并没有被注视的感觉。   “请你立刻离开,我和她有话需要单独讲。”   声音淡漠,但喜娜听着却莫名火大,“你这是在命令谁呢!”   纪湫闭了闭眼,把她拉了回来。   喜娜心中不忿,“主人,这个男人定是要来找你算账的。”   纪湫眉头皱起来,“你是觉得我连一个戴着手脚烤的人都打不过是吗?”   喜娜如鲠在喉。   她终究还是没法忤逆纪湫,只好咬着唇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安静的复式小会客厅内,纪湫靠着英伦风宝石蓝单人沙发,好整以暇地打量商皑。   黑色纱裙层层垂落,优雅得像一朵黑色大丽花,领口堪堪遮姣好的风采,露出纤细白净的天鹅颈。   那双上挑着的眼睛伶俐美艳,却偏偏又在他面前筑着戒备,清冷桀骜的的表情,就又更添上几许旖旎风情。   “商皑。”纪湫品着这个名字,饶有趣味地笑了下,像在戏谑前世的一段露水情缘,“说吧,你来找我想干什么。”   商皑深沉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已经不认识面前这个玩世不恭的女子。   “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纪湫眉毛挑高,似乎是困惑了一瞬,而后恍然理解到他的话。   “你是说跟R国政要的姻亲?”纪湫放在凳子上的手,百无聊赖地伸展两下,“很正常不是么,在A城的使命完成,我自然是要去继续下一个任务的。”   商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是怎么把一段婚姻说的这般儿戏。   “纪湫,你是从多久开始做这种事情的。这是你第几次?”   纪湫颇有遗憾,“实不相瞒,比起几个哥哥姐姐,我这是第一次做任务。不过还算完成得不错。”姑娘似乎颇有成就地抬头冲他一笑。   灿烂地望着的模样,对他却不是宽慰,更像一种凌辱。   商皑呼吸不稳,怒气似乎烧红了他的眼,“所以你我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早就计划好的阴谋,对么。”   纪湫面对着他的质问,不带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嗯呢。”   商皑万万没有想过,她的回答竟然是如此斩钉截铁,简单粗暴。   “所以,我算什么?”   商皑捏紧了发抖的拳头,眼里燃着火苗。   他没想过得到什么,只想让她平安,然而他万万想不到,等待他的却是身陷囹圄,凌虐之灾。   原来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他的这份情意,在纪湫这里如此不堪。   不顾一切拿着商氏命脉前来相救的自己,算什么!   这些问题在几天里日日夜夜拷问着他的灵魂,让他心火难耐,备受煎熬。   然而如今自己仍是一腔孤勇,像一个在牌桌上失了理智的赌徒,头脑发热地把自己葬送得倾家荡产,也只为来见她一面   ——然后又再次重蹈覆辙,万劫不复。   原来即便给他第二次机会,他仍旧会执迷不悟,他活该是飞蛾,扑死在火里。   纪湫眨眨眼,匪夷所思地望着面前紧咬着牙关的男人,好奇发问,“商皑,你难道在生气吗?于我而言是阴谋,于你而言不过是顺水人情,你又何必做出一副像是我剥夺你什么、亏欠你什么一样的表情?”   彼时纪家和商家的联姻,也就只是走一个过场,没有酒席,没有仪式,就只是扯了个证。   婚后的商皑依旧如婚前奔波往返,日理万机,唯一改变的,最多不过是多让助理向妻子多传达了些“不要”、“不去”、“不回”的话。   之前他商皑有多敷衍,多无情,此刻的纪湫就有多漫不经心。   商皑再如何隐忍,却仍是藏不住胸膛紊乱的起伏。   他眼睛红得厉害,抿紧了唇,许久一言不发。   纪湫似乎看见商皑半沉着的眼底,似有痛苦挣扎之色。   过了很久才听他说,   “是的,你没有亏欠我什么,是我欠你太多。现在这个样子也是我咎由自取。”   男人说话的时候,嗓音像是含了沙子,喑哑得不能听。   他的悲伤落在纪湫眼底,让她浑身不自在地动了动,变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我不喜欢听你这么说,我们还不是亲密到可以有所亏欠的关系。”   商皑牙关收紧,“你说的没错,是我自视过高。你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你今后还准备继续这样多久!为了你的目的,去骗更多的男人,跟更多的男人结婚么!”   她迎上商皑怒意蓬勃的注视,天真地偏过头,继续而言。   “我跟别人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既然结婚和爱情的欺骗,能让我更快地达到目的,何乐而不为?”   商皑诧异地望着纪湫,唇瓣颤抖,“你真的这么想?”   纪湫像是对他的变了调子的音色浑不在意。   “我们不过才认识短短不到一年而已,还轮不到你来过问我的私事。我之前的事情你没有资格打听,我未来要做什么也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纪湫俯身,句句放缓。   “况且——你知道吗商皑,你已经无法再参与我的未来了。我这里,可没有你的位置,我不会仅仅只是止步于你这一段,你别忘想控制到我什么。”   女子的眉眼藏在阴影里,直白诛心,句句刺耳。   磅礴的野心,追名逐利的疯狂,在她那双分明清澈动人的眼里熊熊燃烧。   商皑最是知道这种疯狂,因为他也是这种人。   曾经是……   但凡换一个人,他只会燃起战意,一决高下。   然而这个人变成了纪湫,商皑便无法接受。   “你真是疯了。”   商皑手背冒起根根青筋,附着的血管似乎都叫嚣着要炸裂开来,短短几个字,却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   面前人满眼血色,大受刺激的模样,让纪湫陡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个男人下一秒会扑上来狠狠咬她一口,以解心头被苦苦欺骗之恨。   纪湫却一笑而过,“所以素来以心狠手辣著称的商总,现在竟然也有资格对我嘲讽评价起来了吗?据我所知,商皑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吧。真跟别人打起商战来,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话音正落下,门外响起来人的告知。   “Charon小姐,Pluot先生来了。”   属下恭敬地称呼两人的代号。   霎时间,商皑却似脚铐的束缚烫得厉害,让他连身子也晃了下。   这个名字的意义,纪湫心知肚明,是以她电光火石之间,看了一眼商皑。   却见商皑罕见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似乎从没有哪一次有如今这般想得到答案。   纪湫却没有成全他的意思,径直站起。   她刚到楼梯口,孟兰宴就已经走了上来。   孟兰宴似乎并没有意外商皑的存在,反而笑得很亲善。   “商总的心愿已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商皑这时才转过身来,眼角未敛杀意。   没有与孟兰宴说话的意思,带着手脚铐的男人,从容不迫地从他身边路过,骄傲优越得不像是囚徒,更像是座上客。   孟兰宴忍着恶意,怒极反笑。   直到觉察到纪湫茫然的注视,孟兰宴才敛住表情,温柔地摸了摸姑娘发顶。   “湫湫,这个男人有没有伤害你?”   纪湫摇头,“他还没这个本事呢。”   灵动俏皮得像一只小雀。   这幅小爪子犀利挠人的模样,明显取悦到了孟兰宴。   他亲昵地捧着姑娘的脸,漂亮的碧色眼睛温情款款,“他跟我的小朋友都讲了什么?我要知道他有没有教坏我的宝贝。” 第63章 他找不到她,所以慌了。……   孟兰宴的指腹在发际上轻轻地碾过, 痒痒的。   “他说的东西,我已经不记得了。就算是记得,也要不记得。”姑娘眉眼弯了弯, 眼角流露着鲜活动人的狡黠, 顺着孟兰宴地话,接的巧妙。   孟兰宴半秒后领悟到, 弹了弹她的眉心,“连大哥的问话, 都敢不正经了。”   话好像是威胁, 但人却是笑着的, 而且纪湫看他似乎发自内心地开心。   过了会, 等孟兰宴也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 纪湫才抖着腿慢慢坐回了沙发。   此刻她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商皑来得简直猝不及防,她完全没有准备。   彼时恐怕只有老天爷知道,得是多亏了沙发给她扶着, 才没有膝盖软得直接滑到地上去。   她嘴里放着狠话,心里战战兢兢, 防着满眼要杀人的商皑, 还要留意着房间还未被找出来的摄像头。   好不容易以为要熬出头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孟兰宴不知发了哪门子神经, 也追了过来。   短短半小时, 纪湫却感觉自己已经原地去世了好几次。   纪湫作为一只惊弓之鸟, 属实再经不起折腾!   回到房间,在床上滚了几圈。   回想起商皑那被刺激得咬碎一口牙的阵仗,她双手合十, 请这位大哥千万不要把她的话放心上,日后莫寻仇。   等她再翻滚几圈,还是侥幸不了——商皑当时那种拿目光将她千刀万剐过一番的神色,绝对已经当场记恨上了,并且很可能已经在心里给她想好了几百种死法。   也对,商皑这种骄傲优越到了骨子里的人,你欺他,骗他,侮辱他,刺激他,戏弄他,还折磨他,生不会放过你,死了做鬼也会寻仇上门。   商皑被两个属下严格控制在一扇象牙白的挑空双开大门前。   富丽堂皇的欧式长桌前,闵玉和涂嘉世正在下棋,聊起商皑时颇有兴致。   “你猜他用这么大的代价,会跟小六妹说些什么?”   涂嘉世:“这辈子都不放过你,你这女人骗得我好惨,你下地狱吧……诸如此类?这些都是我听别人对我说过的,大概也八·九不离十了吧。”   贺初序站在窗边杀气腾腾地转过头来,“他敢这么诅咒六姐,我就把他拆了!”   闵玉朝他鄙夷地笑了一下,满不在乎评价,“其实说实话,这个人智商确实名不虚传。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就是想试试他,结果还真的破解了。哎……如果把他招到组织里来该多好。郑惊渡不在还可以用用商皑。”   门被人打开,黑衣男人面色沉冷地走了进来。   “你这个提议非常好,把他招进来,然后你给他让位置,怎么样?”   闵玉看着从面前一阵风似地经过的孟兰宴,嘴角抽了抽,“我开玩笑的。”   孟兰宴拉开主坐,黑衬衫挽到小臂,“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听说有人设计不成反被害,差点前功尽弃,是这样吗?”   三人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孟兰宴不冷不热地笑了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   三人不敢不从,只好将信将疑地退出了门外。   贺初序和涂嘉世出去的时候,商皑已经被带走了。   他俩惊疑不定地看闵玉,“真的没事了吗?”   闵玉望着商皑于拐角消失的半片声音,叹息着道:“老变态生气了,不过不是对我们。”   纪湫一觉醒来,穿好衣服下楼准备吃饭,刚打了个哈欠,就从透过一片水雾的眼睛看到长桌前不知等候多久的孟兰宴。   他端正地坐着,眼睛闭起,脸上一片祥和安静。   然而谁到不知道他的内心正卷着一番怎样的凶残风暴。   纪湫差点就要径直掉头,然而她还是忍耐下了这种冲动。   喜娜发现了纪湫,跑过去给她拉开椅子。   凳子腿摩擦地毯的轻微响动,惊扰了孟兰宴。   他睁开碧绿色的眼睛,冰冷剔透的瞳仁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阴戾,然而纪湫复又看去时,只见孟兰宴已用一双温柔多情眼,笑意款款地注视过来。   “听说你的小老虎病好了,从明天起都可以停药了。”   纪湫对他做出一种由衷感动的欣慰表情,“是的,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真好。药苦苦的,针也扎得很痛,但他很坚强,从来只是嗷嗷叫几声,都没有生气得抓过人。”   孟兰宴柔情似水地弯着眼,“对啊,教训够了,自然就听话了。畜生和人是一个道理。它或许也知道,胆敢伤了主人,自己可就没命活了。”   说后半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有种抑制不住地愉悦,连字音都兴奋得微有颤抖。   纪湫看他笑着,却不知为何,背后总有一股恶寒。   然而她的直觉从不欺她。   下一刻,只见孟兰宴双手交握在桌面,以一种十分期待的表情望了过来。   “之前你说,想把那个男人放在身边慢慢折磨。今天你高兴,我也高兴,于是就想让你更高兴一点。这个请求,我答应你了,怎么样?”   香水百合的薄影间,是男人诡异不祥的碧绿瞳眸,疯狂和残暴流淌在其中,毫不害怕别人看到。   纪湫如他所愿,眼里迸射出强烈的光彩,“真的吗,太好了。”   然后眼底滑过一种与孟兰宴无二的阴险恶劣。   孟兰宴的眼睛未曾有一刻离开过纪湫,那审视灵魂的目光,烈烈灼热,烤得纪湫如坐针毡。   但她心知肚明,如今自己脸上不能出现分毫纰漏。   这个男人乐于观察别人的微表情,然后以恶意揣度。   孟兰宴没让纪湫吃几口饭,就急不可耐地把她带到了牢房前。   纪湫在大扇玻璃里,再次和商皑目光交汇。   看见纪湫,商皑似有微愕,然而当他发现站在纪湫身后,半隐在黑暗里的孟兰宴时,眼角就又拧出一股戾气。   孟兰宴堂而皇之地在商皑面前,贴向纪湫脸颊。   温热的吐息,喷在她的耳廓,纪湫听到有如魔鬼一样的念诉,“我为你找到了一个能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这个你去亲手喂他吃下。”   纪湫僵硬地将目光挪下,果真看见面前有一颗胶囊。   H315,实验室新研发的药剂,有刺激神经,致人抑郁,产生幻觉等作用,服下的人将会痛苦不已,困在混乱的意识里难以解脱,但触发某种情绪感官的体验后,又会产生极度愉悦的心情,从而对此上瘾,产生依赖。   这是一种相当复杂的体验。   另一头的单向玻璃前,闵玉和涂嘉世看得心惊肉跳。   “老变态这招到底要干嘛。”   闵玉若有所思,“这种药一般只给两种人,有钱人,有秘密的人。”   有钱人求刺激玩。   有秘密的,就找出弱点,迫使其再无隐瞒。这一点倒是与催眠有异曲同工之妙。   涂嘉世只觉沮丧,“你这说了当没说。”   商皑是有钱人,也是身负机密的人,能从他身上得到的太多了,以至于他们竟猜不透孟兰宴到底想要什么。   这边,纪湫凝望着胶囊,不由生出胆战心惊的感觉。   她知道,这个药剂对人体危害有多大,商皑要是吃了,将会承受多么可怕的痛苦。   孟兰宴见她未动,语调挑起,“怎么了?心脏跳得这么快呢。”   纪湫深吸了口气,“是啊,好兴奋。”   她此刻全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神色,麻木地说着孟兰宴爱听的话。   “就是这么昂贵的东西,大哥真的舍得给我?而且还是用在这个人身上。”纪湫吞咽了一下,“我有一百种折磨他的办法,全然没有浪费一颗药的意义。”   耳朵猝不及防一痛,是孟兰宴捏了捏她的耳朵。   那种让她毛骨悚然的语调又响了起来。   “我愿意的。一颗药,比起你的好心情,根本不值一提,去吧,也让我看看,是这药的威力大点,还是商皑他更坚不可摧一点。”   白光通明的室内,商皑被四道边角垂落的铁索拷着。   他既没有震碎铁索的神力,也没有开锁的神通,这些招摇的的锁链,只不过是用来明晃晃羞辱他的。   商皑从未将这些放在眼里。   可纪湫拿着药步步走来,却让他轻易皱起了眉头。   商皑几天几夜没能休息过的眼睛,红得触目惊心,此刻望着她的时候,仿佛更滚热了几分。   面无表情的女子走到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又见面了,商皑。”   商皑干涩的唇瓣动了动,目光从纪湫脸上,又放到她手中的胶囊,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缩了下,沙哑的音节陡然堵在喉咙口。   他的内心,已经被震惊填满,抬起的眼睛里蒙上一层绯色水光,在白亮的光里,明晃晃的,只望向人的灵魂,从内心深处不可置信地质问着她。   纪湫无动于衷,“吃了它。”   商皑眉梢抽动,仰着头,波光颤动地看着她的眉眼,好像在疯狂寻觅着昔日那个自己熟悉的姑娘,但姑娘不见了,消失了,彻底从他的生活里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他从不认识的蛇蝎。   他找不到她,所以慌了。   “纪湫,这……是什么?”   他的表情仿佛看上去自然流露着困惑,问出的话,也忍着颤抖,勉力从容,似乎就真的不知道这为何物,需要纪湫来解答。   纪湫手心力道重了些,把药物往前递了递,不予与他多说的模样。   商皑眼角像是凝着一滴血,“你真心的?”   “不然呢。”   商皑直觉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他好像反应过来,不是他找不到那个姑娘,而是她原本就伪善,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愚弄。   她原本就铁石心肠,要从这样的人那里得到一份善良对待,那得会是怎样一个人?   但商皑大概知道,至少不会是曾经苛待过她,让她委屈的人。   所以,是他不配,是他痴心妄想。   曾经那样伤她,如今又想要她爱他,求她成全。简直不知廉耻。   她从未变,一切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商皑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单枪匹马这么多年,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有会如此卑微地从别人那里奢望一份真心对待。追逐得一路泥泞艰难,伤了身伤了心,到最后还要落得一副这样的下场。   望着纪湫,嘴里发出一声冷笑,他觉得自己真是很荒唐。   纪湫狠下心,望向商皑的眼睛。   然而她还是猝不及防地心跳漏了一拍。   商皑从下方望着她的表情,脸上有笑,眼里却说不清是怒是悲,眉宇间又是一片心灰意冷。   但她没有退缩的余地,“与其两不相欠,我更希望你恨我,就像是之前我百般苦情,而你无动于衷一样。只要你痛苦了,煎熬了,无所谓是哪一种情绪,我都会很开心。”   她想自己大概脸上有着一种恶劣狠毒的笑,否则商皑的表情也不会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闵玉和涂嘉世看得一言难尽。   他们只见商皑含着淡然的笑,抬着一双已经发炎红肿得不像话得眼睛,望着纪湫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所以我没有选择对么。”   然后从容地从她手里摘下,吃尽了嘴里,边嚼边笑,那笑声低低的,在四周荡着,听得人心惊肉跳,恶寒彻骨。   而另一边的孟兰宴,却并没有意料之中那样畅快发笑,而是仅仅抓了抓身边的栏杆,转身黑着脸离去。   闵玉啧啧感慨,“老变态觉得这个人霸占自己的所有物,他不甘心,心怀恶气,就要折磨死他。商总这一世英名啊。”   凌晨三点的蓝蝎会基地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束手电在漆黑的世界里晃了两晃,然后空气中响起两道开锁的声音,一道轻,一道重。   紧接着是长长的滚轮摩擦声。   “吱嘎——”   听得人头皮一阵发麻。   纪湫那束白光照到角落里的人。   似乎是不习惯强光,对方挡了挡眼睛,艰难地从指缝里看她。   “韦恩先生,是我。”   头发花白的男人爬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她,“出什么事了么?”   纪湫:“出大事了,我们现在恐怕得再次去一趟实验室。”   韦恩显然眉头折起来,“为什么!?”   纪湫握紧了手中的铁栏杆,“那个人……逼我喂了H315,但是我换成了今天偷出来的E306,现在我们要赶在他发病后的四个小时以内偷出E306的缓释剂,不然那个人就会留下永久的神经性损伤。”   韦恩头都大了,“两种胶囊又不一样,你确定那个人没发现吗?就怕这个时候他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你说的那个人非救不可么!”   韦恩是书中男主夏树在组织里得到的一个机遇。   韦恩身怀绝技,最起初他被陷害欠债而加入组织,后又被孟兰宴以家人的性命作威胁,大约七年前他的妻女失踪了,韦恩逃出组织又被抓了回来,被终身囚禁于此做了打杂的下手。   他急切地渴望出去,寻找家人的下落。   纪湫从原书得知他是法式小羊排的传菜员,这才借着和余菲吃饭的机会,专程点了这道菜,故意打翻菜肴,将他“囚禁”于此。   原书中,夏树也潜入资料库查找档案,当时就是韦恩帮忙给监控造的假,纪湫在白天也做了同样的事,让韦恩帮忙黑了监控,自己则进了实验室盗取样本。   盗取药品样本的目的,无非是她为今后做打算,谁曾想药还没在口袋里焐热,就撞上孟兰宴要给商皑服下H315。   H315没有解药,吃下去就是终生残疾。   而她手里这款H306则是与H315症状反应差不多的同种药物,直白点来说,H306是H315的初代药品,H315相较于H306则更完美昂贵,而306则差不多已经属于淘汰那一挂。当初研制306的时候,实验室还出了对应的缓释药剂。   也就是有解药,和无解药的区别。   那时情况危急,纪湫想不了这么多,只能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下偷梁换柱。   面对监牢里有些狂躁的韦恩,纪湫摇头。   “韦恩,这药是我亲手给那个人喂下去的,他要是真的残疾了,我难辞其咎。”纪湫咬了咬唇。   韦恩困惑,“你为什么有这样强烈的道德感?你是被迫的,就算日后别人问起,你也有足够的借口开脱。”   纪湫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他。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想亏欠他什么,特别不想……跟他一辈子都断不干净。”如果有幸逃离这里,她不想被这些恩怨继续牵绊,永不安宁。   韦恩望着纪湫良久,“他是你爱人?”   纪湫赶紧否认,“丈夫!”她发现这跟肯定好像没有差别,于是又嘟囔这补充,“名义上的。”   韦恩闭了闭眼,脑海里划过妻女的面容。   韦恩在组织里待得太久,近墨者黑,他这些年也越发对生命感知淡薄了,然而此刻纪湫道出那人身份,他便忽然心下抽痛,想起了那生死未卜的亲人。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失去曾经朝夕相处过的至爱的滋味。   韦恩深吸了口气,“我们不是朋友,所以你需要付出代价,等今后出去了,你要给我一笔钱。我身无分文,没法找到我的家人,所以……”   没等他说完,纪湫边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可以,你要多少都没问题,这是我应该的,韦恩先生。”   可能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痛快,韦恩愣了半晌,他发现自己担忧这么多年的资金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   过了半晌,他咬了牙,“好吧,但我不得不提醒你,R博士也是个很狡猾的人,你最好小心一些。药品有严格的把控,少一颗都很容易被查出来,即便是已经废弃过的药品,那边的人都会定期检查。”   早晨,一抹红艳的朝霞自天边冉冉升起。   不过,密闭的基地有如铜墙铁壁,里面的套房几乎说不上有视野,能看到天空一缕自然光已是难得。   因此纪湫对白天黑夜几乎没有什么概念,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喜娜一直恭候在外面不敢打扰。   纪湫醒来以后,她才敢敲门入内。   “今天我们穿红色的裙子好么。”   纪湫看了眼挂在衣架上的那条束腰裸背红裙。   “随便。”   大早上起来,她完全没心情思考穿着的事情。   喜娜乐在其中,见纪湫没意见,就欢快地给她选起了唇彩和眼影盘。   纪湫的头发应允孟兰宴的要求,换成了特具东方魅力的黑色。   长而卷的头发如海藻垂到后背,艳色的细腰裙设计精妙,并非过于大胆以至于风尘,而是如花朵一般轻轻地包裹着娇躯,半片衣袖松松地落着,圆润如玉的肩头羞怯探出,后面的半月圆弧露出后背,精致的蝴蝶骨在黑发中若隐若现,很是有一番清冷瑰丽的风情。   门口打开,一个羸弱萎靡的男人被粗鲁无礼地推了进来。   商皑的手脚已经被解开了,被推进来的时候几番险象环生,跌跌撞撞扶着鞋柜才站稳。   很明显,组织觉得一个意识混沌,行动迟缓,虚弱脱力到连吞咽都艰难的男人,已经不存在威胁。   男人的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黑雾雾一片,几乎看不到什么神采,当他看向面前的女子时,眼睛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焦距。   像是打了一剂镇定,痛苦与不安顿时在脸上冷下去,商皑定定地从镜子里望着纪湫合目祥和的面容,无力地靠着墙边,慢慢地滑了下去。   像一滩烂泥,一地枯叶,颓丧又败落,毫无生命力。   仅仅只是几天,他已经饿得脸颊消瘦,下巴一圈青色胡渣。   然而他看什么都无焦涣散,唯独看纪湫时却目不转睛。   那眼睛黑洞洞的,凝着一层颤动的水光,像是在看夺他性命诛他心的仇人,势不两立同归于尽一般,狠意切齿。   纪湫睫羽垂落,仿佛对他的利齿和爪牙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喜娜这边正将纪湫乌黑的长发一点一点地梳顺,而后纪湫挑了一枚蝴蝶钗环,喜娜正要接过,哪知那只拆坏却从她指尖掠过,指向了墙边。   喜娜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然后不可置信地提出抗议,“主人……”   纪湫眼睛一闭,喜娜就不敢说话了。   似乎是忍了又忍,喜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商皑面前,把蝴蝶钗环给他。   商皑眉头慢慢地折了起来。   他喉咙刀割一样地疼,说不出话什么恶语,然他猩红的眼眸已明显表达出此刻的心情。   纪湫美目懒散,“你昨天本不该来找我。”   她之前向孟兰宴提出要商皑,商皑昨天又不惜代价要前来质问她,一来二去,两人都同时提议要见对方,无论是以何种目的奔赴,让孟兰宴都大大地被刺激到了,便非要逼着纪湫让商皑生不如死,才肯罢休安心。   然而她复又抬眸,却道,“虽然我本来对你没有什么想法,但昨天一见到你,我就又想起那些日子的不舒坦,看来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个记仇的人。”   女子认真地对着镜子涂抹唇釉,从镜子里看墙边的男人。   “所以商皑,我本就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你可不能侥幸一个恶人能从良呀。今后的日子,你就慢慢还债吧,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把之前你那目中无人的样子给忘了,就放过你了。”   说罢轻描淡写地瞥了一下,“还不过来?”   喜娜恶狠狠地把东西扔到商皑的身上,“你让我们主人不高兴了,你活该。”   商皑皱着眉,望着身上金灿灿的发夹。   明艳动人的璀璨,与他这一身污泥何其不配。   见商皑愣了许久,早已观望多时的纪骁从二楼探出一颗头来,“妹妹~~~~我来帮你出气!”   说罢就屁颠屁颠,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滚下来,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向商皑,“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我……”   无动于衷的商皑忽然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把试图动粗的纪骁一推,晃悠虚弱地稳住身子,脸色苍白地在镜子里与纪湫对视。   “我自己可以走路。”   纪骁一个健壮的大男人,被商皑这猝不及防地一推,竟然就这样向后倒了下去。   毫不夸张地说,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抬头就听见商皑说了这话,当即露出了又惊又怒的表情来。   喜娜看着害人不成反被害的纪骁就觉得心里冒火,此刻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然后喜娜就看见纪湫使了个眼神,她立刻会意,带着纪骁去了二楼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纪湫看着新做的指甲,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你觉得什么好看就扎什么吧。”   吩咐起来倒是得心应手得很。   商皑望着面前如瀑的乌黑长发,深黑的眼眸深不可测。   过了半晌,他伸出手去,触及女子柔软顺滑的发丝。   头发昨天是今天早晨才洗过的,撩起发丝带起风动,缕缕幽香迎面而来,带着片片未干透的湿意。   商皑眉目始终敛着,没看过她一眼,骨节纤长的手指于姑娘浓密的秀发里缠绕穿梭,显然他不仅从小聪慧过人,在动手方面的能力也十分出色。   力道温柔而轻缓,甚至未有让纪湫有过一丝拉扯痛感。   喜娜在二楼躲着看,见商皑给纪湫梳头发那驾轻就熟的模样,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吃醋,抢了自己的工作不说,竟然还没有出什么差错。   她瘪了瘪嘴,呆呆望着楼下。   梳妆镜前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柔软了起来,眼前的景色像画一般美好祥和。   穿着红裙的冷艳女子,身姿玲珑,纤秾合度,端正地坐在凳子上,面朝着镜面,冷然地合着眼,神色安宁。   而身后站着的男人,仪度笔挺,气质优雅。低头垂眸时,专注地与那乌发周旋,英俊的眉眼沉静如水,眸色温柔。然而动作从容不迫,却也无法忽视身体的污痕,奇妙的是,也并未有玷损之感,更如同一身疲惫,半生劳累,跨越了千山万水,才终于觅得爱人。来不及卸下一路累累伤痕,为其梳妆,为其画眉,为其低下高傲的头颅,折下骄傲的腰身,在寻常事里细水长流。如此便似乎更多了一份岁月的厚重感。   喜娜于梳妆台前,仿佛隔了一层朦胧的日光,她撩开纱幕,便是另一个世界。   纪骁在身边促狭地嘲谑,各种污言秽语。   喜娜拿起扫帚将他打至阳台。   回来的时候,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   喜娜赶紧跑过去看,只见纪湫十分生气地把钗环拍到商皑的手里,径直夺门而出,走之前对喜娜吩咐了压着怒火吩咐了一句,“等我回来,不要看到这个人还在这里。”   纪骁下来凑热闹,正巧见商皑站在原地,咬牙望着门外纪湫离去的方向,一言不发,许久未动。   男人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纪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别愣着了,快走吧。”   说着就推着商皑把他赶了出去。   门外两个下属等候多时,见商皑出来,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回了牢房。   待被野蛮地扔进去,商皑撞到墙边,猝不及防的震荡,似乎连內脏都撕裂粉碎般地令他疼痛不已。   大概是身体本来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次的意外让他直接倒在地上,痛得直直抽气。   呼吸两下,又咬牙屏息忍耐,如此周而复始,才总算有所缓解。   待他有了些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抓着纪湫的那枚蝴蝶钗环。   彼时握得太紧,钻石坚硬的表面扎得他满手是血。   滚滚热流,把亮白色的饰品染得血红。   他连忙用手去涂开,哪知越抹越多。   惊慌失措地不敢再碰,颤抖的指尖下,可见那蝴蝶的翅膀,全是他的血迹。   像在一场鲜血淋漓的大雨里,一只孤单的蝴蝶不小心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便死在了花上。   喜娜等了半个小时,才等到纪湫回房。   她战战兢兢地守在旁边,问她今天发生的事情,“主子,那个人怎么惹到你了。”   纪湫脸色不痛快,没回答喜娜。   喜娜抿了抿唇,试探地走过去,“主子那个人要是让你不开心,我让人传话下去,今后让他消失在你的眼前,怎么样?”   纪湫把头发拆下,“不,我总有办法治他。我要是直接杀了,那不就输了么。来日方长。”   贺初序和涂嘉世自从上次被商皑摆了一道以后,心里一直有个结过不去。   即便是看着商皑吃尽苦头,备受药物折磨,但还是不解气。   是以,当他们经过牢房区域的时候,比旁人更加阴险的胜负欲就促使着他们的脚尖朝向了商皑所在的位置。   商皑只听一声开门动静,睁眼看见神色猖狂的少年走了进来。   “这是下午五点了,距离晚上十点还剩五个小时,商总真正的酷刑来开始咯。”   涂嘉世跟着进来,“据说真的是痛不欲生呢,啧啧,谁叫你得罪了那个老变态,你不知道他的占有欲有多可怕吗?纪湫是他的东西,你怎么能觊觎啊,自不量力,死不足惜。”   商皑牙关顿时咬得咯咯颤抖,拧紧的眉宇间风雨欲来,但身体的疼痛令他连呼吸也艰难,更别说从那干涩的喉咙里发出声音。   他像一只重伤未愈狼,就连表达愤怒,也难以张开残缺的利齿。   敌人非但没有退后,反倒被他吃力反抗的模样挑起了兴致。   贺初序看出了他的在意,便碾着他的痛处重重地侮辱,“对啊,六姐是我们的,你在她的生命里就是个污点而已。很生气是吧,你昨天摇着尾巴去找她,得到了什么?何必自取其辱,纪湫她讨厌你啊。”   望着过来肆无忌惮嘲讽他的敌人,商皑一双幽黑的眼睛压着一场骇人的风暴,他苍白的脸上滴着细密的汗水,不知是痛苦难忍,还是怒不可遏,幽深的眸子里是一片难捱的艰难。   他骨子里的骄傲,绝对不容许有人如此张狂地撕碎他的尊严,然而他根本无力挣扎,只是简单支了支身子,就仿佛瞬间耗光力气。   他们反复地提及痛处,那个人的名字像冰冷的铁锥,每说一次就扎进他心脏一寸。   商皑感觉,好像全世界的人,天天在耳边嗡嗡嗡地提醒着他,她是别人的,她只是在愚弄你,你从未被放在心上。   他精疲力竭呼吸着,脸上白得如一张纸,拳头却捏得颤抖,血从纹路里渗透出来,   贺初序背着手,弯下腰,把自己凑近:“不过一天没见,好好的人,就是个废物了。商总好出息……”他的目光在商皑流血的手中顿住。   “这是什么!”贺初序二话不说地越身而上,把商皑手里的东西不由分说地给抢了过来。   商皑瞳孔骤缩,当即伸手去夺,涂嘉世满脸恶劣,伸出脚来拦了一下,商皑顿时重心不稳,侧翻半倒在地上。   然而他来不及疼痛,抬眸阴戾地望着贺初序,仿佛已可怕如穷途末路的野兽,但凡这锁链松一分,他都会张开獠牙一扑上前,咬得他骨头渣子都不剩。   然而终究满身桎梏,他动弹不得。   贺初序的神色沉了,“这是我六姐的东西……”   少年咬牙切齿,下移的视线如凌迟的刀刃。   “说,你怎么得到的!”   少年怒不可遏,抬起脚欲动粗。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贺初序。”   熟悉的声音,有如一道无形枷锁,瞬间束缚住了少年的动作。   她仅仅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便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门口,喜娜先一步走了进来,气呼呼地跑到贺初序面前,拿过他手中的蝴蝶钗环,“难怪,今天找了这么久,原来是他偷藏了。”   贺初序茫然。   喜娜便说了下事情的经过。   贺初序对此戏谑地笑了一声,仿佛他的行为有多么不堪。   商皑眉宇拧紧,望向人群后清清落落站着的纪湫。   纪湫眼神平静。   或不齿,或厌弃,或鄙夷……这些在她眼里统统看不到。   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情绪。   贺初序却表现得很是兴奋。   之前无论他和涂嘉世怎么嘲讽他,商皑也难有动容,此刻发现这样一个高冷的人竟然做出偷藏饰品睹物思人的事情,心里又痛快,又不痛快。   但无论如何,他此刻摸准了商皑的痛处,于是便就像护士扎针,要朝着血管狠狠扎去,把他的尊严踩得粉身碎骨。   贺初序笑着,堂而皇之地从喜娜手里拿过蝴蝶钗环,“我倒是想看看,这东西有什么特别之处,需要堂堂商总不惜做出如此肮脏下作之事。”   他还未看两下,东西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贺初序回头时,却见蝴蝶钗环已经从纪湫手中落在了地上,随后她厚底高跟鞋一下子踩了上去,钗环在她脚下裂开。   商皑猛然抬起头去看她。   “脏了,不要了。”她说着,又碾了碾。   整个过程连眼睫也未掀一下。   贺初序和涂嘉世以及喜娜都愣了。   直到纪湫吹着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朝他们淡然地开口,“你们都很闲是么。”   贺初序和涂嘉世面面相觑,当下还有点捉摸不透她。   纪湫却全然未把一切放在眼里,对喜娜吩咐一句,“叫纪骁过来把这里收拾了,别到时候给他留东西。”   喜娜恍然大悟。   这里钗环哪怕是碎了,尖锐的角还是能当武器使用的,给别留在这给了商皑可乘之机。   纪湫说完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洒脱地踩着高跟出了门。   仿佛没有看见那一堆碎片前,目眦尽裂的男人。   仿佛是这一跤摔得太狠了,把他骨头都拆了,皮肉都割了,疼得他撕心裂肺,透不过气,连望着那个女人的眼睛,也烧得人好像万箭穿心。油煎火燎也不过如此。   =   纪湫双手抱胸站在单向玻璃门前未走。   她神色冷淡地望着牢房里的一切。   贺初序和涂嘉世也算是解了气,风轻云淡地各干各的事情去了。   听到传话后的纪骁在三分钟内提着洒扫用具脚底生风地赶过来,极其狗腿地把碎在商皑面前的那些拆坏残骸打扫干净。   商皑在地板上保持着原样,蜷着身子没有动静。头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但唯有一双眼睛,好像心灰意冷地望着虚空,像被抽光了灵魂的空壳。   喜娜在旁边莫名其妙地看着纪湫,“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她搞不懂,为什么纪湫迟迟不离开,难道是把人搞得这么狼狈过后还要在边上欣赏一番?   纪湫的阴险果真不负喜娜所望。   “我在琢磨怎么让他生不如死,这些……远远不够。”   喜娜闻言都不忍毛骨悚然。   “主子,那我还需要去饰品部申请一只同样的钗环吗?”   纪湫未看她,但眉头皱了起来,“你想干什么,拿同样的东西过来恶心我?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今天的丑闻?这事情谁都不许说。”   纪骁手脚麻利地打扫干净,还用消毒剂使劲地擦了擦,起身后原本对商皑幸灾乐祸几句,却冷不丁看到他双眼灰败,半死不活的样子。   生怕被这将死之人记恨上,今后遭遇恶鬼上门寻仇,于是赶紧抖索着身子慌不择路地逃了。   出门后对纪湫点头哈腰,纪湫连个眼神也没给,迈开步子潇潇洒洒地侧身越过,纪骁又舔着脸笑嘻嘻地跟了上去。   午夜十二点,距离商皑发作的傍晚十点,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床上的遮光帘里,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纪湫凭借记忆,一路摸着床和梳妆台,蹑手蹑脚地走到待洗衣物前,脱下睡衣换上,再摸出一件外套把自己裹了起来。   她悄无声息地超近道避开监牢ABCD区域,从后方的监控死角进入。 第64章 “你竟然也敢称配得上我……   之前和韦恩认真谋划的计策牢记于胸, 从房间到监牢区域几乎都没有出什么差错。   然而跨越那片草地的时候,不曾想给蚊虫喂了个饱。   她刺挠得难以忍受,偏偏又不敢蹦跶, 头顶上的探照灯跟刀片似地从头皮一次又一次地剃过, 吓得她埋在草笼子里不敢轻举妄动。   等纪湫出去的时候,小腿成片成片的疙瘩, 触目惊心。   这山里的蚊子就是烈性。   纪湫一路上都在生气。   她实在不能做到冷静。   只有老天鹅知道,她胆战心惊地从实验室偷来药, 又千辛万苦把药粉装进她闷在被子里精心改造的蝴蝶钗环里, 费了多少脑细胞么!   然而她牺牲几晚上睡眠, 好不容易交到他手上的东西, 这块木头只拿眼睛看,不拿嘴巴吃!   亏当时她还把钗环拍到他的掌心里, 甚至还把他的指头往回握了握。   商皑,你这个笨蛋难道都没有看到我眼神的九分清冷以外,还有一分堪比临终托孤般的郑重么?   好吧, 就算这个男人,他视力差看不到, 感知迟钝体会不到, 那至少东西在他手里, 拿回去不知道掰扯掰扯?   纪湫自认为这些天别的没做好, 在商皑这里仇恨绝对是拉够了的。   可惜也不知道商皑到底是怎么想的, 憎恨之人的贴身之物放在身上,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怒不可遏地将其视为纪湫, 踩得粉碎以解心头之恨吗?   如此即使不足以让他发现机关,至少也不用留着让贺初序那些人拿到吧。   天知道彼时得到这个消息,纪湫吓得碗都没端稳, 恨不得坐火箭窜过来,这才终于赶在贺初序发现之前把东西踩碎。   ——大哥,这东西真的很容易碎,我特地改装的,你不吃一吃,好歹踩一踩啊。   罢了,果真是塑料夫妻,连这点默契都没有。   纪湫深吸了口气,钻进了狗洞。   说是狗洞,其实有半人高,被茂密的植物覆盖,E区这块来人不多,关押的犯人都是重量级的,监牢里的各种设备比人力更有保证。   前面的ABCD四个区域是普通牢房,关押的是那些违反组织规定的罪人,以及送来做实验的可怜人。   卫队的兵力大多都集中在这四个区域之内。   虽然纪湫也想不通为什么商皑就连做犯人,也是住的vip——明明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强悍的恶徒——但总归E区半天难见一片人影的好处,还是给她的行动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扫了被人发现的顾虑,纪湫和韦恩约定在半个小时后拉掉E区的电闸,那头的韦恩便开始处理监控。   商皑吃下药后,R博士会全天守在监控前观察他服药的情况,每隔三小时记录一次,算下来,这个时间R博士刚好测算完毕离开。   纪湫要赶在他下一次过来看监控之前完成任务。   E区牢房独立存在,在一个长长的走廊尽头,电闸一拉,整块区域顿时陷入一片骇人的死寂。   纪湫身处茫茫无际的黑暗里,捏着拳头开始冒冷汗。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怕黑是人的本能,她承认自己确实有点怕鬼。   打开手电筒,毛骨悚然地摸着墙边朝前踱步,纪湫控制不住地抖,连电筒的光束都跟着一摇一晃。   极致的恐惧令人肾上腺素飙升,大头皮层阵阵过着麻意与异样的兴奋。   打开商皑所在的那处牢房,纪湫咽了咽口水,才敢用手电四下找去。   光束微弱,在房间里照了一圈没找到,纪湫茫然地走进了几步。   耳边忽然响起动静,她骤然扭过脖子。   然后她吓了一跳。   商皑在她背后,身体抽搐颤抖,而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仿佛发着绿光,虎视眈眈地把她望着。   像是躲在丛林里,埋伏着猎物。   纪湫背后没由来地一阵恶寒。   站在两步之遥,纪湫没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发现商皑好像根本看不见什么。   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在他面前晃了晃,商皑眼神仍旧是定在刚才的位置,没有反应。   纪湫如释重负,靠了过去。   她手背挨了挨商皑的额头,一片冰冷吓得她几乎缩回手去。   商皑的情况,好像比她看到的更加严重。   纪湫叹息一声,“吃了药就好了。”   说着低头从兜里拿药。   然而就在这时,墙角的男人忽然抽搐地更加厉害了。   纪湫连忙看去,发现商皑面色好似又白了好几度,从侧卧的姿势痛得只好跪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背脊拱起,好像只有整个人缩成一团,才能做到按捺下最大面积的疼痛。   昨晚他大概是痛出了经验,才找出这个姿势来缓解。   但显然今晚才是他真正的发作期,这样做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不仅五脏六腑都被撕裂又组合,而且整个身体好像都在水深火热中淬炼煎熬着,就连膝盖脚趾牙齿都像是被敲碎了似地剧痛难忍。   他像一头不安狂躁的猛兽,用爪子在地上抓出道道血痕,咬着牙关发出难忍的闷哼,然而身体痛得再怎么凶狠,也都远远不足突入袭来的头痛欲裂。   商皑抱着头狠狠地在地板上砸了几下,额角渗出触目惊心的鲜血,纪湫吓得连忙要去拉他。   可商皑是什么身量,用了全力在横冲直撞,哪里是纪湫拉得动的。   他实在生不如死,怎么残暴怎么来,把自己往墙上撞,哐当哐当,连墙灰都震下来不少。   纪湫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商皑就跟角斗场上杀红了眼的猛兽一般,连对自己都能如此凶残。   后来,他疼得已经没有了力气,身子一片天旋地转里晃了晃,咚地一下砸倒在地,头发湿漉漉地搭在地面上,淌出一片深色水痕。   纪湫赶紧靠近,抖着手把要给勉力塞进他紧闭的牙关里。   她不知道商皑有没有缓解,因为他只是看上去冷静了一点,但眉头却还是很痛苦地拧着。   纪湫茫然无措地给他拍了拍背。   “吃了药就好了……”她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   药喂下去她的任务就结束了。   眼下她不能多待,得马上回去。   纪湫扶着墙起身,商皑刚刚那一通发病,可把她吓坏了,如今膝盖着实有点软。   她百感交集地深深吸了口气。   正迈开步子,脚踝忽然一紧。   纪湫大惊失色地挣脱开来,连着退了两步,手电骨碌碌地滚落。   她连忙弯腰去捡。   正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小腿忽然被一下子握住,对方往他自己方向一带,铁索激烈叫嚣起来,声势浩大地在地上游移翻腾,纪湫顷刻间失去平衡。   “嘶——”   天摇地晃中下意识用手去支撑,同时吓得不禁发出声音,胳膊肘也磕破了皮,火辣辣地痛。   然而她根本来不及管伤口,来自掌握住小腿的力道,始料未及地把她的身子拖行一小段,纪湫由半跪的姿势被扯直了,耳边传来几声金属哐当声。   下一刻有滚烫的呼吸喷到脸上。   纪湫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在全然的黑暗里,根本不知身体之上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她头皮炸开,慌乱地转过身子要逃。   纪湫连滚带爬地支起身子,脚腕一热,商皑力气毫无轻重,把她拉得扑通一下趴倒在地,脚膝盖砸到地上,只听纪湫吃痛一声。   紊乱的呼吸声充斥在安静的空气里,让冰冷的室内好像忽然燥热起来。   纪湫压着声音,试图唤醒男人的理智,“商皑,你松手,我再不走就要被发现了。”   商皑浑然听不见半点声音,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深处一片激流勇进的海域,被迫沉沉浮浮。   异常的情绪让他血液沸腾,体腔内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横冲直撞,让他难受得渴望纾解,这份既痛苦又兴奋的感觉,促使着他薄弱的意识去粗暴地抢夺。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着什么。   像是沙漠里的旅者,也像草原上饿慌了的狮子,双眼血光地扑向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恨不得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一番。   纪湫挣扎得精疲力竭,勉力去推开男人沉重的身躯,对方也不知是戴了夜视镜还是怎么,竟然一下子就捉住了纪湫的手。   纪湫咯噔一下,手腕转动半分,忽然就被狠狠压着了地上,举过了头顶。   “商皑你别过分……”   她使劲地要从男人的身下钻出去,却被压得连呼吸都困难,眼下脸颊被闷得红了一大片,烫得要冒出热气来。   也不知是不是商皑有所察觉,纪湫感觉右手被松开了一些,她正想着说不定商皑并未完全丧失控制力,逃跑的意念刚起,怎料商皑将五指却穿梭进来,滚热的掌心把她按在地上,紧紧扣住。   看来是她太天真!   纪湫手背被反压着,地面有很多粗厉的碎石屑,在磨擦中被刮得有些红肿。   灼热紊乱的鼻息在疯狂地追寻和探索,像是要把她拽进他狂暴的漩涡中心。   监牢黑得吓人,纵横交错着的走廊一片空旷,置身其中,就如贝壳落进深海,在浩渺磅礴的世界里不知所措。   一头庞然大物在万里深海里蛰伏而来,将可怜脆弱的小贝壳吞噬入腹。   她的反抗,在固若金汤的攻伐和悬殊的力量下不值一提。   雷电交加的苍穹松下狂风骤雨,拍打着平静的海面,把海浪层层推高,与天际比肩。   水下浪涛在剧烈的翻腾,渺小之物何其束手无策。   纪湫听见自己的呼吸嘶哑艰涩,一下一下,与男人越来越重的气息交缠不清。   空洞的走廊传来鬼哭一样的风声,吓得纪湫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身躯的触感加重了她的惊慌。   男人短粝的胡茬磨着她的下颌,刺痒难受,纪湫极力伸长脖子企图避开,对方穷追不舍,一路而上,得寸进尺地向她索取。恰似落水得人勉力破水而出呼吸氧气,而水下却有双手促狭阴毒地抱着她的腰身,往水底下拖。   纪湫简直要透不过起来,耳朵贴着地面,咬牙硬撑了半晌,才缓过劲来,然而忽然之间又觉另一处异动——男人的手似乎也在探索着什么,像两人之间一条毒蛇在搜寻着食物,眼看就要将头探入衣料,去衔住那片极致美味。   纪湫何曾经历过这些,立时方寸大乱,被他牢牢压在底下的另一只手使劲地动了动,终于钻了出来。   纪湫毫不犹豫地去扯商皑的头发,把她从自己的脖子上拉开。   “商皑你冷静一点。”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连说话都吃力。   有一瞬间,他似乎看清了底下的姑娘。   红艳的裙子,清绝的脸蛋,大为受惊的表情,乌黑水藻的头发,雪白的肌肤……   男人眼睛顿时又沉了几度。   将那扯着他头发的手腕握住,姑娘也吃了一惊,他却似乎对此视若无睹,强势地把那只手腕也压了下去。   她已经全然被掌控在手里,形势显而易见,今天她根本逃不掉。   当然,商皑确实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这几日的仇,让他恨不得把她咬死。   纪湫没想到自己揪商皑头发不成,又被他反制。   身上的男人短暂地从她身上分开一些距离,但这并未让她释然半分,相反,她心中升起一抹不祥预感,背后随之冒起一片颗粒。   她仿佛察觉,男人在看她。   下一秒,正如她所料,手被交到一同管理,男人的手掌之大,压制两只女子手腕绰绰有余。   纪湫惶然,肩头的衣袖被“嚓”地撕落,大片的肌肤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为了不弄脏睡衣引人怀疑,纪湫将就着洗衣桶里的衣服随便选了一件,想着回去以后,喜娜早上就拿去洗了,应该不会被看出什么破绽。   身上的这一件正是白天的那条裙子,红色的细腰裙。   那片袖子本就是装饰,松松散散的,眼下被他一扯,可怜兮兮地垮到了小臂去。   而可恶的罪魁祸首撕了她的裙子不说,还在继续动手动脚,她气急败坏,趁他微支起腰的瞬间,弯起膝盖往他腹部一顶。   男人的束缚松了几寸。   纪湫连滚带爬地起身往门外跑。   她转身而起,然后就扯了回去。   四条粗壮的铁索,像黑龙一样在地上暴躁扭动,发出震耳欲聋的咚咚声。   商皑的反应速度比她快了好几倍,一只狼要是认真想要抓兔子果腹时,是绝对不会让兔子从自己的爪牙下逃走的。   他只用了一只手,穿过她的腰腹,往后一拖,随之俯身压在她的背上。   冰冷的铁锁链擦过她的大腿根,抓住那残缺的半幅衣裙粗暴地往下扯拽,只听“刺啦”几声裂帛声响,裙子在她的身体上散落下去,荒唐得不成体统。   裙子一大半挂在纪湫胯上,后背几乎无处遮挡,大片地露在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擦过肌肤,蝴蝶骨不安地收缩起来,在男人的衬衫下磨红了皮肤,与他衣服上的血渍混淆一起,触目惊心地靡艳。   纪湫努力地动了动,却只是徒劳,男人埋着头,深深地陷在她的颈窝,冰凉擦过她的肩头,随后是一阵疼痛。   商皑一口咬在纪湫的肩头。   纪湫瞬间睁大了眼。   不等她有所反应,忽然痛处又密密匝匝涌来诡异的触感,像是蝎子用尾巴一重一轻地蛰,火辣辣地烧灼过去,把那骇人的毒素渗透进了细小的毛孔,让她头昏脑涨,呼吸也乱了节奏。   戾气风卷云涌,带着恨意和恶劣,仿佛要一鼓作气把她的傲气和恶毒碾碎,让她永远也没办法再趾高气扬地羞辱他的尊严、践踏他的感情。   胸中翻腾焦躁,全身仿佛被缭绕火舌裹着炙烤,商皑头上难受出细密的汗珠。   腰肢有重重的拧捏感,对方不知分寸的惩戒,疼得她直直抽气。   男人像是在垂涎一块糖醋小排,先品尝够了表面酸甜可口的糖衣,然后再一点点地碾着干柴的肉,直到把肉里汁水吸吮殆尽,只剩白味。   并未真正的啃下去,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她的皮肤弄红了大块。   纪湫霎时间战栗起来。   男人未有一刻停歇,从肩头就这样忘情而失控地尝遍,一直咬到她的耳垂。   纪湫心尖的颤抖,在耳洞传来冰冷湿润的感觉之时,达到了顶峰。   她忍不住全身都缩了缩,身上全体细胞一同叫嚣。   未曾经历过的青涩身体,反应十分强烈,敏感得令人讶异。   纪湫意识到什么,脸上涨红一片。   本已是招架不住,对方的情爱和掠夺却又那样地轰轰烈烈,强势执拗地折磨着她,恨不得把她也拖下去,与他一同葬身火海。   仿佛要溺毙,纪湫皱着眉,有些无力地唤他名字,“商皑……”   她说她有点害怕,有点痛。   姑娘像受惊的猫,忍不住拱起背脊,濒临极限地颤抖着。   这些一字不漏地落进商皑的耳朵里。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何处是现实,何处是幻觉。他头痛眩晕,只是凭借着自己渴望解脱和救赎的简单的心情,去寻找他的药。   男人俯身而下,沙哑的声音很是难辨。   滚烫炽热的掌心放在地面微弱空隙,往上托举着时,健壮有力的手臂将她缠紧,然后低下头从上方吻住她。   他说,“我不会放过你。”   沙砾在地面被摩得簌簌作响。   他把她一同囚困。   所触及到的是表面是冰凉,唇齿中却是滚烫,好像一道酷热的光,要把冰雪烤化。   纪湫闭着眼睛,眉头皱着,感觉心口落进一片旱热之地,她受惊地睫羽抖动,身体因未知的无措和惊慌而敏感战栗。   就连唇瓣的相互触碰,也让她全身发软,脑子空白。   更别说对方强词夺理的长驱直入,与报复性的压制。   像是在惩罚她这么多天的愚弄和践踏,把她口中的气味都要卷个干净才罢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湫感觉商皑于身体上的控制在慢慢变弱,注意力好像慢慢迷乱于唇齿之间那分寸天地。   她手撤了下来,覆住男人的脖颈,温柔的触碰让他热烈的情意一触即发,越发情难以自控,顺势贴过来加深了亲吻,拖着她的后脑,混乱而颠倒地朝深处沦陷抢夺,此刻即便是意识在恍惚和浑噩,他也不那么害怕了。   商皑似乎忘记了,纪湫成功地从他桎梏得到了解放。   也是一刹那之间,初旭般的温柔忽然如潮水退却,纪湫隔远了几步。   发现自己竟然成功了。   商皑好像醒了过来,目下正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电筒的一小抹微光打过来。   纪湫和商皑同时有所行动。   然而这次纪湫更快一步,她很快奔到了门外,商皑扯直了锁链,也只能离她三步之遥。   纪湫捡起手电。   她看着眸色血红的商皑半晌,却一句话也没说,转身逃了。   到了走廊外面,听见牢房内响起剧烈拉扯铁链的声响,一下又一下,骇人至极。   她停下脚步听了有两分钟,声音忽然没有了。   纪湫咬咬牙,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原路返回。   一路有惊无险,回到了房间。   纪湫轻轻地把门合了上去,蹑手蹑脚回到床上。   遮光帘一拉,再把厚重的被子兜头罩下,她才抖抖索索地把电筒打开。   被子里狭小的空间里,纪湫这才有空审视自己周身的狼狈。   被大衣裹在其中的红裙,已经毁得不成样子。   腰际的拉链被扯成两截,腰·胯·部的缝合处也都分崩离析,胸前的衣料更是惨不忍睹,从头到尾都被撕裂成了两半,当时纪湫是把碎布夹在咯吱窝里才勉强把衣服穿回来的。   路上还想着看能不能缝合一下,现在……恐怕神仙来了都救不了它。   纪湫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商皑,你好样的,劲儿真不小!   从床上下来,去浴室打开花洒洗了个热水澡。   浴室起初纪湫重点检查过,现目前基本上可以排除摄像监控和窃听的可能。   水刚一浇下来,就把她痛得直抽抽。   纪湫连忙往下查看,赫然发现身上到处红一片青一片的。   她赶紧拉开玻璃门,站到水池镜子前。   然后纪湫就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   脖子到肩头的那些是什么啊……密密麻麻的红点,有的连成大块,有的又七零八落地分散排布,锁骨和肩头以及后脖子的区域随处可见,触目惊心。   她忍不住一路碰去,刺痛的感觉令她面红耳赤。   直到捏到耳垂,更是让她心口一紧,随之缩了缩肩。   这红肿得比另一边大了半倍的样子,看来是好一段时间没办法戴耳环了。   除此以外,就连背部和腰腹都有深浅不一的痕迹,她转过身,腰线和腰窝处更甚,被揉拧得都青了。   能给她留下这遍体“伤情”,可以用“如狼似虎”来形容那人了吧……   商皑这晚上属实给纪湫留下不少的难题。   清晨,喜娜六点起床准备这一整天的生活起居。   纪湫一般睡到十点才醒,因此她并没有打算进卧室,然而路过二楼的时候,却发现房门开着。   她了解自己主人,疑心和戒心的深重,导致睡觉从来都是反锁好几道,自从喜娜来到纪湫身边服侍开始,就从未见到过如此情况。   喜娜疑心纪湫恐怕已经醒了,于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主子?你已经醒了吗?”   随着话慢慢吐露,喜娜的视线从不断打来的门缝里挪至床上。   然后她差点惊呼出声。   女子披头散发,羸弱地坐在床中间,她睁着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一眨也不眨,而周围全是被撕烂的破布。   喜娜愣了好一会,才试探地走过去。   “您……怎么了?”   喜娜凑近去看,纪湫神色空洞涣散,雕塑一样不回答,连睫毛都没动一下,都是手却在抖,手的虎口有用力过度的红肿。   “喜娜,那些人要打我,他们不让我睡觉,不让我吃饭,他们不要我活了,我一晚上都在打架。”女子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喜娜,然后流露出得意的笑,“我赢了,那些人都被我撕了。”   喜娜毛骨悚然,不禁咽了咽口水,看着一地的狼藉,心想她家主人又犯病了,把衣服当人给撕了。   组织里的人没几个正常的,喜娜甚至可以说服侍过更凶残的人,纪湫虽疯但从来没打过她,喜娜不仅见怪不怪,甚至还摸了摸纪湫的头发。   “主人真厉害,那些人今后肯定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纪湫摇头,“不,他们还会来,不如……”女子像是解开了谜题,眼里迸射出欣喜的光芒,“把他们扔进火葬场,烧成灰,让他们魂飞魄散!”   这对于喜娜而言,并不是难事。   “好,我等下就去烧了。”   于是她麻利地将地上的碎布捡起来。   当然,其中还有几根红色的布条。   等喜娜转身出门,纪湫才如释重负。   之前她进组织以后,就翻箱倒柜找到了不少原主的日记和资料,上面就有所记载她的困扰和情绪问题。   她从小生活环境很压抑,精神多少有点毛病,只是没有很严重地发过病。后来进了组织,大家病得比她还严重,她不被异样眼光对待,对别人的评价也少了很多在意,心里反倒舒服不少,也就没有再有去医院检查的念头。   当然,组织里的人更不可能建议她去医院,因为这里的人,一个广告牌砸下来,十个有九个都有精神和认知方面的障碍……   纪湫表演这一出的时候,起先还有点担心。   没想到喜娜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比她还淡定……   她心里准备的几大页腹稿,一句话也没用上。   纪湫从日记里读到,原主几乎每天有去一趟图书馆的习惯。   从入住以来,她还没有践行过,再不去恐怕别人难免会问起。   组织狡兔三窟,纪湫今日所在的基地是才建成的新区,上一个营地被捣毁之前,诸位就已经搬到了这里。   此处不算临时营地,守卫和装备都精心戒严,配套设施也都很是高端。   图书馆位于东边的林区,距离住处路途有点远,从楼下还需坐车才能过去。   纪湫作为组织内的高层人员,从不乱用司机,之前原主的贴身护卫队纪湫信不过,能用来开车的只有纪骁一个。   纪骁用袖子很是兴致勃勃地把窗户擦干净,看到纪湫,忙不迭帮她把车门打开,一只手还很贴心地给她挡住头。   纪湫眼睛都没转一下,直接就拉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纪骁面色尴尬,干笑着又坐回驾驶座。   纪湫在身后黑暗的车厢里半掀着眼皮,“你知道图书馆怎么走吗。”   纪骁连忙点头,“知道你喜欢去图书馆,我早就复习过那条路。”   纪湫闭上眼,“嗯。”   纪骁摸着方向盘,没有开动,在前方犹豫地问她,“湫湫……哦不,六小姐,我这几天表现得还好吧……?”   纪湫眉梢挑起,“什么。”   纪骁紧张得嘴唇都在发抖,“我的意思是说……请你多使唤使唤我好不,我想说我我我真的还是有点用处……怕死。”   纪湫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不说话。   纪骁就更是胆战心惊了,“你知道我人不坏,早些年对你那样,是我以为我的妈妈是你妈妈害死的……谁知道认贼作母,还被那两个贱人骗,我现在很后悔啊,湫湫,我对不起你。”   纪骁偷偷觑,发现纪湫眯起了眼。   他立刻猛地一颤,赶紧道:“我真的是脑残,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妹妹这么厉害,错把珍珠当鱼目,我之前真的是个神经病哈哈哈。”纪骁谄媚逢迎,越说越起劲,“还有那个渣男,从前这么趾高气昂,现在还不是被我们湫湫玩弄于鼓掌之间?之前我看你在商家受委屈的时候,真的气死我了,那个混蛋怎么能这样目中无人!?他以为自己有江山需要继承么?”   纪湫淡淡打断,“纪骁,你很怕死,是吗。”   纪骁瞬间紧张地闭口。   纪湫唇角勾了一下,“以前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受尽你们鄙夷,你以为这些我会忘?现在我过得好点了,就像从我身上吸血。纪骁啊纪骁,你不过是换了一种态度吸血罢了,别把自己说得这么高贵。”   纪骁脸上火辣辣地,又羞恼又恐惧,“我知道你恨我,你该恨的!”   纪湫不屑地哼笑一声,从一片漆黑里森然注视着驾驶座抖成鹌鹑的男人,这个原书里带着别的女人抢他丈夫,夺她家产,辱她尊严的哥哥,从容打击,“这个世上能让我恨的,多少还是有点才华和智商,而你竟然也敢称配得上我的恨吗?”   纪湫撩了下头发丝,在纪骁狗腿了这么多天后,第一次郑重地与说起往事,清算旧账。   “你不过是个蠢货。认了人·贩子当母亲孝敬,引狼入室,带着两个小青梅,供她们上学吃穿,把本该属于自己妹妹的东西,拱手让给其他女人,现在你知道血浓于水了?家里的亲妹妹不要,却想着怎么讨好楚家那两个。那时候看我孤苦无依,束手无策的样子,你是不是挺快乐呢。”   纪骁整张脸都在惊恐地抽搐,被纪湫句句戳着脊梁骨,半点也抬不起头来,几番张口都不知该辩解什么。   等他手拧出一片汗,才见纪湫撩了下头发,往后懒懒地靠去。   “你的命,也许还会留一段时间,不过我的身边只有仆从,没有哥哥,只有绝对服从,没有亲情血缘,懂吗?”   纪骁抿了抿唇,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他曾经也养尊处优活了好些年,之前在山里没有受到苛待,回家更是作为唯一的男丁被奶奶放在手中宠,早就习惯了对纪湫的轻视。   刚愎自用的性格,即使是犯下罪孽亡命天涯又被组织抓回来,他也依旧没怎么瞧得起纪湫,以往的狗腿与服从,都是卧薪尝胆。   然而如今,纪湫却一席话说的他颜面无存。   他可不就是个蠢货吗!   巴巴地讨好楚月和楚贤,结果自己一破产,两人连忙就对老男人投怀送抱去了。   然而,让他打击最大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原来是被这两人的妈给间接害死的!自己贫困的童年,也是这些人的手笔!   回想起来,这个妹妹什么也没做错啊……   甚至、甚至还在他生病的时候,讨好地煮过粥,在他被犯错被老师惩罚抄写的时候,她一句话不说搬个凳子在边上帮他抄写,一整夜没睡,以及他被骂没娘的孩子的时候,也是她大骂着把水扔到那人头上,这个一向胆怯的妹妹像一座喷发的小火山,捏紧拳头努力做出凶恶的模样,站在他的身前。   然而他身为一个哥哥,做了什么呢?   粥被他嫌弃地扔进了厨房,走之前还不忘阴阳怪气嘲讽了一番。   抄作业的时候自己先睡了,第二天拿上去交给老师,老师发现娟秀的字体不是他的手笔,变本加厉地惩罚他,然后他一怒之下回去把作业拍到妹妹脑门,对她破口大骂。   骂他没娘的是个有权有势的校霸,他被欺负了也不敢还嘴,是她像勇士一样把他挡在身后,可他却回头骂她丢人现眼。   他瞧不起妹妹,说她没骨气,没能力,不如其他贵女漂亮懂事名扬四方,不会哄婆家开心拿钱回家……   可纪骁忘了,他才是该努力强大庇护妹妹的哥哥啊!   想起以前自己做的那些事,他真恨不得给自己大大地扇几个耳光。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命令。   “收起你廉价的内疚,好好把车安全开到图书馆。”   纪骁捏紧了方向盘,良久才从嗓子里闷闷地挤出一个“嗯”来。   后视镜中,司机抬起红色的眼眶往后瞥了一眼,而后吸了吸涌动着浓烈酸楚的鼻腔,不敢再用“廉价”的内疚去打扰后座的女子。   轿车一路开到目的地,纪骁从窗户里递出证件,蓝色的小本本甫一出现,关卡的持枪卫队立刻颔首低眉,打开大门恭迎进入。   大门是古老北欧风的大铁门,宽阔的大道满是落叶,入目一座喷泉,长久未清理的雕塑满身污秽,最里面是一栋黄色砖石建筑,风雨侵蚀得发黑,上面是浓密的爬山虎。   纪湫有种进了鬼片疯人院的既视感。   然而推开大门,里面华丽的装潢又令人叹为观止。   在吧台点了一杯咖啡,她装模作样地选了原主爱好的英文文学书籍阅读。   她脸上挂着求知若渴的兴奋,持续了有半个小时,然后她的眼睛就开始打架。   直到身后一道磁性的声音出现,把她从昏沉里拉出来。   孟兰宴从善如流对着调酒师说了一句,纪湫听着好像是法语,很快调酒师就呈上一只高脚杯。   孟兰宴接过,转头来对她笑,明艳的酒液仿佛倒入了他的眼眸。   “你不热吗,穿这么多?”   纪湫前几天都是穿的裙子,今日却换上一件高领白色针织衫,下面套着A字格子裙,头发垂在一边,带着个贝雷帽,整个人打扮很有法式浪漫。   孟兰宴的目光,无时无刻都带着一抹探究。   纪湫忍不住干咳了几声,“我有点感冒。”   孟兰宴饶有情致地俯下身,头埋在臂肘间打量她,“生病可真是个不好的消息,怪让人心疼的。”   碧绿的眼睛,像散发着幽光,在黑暗深处窥视着猎物。   纪湫食指摩挲了下杯耳,又听他颇有些倦意地说,“大哥接下来有段时间不在这里,小六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等下我吩咐人给你开药。”   宣布这个离别的消息时,仿佛依依不舍,带了一些沉闷的沮丧。   纪湫放在杯上的手指紧了紧,“你要去哪,我可以跟着去吗。”她有点试探地问,“我待在这里有些无聊。”   孟兰宴看她半晌,忽然笑开,“你不是才执行完任务回来吗。”他稍稍直起身,眼眸狡黠地弯起,“怎么,咱们之前那个恋家的小废物,现在知道外面好玩,就开始待不住了?”   纪湫听他暧昧地调侃,心底有些无所适从,只好朝他无奈地咧了下嘴角,室内滞闷的空气在脸颊上留下红粉,看上去很是娇憨可爱。   孟兰宴笑意深了几许。   “该拿你怎么办好呢……”他似有感叹,“不过思来想去,黏着我总比黏着别人好。你说这样想,我的心里是不是会欣慰一点?”   纪湫心里腹诽。   这孟兰宴说话弯弯绕绕的,他自己的想法,却来问她,属实莫名其妙。   她侧过脸去,看向咖啡,“我哪有多恋家……”   心里正千头万绪,男人的气息忽然逼近。   孟兰宴趴在桌上,碧绿的眸子从下方看她,唇角有一线极深刻的弧度。   “是么,那不恋家,恋的是谁?”阴郁森林的颜色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挑弄,手指轻车熟路地拨开纪湫额角的发丝,动作温柔而挑拨地别在耳后去,垂下时又似有若无擦过她的耳廓。 第65章 宿主,你终究还是走到了……   纪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避开几寸, 细微的排斥落进孟兰宴的眼睛里,他的表情似有瞬间凝固,但并未生出愠色。   唇角始终有笑, 眸子细致地描摹着纪湫有些闪烁的眉眼, 幽深的眼睛里生出几许痴痴的恍惚。   “湫湫这双眼睛真漂亮,就是不知道正心疼着谁呢。”   纪湫听得毛骨悚然, 露出愕然的神色,“大哥你在说什么。”   孟兰宴手指散漫地刮了刮玻璃杯, 沉吟了一下, “大概想说, 既然你想要跟我出门, 觉得你自己应该做点什么,才会让我答应你呢?”   纪湫发现男人的脸上满是恶趣的戏谑。   她不由心惊, 脑海里滑过一片混乱密集的弹幕。   这人该不会……可怕,太可怕。   基地密不透风,严防死守, 纪湫没办法联络外界,听孟兰宴提及才心生一计, 打算先跟他出去, 说不定能有机会大展拳脚。   但目下看来, 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她的细微的惊慌茫然被孟兰宴看得明明白白, 他想, 她的答案应该很清晰了。   男人哑然失笑, 揉了揉姑娘的发顶,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离开了一整年,我就一整年也没吃甜的。乖,给大哥做点好吃的, 行么。”   纪湫点了点头,如释重负。   “你想吃什么?”   孟兰宴莫测,“就吃你最拿手的。”   纪湫背后一凉。   原主那寥寥几页日记如今基本上被她全文背诵,她立刻搜索记忆,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原主擅长烹饪的蛛丝马迹。   更别说什么最拿手的菜式了。   莫不是孟兰宴在试探自己?   纪湫如此计较,故意沉吟着闪过一抹思索,然后回以了孟兰宴一个乖巧的笑容,雀跃地朝他点了点头。   孟兰宴似乎这才堪堪满意,转身离去。   经过转弯角时,合上手里的书,扔进边上的自动传送带。   纪湫全然捉摸不透孟兰宴这个疯子。   图书馆的谈话,已是让她千般匪夷所思,一回到卧室,就有看见两个制服下属候在门外。   纪湫走过去的时候,为首之人还在于喜娜谈话。   “我只是执行命令,这首领大人吩咐的,要我们把他带过来给六小姐。”   纪湫不由问,“什么人?”   这时喜娜和对面几个男人才看过来。   银灰色头发的制服男,高鼻深目,对她颔首一下。   “人已带到,我们回去向首领大人复命。”   公事公办地说完就告辞了,也没回答她,态度礼貌却不乏淡淡的傲慢。   纪湫朝后看了眼身材高大板正的青年。   他应该是书中所述的孟兰宴贴身护卫。   这个人据说格斗十分厉害,以一敌百不成问题,是个极度难缠的对手。   又见到了一个实力非常的对手,纪湫心里的压力顿时更重了几分。   沮丧着一走进,就看见纪骁正架着两只胳膊在搬动一个人。   纪湫心想,莫不是撞上了案发现场?   “那是谁?”   纪骁狐疑地转过头来,然后纪湫就看到商皑昏迷的侧脸。   “兰宴送过来的?”纪湫看向喜娜。   喜娜道:“对,说是观察期满了,R博士已经不需要了。”   彼时孟兰宴答应纪湫带回商皑的前提,是喂他服下H315,并作为R博士的产品实验小白鼠以供观察记录,待一切大功告成,孟兰宴自会兑现当初承诺,把已成为一个废物的商皑送给纪湫任其“折磨虐待”。   纪湫眸色暗了下,平静靠在沙发边,“把他扔到客房咳咳——地下室关着。”   纪骁原本和喜娜是商量把商皑放进客房的,毕竟这人好像也就只剩半口气了,放进地下室恐怕没命活,更不可能留给纪湫慢慢“折磨”。   眼下听到纪湫这句命令,纪骁不由内心恶寒。俍旗   这个妹妹真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些天真是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纪湫既然开了口,两人没敢忤逆,把商皑放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非常潮湿阴冷,全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头顶到处都是附着的海藻和贝类,有时候还能看见死老鼠和海鱼的残骸。   商皑晕晕沉沉之际,冷得全身发抖。   脑子里刺啦刺啦地传来电流声,而后他听到系统的声音。   聒噪的电子音吵得他心烦意乱。   【宿主,我才几天没来,你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哎……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觉得你大概应该很绝望,想要祈求系统帮忙对不对。好吧,我答应你这个卑微的请求,我毕竟是正道之光,不可能见死不救,可怜的年轻人,我现在赐予你一项技能。】   【你想知道是什么技能吗?你一定很好奇,那我告诉你,那就是——装可怜大法。】   商皑脑瓜子嗡嗡地疼,特别想要把系统闷在枕头里捂死,偏偏这个人还在自说自话。   【什么,你不知道怎么装可怜?那我大发慈悲引导一下你吧。】   然后它就开始掐着嗓子【纪湫,一切都是错付了对吧,爱是会消失的是吗,呵,终究还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你不要怪他了,孟兰宴也是看我碍眼,要拿我出气而已,纪骁也是因为讨厌我,所以才对我恶语相向,没事的,这些我都无所谓,谁叫我就是想要待在你的身边呢,受点委屈,不算什么的~~~~】   【你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要不要对你好,那是我的事,没关系,我真的一点也不痛,你继续对我视若无睹就好,我不怕你冷落,反正我于你而言,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纪湫~】   “够了——给我住嘴!”   怒吼声忽然在室内荡开,把隔壁的韦恩吓到起飞。   “吓死我了,伙计你在诈尸么?”   商皑睁开怒气翻滚的一双眼,目光飘忽地看了一下周围。   “这是哪里?”   韦恩捂着胸口坐下,“地下室,那个女神经的专属牢房,套房第三层。”   商皑眉头折起来,半晌才反应过来,韦恩口中的“女神经”是纪湫。   他忽然心脏闷闷地抽,脖子鼓起骇人的青筋。   心悸气短引发的头痛让他勾着脊背缓了好一阵子。   “那你又是谁。”   韦恩意味深长地看着商皑,“和你一样,得罪了那个大人,被关在这里受罚的。”韦恩观察着商皑,“这里的人真的疯的厉害,不过是打翻了一盘菜而已,就暴跳如雷,我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商皑听他埋怨了好半天,才悠悠哑着声说了一句,“听语气你很恨她。”   韦恩加快语速,“你难道就不恨她?”   倾着身恨不得把头挤到里头来拉着男人脸看的样子,仿佛像是隐含着某种好奇的期待。   商皑羸弱地歪在角落,视线无力地垂着,拳头不动手色地卷起来。   半天后,韦恩听到男人平静地回答道。   “想杀了她。”   调子极其冷,似乎说时面无表情。   然而说完便接踵而至剧烈的咳嗽,一声声似乎要把肺撕裂。   韦恩看不清黑暗深处那人的表情。   他莫名地退后了几步。   最后叹了口气。   “比起我,你应该更有机会,好好准备怎么杀她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把你弄上去,你最后想个万全之策。”   说完,韦恩意调不明地冷笑一声,然后无所谓地转头睡了。   商皑向着黑暗的地界不知望了多久,最后也闭上了眼。   脑海里的系统叽叽咕咕,被他选择性无视。   【宿主宿主,这是个大好机会哦,你挣取的愤怒值,可以换取别人的心声,这对于你逃出狼窝岂不是有天大的好处?】   【你要知道,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重要的话都是憋在肚子里的,你可要想清楚,这是你最后的生存机会了!】   【只要向你那个蛇蝎心肠的妻子卖卖惨,装装绿茶小可怜……】   系统话没说完,见商皑滑到地面,侧身躺下,眉宇凝着一团阴郁。   然后它就听见脑海里一个沉冷的声音传来。   【再吵,我弄死你。】   055:吓死个统了。   纪湫睡过一个午觉起来,就开始翻箱倒柜寻找有关厨艺的笔记。   纪湫想,如果原主真的擅长烘焙甜品,那她应该有收集菜谱。   然而一番找下来,纪湫并没有任何收获。   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喜娜听说纪湫找找奶油和奶酪以及搅拌器,立刻好奇地追问起来,“主子为什么突然要做甜品啦?”   纪湫有所觉察,用捉弄的语气吓喜娜,“什么叫突然,我之前做少了吗。”   虽然她确实是在试探,但喜娜听起来更像是恐吓。   她连忙道:“没有,主子做得不少,只是那件事以后主子就再没碰过灶台了,之前主子做的雪媚娘和奶酪抹茶豆腐可好吃了,喜娜遗憾了好久呢。”   纪湫冷笑一声,“我做事从来随心所欲,看的是自己心情,你以为的那件事,是哪件事。说出来。”   没看喜娜,语气平淡,但后面那三个字却重重砸在喜娜心头,吓得她不敢不从。   犹疑了一会,才道:“上次去D国,领袖大人称赞了那位贵族小姐的手艺,还收下了她的礼物,您中途离席,后来就再也动过烤箱。” 第66章 “他怎么来了。”……   哦豁, 吃醋到现在?   也是,孟兰宴也确实有一副风流浪荡的皮囊。   原书所述,拥有四分之一华人血统的孟兰宴其实是私生子, 虽然父亲是上层贵族, 母亲也是法籍名媛,但他的出身是一夜风流的错误, 他母亲瞒着家人生了他就把他扔了,后来回去后依然嫁进给了豪门未婚夫, 父亲是真正拥有公爵头衔的古老贵族, 权势滔天, 家里更是不可能认他。   孟兰宴童年凄惨, 颠沛流离,但他有着天赋异禀的头脑, 俊美无双的皮囊,加上他做事从来不讲原则底线,个性狡诈凶残, 诡计多端,很快就挤进了名流圈。   那时候还是小变态的老变态, 因缘巧合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短短不到半年, 就搞得自己母亲倾家荡产, 把他母亲和现任丈夫名下一切财产纳入囊中, 再靠着财富的积累, 又接近了自己的父族, 将家族搅得腥风血雨,一地鸡毛。   最后兄弟姐妹们或死于非命,或下落不明, 或疯人院禁闭,家产和贵族头衔自然就落到了孟兰宴头上。   丢弃他的母亲早已郁郁寡欢而死,而老公爵已经认不得人,被囚禁在病房里没日没夜地喊救命,所有折辱过他,反对他的人,都已经魂归西天了。   他不择手段,长袖善舞,口蜜腹剑,自然深受女性青睐。   每每出席公众场合,总有各路名媛被他吸引。   原主想来也是看到不该看的场面,心里面不舒服了。   纪湫不知道原主是否恋慕孟兰宴,因为她的闺房日记里并未有所记录。   但心里有了答案,纪湫着实松了口气。   看来孟兰宴没有试探她,彼时自己也没有引起怀疑。   喜娜在边上把材料到一一放上桌台,“主人,您今天到底想弄什么,雪媚娘还是抹茶豆腐?”   纪湫心里重复了一遍喜娜的问题。   是啊,做什么呢?   反正绝对不可能做这两种。   如果这是原主常做的,说不定孟兰宴认得口味。   纪湫沉默着思索了一阵子,想起之前班级团建里的黑暗料理。   焦糖布丁和芝士烧的结合体。   她依稀记得步骤,大家一通大乱炖,做出来的东西还挺好吃。   白砂糖淡奶油等等步骤都还好办,但纪湫的厨艺水平很不稳定,用来制作冰激凌的蛋液放在火上进行简单除菌的时候,鸡蛋液总是无法变得粘稠,等她从火上拿下来,通常就是一锅蛋花。   纪湫试了好几次,忙得焦头烂额。   喜娜在边上多次欲言又止,“主子,没关系,咱们重新再来。”   纪湫脑子一团浆糊,蛋液放进去的时候,手拧得过猛,火“噗”地一声就升了起来。   小奶锅放得并不平稳,在叫嚣的火舌下剧烈震颤,纪湫走过去关火,那锅霎时间就从灶上掉了下来。   喜娜就在身边,那锅一路骨碌碌跳到桌子边缘,眼看两人都要遭殃,纪湫想也没想就用手去挡锅。   突如其来的刺痛让纪湫惊呼出声,跳脚的同时,还没忘了把奶锅推上去。   喜娜顿时就懵了。   她看着纪湫死闭着眼,抱着胳膊肘痛得发抖屏息。   喜娜头皮瞬间炸开,赶紧过去查看伤情,吓得丢了魂。   “主子,都是我的错,天呐,这要是留疤了怎么办,快冲凉水。”   哗啦啦的水淋在红肿的肌肤上,纪湫的痛感更加强烈了。   喜娜几乎要哭出来,“主子,我来做吧,求您了。”   纪湫想也没想就沉声道:“这是要送给兰宴的东西,怎么可能假手于人,必须要我亲力亲为才好。”   话音落下,纪骁又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   “唷,这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受伤了。”   纪湫朝纪骁看去,却注意到他身后站了一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   男人立在几十米外的走廊一侧,身上是简单的衬衫黑裤,脸色苍白得吓人,面无表情地望着她,眼睛深不见底。   纪湫神色微有变化,与他目光交汇不到半秒,冷淡地错开。   喜娜也发现了商皑的存在,在耳边愕然,“他怎么来了。”   纪骁道:“你忘了?本就是让他来当仆从的,醒了当然就要开始做事,我们又不是帮他养病的慈善机构。”   喜娜没由来地看了一眼纪湫,发现她眉目冷淡,好像无动于衷。   她记起那日纪湫让商皑梳头发,心里面产生了危机感,有点害怕这个人的到来会让本就不牢靠的主仆关系更加雪上加霜。   “那好,既然是这样,纪骁你叫他来把厨房收拾了。”   纪骁有点好奇,“很少见小姐亲自下厨,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喜娜白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说完又忽然想到什么,余光犀利地看着商皑,“能让主子亲手下厨,当然是为了领袖大人,凭你也想觊觎?”   纪骁连忙道,“当然不是……我只是问问。”   纪湫见喜娜还要说话,抢先一步道,“你很闲吗,赶紧洗干净,我等会出来还要用。”   喜娜一听有点急了,“主子您还要做啊,你今天都受伤了,要不就休息一下吧。”   纪湫沉默不语,坚决的态度让喜娜郁闷地瘪了瘪嘴。   两人并肩往走廊而去,越过角落的男人时,没做任何停留。   商皑站在原地没动,身子清瘦了很多,严重的伤势让他连打起精神也有点勉强。   耳畔还时不时传来越来越远的对话,主题围绕着另一个男人。   前面的纪骁颐指气使地命令他过去。   这些声音让他心烦意乱,连带着胸口也尖锐地抽拧起来,气血的虚弱让他身子晃了晃。   他闭了闭眼,花了好些力气才让天摇地晃的世界平静下来。   纪骁在前面使唤得有些不耐烦了,就要过去拽人,却见商皑抬起一双阴沉无光的眼,两拳攥紧,打直了肩背走了过来。   纪骁当即就看出了几分气势汹汹,以为他是要过来揍人的,不由自主地就退后了几步,然而商皑走到身前来,却看也没看他,半蹲下身收拾起了地面狼藉。   纪骁松了半口气,不动声色地就离远了。   “对,就是这样,好好弄干净,冲洗的时候用环保酵素,不能有细菌残留。这是做给别人吃的礼物,小姐很注意。”   商皑埋着头,无动于衷地整理着,神色暗淡不明。   “那个人要是吃坏了肚子,小姐真的会气得杀了你。”   纪骁以为自己这是好心提醒,却见底下那人忽然停止动作。   他手指一松,奶锅便落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紧接着,商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他个字比纪骁高了大半个头,阴郁的眼睛把纪骁看得毛骨悚然。   “那个人是谁。孟兰宴么。”   纪骁心跳不停地加速,不知商皑到底在提问,还是在恐吓,一阵阵恶寒从背后扎穿了他的五脏六腑,惊惧的情绪让他面部抽搐。   “你知道啊?”纪骁退后了几步,才敢扯出一抹类似于嘲讽的表情,“我之前以为你不知道,生怕又多嘴被骂才没说,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就不用我多说,你应该都懂咯。”   纪骁走至开放式厨房吧台另一侧,看着商皑侧身垂头沉默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找回刚刚一瞬间失态的颜面,便语重心长地提点起来。   “整理好一切,东西有条有理地都摆好了,这样小姐给孟兰宴亲手做点心的时候,就会更方便,更开心一点,知道了吗。”   纪骁勾起戏谑的弧度,临走前余光又瞥了里面一眼。   男人视线落着,垂下的头发盖住了眼睛,侧脸苍白,唇瓣毫无血色,是弯冷漠的下弦月,从额头到鼻梁途径脖颈,最后至于肩胛骨,线条流畅,性感漂亮,然而这令人赞叹的艺术风情里,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阴郁病态,使之无论如何,只能是一副无处着色的单调黑白。   纪骁看不清商皑的表情,但周围的气场还是让他有些待不住,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冷颤,走了。   纪湫在屋子里包扎完毕,出来的时候,商皑已经不见。   纪湫最后放弃了做冰激凌涂层,折腾了三个小时,终于做出了像样的甜点。   焦糖饼干碎做底,芝士烧中间是焦糖布丁,上面还放了榴莲酱。   纪湫大功告成,吩咐喜娜把甜点放进冰箱冷藏。   今天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她准备明天再给孟兰宴送去。   忙活了一整天,纪湫累得卸妆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里面的自己发呆。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起事情,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她刚找出卸妆棉,喜娜就敲开了她的门。   “主人……”   纪湫抬眸看去,只见喜娜两只眼睛通红,委屈得不行。   “你这闹哪样?”   喜娜狠狠又揉了一把眼睛,“主人,那个人真的气死我了,我让他把垃圾倒了,他不理我,我让他把地板拖了,他也不理我,像个聋子瞎子一样。这个人到底是来做事情的还是来当少爷的啊!我可算是明白主人您当初的苦了。”   眼见着喜娜还要说些什么,纪湫抬手让她作罢。   “我亲自去找他。” 第67章 “商皑,你别碰瓷好吧!……   喜娜在背后感动坏了, 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主人你可要为我做主!他现在都是下等奴隶了,可不能再让他对咱们耍威风!”   纪湫下楼看了一圈没见着人,喜娜联系纪骁也没联系上, 两人就一同往院子外面的单间行去。   刚到花园, 就听见动静。   纪骁大骂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院子里有一个储物间,最近稍微整理了一下, 纪骁就住这里。   每个套间里其实专门为下人准备有房间,纪湫这边的单间给了贴身服侍的喜娜, 纪骁的身份住不进套房里, 就只能住在外面, 现如今又来了商皑, 纪骁就又不得不被迫跟他挤在一起。   眼下两人又不知发生了什么摩擦。   喜娜在前先一步踹开门,她正要破口大骂, 一个人就从里面倒了出来。   她吓得赶紧后退,人才总算没有砸到身上。   纪湫慢了一步,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倒在喜娜脚边的商皑。   他脸色苍白, 撑着地面很艰难地爬起来。   身后的纪骁反应了好一会,这时又看见纪湫来了, 紧张了起来, “商皑, 你别碰瓷好吧!”   商皑抿住了干涩的唇瓣, 扶着门框, 眉头痛苦得拧动起来, 鬓发都被汗濡湿了, 眼皮无力地半垂着,时不时难忍地颤几下。   这幅病入膏肓的模样,看得人心惊肉跳, 真怕他一个支撑不住就翻着白肚皮魂归西天。   纪骁看纪湫表情不对劲,连忙跑过来,“刚刚他抢我东西的时候力气大得很,你来了他才开始这样!商皑你也太不道德了吧,一个大男人装什么装!”   纪骁话没说完,就听商皑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便见他一抹嘴,白色的牙齿上就染了血色。   全场骤然鸦雀无声。   商皑这时缓慢地掀开眼皮,虚弱的眼睛看向纪湫,有气无力地对她笑,只是那笑,有些苍凉,不知是讽刺还是悲伤。   “来找我?”   音色沙哑得厉害,像是把声带都伤到了。   纪湫看着他,“你有没有事?”   商皑微微偏过头来看她,还未说话,就见纪湫眉目冷肃起来,语气威严凛凛,“你最好把你的体检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可不想哪天不小心就把你弄死了。”   商皑眼中的神采一点点地消失,他笑出声音。   “我已经死了,你随意。”   纪骁走到商皑身前,“我妹妹跟你说话你就这种态度?你以为你一条命很值钱么!”   商皑合上眼,“贱命一条,不需要管我。”   纪骁被他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坏了。   纪湫发现纪骁又要开始了,皱着眉把他推开,“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我的允许,你又擅作主张地做了什么!”   纪骁咽了咽口水,心道这事看来翻不了篇。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说了一下合住的规矩,这位太子爷不乐意呗!二话不说就要打我,我能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   商皑这边咳了两声,喉结滚了滚,才很艰难地开口说话,“是的,他说得对。我无所谓,我去地下室。”   说完就踢开脚边的枕头,越过纪湫往外走。   纪湫眉头皱紧,“站住!”   她转过身,看向五步开外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商皑,你这是什么意思。”   商皑随着深深地呼吸,背撑直了。   微侧着头,下颌瘦削,余光放在她身上,“没什么意思,正如某人所说,地下室更适合我,我现在也开始这么认为了。”   纪骁被那个“某人”猛戳了下,眼睛都睁圆了,“到底谁先……”   他又急又怒,察觉到纪湫森冷的注视,立刻语无伦次起来。   “你听我说,是他先对我人身攻击的,你都不知道他对我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他说我越活越像你身边的大太监,还骂我人丑话多,你听听是人话吗!还有你看看我的嘴角,都青了,他打的我!”   纪湫忍了很久,才控制住自己的嘴角。   “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就忍不住要笑了。   即便内心觉得商皑说的这些很是贴切,但表面表现得却更加可怕,纪骁果然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支支吾吾地绞着手指,弱鸡地喊冤。   纪湫搓了搓手指,淡定下来,“你让他住地下室,然后带着一身的脏东西上来,蹭的我一屋子的都是,最后你来打扫吗?我让他来是服侍我的,不是让他来混时间的。”   这话说给纪骁听,也是说给商皑听。   但纪骁很明显忽略了说给自己听的那一部分,“知道了知道了,某些人听见了么!”他故意拔高音量,“主子让你过来,是做事情的,不是让你游手好闲享受日子的!劳动改造了解一下——!”   商皑头也不回,步步往前走,转个弯就消失的没了踪影。   纪骁见他仍旧如此猖狂,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到底听到没有啊!会不会尊重人?还这么颐指气使的,以为自己还是商总啊!”   喜娜没忍住在边上嘲讽他,“你真的很没用。”   纪骁一听,气得就要上去理论。   纪湫懒得再与其周旋,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纪骁顿时被威慑得不敢再说话。   等所有人走后,他憋闷着恶气坐回床上,胸口一团郁结。   他的耳边还不停地回荡着那些轻蔑的嘲讽,例如什么“正如你所说,我现在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但总比你这位大内公公多少好一些”;   “说别人的同时,也先想想你对你妹妹做的那些事,我是火坑,把她推进火坑的又是谁”;   “如果我不配睡床,那你配哪里,监牢好歹是给人准备的,四面漏风的窝棚是给狗准备的,楼下那只虎都住得比你好,你不仅乐呵还护窝。到底谁更可笑。”:   “我没用?嗯,那你就是脑残没逻辑,人丑话还多。”   也就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纪骁骂不过商皑,就出了手,倒还被商皑揍了一拳。   但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战局瞬间逆转,那个威势逼人,毒舌狠辣的男人,忽然变得羸弱不堪,甚至还倒出了门外。   然后他就看见门外出现纪湫。   纪骁越想越不对劲,回顾刚刚发生的一切,他觉得纪湫可能根本就没有相信自己!   那他岂不是吃了哑巴亏?   太气人了。   纪骁头一次感受到了百口莫辩的气愤和屈辱!   没发挥好!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要揭穿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与此同时,商皑站在笼子前,高高举起手里的肉块,面无表情地看着笼子里馋的上蹿下跳的老虎。   脑海里出现系统的提示。   【叮咚——获得纪骁愤怒值50点,积分增加100.】   【检测语意中——完成绿茶语录第五条79%——“都是我的错,没关系,我怎样都无所谓,只要姐姐开心,怎样都好。”获取点数70,积分105。】   【叮咚——获取喜娜嫉妒值20点,几分增加40。】   【啊啊啊,商皑你出息了,你竟然一次性就获取了245的积分。积分满一千你就可以选择听心里话了。】   冰冷的月光附在商皑病态冷郁的脸庞,他沉默着,把肉丢进牢笼,任由老虎撕咬。   系统习惯了有来无回,商皑不回答,它一个人也能聊起来。   【不是我说,这一次你怎么这么听话,一句怨言都没有,说完成任务就完成任务,真的学乖了不少嘛,看来是生命危在旦夕,已经不想再跟你正道之光爹爹做无谓的较劲了,好乖啊你这逆子。】   【不错,你再继续努力一些,你爹爹我没多久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商皑丢进去最后一块肉,【你再废话,这就是你的下场。】   系统咽了咽口水。   虽然没有实体,不能被他扔给老虎,但是他还是连忙闭了口。   夜色下,商皑走到花坛前,抬起一只脚踩在边上,开着水管。   他伸出满是血渍的手,放进清澈冰凉的水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手里的血腥被冷水一点点冲掉,一股生腥的味道在周围散开来。   夜晚,喜娜去跟餐厅确认明天一整天的菜色,出了点事情需要处理。   纪骁气得早早就睡了。   纪湫拿着一本书出来的时候,看见商皑在拖地板。   这是喜娜走之前命令他要做的事情。   纪湫以为商皑大概率充耳不闻,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在干活。   从地下室出来第一时间,商皑就被安排清洗过了。   头发并非之前那样喷着定型水,打理得一丝不苟,短发却也柔顺地垂着,光洁的额头盖住几分,多了一些少年气。   只是没了灰尘的脸庞,白得有些过分了。   如今他穿着十分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一下下地拖着地板,低头颔首,眉目沉静,细致入微地做着家务清洁。   身后开着两盏小灯,温柔的光打在他的背上。   五官轮廓在背光的浅晕里,和敛似水。   纪湫歪在沙发上,从书本抬起头,并不掩饰地观察他。   在此过程中,商皑看过她一眼,但很快又投入自己的事情里,没跟她有任何交流。   当他的拖到跟前来的时候,纪湫故意用脚拦住,商皑眉头都没皱一下,改拖另外的一块,纪湫得寸进尺,又往前一步挡住。   商皑动作微有停顿,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回到一侧清理。   他刚有动作,纪湫很没道理地一脚踩到拖把上。 第68章 捏着她的脚踝往外面拽   商皑终于抬起眼, 迎上她的视线。   纪湫双手撑在沙发上,仰着冷峭的脸,唇抿着, 但眼睛里却又恶劣放肆的笑。   商皑眼皮沉下分毫, “你到底想干什么。”   纪湫看着他不善的面容,半晌, 眼神朝前面递了递,“给我剥柚子。”   商皑顺势看去。   一颗青黄色的柚子摆放在果篮里。   “刀呢。”   纪湫, “没有。”   商皑没再看她, 拿起柚子, 徒手开始掰。   他来之前指甲就被剪得很短, 这个时候要用撕开柚子皮,只能靠蛮力。   纪湫饶有兴趣地看着书, 书页许久未曾翻动。   商皑眉心拧着,偶尔使力的时候,还会咬住下唇, 眼角杀意,像是要与柚子势不两立。   待韧性十足的柚子皮撕掉后, 商皑开始细致地去除里面的白瓤。   纪湫懒散地命令一声, “好好剥, 里面的果肉放进碗里。”   商皑没回应, 脑子里却想起了那天从梅塔里, 把醉醺醺的纪湫拎回来。她正是因为一颗柚子, 与他大发雷霆, 彼时,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垃圾桶,望着里面的柚子鼻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好似全天下的柚子都死光了一样, 就非要那一枚。   纪湫见商皑没搭理自己,也没在意,看着书百无聊赖,“取碗柜第二排的玻璃水果碗,不要拿错了。”   “把桌子上的花扔了,闻着鼻子不舒服。”   纪湫说话间又打了个喷嚏,朝商皑指了指,商皑会意,闭了闭眼,把抽纸递给她,举止神色间流露着一种虎落平阳的失势无奈。   纪湫当做没看见,把鼻子揉红了。   约莫半小时,纪湫在看书的过程中,已经打了十几个喷嚏,垃圾桶里蓄积了一大堆纸。   商皑把果肉一瓣瓣耐心地剥好了,正要递给她,门铃便响了。   纪湫站起身把书放下,去开门,视线甚至未曾落在果盘一刻。   商皑沉默地把碗收了回去,放在她身前那块桌面上。   门外站着孟兰宴的亲信,那位银色头发的青年,此刻他手提着一个袋子。   “这是兰宴大人给您带的药,红色的胶囊一日两次,冲剂一日三次,请每日坚持服用,这样病才能好起来,这是大人让我带的话。”说罢就把要放在纪湫手上,“任务完成,我回去复命,告辞。”   纪湫对这位亲信笑弯了眼,“请帮我谢谢兰宴。”希望他也能把自己虚伪的感谢带去。   说罢往袋子里看了看,笑容便在阴影里消失了。   今天早上她借口感冒,孟兰宴晚上就给她送了药,纪湫思考到底要不要吃,她怕被毒死。   最后她还是决定不吃,到时候要是被问,大不了就说药苦,吃不下。   对面的那位亲信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对了,兰宴大人还让我带了一盒意大利手工巧克力,要是您觉得药苦吃不下,可以试着用这个缓解。请谨遵医嘱。”   纪湫:“……”要不要这么面面俱到。   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纪湫关上门,把药随意丢到操作台上,想到自己放的热水还没关。   轻快的脚步声哒哒地响过后,客厅陷入了一片沉寂。   商皑站在桌子前面,视线落在那个牛皮纸袋上。   灯光能照明的范围不多,他个字很高,直起身时,光线溺在胸膛以下,容颜探进一片黑暗里,唯独眼睛泛着点点冷芒。   送药?还送糖?   倒是很体贴。   安静的室内,弥漫开阵阵森然。   流转的暗影中,只见男人的唇角在紧紧抿过后,忽然一边翘起笑来。   弧度很浅,勾着令人胆战心惊的阴冷,和着一声于鼻腔里哼出的音节,短促,散漫。   凄凉的月亮里,停在枝头的黑鸦受惊一般,很快拍着翅膀飞远了。   纪湫在楼上的浴室里很是沮丧。   她之前记得明明是放的热水,可伸手一摸,却是冷水。   浪费这一大缸的水了。   纪湫叹了口气,没办法只好将就着冲一冲。   夜晚的温度开始降了,没关严实的窗户吹来刺骨的寒风。   纪湫一出来就被冻得哆嗦。   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整个人才算活过来。   室内开着暖气,倒是很舒适。   纪湫原本想直接钻进床,但刚铺开被子,忽然想起书还在客厅。   那本书她读着还挺有兴趣,正正好看到打脸反转。   她心里痒痒的,掀开被子赤脚下床,在略有点凉的地面,踮着脚尖奔下楼。   客厅面积大,热意不比卧室,地板的凉意有点锥心,纪湫打了个寒噤,一步一跳,三两下就蹦到了沙发上。   正拿到书要返回,只听露台滑门传来“哗”地一声轻响,外面呼啸的寒风长驱直入,把纪湫冷得狠狠缩了下脖子,连眼睛都给冻迷了。   商皑侧身进来,眼角的轻漠地扫过沙发,垂下眼睫时把门关上。   纪湫一只脚吊在沙发上预备起身,商皑从旁经过,手里落下一包新开的抽纸,在她面前的桌上碰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点动静让纪湫稍微迟疑了下行动。   她和商皑无话可说,正等着他自己走开,却听见头顶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   “你的鞋呢。”   纪湫抬起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发现对方眉宇微微蹙着,幽黑的眼睛正放在她的身上,带着训诫的严肃。   “不知道。”   听起来有点任性妄为,但事实如此。   她正是一时间没找到,所以才索性光着脚下来拿了书就回去,横竖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商皑忽然乌云消散,只余唇边冷峭。   “恶名昭著的国际劲敌,组织里的高层却连一双备用的拖鞋都没有。”   语气淡淡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纪湫揣摩片刻,反应过来。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她皱着眉头站起身,在狭小的沙发拐角,将挡在跟前的人推了一把,径直越身离开,“我洗了澡正热,这样凉快。”   走了三步,听见商皑的声音传来。   “你踮着脚尖的样子,并不像很热。”   纪湫这才意识到,发现自己果真还是如来时那样,一脚一跳地在走。   即便没转过身,她也能感受到背后冰冷嘲讽的注视。   她将心一横,脚踩实了地板,尖锐的寒气从刺入脚心,直送进心脉。   纪湫默默吸了口气,皱着眉,背影大咧咧地一路回了房去。   商皑目光随她攀上,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握紧了。   回到房间里,纪湫发现自己已经看不进去书了,干脆把书扔到床头柜,钻进被子里闭上了眼。   脚还没焐热,但并没有僵得影响睡眠。   最开始胡思乱想了几下,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之间,纪湫忽然感觉有东西钻了进来,捏着她的脚踝往外面拽。   力道其实不大,但她一直以来保持着警惕,此时一下就惊醒了。   小夜灯里,商皑冷俊的脸上是一层暗影。   “既然醒了,就自己来。”   纪湫还有点惊魂未定,用酸胀的眼睛看了扫了下床边。   半盆子的水冒着热气。   她睡得正香,要不是被吓到了,哪里愿意醒。   心里正憋着一股躁郁之气,她往下一躺,根本不给面子。   “端走。”   商皑站起来,大半个身子隐没在黑暗里,从高处瞧她。   被窝里的女孩卷着腿,眉头皱得紧巴巴的,一股子执拗傲慢。   在纪湫的字典里,睡觉是跟生命危险相差无二的事情,现在确保人是安全的,那最重要的就是睡觉了。   她量商皑也做不出什么事来,心安理得地呼唤起了周公。   就在这个念头才散去没多久,身子忽然被迫离开了床面。   突如其来的失重,吓得她惊呼出声。   手连忙抱住男人脖子,睁大了眼睛质问,“你干什么!”   商皑没回答,把她放到床边,面向自己。   从腿下撤开的手,按在纪湫瘦削的肩上,他弯下腰,注视着她愕然惊怒的眼睛。   “正如你所言,这是我的职责。”   纪湫看着男人莫测幽深的眼睛,反倒从他的话中揣摩出几分威胁强势的意味。   “别跟我偷换概念,你的职责是服从我的命令。我没让你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擅作主张。”   纪湫眉眼冷厉,把商皑手格开,抬脚侧身掀开被子。   动作刚进行了一半,肩胛骨忽然传来压制,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了床头。   纪湫愠怒抬起眼,迎面就撞进商皑深不见底的眼睛。   不等她说话,商皑先行开了口,“所以呢,现在就只有我和你,擅作主张你能把我怎么样。”   商皑语调流转着一丝阴冷的狡诈,眼睛在近处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只有冷漠。   纪湫被他这般看着,仿佛有条毒蛇对着她面门吐信。   她捏着手,“你想做什么?门外到处都是守卫,你也逃不了。”   商皑微微偏了下头,视线始终未曾从她脸上挪开。   目光像精细的刻刀,把她每一处都描摹过,而后那尖锐的刃又朝着她递进一寸。   “我们俩,不过是早死晚死的事情。”他的声音步步降低,只剩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鼻尖,“你不放过我,我也不放过你,去阴曹地府再纠缠一辈子,让我也能被成全一次。这才公平,不是么。”   纪湫茫然又震惊,“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气急败坏地去掰男人压在肩头的手,对方力道顿时加大。   纪湫心里想商皑估计是真的恨她恨得要命,卧薪尝胆来到她身边说不定就是为了今天杀了她,所以使出了十全十的力气,还真就挣脱了几寸。   她正趁机要从另一边逃,对方眼疾手快把她小臂捉住。 第69章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   瞬间刺痛传来, 纪湫额头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闭着眼脸色苍白地僵在了原地。   商皑听到她吃痛,手顿时一松。   然后便是茫然无措地看着纪湫。   只见纪湫咬紧了牙关, 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小臂, 松散的袖子里,烫伤处红肿。   但看上去伤势并未加重, 只是刚刚牵扯到了而已。   商皑起身站起来,退后一步, 冷冷地看着她。   说了一句, “活该。”   纪湫怒不可遏地瞪过去, 苍白的脸色让她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力, 只有令人心疼的憔悴。   收回目光,纪湫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往里查看。   双脚被挪动, 并未及时发觉。   直到浸入热水里,她才惶然一惊,抬起脚来。   商皑半蹲, 长睫垂着,抓着她的脚踝往下按。   纪湫说了一句烫, 他力道果真松了。   蓦然间抓准机会, 她报复性地一翘脚, 把热水溅了他满脸。   商皑闭着眼, 过了一会才睁开。   看她的目光冰冷, 充血微红的的眼底, 是一触即发的骇人风暴。   纪湫与这样的他僵持了片刻, 正以为他要大发雷霆,忽然商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纪湫讶异之时,只见商皑扯着她手腕处的袖口, 把脸上的水珠擦干净了。   “下次,可不是你给我擦一擦就能过得去的。”   好像没看见纪湫一脸的莫名其妙,商皑自顾自低下头,将她的脚重新放进了热水里。   这一次他的动作轻了。   纪湫也没反抗。   因为她正忙着匪夷所思。   大概实在体会不了他自欺欺人的用意,纪湫小声且真切的感慨了一句,“你有病?”   商皑闻言,短促地冷笑了一声,没看她。   “你觉得我像是没病的样子吗。”   话音落下良久,他动作停了,看她的眼里,有了冰冷刺骨的笑。   “我应该早就疯了。”   一字一字地说着,眼见那笑意就这样退得一干二净。   纪湫想到了什么,从边上抱了一个枕头,放在腿上,弯下腰将头埋了进去。   她很累,在枕头上歪着,重新又睡迷糊了。   纪湫也不知道为何,经历了刚刚的较量,竟然也能在商皑面前睡着。   可她就是莫名感到安心,甚至比锁着门一个人蒙在被子里睡觉的夜晚,更踏实。   直到水冷了,那只张牙舞爪的小兽也没动弹,商皑正微有诧异,抬头看见纪湫睡沉了。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地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又将人横抱起来,往床中心放了放。   姑娘陷在白色的被子里,唇瓣微张,浅浅地呼气,卷翘的睫毛动也未动,脸颊红扑扑地,又娇又憨。   商皑站在床边,凝望着床面。   明明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她这样地警惕,自己方才言语威胁,也惹得她暴跳如雷,然而下一刻,她却又毫无顾忌地在他的面前睡着了。   睡相这样地毫无戒备。   商皑的心里,缓缓升起一抹异样。   从起点单调的人生行走至今,他越来越深切地体会到一个词——百感交集。   商皑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自己的心境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头烂额,交织在一起的心情像刀片,寸寸割着他。捉不到的伤口,时常抽拧得厉害,让他心力交瘁,让他头痛欲裂。   这病,说不明白,却也明白。   就像是一根毒针扎进了心脏,毒素都已经侵蚀了他的五脏六腑,痛楚已经让他万箭穿心,他却还是荒谬地亲吻着这根致命利器。   他难堪至极,却又甘之如饴。   不只是病了,大概已经疯了。   商皑俯下身,手撑在枕边,室内的光线,映入深深古井的瞳里。   他良久地望着,眼尾红着,半垂的眸里,有一团小小的倒影,周围的悲凉将她包裹。   后来,他伸出手指,一下下地拨开了她额角细碎的刘海。   喜娜做好明天的餐食安排后,正好看见商皑从楼上下来。   她不可置信地跑过去指责他。   “你干什么?主子的房间也是你有资格进去的吗?”   商皑站定,回头看她,眼神没有情绪。   喜娜料他这个样子,必然是不服气,“知道你自己现在只是一个地位低贱的下等吗?像你这种级别的人,只能在花园外扫一扫灰尘,做点脏活累活。我警告你,有关于主子的私人空间、私人物品,你碰都不许碰!”   喜娜仰着头,恼羞成怒。   商皑目光漠然,气定神闲地问她,“可我今天进去了,这是事实,保不准明天还会进去,所以你们打算怎么办。”   喜娜惊怒交加,“不知天高地厚,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吗!”   商皑神色未变,“我倒是确实活得不耐烦了,不过你有这个权利让我死么?”   在喜娜哑口无言的瞪视里,商皑目光轻蔑地收回,从容不迫地走向了露台外。   徒留下原地气得鼻孔冒烟的喜娜。   喜娜气出了母语,直骂这家伙过于嚣张。   之后的时间,喜娜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   商皑这样不把她放在眼里,以后在主人面前,自己还有什么分量?   翻了一面,她又想。   主人对领地这么敏感的人,这男人堂而皇之地进进出出,主人与他竟然也相安无事,没打没骂,还有种奇妙的和谐。   这并不是个好事情,平时她都不能这样随意的!   喜娜气不过,一晚上没睡好,脑子里全是焦虑。   于是商皑合目养神的时候,脑子里联系不断地响起系统提示。   【收获喜娜嫉妒值+1】   【收获喜娜愤怒值+2】   【嫉妒值+3】   ……   商皑不过是睡前在喜娜面前反驳了几句,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收获了70积分。   系统的声音大清早就开始闹个不停。   【可喜可贺,你竟然工作得如此出色。】   【看来你气人的功夫还真不是盖的,我算是选对了人,我真是慧眼如炬。】   【虽然我们这边读取不了纪湫的情绪,但通过外界的情绪波动,我认为她对你好感值肯定还是有所攀升的。】   纪湫在系统这里,就是一个bug型的存在。   系统让商皑装可怜博得同情,最直接的积分获取渠道应该是纪湫的好感值。   然而大概恶女配纪湫是商皑最强劲的对手,两人的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于是为了保证公平,主世界的天道规则自动在两人中加了保护机制,由此系统无法获取纪湫的好感值。   但系统想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通过与纪湫相关事件中“他人”的情绪表达来进行积分换算。   此前,纪骁因为纪湫相信商皑而不信自己,负面情绪剧烈波动,给商皑贡献了不少的积分。   再比如那之后,喜娜嫉妒商皑可以出入纪湫房间,妒火中烧一晚上都在给商皑当打工人。   系统基于他狭隘的认知,觉得别人嫉妒了,纪湫大概率是会开心的,女人只要开心了,好感值不就biubiu地攀升了吗!   系统有了这个想法以后,马上就付诸实践,呈上了自己详细的策划书,最终总裁办那边顺利通过了他的提议,为其开放了积分换取权限。   总裁办那边赐予了这个策划案一个新的名字——撒狗粮与争宠剧本。   从前“茶死那些渣渣”的名字被pass掉了。   系统拿到新名字,瑟瑟发抖,还没敢跟商皑说。   商皑比纪骁醒得早。   从隔壁的单人床坐起来,无视系统的聒噪,在清晨的冷风里,开着花坛边的凉水冲脸。   喜娜抱着被子出来晾晒,阴阳怪气地打了声招呼。   “知道自己能活的时间不多,所以都不敢多睡吗。”   商皑将额间的湿法抓到后脑勺去,没理她,径直从身边路过。   喜娜戏谑一声,“既然早起了,那就做事吧。桌上有张黑色的卡,去给主子领早餐。你最好快点去,主子马上就要醒了。主子昨天晚上吃的不多,今天早上肯定饿坏了,你要是让她等久了,小心掉层皮。”   商皑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迈着悠闲的步子边扣衬衫,边往屋里走。   正当喜娜气急败坏要冲进去训斥他的时候,却见商皑整理好仪容仪表,拿起桌面的卡出去了。   喜娜以为他不会听从,没想到看上去这么强硬,实际上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怕被打啊!   昨天还坚定不屈地说什么不怕死,看来也只是逞嘴皮子快罢了。   望着商皑的背影,喜娜勾起一抹狡诈的笑意。   喜娜有意为难商皑。   商皑拿着卡去餐厅的时候,里面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袖口上的空白徽章,连个眼神都没给。   商皑哪里是甘心被无视的人,面无表情地随便抓了一个人。对方有点拳脚功夫,却仅在他单手的压制中,使尽力气挣了几下皆无疾而终。   那人气恼瞪视,迎上商皑冷厉的寒眸时,气焰又瞬间熄灭。避之不及之余,不情不愿地指了一下尽头的走廊,“那里就是高层送餐处。”   商皑松开那人胳膊,沉默着朝那走廊而去。   服务生不由再看了一眼。   身高体长的男人,身后像是跟了蓄势待发的骇人风暴,从容前行时,途径过的世界皆隐天蔽日,黑云压城。   天空好像都暗了。   服务生有点困惑。   这哪里像一个卑微的九等侍从,来势汹汹的气场,分明该是个杀手。   莫不是组织混进了仇家?   服务生是个惜命的人,他不会忠诚到为组织抛头颅洒热血,思及此,连忙逃得没了踪迹。   商皑后来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窗口的矮胖男人,接过他手里的黑卡,刷了一遍后,恭敬地放回他手心,但看向他本人的时候,却流露出恶劣的嘲笑。   “才来不久吧,偷了主人的黑卡想来骗点好吃的?”   商皑神色沉了半分,“卡是别人给我的,我只是按要求做事。”   矮胖男人笑得肥肉都在抖,厨房里的探出另一个看笑话的。   “可不就说你是新来的么。黑卡从不交给亲侍以外的人,领取餐车的人也绝不可能是你这种九等。想要吃好东西,回去把规矩学清楚再来吧。”   商皑捏紧了手里的黑卡,眉宇渐渐拧得深了。   胖男人从厨房里出来扔垃圾,嘴里闲不住地冷嘲热讽。   “九等就安安静静擦马桶吧,也敢来这一层来转悠,真不知道那些门禁是怎么把这种人放进来的。你不知道很多地方都不欢迎你这种九等吗?快滚吧,等下别人看见了,会投诉厨房卫生的!”   胖头男人朝商皑鄙夷一眼。   大概他以为对方会知趣羞臊地转身离去,但面前青年动也不动,面色冰冷地望着他,下眼睑露出几分眼白,目光如刃,冷锐凛冽,流露出几分冰冷敌意,他立时意识到这种人不好得罪,后患无穷,他神色几不可查紧绷,心底顿时忌惮了几分。于是转头刻薄冷哼一声,把碗扣在桶便“咚咚”作响,倒完了垃圾就回去了。   商皑被戏耍了。   他手指摩挲了几下黑卡表面,不动声色掉头往外走。   并未恼羞成怒地去算账,相反他比来时更加沉静。   商皑回到套房里,推开门,就听见哭诉。   “主子,我的黑卡不见了,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放得好好的,一定是被人拿了。”   纪湫看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喜娜,头两个大。   “丢了就丢了,补办就好了。”   喜娜却不依不饶,“这怎么可以呢,如果是我无心弄掉了还好,就怕如果是什么人蓄意为之,事情可就严重了。这个卡可不是普通的卡……”   门禁出入,食物换取……这张卡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若被人有心投偷去,显然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商皑从门里走了进来,把卡放到了桌面上,“你说的就是这张对么。”   喜娜作势惊讶:“天呐……”   然后她的台词就被商皑抢了。   “你接下来应该还想质问我,为什么要偷黑卡,是吧。”   喜娜一噎。   这正是她要问的。   她的小心思毫无遮挡地落进商皑眼底。   他未有愠怒,不紧不慢地将手按在黑卡上,走近一步。   “如果你是想借此机会告诉我九等的职责和地位,大可直接跟我说,而不是多此一举。”   喜娜看形势全然不在计划之内,顿时阵脚大乱,“我没有,主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黑卡我怎么可能给他,我也不是跟他一样没规矩的人!”   商皑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我也没说黑卡是你给我的。”   场面一时静止,喜娜还要辩解,却见商皑已无心争执。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   他闭了闭眼。   脑海里的系统摇旗呐喊起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茶死这个渣渣!茶言茶语!快快快!我说什么你念什么。】   【绿茶语录之一:我不像姐姐,连妆都不会画。】   【绿茶语录之二:你去陪她吧,我一个人没事的。】   【绿茶语录之三:她好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火啊,她是不是一直都对你乱发脾气。】   纪湫望着眼睫低垂,神色淡漠的商皑,又望了望面红耳赤绞着手指的喜娜。   她放下碗筷,“所以,喜娜你故意把黑卡给他的?”   喜娜抿紧了唇,一不做二不休,“我才没有!他明明就是从我这里拿走的,现在碰了一圈壁回来就怪我头上!”   纪湫望着她通红的眼眶,“喜娜,你知道在我面前撒谎的代价。”   喜娜面容惊恐,语无伦次起来,“我、我就是想替主子你抱不平……”   话越说越小声,纪湫本已听不清,却又见另一道声音轻描淡写将其覆盖。   “事实如此,在这里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九等,不是你的任何人。我不像她,没有资格跟你置喙什么。”   商皑注视纪湫,眸色黯然,牙齿仿佛咬着,两腮紧绷,隐有挣扎。   纪湫眼睫抖了抖,望着商皑,心情奇妙。   喜娜错愕地看了看两人,发现自己完全被当成了空气。   她连忙想要博得存在感,却见商皑再次隐忍着开口。   “你放心,我没有以前那样自不量力,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你就当这卡就是我拿的,我现在这个处境,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多一线少一线又有什么关系,安分地当一个替罪羊也没什么不好。”   喜娜听得急火攻心,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强词夺理,说得像是主子特意要维护我什么一样,我明明就没有做错,却被你说得好像哪里哪里都做错了,简直不可理喻!”   纪湫见她气得要哭了,按了按她发抖的手,“你冷静一点。”   喜娜一听,目光投向纪湫。   纪湫皱着眉,也不知是关心还是责怪。   不过她心里清楚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所以心想纪湫这么聪明,一定都看出来了,大约还是责怪她的多。   不过……不过……这个人真的很讨厌啊,她就算是污蔑了他,冤枉了他又能怎么样!   喜娜心里难受极了,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她不想让纪湫看见,更不想输给桌前站着的那个对手,她丢脸至极,用胳膊挡着眼睛,伤心得再没力气反驳,只能勉强对纪湫哽咽了一声,“主子我去个洗手间。”   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商皑叹息一声,“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想到会这样,她哭了,你去吧。”   说完,男人忽然俯下身,凑近几寸,纪湫清晰地看见男人唇角一侧勾起,眼睛里流转过冰冷的讽谑。   气息幽幽吐露。   “你的小女佣好像经常发脾气,你想必见怪不怪,应付自如吧。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你是不是都挺宽容的?”   纪湫那双漂亮的杏子眼眨也不眨地与他对视着,没什么情绪的脸上,自成一派天真。   “我知道知道哪些人对我好,哪些人对我不好,喜娜对我历来忠诚,我自然要对照顾我的人多一份包容。”   商皑漫不经心的笑容逐渐消失了,眼皮挂着痛色,一点点落下,血丝蔓延的眼睛,目光明灭颤动,饶是涩痛,却仍不罢休地死死注视着她,极力在对方的脸上寻找另一种答案。   然而她的那张漂亮的脸蛋,坦诚到甚至有些残忍,最后他无疾而终,   商皑的失望,来得猛烈,却又被大力往深处塞藏。   纪湫不觉,往那咫尺之遥的脸,胆大地又凑去几分。   她望着商皑愕然的眼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你要是也对我这样忠诚,说不定我也可以对你慈悲一些。”   商皑所有的神色退得一干二净,只怔怔地看她。   看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   半晌后,他鬼使神差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命都给了你,还要怎样才算忠诚。”   =   纪湫从凳子起身,从另一方跨出去,凳子腿留下轻微的声响。   商皑站在原地良久,失神的瞳色里,那片婀娜的影子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了拐角。   他的脑子里响起提示音。   【鉴于每一条绿茶语录难度不同,下面系统进行逐条判定。】   【“我不像她,没有资格跟你置喙什么。”与绿茶语录“我不像姐姐,连妆都不会画。”婊值相似度60%,获取积分123。】   【“你就当这卡就是我拿的,安分地当一个替罪羊也没什么不好”与绿茶语录之二“你去陪她吧,我一个人没事的。”婊值相似度89%获取积分239。】   【“你的小女佣好像经常发脾气,你想必见怪不怪,应付自如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没想到会这样,她哭了,你去吧。” 与绿茶语录之三:“她好像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不过……怎么这么容易就发火了,她是不是一直都对你乱发脾气。”婊值相似度92%,获取积分320.】   【在此过程中,您总共收获喜娜愤怒值130,获取积分260。】   【宿主累计获取1257积分。】   商皑恍惚中回过神来,只听到了这最后一条结果。   他问,【我记得积分满一千可以听别人的心里话了。】   系统道:【很可惜,我们读取不了纪湫的心里话哦。】   商皑;【我知道,你不用废话。】   系统:【嘤嘤嘤,你刚刚一直看着她我才以为你想听她的。】   商皑:【我没有。】   系统:【好吧,你没有,现在你才刚刚好满一千,可以选择这里除了高层以外任何人听心声。纪骁,喜娜或者其他的仆从,都是可以的。】   商皑皱眉:【我听他们的干什么,那十二个高层我需要多少积分才可以听到。】   系统;【最低八千哦。】   商皑唇线抿着,没再说话。   纪骁后来奉命丢给了商皑一份员工手册。   他随意翻了两下,找到了员工餐厅。   组织里分了严格的三六九等,属于空白徽章的食堂在负五楼的角落。   黑色的帘子围了一个狭窄的空间,上面挂着“九等”的吊牌。   商皑掀开帘子之前,看了一眼食堂周围。   这是最大的一个食堂,一整层楼全是座位和窗口,供人数最多的五等到九等的员工吃饭,不过五等和八等都可以在敞亮空旷的区域随意选择座位,只有九等必须在帘子内吃东西。   商皑环顾四周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正目光轻蔑地审视着他。   在座的各位高傲得恨不得拿鼻孔看人,脸上堆着很重的厌恶和不耐,好像就是被九等之人看一眼,也觉得脏。   商皑转头撩开帘子进去,里面坐了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老式的圆桌边,手里端着一个铁杯子,里面是白米粥。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没精打采地望着新来的同事。   但好像并没有兴致过问,没一会这些人就收回了目光,沉默地喝起了粥来。   商皑在边上拿了杯子,随意盛了半碗。   全程他的眉头都是皱着的。   食堂吃的不能说有多好,但总不会是帘子里这样寒碜的食物。   更何况,这些所谓的九等,即使满脸疲态倦容,性格沉闷寡言,一副被折磨得垂头丧气的模样,但不能否认他们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这点东西根本满足不了一个青年男性的食量,而且还是一群在组织里做着坐累最苦,消耗最大的成员。想来这些人时候经常性地饿肚子。   商皑坐到其中去,有个皮肤黝黑的人往边上坐了坐,给他让了位置。   等桌子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了,那个年轻人试探性地开口攀谈。   “你是多久来的?”   商皑:“没多久,没日没夜的记不清了。”   青年:“那你是做什么的?在哪个部门?”   商皑:“暂时还没有部门。”   青年声音压得特别小,跟说悄悄话一样:“我是在厨房洗灶台的。餐饮部。不过你说话小声一点,那些人听到会进来打我们的。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吃饭。”   商皑看去,青年饿得突出的眼球圆滚滚的,像两颗黑葡萄,充满了慌张和惊惧。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年轻有力气,在外面做什么不好,要在这里吃苦受累。   青年神色落寞,“我欠了他们高利贷,没办法还,就被拖到这里卖苦力。还有些人是上当吃了他们的东西,上了瘾又戒不掉,又没钱买……还有些人是被卖到这里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他们眼里所谓的罪人,比如偷了机密,造成了数据损失……以及没死掉的试验者。甚至还有人质。你想得到的,和你想不到的成分,都有。”青年说不下去了,转头来问他,“你呢?看您的样子,之前在外面生活不错吧,怎么会来这里?家里破产了?被这些人骗了?”   商皑望着被子里清汤寡水的食物,若有所思。   青年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答,知趣地转过身,不打算再问。   却又听见身侧响起冷淡的声音,“还债。”   青年:“那就是跟我一样。”   商皑迟疑片刻,“嗯。”   出了餐厅,一群人等在电梯前。   最左面的先来,商皑便跟着人群后面慢慢挪动。   轮到了他,左脚都已经要踏进去,身后有个男人一阵风似地越身而来,转身粗鲁地推了一把,在电梯里颐指气使地指着他。   “喂,九等该坐哪部电梯心里没点数么!”   电梯内的众人或戏谑或愤怒地打量着商皑。   商皑反应过来,这话是对着他说的,心里忽然想笑。   大概他要做点什么,比对方高了许多的身子往前移了半寸,却忽然被什么人往回一拉。   是之前那个黑皮肤的青年。   他眼下把商皑拉远了,对着电梯里的那群人点头哈腰,“对不住,他新来的,你们别计较!”   在那些人轻蔑的笑意下,电梯门缓缓合上。   “电梯已经走了,你可以松开我的衣服了么。”   青年这才后退几步,跟商皑保持了距离。   商皑拂了拂衬衫的褶皱,转头看了青年一眼,“就连电梯也分等级?”   青年以为商皑刚刚那副架势,是要上前揍人,然而此刻迎上他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眼里很是无波无澜,像一潭幽幽黑水,透着瘆人的寒气。   他有点发怵,即使心知肚明他的可怕并非针对自己。   “是的。”   商皑收回目光,看向冷金属电梯门,“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踌躇地回答:“阮益辉。他们都叫我阿辉。”   最右侧的狭窄电梯门开了。   一股垃圾臭味扑面而来。   阿辉习以为常地走进去,给门外敛着眉头的商皑挡了一下门,“快进来啊。”   商皑眉头不由蹙得深刻一些,进去时屏息几分。   阿辉在后面悄悄地观察商皑,过了会犹豫着说。   “其实,既来之则安之,也不乏有贵人成九等,习惯就好了。”   商皑神色始终沉敛着,隔了半会,才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嗯。”   青年手指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裤腿,被一道无形的压迫感闷得有点无所适从。   电梯往上的这段时间,阿辉琢磨起刚刚自己说出口那话,又觉得有点不对。   他劝人既来之则安之,但实际上真正推敲起来,他根本找不出对方反抗规则的端倪。   深思熟虑一番后,阿辉不禁又看了商皑几眼。   阿辉发现自己之所以会觉得商皑不服现状,是因为这个男人与这里气场的格格不入。   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即使从头至尾都沉默着,吃着白米粥,用着老木桌,乘着垃圾电梯,做着跟大家相同的事,没有任何逾越九等身份的行为,然而相较于他们这群失魂落魄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从他的身上,找不到任何屈于强权的顺从感,不像他们这群整天慌慌张张,胆小如鼠的人,男人的背部从来都是笔挺傲立的,仿佛世界上没有磨难能够压弯他的脊梁。   这般鹤立鸡群,让阿辉心中升起惆怅。   得是多大一笔巨款,才会把他这样的高位者带进这种泥潭里来啊。   阿辉到一楼就下了,商皑独自回了套房。   从起床到吃饭,他切身感受到了蓝蝎基地里毫无人权的等级制度。   回想起来,便觉可笑至极。   不过,也只是让他觉得可笑而已,等级下刻薄的规矩和寒碜的物质条件,根本影响不到他什么。   吃不了饭,就饿着,坐不了电梯,就爬楼,没有床睡,就在地板上将就,没有热水就洗冷水……又有何妨。   纪湫收拾好妆容,在喜娜的陪同下,拿起昨天制作的甜品,出发去找孟兰宴。   孟兰宴在位于西南角森林的一栋别墅里,开车沿着山路进入密林,半小时就能抵达。   纪湫穿了一条香槟色的长裙,套着白色大衣,头发卷成慵懒的大卷,斜斜垂到一侧,左耳朵戴着一颗小巧莹润的珍珠,唇色比寻常要热烈几分,但仍旧并不张扬,像秋天的太阳,温情舒适。   从走廊出来,商皑正好迎面而来。   似乎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相遇,两人的目光刹那交汇,但很快纪湫便毫不在意地挪开了。   擦肩而过时,留给商皑鼻尖一抹兰草的清香。   这抹气味的改变,让他眸子里的海浪,在暗昧不明的深处来回卷涌起来。   纪湫这一走,把喜娜和纪骁都给带去了,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商皑。   闵玉敲开门的时候,看见商皑的面容,微微愕然。   “没想到你好的这么快,看来现在站稳是不成问题了。”   商皑态度冷漠,一个字也没回答闵玉。   闵玉嗤笑一声,“还是跟之前一样不留情面呢,呵。”他也没多在意,把手中一份黑色文件夹递了过去,“喏,把这个送到Pluto那里去。”   闵玉手放在半空,许久未见商皑接过。   他腹诽,这人都这样了,还跟以前一样傲慢优越。   “你不想知道小六和Pluto在干什么吗?山里那栋别墅是Pluto的私人领地,至今我们当中还没有一个人去过,真不知道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呢。不过今天倒是奇怪了,Pluto怎么把小六叫去了呢。还只喊了小六一个人去。我都想去看看,他俩到底要做什么事,是我们几个亲信都不能知道的。”   闵玉故作感叹,把手里的文件夹扔到了商皑身上,转身拍拍手中不存在的灰尘,“你爱去不去吧。借口已经给你咯。”   商皑落到地上的黑色文件夹捡起来,幽深的目光放在上面。   前方大理石条纹廊柱上,映出倒影,悯也眼角余光冷锐狡黠,唇角勾起几分弧度。   商皑坐着摆渡车,不一会就来到了山下。   沿着石阶往上走,约莫十分钟就看见枝繁叶茂中探出古堡魅影。   罗马风格的建筑,石料上在风雨侵蚀下,略微发黑,周围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四周植物野蛮生长,鸟兽咕咕凄鸣,荆棘丛生,危机四伏。   形单影只的古堡,矗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有种黑色童话的格调。   四周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潮热气息。   商皑越发觉得心头滞闷。   城堡建造在高处,坐落在山丘之巅,身下环绕蜿蜒着长长阶梯。   商皑抵达枝状的大铁门前,仰头看见纪湫一片裙角。   纪湫脱下外套的,在侍从手里,露出里面昂贵的香槟色长裙,裙子倒是选了遮住全身的款式,但扶住她后背的手臂,还是看得人眼睛极度不舒服。   她进入门前,似乎正和前来迎接的男人交谈了几句,对方亲昵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入其中,沉重的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商皑出示闵玉的信息通行令,对方拿起通讯器联络了一下,两分钟后,从古堡里下来一个银发男人。   孟兰宴身边亲信,亚伦一身黑色制服,胸前别着一头白狮徽章,看上去威风凛凛。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商皑,原本桀骜优越的神色更添了几分轻蔑不耐。   亚伦只是给身侧下属递了个眼神,就有个人上来要接过商皑手里的文件。   商皑并未松手,望着亚伦语调不疾不徐:“我需要亲自把文件交给孟兰宴。”   神色冷淡,气势并未落下风。   有理有据却又强势坚决,让亚伦眉宇微皱。   他慢慢走了下来,鹰一眼的眼里流转着骇人的锋芒。   亚伦毫不顾忌礼节,对商皑狂妄地警告起来,“我不得不提醒你,九等很多场合都没有资格出席,如果不是你今天手持高级通行令,甚至你都没有资格踏上这片土地,更不要说站在这座古堡前。在我没有准备杀了你之前,你最好马上离开。”   亚伦迎着商皑暗冷的视线,把文件强行夺了过来,动作不大,却很是阴狠迅速,黑色的塑料文件夹一头,甚至泛出白色的折痕。   当然,商皑也没有继续留着这个文件的想法,在他使力的时候松了劲,也就让给他了。   亚伦得到文件,在原地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商皑,他虽然神色严肃,但全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傲慢和无礼,此时更是连下巴都仿佛抬得高了几分,无声地赶客。   商皑神色不明,目光在这个刚愎自用的亲信身上多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一些思索,转身朝着阴暗的林中行去。   此时天空被不断堆砌雨云遮挡更甚,在前方树林投下浓厚的阴翳。   商皑一脚踏进黑暗,在天光寸寸的吞噬里,从容不迫地踩着泥泞,从最初轮廓晦暗不明,到逐渐不可视。   他的眼睛望着前方,却映不进任何的景物,黑雾雾一片,有点触目惊心。   脑海里刻着最后的那副画面。   温柔的衣料,和苍白的男人手掌。   九等,很多场合没资格进入吗?   幽静的森林里,有一声不轻不重的冷笑。 第70章 “你这是故意折腾着人玩……   纪湫把甜点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 才忽然发现甜品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焦糖饼干底部还像比自己之前做的要薄上几分。   孟兰宴看出了纪湫神色的破绽,探头过来注视她,碧绿色的眼睛温柔地笑开, “怎么了?在想什么?”   纪湫摇头, “没有,我害怕你不爱吃。”   焦糖底部是直接用饼干碾碎成屑来做的, 磨掉了一些也很正常。   孟兰宴把甜点盘子挪了过去,“原本以为柜子里还会再多一枚抹茶豆腐, 没想到这次能有新的。”   纪湫茫然。   孟兰宴笑意加深, 始料未及地握住了纪湫的手, “来, 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纪湫诧异地抬起眼,发现孟兰宴狡黠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 她不知他意欲为何,跟着慢慢起身,跨出座位。   孟兰宴转身拉着她, 纪湫的视线便落在他白得过分的手上。   男人的手非常冰,有一种彻骨的冷意。   手指长而细, 如玉节, 骨骼的走势和碧色血管也清晰可见。   孟兰宴看起来有些激动, 脚步也不由加快, 纪湫被迫跟着, 三步一小跑。   大约十分钟后, 他们来到了古堡第三层回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   门是檀黑色的, 把手是是繁复的金枝。   孟兰宴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开过纪湫,此刻用另一只手把一侧大门推开。   门内的空间相当地大,空高有十一米, 偌大的玻璃穹顶折射着天空晦暗不明的光,在大理石地面投出形状诡异的暗影。   “小心楼梯。”   孟兰宴带着纪湫由环形阶梯步步往下,走至底层后,纪湫看见孟兰宴转动了一本枣红色硬壳图书。   只听两道沉闷的隆隆声,面前高大的书柜旋转开了一米四左右宽度的空间。   纪湫意识到孟兰宴把她带到了他的秘密面前,忽然脑子里警铃大作,当下顿住脚步,“大哥,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她害怕被杀人灭口。   孟兰宴转身来,光线昏暗的室内,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很快,纪湫依稀看见男人的唇角诡异地扬了起来。   “真是可爱,没关系,我只是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说话间,孟兰宴走至纪湫身后,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下巴放在颈侧,无声地把她往前带。   随着脚步挪动,逐渐走出深阔的书柜背面,前方左角出出现点点光亮。   孟兰宴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语调悠长,“准备好了吗,亲爱的。”   纪湫紧张地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勉力往前方看去,只见高大的玻璃橱里陈列着一排排的点心。   全是抹茶豆腐。   视线再随之往其他方向看去,纪湫发现里面还有蝴蝶,兰草,甚至连不起眼的枯叶和泥土也被小心放在盒子里保存。   纪湫呼吸正有松缓,又察觉腰肢微痒,正要低头,后背贴上胸膛的热度,她愕然失措,身体下意识挣了几下,头顶传来男人的浑然不觉的轻笑,与此同时他的脸颊温柔地贴了过来,双手于她腹前环得紧了几分,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冰凉精壮的臂膀,像枷锁一样,把她拷得严丝合缝。   他抱她那样紧,仿佛怕她逃跑。   两人间肌肤相贴,不像是普通关系。   纪湫眉宇皱着,耳边荡起孟兰宴轻哑的声音,“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有好好保存,你瞧你的手艺多好,像艺术品一样,我哪里舍得吃。只要是你送我的,连泥土和枯叶都是可爱的。”   纪湫心间砰砰直跳。   孟兰宴从后面更近几分,某种浓郁的植物味道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堵住了所有的新鲜氧气。   他似乎迷恋地嗅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的柔软,纪湫似乎能感受到他眼睫的微动,孟兰宴的鼻尖一路刮过脸侧,唇齿停留在耳垂一侧,微微张口,滚烫的气息缭绕而来,眼见着就像要含住什么。   电光火石间,心里忽然有了犹豫,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离开了。   孟兰宴在纪湫身后叹息一声,把头放在她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将头偏过时,逼得她幅度微小地伸展脖颈,细长的雪白处,露出几抹被她小心掩盖的细小红痕。   光线昏暗,也恰恰是他看不到的角度。   纪湫心跳很快,甚至有些煎熬,听见孟兰宴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浓郁的失望,和小小的委屈。   “我的柜子选了个这么大的,你多送我一些礼物,让我把这里放满好不好。”   纪湫终于回答他,只是声音受了惊吓,有难以忍耐的颤抖。   “好啊。”   勉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失态,可紊乱的气息却掩盖不住慌乱,孟兰宴听得竟觉十分悦耳,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愉悦起来。   他心情不错,把纪湫身体调转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背往面前揽。   孟兰宴低着头,目光放在纪湫脸上,幽绿的眼睛像魔鬼探出深渊的凝视,于无声之地戏谑地看着罗网中的猎物,兴致勃勃地舔舐着自己锐利的爪牙,思考着已何种方式割破对方的咽喉。   纪湫只能与他对视着,目光定住动弹不得,圆圆的杏仁瞳水色点点,波光震颤,像碎掉的琉璃。   孟兰宴手指刮擦着她柔软的脸颊,语调婉转,“你这么乖,我就带你出去吧,不过要继续这么乖才好哦。出去以后,不许跟其他男人说话,听懂了吗?”   纪湫毫无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点头。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里让她毛骨悚然。   孟兰宴之后的话,她已经都没有听进去了。   走出密室的时候,纪湫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玻璃门反射出的那片倒影,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她只看到了一双腿,身边散落着漂亮的圆弧裙摆。   那个人平静地靠在柜子边上,却毫无立住的骨骼,只是被动地坐着,像个娃娃……   孟兰宴应该是有藏过她,只是碰巧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了倒影。   纪湫也思考过,她也许就是个仿真的娃娃,但对面隐约可见的一排排道具和器物,却让她没办法不联想到那种事情。   刀刃雪白的光芒,反在她的眼睛上,晃得她心惊肉跳。   纪湫不能让孟兰宴知道自己看到了倒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   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孟兰宴那些暧昧的话,就像是凌迟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此时她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凶残阴森的地狱,但心跳仍是没办法平息,她四肢百骸都是僵的,从生下来开始,她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么血腥可怖的场面。   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进入卧室,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纪湫两股战战,膝盖发软,瞬间就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最后是爬着去床上的。   纪湫全身冷得慌,缩进被窝裹了很久也不见好转。   她想下去找个热水袋抱,然而周身的战栗让她行动受限,而且她总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一下床就好像就要遇到什么惊悚的事情……   当然更不敢叫喜娜来。   刚从孟兰宴那里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喜娜难免生疑,这消息要是传到孟兰宴耳边可就糟了。   最后纪湫还是打消了寻找热源的念头,缩在被子里抖。   商皑从人事部回来的时候,喜娜不在套房,纪骁也不知去哪里做事了。   他以为房间里不会有人,径直要去露台的棚屋。   鬼使神差地往楼上瞥了一眼,发现象牙白的门虚掩着,门外歪着两只高跟鞋。   商皑发觉事情不对劲。   他眉目沉敛着,拾级而上。   纪湫脑子浑浑噩噩,像是被锤子重重砸过一般钝痛恍惚。   眼皮很沉,但又不敢彻底闭上眼。   纪湫看过的恐怖片不多,但是都很经典。   把活人做成布偶娃娃、鬼魂附在娃娃身上害人、傀儡娃娃自己成了精……这些题材她都有见过。   原本已经在脑海里模糊的电影片段,如今又清晰地呈现在了脑海里,且好像自己就真实置身于这毛骨悚然的场景之中。   她不想去深思,但脑海就是停止不住播放。   半人高的侏儒女娃穿着粉红色的裙子,脸上全是饱满的硅胶,头上缝着金灿灿的头发,就站在角落里看她。   纪湫连忙睁开眼,屋子里当然是空荡荡的。   还未松懈下来,里间的房门忽然响起“啪嗒”一声,紧接着门从外面打开了。   入目的是握住门把手的男人手臂。   纪湫头皮瞬间炸开,抱着被子吓得惊呼一声,整个人在床上原地起飞。   等尖叫完了,才认得门前站着的是商皑。   对方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下来,才有动作。   商皑从容地把门从身后关上,朝她走去。   纪湫大惊失色,“你别过来!”   商皑眼里卷起风浪,却并未停止脚步。   纪湫眼看自己阻止不了,身子就往旁边躲,结果刚挪了个位置身体就忽然失重,和被一起子啪叽砸到地板上。   她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痛,眼睛都皱了一下。   商皑在两步之遥站定。   纪湫从他脚尖,顺着笔直的长腿一路往上,迎上他深黑难测的目光。   不知是羞恼还是疼痛,圆杏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在哪里受了气。   商皑神色并无波澜,长睫覆在眼睑,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纪湫意外地看了商皑一眼。   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动作微有停顿,却并未看她,沉默无言地把她轻轻放进了床上。   纪湫两只爪子把被子一点点地拽上去,蒙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商皑。   商皑半蹲下·身,将她滑落到地板的被子塞回床面,整个过程都只是埋头在整理,面容冷峻,一言不发,根本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窗外阴雨绵绵,晦暗的光从窗帘里透进来。   商皑头发柔顺地垂在额角,掩住昔日他眉梢清傲。   商皑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纤毫压在眼睑,投出两弧青色扇影,从高处看他的时候,那道唇瓣很是菱薄,如一弯弓箭,唇角平直,到末尾深处又似有勾起。   如今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冷光覆盖时,更添几分凉润之色。   商皑的眉宇有蹙起的痕迹,心情并非十分可观。   不过纪湫并未觉得有所不对,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姿态。   纪湫在被子里深吸了口气,侧过身去,用背对着他。   “你走吧。”   她心里有点不自在。   纪湫闭上眼,假寐很久,以为商皑肯定已经走了,才睁开半只眼确认。   她刚要支起身,就听背后传来低沉的声线。   “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断定纪湫此时的心情不太乐观。   纪湫转过身,看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警惕。   “没有。”她否认。   商皑眼睛里的颜色暗了几分。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纪湫目光闪烁着朝旁瞥去,声音明显弱了几分,“什么也没有。”   说完闭上了眼,眉宇皱着,语气不善,像是很不耐烦。   实际上她有些怕,怕自己的神色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只好用眼帘遮盖。   商皑眼角的肌肉搐了搐,压制着这处异动,他的眉眼用力的沉敛下来,风云涌动在深处。   两侧的拳头,冒出了青色的血管。   纪湫闭着眼,感知到空气中剧烈翻涌压迫感,不适的气场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耳边响起几声脚步,而后是门把手弹回远处的声响。   纪湫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坐起身,望着床边的滚落的一角被子,心里空空的。   遭遇那样的事情,她很害怕。   有人陪着当然更好,但纪湫显然又无法将一切告诉他。   这份来自内心的无助和恐惧,她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   她希望他能体谅和慰藉自己的脆弱,却又害怕他利用这份脆弱彻底击垮她。   纪湫有自知之明,商皑不可能不恨她。   商皑出身优渥,在权贵云集的金色辉煌中,他尚且都能如星辰日月般高高在上,即便隔绝喧闹以外,也自成耀眼夺目的光源,无人不知他的骄傲清高,也无人不晓他的惊才绝艳,想必他一路走来还未曾有人敢冒犯他尊严,吃过这样的亏。   然而她纪湫,不仅把他拉下神坛,还把他送进了深渊。   除了仇,纪湫还明白,即便商皑如今境况落魄,然他并非池中之物,心有韬略,烈性难驯,绝不是甘愿屈于人下者,更不是她能掌握的人。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差点想去依赖他了。   好在理智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商皑站在门外,阴沉的目光停止前方的虚空中。   胸中隐忍着窜升的火苗,牙关慢慢收紧,手指合拢成拳,蓄积的力量绷紧了肌肉,连带着衬衫之下劲瘦宽阔背部也隐有展动。   像力量遒劲的羽翼,在皮肤下鼓动欲挣。   厂房负二层,内审部。   约莫篮球场大的器材库房里,堆砌着几十个大箱子,无人搬运。   商皑大步流星走进去的时候,雷恩正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出来。   他驻足原地,看青年沉默地搬着箱子,来来回回,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雷恩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他认识,半小时之前才来过。   当时他看这人只是区区九等,对他态度很是不好,使唤他把箱子搬了。   雷恩原本是想诓他,就算他真的搬了,雷恩也不会兑现承诺。   这个人也聪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当时倒是很有骨气,转身就走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箱子很重,需要推车搬运,眼下显然并没有推车给他使用,商皑似乎也没想过使用工具,徒手两三个箱子一起搬,没一会就全部运完。   雷恩有些诧异,看着青年面朝自己走来,不由发问,“你不是不愿意搬么,怎么又回来了?”   他带一点轻轻的嘲谑。   商皑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壮精瘦的小臂肌肉,他的额角微湿,发梢淌着水珠,衬衫也有一块深色的水痕。   但他胸膛并未有大幅起伏,看来平时训练有加,体力素质不错。   商皑待人接物本就冷漠,如今面对雷恩更是不怎么友好,“你说过,我搬完这些箱子,你就会告诉给我开通晋升的渠道。”   雷恩没想到商皑来真的,“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九等,想要晋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要面对的是比别人更痛苦的挑战。我在这里三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晋级成功的九等。连九等升八等都无先例。”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故意要刁难九等。   雷恩以嘲讽语气,劝他有点自知之明,最好知难而退,可他话说得那样露骨,却仍是没有从商皑的眼睛里找到任何一丝犹疑。   青年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没有听明白雷恩表达的强权压迫,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我只需要你给我安排晋级。”商皑目光冷漠,望着雷恩那张老态龙钟的傲慢脸孔,慢条斯理地阐述,“身为组织内人事部工作人员,我按流程提交申请要求晋级考核,你就该无条件进行安排,这原本就是你的职责,我本不无需给你搬这些箱子,但现在我已经解决了你的烦恼,你欠我一份人情,就应该更快为我组织考核项目。”   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的叙述,听得雷恩脑子一片混乱。   商皑说话时,注视着雷恩的眼睛,气场很强,也让雷恩不得不接住他的审视。   青年的眼睛很黑,但又锐利的锋芒,定力不够的人很容易慌张起来。   雷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输了气势。   雷恩有些不悦地看向下方。   商皑说得没错,最开始的时候,雷恩只是想诓他。   可是商皑走了以后,组长过来检查看箱子还未搬走,对雷恩发了火,雷恩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原本并不着急做的事情,却忽然迫在眉睫。   折返回来的商皑,有如救星。   雷恩认了这个栽,“行,会给你安排,你回去等消息吧。”   商皑得寸进尺提出要求:“今天晚上,我会过来进行书面考核。我知道你能办到。”   雷恩怒上心头,转身要骂他不知好歹,却看见商皑表情很是平静,且又加了一句,“晚上八点,我会过来,请你早点准备好,不要迟到。”   说完就转身潇洒离开。   雷恩望着青年笔直的背影,再琢磨了几下他刚刚听到的话。   他考官我是考官?他安排还是我安排?   挺会使唤人啊!   套房里,纪湫在商皑走了以后,有了睡意,后来她确定外面动静来自喜娜和纪骁,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慢慢睡了过去。   不过她的睡眠很浅。   大概是因为心理压力过重,纪湫做了个混乱的噩梦,半醒不醒的时候还经历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鬼压床。   她甚至清晰地感觉自己灵魂脱体而出,从床上坐起身来,代替睡着的身体,观察周围的景象。   然后,她的灵魂就看见门后站着个半人高的娃娃。   不过她只看见下半身,上半身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跟孟兰宴密室里的那双腿很像,腿部光滑,像人的皮肤,但也可能是某种特殊材料……纪湫不确定。   她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而且眼睛很惊恐,瞪得很大。   纪湫吓坏了,连忙叫喜娜,但是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急得拍打床铺,握着自己的喉咙,声带怎么也震动不了。   然后纪湫就被吓醒了。   鬼压床的时候,她经历的一切那样地真实。   纪湫坐在床上,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晚上九点,显然已经错过了晚餐的时间。   喜娜敲门问她是否需要吃点什么,纪湫用苍白的一张脸看着她,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喜娜担忧,“主子,你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对劲。”   纪湫卷拢的手指掐得掌心微疼,“我没事,感冒还没好。”   喜娜看纪湫没什么表达的欲望,知趣地点了下头,“好的。”   原本打算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满腹怨气地告状,“主子你还是管管吧,我今天回来又没看见那个人,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哪里转悠,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真当来享受的么。屋子里明明就有一个九等,我还得大费周章地去找人事部去抽调。”   纪湫其实没什么精力来过问这些,随口问了句,“那以你的观察,你觉得他都在干些什么。”   喜娜看着纪湫,一时不知她这个问法意欲何为,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大概就是想偷懒吧。不过九等能去的地方很少,他出去了也是挨骂的多。”   纪湫沉吟不语。   喜娜把房间里换下的衣服麻利地收进篮子,“主子,过会我得去管事那里培训开会,我会在走之前把热水为你放好,你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我好提前准备。”   纪湫摇头,“你去忙吧。”   喜娜走了以后,房间里就没人了。   喜娜明明听纪骁只是去拿茶具,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是纪湫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左右没听见楼下有动静。   说是套房,实际上规格很大。   她平时活动的场所,是两层复式,一楼客厅,二楼套间,除此之外还有地下室和两个露台,往上还有个小阁楼。   布局巧妙而复杂,很是能藏人。   纪湫守着这样一处空荡荡的大房间,白天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一刻是当真有点害怕。   磨磨蹭蹭到了十二点,纪湫都坐在床上发着呆,没有任何要入睡的意思。   纪骁和喜娜大概已经回来了,只是两人规规矩矩,轻手轻脚,不敢闹出动静惊扰了纪湫。   他们当然不知道,纪湫今天其实特别希望他们大声喧哗,如果能打一架就更好了,反正喜娜纪骁商皑这三个人平时也不对付,在今天彻底激发一下矛盾也不错,越热闹越好。   套房里鸡飞狗跳,她就能踏实安心。   纪湫心情很不好,掀开被子下床,打开卧室门,走到小会客厅,然后才来到二楼的圆台。   她扒着栏杆往下望,客厅寂寥无人,一片漆黑。   纪湫正想着要不要把纪骁从床上叫起来骂一骂,聊聊以前的糟心事,就看见商皑端着一杯水悠闲地走出来。   电光火石间,商皑察觉到什么,脚步顿住。   见他转身抬头,纪湫瞳孔放大,抓紧了露台栏杆。   然后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商皑眉梢微动,好像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纪湫。   她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裙,两只手抓着栏杆,乌黑的卷发就从肩头垂落,半遮住小巧的锁骨。   注视而来的目光,有点僵硬。   商皑眉目和缓几分,沉静地问她,“有事?”   纪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他许久,却一言不发的样子,大概有些可疑。   她咳了几声,把头发别到耳后,借着这个动作躲开视线。   “没事。”   商皑从一楼看她,抬眼时,仿佛眉梢也微有挑起,看上去清减了些攻击性。   “你应该是怕得睡不着。”   商皑简单地拆穿了她的掩饰。   纪湫心里被戳了下,羞臊带起了愠怒。   她目光投下去,反驳时抬高了一点音量,“我是饿了。”   纪湫理直气壮地看着商皑,眉毛倒八字,神色认真得更可疑了。   但阴差阳错下,纪湫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   下面商皑抬高眉毛,显然一点也不信她的话,纪湫迎着他戏谑的目光,强势地提出要求,“我晚上没吃饭,你现在去餐厅给我拿夜宵。”   商皑喝了口水,眼帘垂下,漫不经心地评价她,“你这是大半夜害怕睡不着,故意折腾着人玩。”   纪湫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没再看他,语气却是十分理直气壮。   “你说对了,但你不得不去,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纪湫的脸隐在暗处,话语犀利刻薄,然而她苍白的脸上,神色脆弱悲伤。   话得这么说,但商皑即便就这么转身走了,她也不会生气。   她其实对商皑没有绝对的威胁权,他这些天受尽背叛和折辱,人格已被摧毁到这种地步,生命于他而言又有何重量,她原本就没有能控制他的筹码。   这个事实很令人悲哀。   如此思考过后,她又觉得商皑冷冷淡淡地也不错,反正她也不稀罕有谁能真的能对她好。   纪湫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回走,她心里叹息,恐怕需要自己来扛过今晚的恐惧了。   毕竟也不是恐怖片,而是真实的案发现场。   她再怎么坚强,也是扛不住的。   纪湫目光放在脚尖,踩着地毯若有所思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声音。   “你想吃什么。”   纪湫没回头,心里有些微微的诧异,随便说了一句。   “炸鸡?”   商皑低头,“不行。”   纪湫转身走回来,目光定定地望着商皑。   商皑亦望着她。   月光像水一样,潋滟在他的眼睛里。   纪湫心里酸酸胀胀的,想不起什么想吃的,“随便吧。”   低低地嗫嚅了一句,就再也没说话。   商皑过了会,收回目光,水杯放在了桌面上。   清脆的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有些明显。   纪湫隔了片刻才又往下看,一楼已经没人了。   目光又往门外瞧去,正好看见大门闭合的瞬间。   她诧异在原地。   没想到商皑真的去了。   纪湫感觉这一刻自己心情有点奇怪。   一整天的提心吊胆,好像慢慢平息下来。   纪湫发现自己无疑还是喜欢被人关怀的,特别是在这样孤独和脆弱的时候,哪怕只是假象,是错觉,多少还是驱散了一些恐惧。   商皑来到为高层特设的餐厅。   他第一次来这里,没什么感觉,但之后又去了员工餐厅,体会了一把就等待遇,对比就显而易见了。   这一层的装潢,与五星酒店并无差别。   餐厅二十四小事营业,商皑走到窗口的时候,值班的是早上那位胖师傅。   商皑按了铃,就拿起旁边的菜单看。   对方从里面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看到商皑,眼里顿时就流露出了怒意。   “怎么又是你,早上没得逞,晚上继续来,我真的要上报了……”   “烟熏三明治,金枪鱼沙拉。”商皑将菜单放下,好像并没听到他的警告,轻描淡写地点了菜,亦如平时出入餐厅,对待前来服务的侍应生。   胖厨师脸颊涨红,正要发作,却见商皑从容不迫地掏出了一张纸,纸上盖着组织特有的印章。   “今天刚到的八级。徽章还没发下来,这个算么。”   胖厨师定睛一看,确实是蓝蝎会的印章没错。   他不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想到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人就摇身一变。   九级到八级是个坎,想要跨过去并不简单。   但——也不过是区区八级。   “你等着吧。”   厨师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托着臃肿的大肚子转身往冻室而去。   商皑看着他连转身都困难的身体,在身后要求道,“我给你十分钟。”   厨师一听,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望他,“什么!?”   商皑神色平静地与厨师圆滚的怒目对视,“再加一份炸鸡。”   厨师把帕子砸到窗台上,“我只有两只手,你看清楚了,十分钟给你做出三样菜,你怎么不去找章鱼!三明治和沙拉也就算了,炸鸡烧油烹炸哪有这么容易!”   商皑听他怒不可遏地说完,“按你的意思,厨房准备有腌制好的鸡肉,是吧。”   厨师表情凝固。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他非常生气好么!   胖厨师感觉自己一腔怒火完全没有袭击到实处,反而弹回来,在体内翻滚涌动,快要把肺给气炸。   厨师气到语无伦次,而窗口外的商皑则始终面无表情。   厨师感觉对方多少有点看戏的成分。   他深吸口气,肌肉停止了抽拧。再这么失控下去,自己当真就是个笑话了。   厨师忍了忍,咬牙切齿,“是的,但我可没工夫十分钟内做这么多事情,最多就两样,你自己选!”   商皑毫不犹豫地陈述:“三明治和蔬菜沙拉。”   胖厨师在电子屏幕上点了几下,“下单了,不过时间我把控不了。”   说罢冷笑着又看了商皑一眼。   他心想,送餐晚了挨骂的又不是自己,凭什么他要遵守。   磨叽死这个狂妄的家伙!   胖厨师正觉自己早该这样想,彼时也不用大动肝火了。   怎料下一刻,冷漠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要是你十分钟之内不能把东西放到我面前,我会去投诉你。你的工号是……”   厨师连忙反应过来,把胸前的小牌子扯下来,尖利的别针还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疼得额头冒汗,却发现商皑唇弧清浅。   “AS38906。”他过目不忘。   冰冷的笑容,像是在讽刺他的不自量力。   厨师骂咧一声,胸膛蓄着火气,像个炮仗似地,气急败坏去了内厨,所经之处撞得铁皮柜哐当作响。   今天他连歌都没哼,把食物端过去的时候,发现商皑还真的在以秒表计时。   商皑提着打包盒,将秒表揣进兜里,看也没看他,“超过了三十五秒,你显然缺乏运动。”   纪湫把房间里的门锁得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缩在角落,眼睛不敢闭。   她想象力一向很丰富,小时候经常睡不着,看着风扇的影子都会联想许多,更何况今日她从未离那种事情这样近过,脑子里更是换着法地“还原”当时的场景,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限制级血腥暴力电影。   直到门被敲了两下。   纪湫心里咯噔一声,“谁!”   商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在桌上。”   纪湫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点了夜宵。   她哪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刚刚都是找的借口,想要找个人陪自己一起不睡觉罢了。   纪湫找了条毛毯,盖在身上走了出去。   二楼的圆形露台茶桌上,放了两个牛皮纸袋。   商皑站在边上挽袖口,低垂着眉眼,眉宇轻轻蹙着,神色专注认真。   纪湫走过去看了一眼,是蔬菜沙拉。   她有点惊喜。   清淡一点的蔬菜她还是可以勉强吃上几口的。   之前商皑问她吃什么,她想着反正也不会真的吃,所以就按照平时习惯随口说了炸鸡。   其实脑子里想着那些画面,对油啊肉啊什么的,真的挺反胃的。   纪湫找位置坐下,把沙拉盒子拿出来,又撩开另一个袋子看了眼。   “三明治也是素的?”   她说话很轻,自己说给自己听,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   商皑动作微顿,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并没有说话。   纪湫看着绿油油的蔬菜,心里联想稍微少了点,拿起叉子兴致缺缺地挑拣几片放进嘴里。   说话的语气也刻意轻描淡写,“纪骁和喜娜呢。”   商皑转身往下楼,“都睡了。”   “你也要去睡了?”无意问起,手里的叉子却握紧了几分。   商皑脚步略慢一瞬,纪湫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失神地盯着蔬菜,脸藏在长发阴影里。   “大概。”商皑将视线收回脚下。   过了一阵,那脚步声停了,纪湫才重新动了叉子。   她心里有点矛盾。   或许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有点过分的,也或许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即便自己最后还是一个人,所以她也不怎么失望。   楼下传来水声,她慢慢地听着,等那声音消失。   后来屋子里鸦雀无声,她吃五六口三明治才下楼。   在露台下面装着一个挂壁式饮水器,全日温水供给。   洗水池洗净了手上面包屑,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只推开一半,她愣在原地。   商皑擦完了最后一块砖,把毛巾折成豆腐块搭在手心,转头迎上她显然有些错愕的目光。   “温水器坏了。”说着拿了旁边的玻璃杯递到她面前半空中。   纪湫有些没回过神来,木然地接过。   隔着玻璃杯壁,温热透进了手心。   是烫水放凉的痕迹。   纪湫默默喝了一口,吞咽过后没有离开杯沿,贝齿轻轻咬住一抹圆弧。   空气沉默。   她大概是想说些什么,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商皑已侧身从旁出去。   纪湫背脊崩了崩,半秒后,咕噜咕噜把水喝光了。   她追出去,商皑正正好转身,就看她刹住脚的瞬间。   他眯了眯眼,只见分明气息都还乱着的姑娘,目光却偏凹出几分冷淡,很是不耐地从他身上扫过。   “你到底多久才能回去。”纪湫眉毛竖着。   商皑站在对面看她,月光下澈,像霜露一样,浇在他侧脸。   “你想我多久回去。”   纪湫呼吸一滞,对面男人表情深深地站着,眼睛古井无波,纪湫被看得心里没底。   她睁大眼睛,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事情。”过后她心烦意乱地猜测,自己是不是大意被看出什么,便环住手皱起眉,看向别处,“你闹得我睡不着……”   纪湫藏在手肘里的指头摁得发白,心弦悄悄扯紧。   商皑显然没有准备回答她的意思,就只是听她别扭地欲盖弥彰。   纪湫犹疑地探寻过去,目光半路被茶几上的盒子吸引。   “这是什么。”她警惕地走过去,用指头掀开袋子往里瞧了眼。   两只金灿灿的鸡腿,热气喷到她的指腹上。   “炸鸡?”纪湫狐疑地抬起头。   商皑沉缓地提起一口气,继而胸膛纾解下去,“我今天有事睡不了,你要是觉得闹,只能忍着。”   极为冷酷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却散漫平静。   纪湫不答,心里负担一下子就没了,心想如果知道有人还醒着,晚上能踏实不少。   并没有注意到除此以外的其他情绪。   商皑注意到她表情几番细微婉转,细长的眼睫遮下,扫过那个盒子,“既然你看见了,想吃就吃一个。”   纪湫这才回过神,抬眸看去时,商皑打开了滑门正要出去。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她低低地说。   商皑没转身,余光却留在她身上,“那就别吃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语调很冷硬,炸鸡听了会伤心欲绝的那种。   纪湫把手从袋子里撤开,确也没有要吃一口的欲·望。   商皑沉默无言地走出去,从外面被滑门合上。   有风争分夺秒地挤进来,吹起她的裙角。   纪湫脸颊被发梢扫过,痒痒的。   月光很清很亮,像银花一样挂在梢头。   商皑走至树下,把袖子解开,一脚踏在花坛边,开水冲洗衬衫上的油渍。   只可惜他无论如何用力搓洗,那一块仍有积印。   商皑束手无策,叹了口气。   只好寄希望于考核升迁之后,会领到几件新的衣服。 第71章 “我心甘情愿,甚至乐在……   纪湫上半夜睡得并不太好, 直到下半夜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按照原主的日记, 履行她每日的安排。   喜娜知道纪湫一成不变的行程, 几乎都没有问她,就找出了一套日常健身服。   纪湫即将要去的健身馆, 在湖边的两层工厂改造建筑里,考虑到路途泥泞, 需要驱车前往, 纪湫问了一句纪骁的位置。   喜娜努着嘴, “我安排他去打扫地下室, 这个人弄断了扫帚,前去后勤部领新的, 结果去了半小时都还没回来。主子你要等他吗?”   纪湫摇头,“哪里有我来等他的道理。除他以外没其他人了么。”   喜娜深以为然,但转念又更生气了, “那个人更过分,我一大清早起来就没见到他人!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像只鬼魂一样。”   纪湫无奈闭了闭眼。   她这里的“仆从”, 要不“废”, 要不“傲”, 要不就是“闹”。   纪湫没打算再等纪骁或者商皑, 准备到了楼下, 随便坐个摆渡车去。   正当她出去走到拐角的大厅, 就听见几声吵闹。   “你这人也太霸道了吧,凭什么要扔我东西!我就只有那一件厚的,现在没穿的了你要怎么赔!”   纪骁面红耳赤地吵骂, 对面的商皑冷着一张脸,无动于衷。   纪湫狐疑地走过去,“这是怎么了?”   纪骁一看纪湫来了,表现流露出一种忍辱负重,指着商皑控诉起来,“你知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嚣张,他把我的衣服全都扔了,今天我刷牙没牙刷,还是在垃圾桶里捡到的!他这明摆着就是不服你的管教!”   纪湫:“他扔你的东西,怎么就是不服我的管教了?”   纪骁激动起来,“他这显然就是不愿意服从你的安排,嫌弃你给的屋子太小,不想住,所以拿我出气。主子你都这么忙了,商皑却还整天弄些幺蛾子来打扰你,简直不要太过分!”   不可否认,纪骁简直就是纪湫的快乐源泉。   纪湫忍着笑,看向商皑,“他说的是真的吗?你故意扔了他的牙刷和衣服?”   商皑神色自若,“我也只是按照他的规矩在执行,具体他为什么生气,我也很茫然。”   纪骁气得要背过气去,“什么叫你也很茫然!?你就是故意要扔我东西的,就算是我那衣服往你那边滑了点,你就不能给我滑回去吗?非要给我扔了!?同宿舍的有点小越界不是挺正常的事情么,你非要做得这么绝是吧!”   纪骁说得暴跳如雷,却仍未吸引商皑任何注意。   商皑平静的目光落在纪湫身上,“我想我不需要再解释什么了,你心里都应该比我更清楚。”   纪湫眯了眯眼,“我清楚什么?”   接下来,她就看见商皑气定神闲地茶起了纪骁。   “他说的倒是事实,我的确按照他立的规矩扔了越界的东西。不过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我在想,你之前跟你这个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久,应该很了解他的生活习性。他的斤斤计较,无理取闹,你应该深有体会。”   纪骁听得内心几番汹涌,这话分明是当着面地诋毁他,但这个男人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彻底把他无视。   纪骁忍不住走至跟前,结果刚说了个“你”字,一只手朝面门而来,按着他的脸往边上一卷,他就给左脚打右脚地栽到对面墙贴去。   纪湫眼睁睁看着才挡在面前不到半秒的纪骁,被商皑如扔抹布似地扔到一边,内心惊疑不定,只叹少侠好身手。抬眸又发现商皑唇弧似乎微有扬起。   只听他带着点嘲谑,“我现在稍微能理解一些你小时候的辛苦了。”   纪骁不可思议地从边上回过头,接住商皑眼角冷峭的打量,“毕竟是跟这种人接触。”   纪骁愣了半晌,惊慌失措地看向纪湫,“你不要信他!”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其他的辩解。   这般百口莫辩的境况,让纪骁相当无地自容,他此刻十分憎恨自己,怎么就没法朝那个人反驳一句!?是他嘴太笨了么!   纪湫很显然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旁若无人地向商皑问起。   “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商皑良久过后,仿佛动了动唇,有所犹豫,最终却仍是未发一言。   纪湫想大概他不会说了,正欲作罢,忽然看见前方尽头遥遥出现一道人影,她顷刻间重新迎上商皑的眼睛,语气严肃地告诫起来,“我有必要提醒你,你现在的职责是随时在我身边,听从我的命令,而非想去哪就去哪,让我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身侧又传来纪骁愤怒的附和,“就是!目无尊卑,我现在连衣服都没穿的了!”最后还是要为几件衣服过不去。   然而纪骁的话并未传到纪湫的耳朵里。   此刻纪湫的注意力正集中在慢慢走过来的陌生脸孔上。   少年大概十六岁的年纪,亚洲人骨像,皮肤微黑,身高约莫只有一米七,还没长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背后的眼睛死气沉沉的。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在纪湫面前站定,“六姐,你回来了。”   刚好一束光打下来,反在他的镜片上,无法让人看透他的情绪。   纪湫点头笑了笑,以免犯错没有多说,“准备去哪?”   少年声音寡淡,“去大哥那里报道,和阿序一起。”   一五一十地回答完毕,背后响起了贺初序的声音,“郑惊渡,你走这么快干嘛,不是说好了等我么。”   张扬的声音在看见纪湫后陡然一滞,贺初序表情随之柔和起来。   “姐,你也在啊。”   纪湫打过招呼,重新望向面前的黑发少年。   原来这就是排行第十的少年天才郑惊渡。   正待她整理有关郑惊渡的信息时,又听贺初序道,“我们去找大哥,你跟我们去么?”   纪湫一想起孟兰宴还心有余悸,“我就不去了。”   郑惊渡机械般的声音响起,“可是大哥要让我们都去,说是有东西要给,有事情要交代。”   贺初序鄙夷地看着这个实心眼,抬眸又对纪湫笑起来,“六姐这是打算去健身房吧,都准备好了,就别耽误了。东西我顺带就给你捎回来了,事情的话……大概也就是你下一次的任务吧。”   下一次任务?   纪湫忽而一震。   想起之前被提及过的消息——前往R国欺骗某政要之子。   身边沉默着的商皑眉梢微压,手指往内蜷了蜷。   郑惊渡毫无察觉地扫视贺初序,“那你还不如直接下午的时候给了,晚餐的时候大家不是要开洗尘宴么。到时候大哥肯定会详细讨论任务。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来回回地打扰六姐,你不累,人家也累。”   郑惊渡讲话毫无讽刺之意,平淡的语气,倒像是在叙述事实。   被当众拆穿小心思,贺初序恨不得把郑惊渡的嘴给捂住,尴尬地对纪湫展露一个微笑,“也对,那我们晚上见了。”   贺初序恨不得赶紧离开,话说完连忙就走了几步,到了前面廊柱前,却发现郑惊渡还站在原地,皱着眉打量着什么。   顺着目光看去,看见了商皑那张可恶的嘴脸。   贺初序皱了眉,走过去,就听见郑惊渡向商皑问道,“你是谁,我之前并没有见过你。”   纪骁,“我是新来的……”   郑惊渡,“没问你。”   纪骁:……   同样是新来的,为什么我就不能有姓名。   商皑看着跟前脸都没长开的少年,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眉目沉敛着,像静水深流的海,迎着少年的不善的目光,同样报以审视。   显然他厌恶与这些人打交道,也不愿亵渎了自己的姓名。   豺狼走狗,不配。   贺初序看他仍旧如此目中无人,不禁哈哈冷笑一番,悠哉悠哉上前冷嘲热讽。   “这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大名鼎鼎的商总商皑啊。”贺初序眼角余光讥讽地扫过商皑,“上次商总一顿操作猛如虎破了自家的墙,那手段和技术名副其实。”   郑惊渡表情有了变化,幽深的眼睛从下方看去,有几分敌意,“原来是正主。”   幽幽的语气,听得人毛骨悚然。   贺初序顺着话继续不依不饶,“那是,商总不愧是成大事者,这些天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很是坚强,你瞧着脸都白的发青了。”   虚情假意地拍了拍商皑肩膀,凑近而去,故作关怀语气。   “真不舒服就去拿药吃,我们这里别的不多,就是药多。不是我劝你,下等奴隶的工作哪里做得完啊,身体是本钱,还是先保命要紧。”   一句话几个弯,字字都是刺。   说他是下等奴隶,提醒他吃了H315已是半残疾,提他曾经背叛过自己的集团……   贺初序说了这么多,商皑神色依然未有变化,泰然自若,眉目沉稳,并没有流露任何被影响的痕迹。   贺初序也没在意,他了解商皑性格,吃了H315难受得死去活来也没吭一声的人,几句嘲讽又能奈他如何。   不过将对方悲惨可怜的处境堂而皇之昭告天下,还是挺让他解气的。   贺初序一笑而过,拉着郑惊渡跟纪湫告辞。   等他们走远,纪湫沉吟半刻,身边的纪骁眨巴着眼睛上前来,凑到商皑跟前。   “不会吧,商皑你叛变了?连商氏的机密都给别人啦!?”   商皑懒得搭理,却一转目光就撞上了纪湫的眼睛。   纪湫那双杏眼漆黑,正沉默地望着他。   商皑骤然间喉结滚了滚,视线扫落。   过了会,纪湫走到商皑面前,“送我去健身房。”   她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纪骁如遭雷击,顿时诧异,“不都是我给你开车的吗!不行,我去。”   纪湫没看他,“你不是没有衣服穿么。”   纪骁被堵得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嘟囔着:“他没睡觉……疲劳驾驶……”   然而这个时候,纪湫已经和商皑走远了。   健身房里,负责私教的工作人员一看见纪湫,就为她准备好了独立单间。   这里的工作人员都身兼格斗技能,随时准备当这些高层的陪练。   看着一身腱子肉的东南亚男性,纪湫谢绝了泰拳师傅的教导,开启跑步机匀速运动。   商皑在边上像个架子,左手拿水,右手拿毛巾。   他没看纪湫,长睫垂覆,像是在思考什么。   二十分钟后,纪湫从跑步机上下来,从商皑手里拿过毛巾擦了擦汗。   “你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商皑冷淡的目光让纪湫浑身都凉快不少。   “你还有多久。”   纪湫看他半秒,心里思量是否又触及到了他的什么底线。   “你想回去就回去吧。”   商皑“嗯”了一声,当真就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纪湫看着他脚不点地的背影,擦汗的动作愣在半路。   腹诽着收回目光,又到边上装模作样地练了几样器材,同时吩咐工作人员联系临时司机。   商皑原路跑步返回,速度远比纪湫在跑步机上的快多了。   开车二十分钟的路程,他也没超多少。   最终找到训练场的时候,用了四十分钟。   按照雷恩之前的话,商皑需要在三楼的办公室找尼克,让他安排实战比试。   组织里有两套晋升模式。   普遍使用的A模式采取从目标等级排名末位逐次对战,优胜劣汰。   可九等要想升级,就必须要跳级对战。   上次他面对的选手,是七等中的第一名。   说得头头是道,但其实荒谬至极,这跟禁止九等晋级又有什么区别。商皑有理由相信,这些人八成就是故意为难九等,临时编的一套规则来糊弄他。   不过他后来依旧打败七等中的第一名,晋升了八等。   而现在,商皑要与六等的第一名进行比试。   昨晚,他在公共开放训练区域打了一晚上沙袋,为的就是今天。   他的要求很高,绝不仅仅只是晋升到七等这么简单。   商皑正要敲门,一个栗色头发的男子就从里面出来了。   两人打了个照面。   叫尼克的男人,眼窝极深,瘦骨嶙峋,打量着人的时候,有种古怪的蔑视。   他看见了商皑,却未搭理,径直拿着文件往前走,态度傲慢。   商皑说明了来意。   尼克在前面不咸不淡地慨叹,“今天安德鲁不在。”   商皑:“那他在哪里。”   尼克走得很快,“不知道。”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大训练室的走廊。   整个二层四个大擂台,器材完备,与走廊仅隔了一面玻璃,里面的境况清晰可见。   尼克漫不经心,走得大摇大摆。   区区九等,已破例升了八等,再容他继续,岂不是坏了这么多年不成文的规矩?   自上一任领袖开始,就从来没有九等升级成功过。试想,如果一个九级都能挤进自己的阶级,那这个阶级注定将不复往日高贵难攀,甚至还会在背地里遭人嘲笑。   谁都不愿自己的身份地位有所威胁。   商皑深谙此理。   他心知肚明,这个尼克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能给他机会的。   而且不仅是这个尼克,往后负责他晋级考核的其他考官也都会想尽办法地阻止他。   商皑没这么多时间跟这些人纠缠。   尼克以为对方该束手无策,却不曾想,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大大迈了一步,拦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所有去路。   男人的眸光涌动的戾意,尼克猝不及防地迎上,也难免慌了一瞬。   “以你们的规则,我如果想要晋级,需要跳级对决,如果我和里面那个男人对战,赢过了他,是否就是二等。”   尼克的前方没了光,通身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他鬼使神差地顺着商皑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道,“没错。”   然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亚伦!?你是指的亚伦?他可是白狮特等,你会死在他手上!”   商皑好像并未领会到尼克背后的惊恐,深黑的目光静了几秒,在尼克的诧异的表情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确定的答案,便径直大步流星地朝尽头那扇门行去。   尼克吓坏了,来不及阻止,就已经看见商皑堂而皇之推门而入。   玻璃门厚重,一合上就把音量关在了里面。   尼克趴在玻璃外面,只看见里面的亚伦闻言停下了与几个一等的对决,眉目怀疑地看向擂台下的不速之客。   男人站在原地,与之嘲讽浓郁的目光对视,不卑不亢,冷傲平静。   起初大家反应过来,哄堂大笑,讥讽连连。   后来那个九等又不知说了什么,全场顿时静默下来,一时间里头的气氛剑拔弩张。   尼克吓得冷汗涔涔,虽然他很想跑路,毕竟招惹上亚伦,毋庸置疑会相当棘手,但是眼下他或许更应该亡羊补牢,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九等拉出来。   尼克埋着头红着脸冲进去,正正好听到亚伦说。   “我下手不知轻重,经常不小心打死人。”   而商皑的回答是。   “只有新手,才会连力道和分寸都菜到把握不住。”   尼克立刻石化在了原地。   得是拖着身子才总算扯了扯商皑。   可这厮俨然不动,迎着亚伦愠色汹涌的目光,镇静自若地补充。   “与你不同,我大概还是可以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亚伦大概被刷新了认知,甚至怔然了一会,之后冷峭地咬着牙笑起来。   笑得全身发抖。   而在场之人,除了商皑,皆是一副惊恐交加,噤若寒蝉的模样。   待见亚伦解下拳套慢慢走过来,尼克吓得吐词不清,“阁下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人脑子不太正常……”   话没说完,就接到亚伦一个警示意味十足的注视。   “我有让你说话吗。”   尼克抿紧了嘴,目光从亚伦身上挪到地上,然后又悄悄抬起眼扫了一下商皑。   商皑像片波澜不惊的湖水,即便是在亚伦昂首蔑视,气势威严之下,仍面不改色。   甚至漫不经心理了下袖口,率先打破沉默,“按你们的规则,胜了特等,就是二等,如果我赢了,我要拿走我该得的。”   在场这么多人都看着,赖账大概率是不可能。   但话得先说明白。   亚伦轻嗤一声,“你错了,规则不是这样的。”   =   夜晚,基地湖心半岛。   一栋白色徽派合院在小丛绿竹中半探倩影。   木船缓缓靠岸,纪湫牵着长长的蓝色星空碎钻裙,行动不便地扶着船舷起身。   抬起高跟鞋正欲跨出,一阵暗流涌动,床只颠簸两下,刚抬起半寸的鞋子又晃了回去。   等风离开,湖面重新平静,纪湫看到眼前伸来一只手臂。   纪湫借着建筑透出来的昏暗的灯光抬眸看了一眼。   商皑已经换上下属正式黑色制服。   虽不比平时那些手工裁剪的昂贵西装,却也服帖立体,普众的型号更是锋芒毕露地展示着身体每一寸精妙挺拔的线条,将那宽肩窄腰的身材衬得更加英伟挺拔。   形式规格统一的制服,特点整洁单调,一板一眼,把人塑造得没有丝毫人情味,冰冷又严肃。   商皑原本便不苟言笑,此刻一双黑幽幽的眼睛自灯光下注视着她,更是透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   却也不容置喙地迫使着她选择搭上手臂。   纪湫借着力,从船上到了岸上。   她对组织的规则有些不熟悉,看了眼商皑的着装,却没有询问。   直到从影壁入内,远远地看见面前一排身着与商皑同样形制黑色制服的男人。   那些人普遍身高都在一米七八以上,身材高大,力量遒劲。   一看见纪湫入内,就纷纷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审视而来。   然而但纪湫茫然困惑地回望过去,那些人就又都颔首低眉,不敢再看。   纪湫心里奇怪极了。   被引路的女佣带进二楼的中心会客厅,涂嘉世正从另一边角落端了被鸡尾酒过来。   迎面看见纪湫,笑着挥了挥手。   正要上前说话,又看见商皑从后面慢慢跟上,当下笑容就凝固了。   “哎,你等等。”   她讳莫如深的目光放在商皑身上。   起初皱了眉,而后又眼含嘲讽。   “虽然你当够了大总裁,不过这是蓝蝎会,你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入内的。”涂嘉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依然让里面围坐在一起谈天的众人回过了头来。   里面的几位,有的还不认得商皑,正以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   商皑仿佛并未感受到这些灼热的注视,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个人也是下属,为什么能在里面。”   站在廊檐下的亚伦目光一紧。   涂嘉世心里觉得好笑,“亚伦是狮徽,领袖近卫,当然可以。虽然几天不见就以一等的身份重新认识了你,不过外面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影壁……”   她的语速随着商皑的动作渐渐放慢,到最后看见那枚金灿灿的金色狮子徽章别在男人制服胸前时,终是没了音儿。   在全场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商皑调整好徽章的位置,眉梢微微抬起,掀眸看向涂嘉世,“不好意思,看他们都没戴,我以为不需要戴。”清巧的视线放远,朝诸位扫了一圈,然后停留在面色抽拧的亚伦身上,“今天才升的金狮,这还得多谢亚伦前辈肯给机会。”   坐在主位的孟兰宴唇角仍有弧度,手里的红酒杯却逐渐停止了摇晃。   亚伦捕捉到了这处细节,当下由隐怒变为了惶然。   彼时,亚伦亲口所言,商皑要是能赢,便直接跨过一等。   按照A模式,二等升一等,需亚伦观看对决全程对战,以他为各项打分决定晋升一等与否。   亚伦手段狠辣,招招致命,以一敌百,不在话下,如此强悍的零败绩强者,只需站在擂台上就胜负已定,完全没有在考核中出战的必要。第一近卫所要做的,是负责高等级保镖晋升和日常考绩。   若商皑真的战胜了亚伦,晋升到的却只是区区一等,这何尝又不是对亚伦自己身份的一种侮辱。   能配得上当他的对手,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日后传出去,特等败在二等手下,该是何等的丑闻。   当然,亚伦当时夸下海口,更主要的还是源于自负和傲慢。   他根本不相信商皑那种在健身房里练出的花拳绣腿,能打得过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自己。   殊不知,商皑从不到五岁开始,就跟着爷爷的各位战友在部队长大,所练习的也并非什么花架子,是真真实实日晒雨淋,拳拳到肉地挣扎过来的。   所以,当时间结束,两人还未分出胜负,打了个平手。   一锤定音,商皑虽没有取得特等的白狮,但也还是拿到了高过一等的金狮。   涂嘉世当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个例外,骤然僵在原地。   对面欧式组合沙发区域的气氛也波涛暗涌。   组织里出席的各位成员心思迥异地打量着这边。   闵玉轻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件喜事。”   虽说着祝贺的话,眼睛却连看都没看商皑一眼,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时间不早了,你们肚子都不饿吗?”   闵玉话音落下,一个红裙公主切女子也跟着笑起来,嗔怪起纪湫。   “当然,都怪小六,也不知道在家里怎么盛装打扮,等得我肚子好饿。”   纪湫不认得这个人,只是对她笑了笑。   女子眼睛黑雾雾的,弯了弯眼,便起身挽住另一个人的胳膊,亲昵地附耳说了几句。   虽然纪湫没有再接收到对面目光,却隐隐觉得这个女生仍还在留意着她。   纪湫察觉到什么。   此时紧张的氛围看似有所松动,各位收起看热闹的心思,三言两语地交谈着朝餐厅就坐。   风暴暂时止歇,商皑的事情就像是个小插曲,还算平静地翻了篇。   身边的涂嘉世走了过来,自然而然地隔开了纪湫和商皑。   她推着纪湫往餐桌走,笑容可爱,“今天我们坐一块吧。”   纪湫转头正要吩咐商皑什么,贺初序就径直大步流星挡了过来,面朝纪湫绅士地给她拉开座位。   没等纪湫回应,贺初序又和原本已经落座纪湫右侧的金发胖子拌嘴几句,对方很不甘心地跟贺初序换了位置。   被贺初序这一打断,纪湫只好重新搜寻商皑,却见他沉默地走到了自己斜后方,和亚伦各站一侧。   对面的亚伦看出商皑是拿他作参照找的位置,眉头一下就紧紧拧了起来。   亚伦一双幽冷如刃的眼睛敌视着商皑,商皑睫羽覆落,置身事外。   纪湫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兵刃交接的战火,因为她自己也并不轻松。   她看了一眼长桌,除了孟兰宴,闵玉,余菲,贺初序,涂嘉世,郑惊渡这些他认识的人以外,还有三个成员她之前并未见过。   一个是刚才被贺初序赶过去的金发胖子,一个是朝她打招呼的红裙公主切女子,以及一位白色人鱼裙的棕色卷发女性。   算下来,十二位成员,还有两位成员缺席。   举杯的时候,纪湫从孟兰宴的口中了解到,那两个缺席的成员将会在目的地等待会和。   蓝蝎会的爪牙遍布全球,全球数一数二的专家学者、政要富翁,与蓝蝎都有着各种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他们就像病毒,疯狂且狡诈地侵入进各国经济政治脉络关节,扼住猛兽咽喉,折断天神羽翼。待压榨干净那些美味的內脏和血液后,就侵入大脑控制身躯,将这些首屈一指的庞然大物当做傀儡任意操控。   话说到此处,众人继续下次任务的细节进行讨论。   这个任务,不是安排纪湫嫁给R国政要儿子,而是跟随孟兰宴一同前往L国边境进行交易谈判。   纪湫这才蓦然想起,之前她曾向孟兰宴提过,让他下次出去的时候也把她带上,为此还做了一份甜品交换。   只是因为地下室那匆匆一瞥,让她连着许久浑浑噩噩,心神不宁,这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个任务显然大家都是争着去的。   “我这次回来正好有空,我跟你去吧。”公主切女孩双肘放在桌面上,朝孟兰宴微微倾着身,妩媚狭长的眼睛像两道新月。   “合子你留下,这次纪湫去。”   郁合子美目一凝,瞬间流露出几分诧异,潋滟动人的笑意点点退了下去,只剩唇角弧度。   她身子微微侧回,坐直了,“这样啊,小六这次也该跟着大哥出去锻炼锻炼。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身边的安妮察觉到什么,纤长的睫羽颤了颤,手中调羹在汤中搅动两下。   她笑意盈盈地缓缓抬起眸子,看向纪湫,“对了,听说这次湫湫任务完成的不错?你第一次出任务,应该有不少感觉吧,快跟大家讲讲。”   金头发的胖子最初只顾着吃,现在兴致大起,两眼放光地看纪湫,“对对对,我就是冲着六姐才回来的呢!我简直太好奇了,据说那个商皑很是狠辣多疑,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把那种极品神经病骗得倾家荡产的?”   商家如今没有商皑坐镇,确实根基大伤,就算商董事长重新出山,奈何能力有限,平时又咸鱼惯了,如今集团效益是每况日下。这在这群高层眼中也就跟倾家荡产没两样。   郑惊渡是个实心眼,这胖子大概就是个缺心眼。   纪湫听他一席话,如被芒刺狠戳一番,不禁绷直了背,笑容苦涩。   贺初序在边上哼笑一声,“这还需要六姐说?自然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作自受的咯。”   身边的涂嘉世心领神会地跟着笑了。   “Thomas,与其问六姐,你倒不如亲自问问那位你口中的极品神经病。”说着转头看向商皑,露齿笑开,“你说呢,商先生。”   只听一声清脆响动,Thomas的刀叉落在了盘中。   胖子白皙的脸上,一双圆眼睛瞪得极大,“你是说……这个人就是商皑?六姐新来的近卫么?”   涂嘉世耸耸肩,“嗯哼。”   Thomas注视着商皑,忽然笑了起来,忍得满脸通红,故意压着声音与纪湫嘲讽,“没想到他还跟到这来了,六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说罢就又直起身朝商皑竖了个大拇指,“果真是非同凡响的大人物,到哪里都如此优秀上进!”   纪湫心乱如麻,控制着表情,回头看了眼商皑。   商皑冷着脸,没把乐不可支的Thomas放在眼里,任他嘲讽,自己个去权当看疯子表演,眼皮都没掀一下。   商皑无动于衷,对方一个人也高兴不了多久,Thomas最后也只是感慨地摇摇头,没说话了。   席间陷入几秒寂静后,安娜切着一块牛排,用一种担忧的神色,温柔地问起。   “小六只出过一次任务,虽说也完成得不错,但终究还是没什么经验。这次交易,对方势力不小。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小六的安全。毕竟这位商总,看上去并不是什么靠得住的人。”   言下之意,是不愿看到纪湫跟着孟兰宴去。   贺初序也听出来了,“他当然不会跟着去,我会负责保护六姐。”   郁合子打断,“阿序你自己的任务怎么办?那边万一有什么变化,你怎么能及时赶得回来?”   贺初序哑然,下意识瞥了眼孟兰宴,有所忌惮地抿了抿嘴,一时半会找不出两全之策。   而郁合子没给他任何反抗余地,笑里藏刀着说,“这位商总看上去也是形势所迫,才违背心情地站到这里。在A城想必都是别人伺候的主,哪里能伺候好别人。”   Thomas嘴巴不得空,却还是忍不住要凑热闹,“能指望人家懂什么规矩,人家指不定现在正在心里头骂咱们呢。”   说话间从商皑扫了眼席间诸位,哼笑着评价:“只知道干巴巴地站着,什么也不会,一脸上坟像,趾高气昂着呢,哪里愿意屈尊降贵端茶送水的?六姐这是找了个祖宗当近卫吧。得不到什么照顾,反倒看人脸色。”   郁合子推了推Thomas,声线婉转,“好了Thomas,越说越每边。不过话言归正传,小六。”她星眸流转看着纪湫,“这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你要是放在身边玩玩也就算了,但外出执行任务还是别带去了。”   原主的格斗和枪法都不是顶尖水平,比起在座各位差了不是一个等级,显然郁合子料定了纪湫身边要是没有近卫,是去不成边境完成交易的。   安娜笑着接话,“小六肯定也累了,正是该休息的时候,下次还有机会嘛。”   纪湫如何能放弃这次出去的机会。   这些人各怀鬼胎,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谢谢二位姐姐爱护,但是我仍旧还是想跟着大哥出去见识见识,我完全可以对自己负责。就算我出了什么好歹,那也是我能力不济。组织不留废物,我也不是废物。”   郁合子没想到纪湫把话说得这么狠,当即扯出一丝微笑,却仍是不怎么甘心放弃,“小六你当然是厉害的,只是作为家人,作为姐姐,担心你受苦受累,害怕你不能被好好照顾。”   她声音娇柔婉约,说话时俏皮地皱皱鼻子,带着几分为纪湫鸣不平的仗义。   “就是今日这种场合,他理刺剔骨奉茶一样不做,甚至连个热毛巾也没为你取过一次。五姐看了都觉得心疼你。我看他一脸勉强,大概是什么都不会为你做的。可想而知平日里会有多么没规矩。如果待在身边不是个忠诚的,说不定危急时刻反捅你一刀。”   组织的等级森严,十二个高层在这里就是天,身边伺候的近卫们每餐服务面面俱到,无时无刻站在后方近处,端茶送水擦拭手指,盛汤拌饭夹菜挑葱花,就差没亲自喂饭。伺候皇帝都不带这样的。   近卫本该做到如此地步,然今日场合特殊,各位高层的一等近卫都在外面,商皑这般傲立角落整个过程无动于衷,没有对比才显得没那么突兀。   纪湫沉了沉呼吸,对方来势汹汹,拿着商皑当枪口开火。   大概今晚免不了要争一争了。   除此之外的几位,面色不动,但内心多少有些看戏的意思。   甚至连主位的孟兰宴,也单手放在桌上,倾着身,嘴角噙着仁德和善的笑容,看上去像是在鼓励下属踊跃竞争,实际上却是又不知道在促狭地期待着什么。   纪湫管不得自己如今孤立无援,压下心中被外界灼灼注视的难受,“你多虑了”正要说下半句,一只手自她身后,伸到面前的琉璃冰沙器皿之上。   男人纤长竹枝的手取下一尾刺身,随后收回半寸,在盘中细细剥了起来。   甜虾尾巴呈郁艳的玫瑰红,透明的虾壳包裹着雪白透霞的身躯。   商皑驾轻就熟地剥下壳,却含入了几片,与此同时又将虾身放置盘中,用筷子夹起。   喉结滚了一圈,有个细微的吞咽动作。   末了,男人抬起寒星似地眸子,冷淡地扫了一下对面的人,“未能见识一等的同事工作过程,多谢提醒。以及……”   纪湫诧异地抬起头,恰好见商皑矮身屈膝,笔直的两条长腿半蹲在她的身侧。   手持银筷子夹着虾身,伸臂抬高,放到纪湫唇前分寸,认真望着她,“我没有任何勉强,我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   纪湫愕然睁大了眼,直到半秒才反应过来。 第72章 “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   纪湫愕然睁大了眼, 直到半秒才反应过来。   她犹疑不决,在众目睽睽下,脸上烧了起来。   商皑从低处抬起的眼睛, 弧度更加圆融, 掩了冰屑和阴郁,鹿子眼清透又柔和, 好像当真带着几分期许。   烛光摇曳几下,晃在他漆黑的瞳仁上。   纪湫没有动作, 商皑便一直举着, 大有她不领情, 他就会把这只虾举到天荒地老。   四面八方的打量明显更强盛了, 把纪湫脸都烧了起来,但最强盛的无异于商皑的盛情。   迎着纪湫的进退两难的窘迫视线, 商皑视若无睹地朝她递了递,一边唇瓣翘起,温柔又真挚, 落在纪湫眼底,却总有几抹似有若无的莫测与狡黠。   内心虽是惊疑不定, 但纪湫心知如今别无选择, 纵使不习惯, 却还是笨拙地把嘴递了过去。   她面色冷静, 但双腿却微微僵直, 两只手也悄悄紧握成拳   甜虾已经不再具有刺身本有的寒凉, 纠缠在唇齿间, 温热焦躁。   商皑站起身,无波无澜地将一双幽黑沉沉的眼睛投向对面的郁合子和安娜,然后端方持重地笑起来, “如果是质疑我,那诸位实在是多虑了。我会是世界上对她最忠诚的人,没有人会比我对她更好。”   态度如此谦和,宣告如此猖狂。   安娜和郁合子脸色相当不好。   她们原本是想利用商皑和纪湫的矛盾掣肘纪湫,却没想到主动站出来反驳她们的,正是商皑。   当下,安娜和郁合子也乱了阵脚。   对面桌子边的男人正优雅擦手,烛光打在如玉雕琢的侧脸,在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上留下一抹暗青。细毫点染金箔,沿着高大笔挺的制服轮廓勾勒,一路也被浇灭成了森森冷气。   她俩就这样把商皑望着,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脑子里匪夷所思地没了东西。   大概是被震惊得体无完肤。   实则不止她俩。   整张桌子上的人都静默了。   离得最近的涂嘉世僵在纪湫身边,目睹这一切,牙齿莫名其妙地咯咯发颤。   另一侧的贺初序也受影响深重,握着刀叉背脊不断地过电,一遍又一遍,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不知过了多久,沉闷的环境里响起轻微的动静。   众人心跳漏掉一拍,辨出声音来自何方,心惊胆战地将目光偷偷放到主位上去。   孟兰宴幽幽的目光放在盘中某个点,刀叉在桌上,手腕搁在桌沿,唇线扯直,脸上没有情绪。   碧绿色的眼睛波涛暗涌,阴鸷腾腾。   商皑是全局唯一波澜不惊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听着脑海里的系统播报。   【收获嫉妒值430。】   【收获愤怒值238。】   【收获憎恨值420。】   【嫉妒值+30】   【愤怒值+98】   【嫉妒值+23】   ……   【愤怒值+1400】   【愤怒值+1603】   ……   席间沉默,鸦雀无声。   诸位虽然也是日常被服务得精细妥帖的,自己家近卫跪在地上剥壳的都有,怎么这种情形发生在对面二位身上,就如此令人无法接受?   太酸了,太臭了,一股浓郁的恋爱酸臭味,齁得人心里面想吐!   感觉嘴上怼了个漏斗,强行灌了大半包的狗粮,甜甜的慕斯蛋糕它突然就不香了!   闵玉良久地望着盘里早就卷好的意大利面,笑容过了好半天才重现脸上。   即便是往常长袖善舞的老狐狸,如今的模样也多少有几分僵硬生涩。   “我突然想起,我们还有一道菜没上。”   闵玉拍拍智能机器人小美的头,温声细语地说了句,“带进来吧。”   便见左边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头上戴着黑布的男人被押送了进来。   男人被制服男踹了膝盖,冷不丁地就往地上砸去。   痛苦地抽了几口气,虚弱地爬起来,黑布又忽然被揭开,刺目的光线落到眼睛上,疼得他皱了皱鼻子。   纪湫看过去。   男人满脸的伤痕,嘴角全是血迹,看来来之前被毒打过一番。   “席老板,你好啊。”   熟悉的声音,像毒蛇钻进耳朵里,吓得席长河毛骨悚然,两只眼睛缩得像针眼,地把闵玉望着,缓缓向后坐倒在冰凉的地板上。   席长河唇瓣发抖,机械地转动着脖子,扫过席间。   都是一群和的闵玉之阴毒不相上下的蛇蝎。   他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蓝蝎会的总部基地,忽然想到什么,视线立刻锁定在了对面长桌尽头。   高鼻深目的男人,一双碧色眼睛森森地打量着他,像死神从黑色的斗篷里审判将死之人的罪行。   席长河再怎么害怕得没力气,也麻着头皮赶紧跪得规矩,连忙磕着头,砸出一滩血。   “我没用,我愿意将功补过!”   他大概是想哭的,但已经悚得没了半滴眼泪。   孟兰宴擦擦嘴,幽绿的眼睛挪开。   他兴致不高,唇角没有笑。   虽说孟兰宴这个人十分狠毒,但是他平日里脸色总是很友好,今日却冰冷得像块砖头。   吓得席长河心肝胆颤。   纪湫慢慢收回目光,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海城大户豪门容家主母东方夫人的侄子。   席长河纨绔肮脏,五毒俱全,贪婪好色,早些年就被蓝蝎会盯上,准备利用他来蚕食容家。   谁知这人却中了那个容家大少的圈套,葬送了组织在海城精心铺排多年的谍情网络,一干人马全数被警方抓捕,让蓝蝎会元气大伤。   蓝蝎会狡兔三窟,就让席长河给毁了一大半。   搜捕的过程中,席长河幸运地逃了。   但倒霉地被蓝蝎会抓到了。   席长河十分心酸地想,早知道会落进蓝蝎会这个魔窟,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蹲号子。   席长河为蓝蝎会办事这么多年,知道蓝蝎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己团灭了组织在整个海城的眼线,八成会落得个肢体残缺,求死不能的下场……   一想到这,席长河就冷汗涔涔。   不,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席长河病急乱投医,鼓起勇气爬到孟兰宴的跟前,气息紊乱颤抖地发誓,“大人,都是因为容知衍,他太狡猾了,他早就跟警方窜通好了,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你放我回去,我一定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给您!”   孟兰宴无动于衷,眉头皱了一下。   身边亚伦见状,上前来把他那只捏住孟兰宴裤脚的手腕一掰,咯吱一声,从中折断。   席长河痛呼压在嗓子里,不敢出声,在地上直打滚。   孟兰宴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虾子般缩成一团的废物。   “你想得倒是好。”   孟兰宴唇角勾了一下,站起身,跨出座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席长河。   “那位容大少,我当然要杀,但不是你这个废物去杀。”   纪湫低下头去。   原来这场聚会,并没有想象的这么轻松。   宣布任务,审判罪人。   孟兰宴的作风真是恶趣,相当喜欢在人吃饭的时候做这种事。   “大人!大人我真的错了——!”   紧张迅疾的吼叫划破寂静的空气,纪湫被吓得连忙抬起头。   不知何时,席长河被孟兰宴提着衣领按在了餐盘之上,他满脸通红,脖子青筋暴突,大哭大闹地求饶。   “我好歹为你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我连我亲姨妈都骗了!容家的荣华富贵我都没要,我入了你们蓝蝎会!我只不过犯了一次错……”   只见高处闪过银亮的光芒,一下子就从耳道贯入。   小银刀浑身血红地被抽出来,又狠狠扎进脖子。   一下,两下,三下……   直到盘中的脑袋瞳孔涣散地没了生息。   孟兰宴还在扎刺,嘴里低喃着。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他面无表情,像是早起不想上学的孩子在对一块面包出气。   小股小股的血注喷泉般地朝前涌出好长一段。   纪湫瞳孔骤缩,凝望着这一切。   触目惊心的血腥画面,把她的视线死死吸住。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坚硬地定在那里。   直到有东西挡在了眼前。   商皑夹了一块青菜,放在她的碗中,沉默无言地望了她一眼。   半晌,他俯下腰,深邃的眼睛迎上纪湫。   只见他唇瓣动了动,纪湫听到他沉敛的嗓音。   “把眼睛闭上。”   纪湫惶然如木偶,僵硬地垂下睫毛,敛住一眼眶惊骇的水光。   她感觉发丝微微牵动,好像是商皑拈去了她头上尘屑。   大概有人朝这边瞥了一眼,只是看见商皑在整理纪湫的碎发,由此并没放在心上。   此刻席间大部分的注意力还是在席长河处。   他们两眼放光,嘴角含笑。   系统后知后觉地出现,兴奋地欢声大笑。   【我去,这这这积分激涨啊,商皑你看上去秀了把了不小的恩爱,不过最后这人到底是谁啊,一次性的怒气值就这么多?不是气到爆,就是攻略难度高的王牌……好多血,发生了什么,啊呀!那里怎么有个人……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夭寿哟,杀了人了,造孽呀——我受不了这个刺激——】   系统来得快去得快,转眼就消失了。   系统捂着眼睛走后不久,有人进来把席长河的尸身拖了出去。   一桌子气氛松弛下来,露出畅快的笑容。   “感觉好多了呢!”   “我的状态回来了。”   “胃口突然一下就回来了。”   ……   席长河的凶残处决,不知弥补了他们内心哪一处的缺憾,让他们露出了解气的表情。   于是纪湫就看着这一圈人,脸上带着被溅到的血迹,面朝着被血染红的桌布,一口口地喝汤吃肉,好不痛快。   席间相谈甚欢,气氛和睦,杯酒相碰,言笑晏晏。   撑到晚宴结束,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   她犹如行尸走肉,孤魂野鬼,荡幽幽地脱鞋换衣,最后神色苍白地坐在床边。   喜娜和纪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们说着中文,但是纪湫却无论如何都听不懂话语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她想找杯水喝,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抖得像秋风里的树枝。   纪湫看向镜中的自己。   里面的女子,脸色发青,眼底一圈阴影,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濡湿了新换的睡裙。   喜娜眼看就要开门进来,纪湫万万不能让她察觉到自己这幅状态,为了压制声音的颤抖,用愤怒的腔调去命令。   “不要进来!都给我出去!我现在谁都不想见——!”   纪骁愣住,又使劲地敲了两下门,却被喜娜慌张地阻止了。   纪骁不可置信地压着声音,“你干嘛?”   喜娜焦头烂额,“主子可能发病了,你最好让她一个人待着。”   纪骁茫然:“什么病?”   喜娜指了指脑袋,又想起什么,怒瞪而去,“主子怎么长大的,你自己应该清楚!”   纪骁瞠目结舌。   外面这三言两语落进纪湫的耳朵里。   她知道自己大概被当成是原主犯病的时候了。   也罢,这样就不会有人进来揭穿她的恐惧。   脚步声远去,纪湫得偿所愿。   却在琉璃色的灯光下,露出一副像哭又像笑的表情来。   纪湫一闭眼,就是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   她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紧紧绷着脊背,连呼吸也沉在胸膛,努力又痛苦地去克制着什么。   那份恐惧就像是深渊里伸出的丛丛血手,拉着她往下坠,攻占她脆弱的精神领域,把她摧毁得支离破碎。   一时间,各般愤怒,痛苦,难受,悲伤……皆涌了上来,将她这些天压抑的情绪都翻了出来。   她无可抑制地咬着唇,哭得抽抽搭搭。   这个时候却听门边传来动静,纪湫心弦咔嚓断裂,警惕地转头去看。   门被推开,商皑站在门外,神色不明地看着她。   纪湫睁大了眼,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听着自己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在拼命佯装凶恶,“出去!”   商皑并未有所行动,依旧站在原地。   深沉的目光,像已经看透了她内心。   纪湫焦躁不安,随手就操起一个枕头丢过去,“走啊!”   嗓子像含了沙子,说出来的声音低涩喑哑,毫无准头的枕头也没有任何攻击性。   商皑未动,纪湫狠下心,一个布偶正中他胸膛。   男人睫毛垂覆,弯腰把布偶和枕头一一捡起,迎着她警戒愤怒的目光,缓缓走至面前。   “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你和我。”   商皑的模样,让纪湫有些捉摸不透,他身形高大,遮了好多的光,淡金色却停驻在他的发梢。   房间里陷入一片沉寂,连时间好像也静止。   纪湫没工夫去琢磨他的话,只觉内心百味杂陈地难受,“我都说了,你不要进来。”   她说着眼眶无意识就红了,心里面胀得像在抽,原本强势的一句命令,带着哭腔说出来便带了些令人心疼的哀求。   商皑凝望纪湫,眼帘重若千钧,血丝延展开来,眼底有一层绯光闪落。   从未有一刻,这样讨厌她的倔强。   “不,只有我可以进来。”商皑半蹲在纪湫面前,幽深的眼睛再看是已没有情绪。   他动作极欢地揩去纪湫眼角的泪水,“我不与那些人为伍,在这里,我的立场大概只有你。”   纪湫眼睛肿得像桃子,胸膛不住地抽噎,看了商皑半晌,不愿轻信,于是哑着声音对他说,“现在只有你我,你装什么。”   商皑听着她的冷言冷语,望着她那双不断涌上泪水的眼睛,微一偏头,溶溶温意浸进眸子,翘起一边唇,对她笑起来,“既然你不信,又为什么要试探我。”   纪湫微微一怔,因为商皑一开始笑,她就不由自主地在猜测其中有几分真心几分嘲讽。   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   “所以呢。你的答案是什么。”纪湫如实问出。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又全面戒严,像只匍匐前进接近食物的野猫,大有风吹草动就转身溜走的架势。   商皑放缓呼吸,抬起星河莹透的眼睛,“是真的。不过你最好不要信。”   纪湫眉头皱起来,“你在愚弄我么。”   商皑眉梢一挑,垂眸笑了下,唇间低低碾过这个词。   他才是体会这个词最深的一个。   纪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短暂的沉默,咬着牙瞥向一边。   不久后,手忽然一暖,被商皑握住。   商皑的视线放在掌心,评价起她的温度。   “还是这么冰。”他叹息一声,无奈地看向她,“你为什么不信,因为你记得你对我做了些过分的事,所以你怀疑我。”   “可是我恰恰就要对你好呀。”   他抬起眼看她,其中波光凝绕,明灭不定。   “这样等过了很久,你发现我到死为止都是在真心对你,而这份怀疑就是你的罪过。纵使你没什么负罪感,但至少也不会忘了我,对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落寞地落下睫羽,搓热了纪湫冰凉刺骨的手,“大概偶尔也会记起,我暖过你的手吧。”   他声音很低,像说给自己听。   纪湫望着眼前的商皑,有些茫然。   她越脆弱越筑起高墙,黑暗之中三寸天地只给自己,容不了他人。猛张的暴躁,强硬的拒绝,不留退路给自己,亦不给别人。   可她浑身是刺,他却反倒温善起来,卸下盔甲以柔软碰触她的锐利。   片片深情,点点星火,她穷尽察言观色之能,也未在他身上勘取半分平日冷漠桀骜,款款温情里甚至带了些苦涩苍凉,好像在谨慎拼凑、悉心复原着什么。   她怔然失神间,疑虑难起。   他忽然这样温柔,跟平时那个冷漠阴郁的人全然不同。   可不知为何,纪湫没有觉得有任何的陌生和违和,就好像他本就已经对她温柔了很久。   纪湫不说话了。   沉默地低着头。   红肿的眼睛抬不起来。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不知过了多久,商皑站了起来,连带着也松开了她的手。   纪湫的手已经热了,但心口却还是空的。   “我会在门外守着,今晚我不会闭眼,你安心一点,睡吧。”   他说完便迈步朝门口而去。   纪湫只觉重要的东西被扔进了湖里,赶紧伸了手,握住商皑一片衣角。   商皑正转过身,纪湫就起身撞进了他的怀里。   细细的藕臂抱住商皑的腰身,苍白的脸也埋在他的胸膛。   闷闷的声音响起来。   “我冷。”   简单,又有几分口是心非的味道。   商皑讶异地看着下方,纪湫头埋得很低,他只能看见她小小的发漩。   她的手轻微地颤着,并不怎么坚定,好像随时都会放开。   商皑眉目深了几许,抬起手把纪湫彻底拥在怀中。   男人俯去身,将摇摇欲坠的姑娘抱得更紧了几分。   他勾下终日笔挺的背,像是为她收了不可一世的羽翼,将她小心裹住,为她筑就坚不可摧的围城。   纪湫捏皱了商皑的衬衫,后背好像也有了力量和温度,心里的土壤萌芽着生机,撑开的树冠终于填满了她惶恐不安的心。   纪湫终于有些站不住,被轻轻地放进了被子里。   她有了睡意,起初大开的光也觉得刺眼。   一盏小夜灯硬撑着大片黑暗,有些无力招架。   偌大的床上,纪湫掩在被子里,手放在商皑掌心。   两人相对侧卧,良久无言。   纪湫敢睡,又不敢睡,缓缓地开口问商皑。   “你是不是觉得我老欺负你。”   即使纪湫抬眼就能看到商皑,即使他如今离自己这样地近,她也仍旧没有抬一下眸。   但她感觉商皑的手收紧了,于是她感觉掌心温度高了许多。   “是啊,可是那要怎么办,我又逃不掉。”   纪湫皱眉,“你这么厉害,逃得掉的。”   对方静默几秒。   “那你跟我走吗。”   纪湫合上眼,“我不和你走。”   她怕出去了,这个男人转身就是一刀。   所以,最好还是分开逃吧。   商皑沉默,对面纪湫呼吸慢慢变浅,折腾这么就,终于睡了。   可他却不知疲倦地仍旧望着,唇瓣微动,无声开口,最终又紧紧抿住。   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眉梢抽动几下,面色才总算平静。   暗昧的琉璃小灯,像勾了一层糖色,在他漆黑的眼睛燃着几簇萤火,风卷云涌,又淹没在了深沉广阔的万里深海中。   失神的目光描摹过她的眉眼,抬手轻缓地拂开她额角的碎发。   他终于不再动念。   就连看也不敢再看。   半夜纪湫做了噩梦,将醒未醒又遇到了鬼压床。   她在梦里拼命地喊商皑的名字,可对面的男人根本没听见,合着眼睛睡得很死沉。   她慌得哭起来,身子动弹不得,努力地要坐起来,背脊又僵硬得像嵌在床上。   直到后来,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这才慢悠悠地醒转过来。   身体轻了,眼睛也能眨动了。   她回来了。   身侧,商皑支着半身皱着眉看她,“做噩梦了?”   纪湫一有动静,他就醒过来了。   她状况看上去不妙,眼睫抖着,头左右地晃,汗水濡湿了鬓角,眉头死死拧住,从鼻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商皑喊了四五声,纪湫才睁开眼睛。   这话问出口后,纪湫没有否认,商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商皑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想太多。”   纪湫沉默着,将额头往他怀里靠,轻轻抵在他胸膛。   只听她吸了吸鼻子,好像低低地在哭。   商皑轻缓地将身子躺下去,把纪湫圈在臂弯里,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   他的眼睛望着对面墙壁。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暗得无边无际。   她似与那些茹毛饮血的野兽还是有所不同。   那……她是否还会回来?   商皑睫羽轻轻抖了下,眸色淡闪。   脑子里,系统嚎啕大哭:【商皑,我也害怕,我也睡不着嘤嘤嘤……】   【滚。】   系统噤声,两泡泪憋在眼睛里,最后嘟嘟囔囔地埋怨一声。   【哼,真偏心。】   外面不知何时晨光熹微,屋内还是一片暗沉。   苍穹灰色的素光透进帘子,映照在他的眸子里。   纪湫压在他身上,睡得不省人事。   两只手趴在他硬朗的胸膛上,脸颊轻轻挨着暖热的体温。   海藻般的乌发沿着两侧散落,徐徐绽放在商皑的手臂上,在这沉静的室内,好像流动起来。   她身子很是轻巧纤细,像一团绵软的小麻薯,甜甜腻腻的,也没什么重量,让他拖得轻而易举,却又害怕她侧翻而下,只好用手堪堪扶住。   隔着细薄的布料,她的肩在他掌心升温,其下该是凝聚出一团虾绯色,正如甜虾刺身那灵动的尾部,晃得人心神荡漾。   纪湫起来的时候,眼角还有泪。   满室已经没有人,但床被有整理过的痕迹。   她从来睡相不太好,被子爱揉成一团,松松垮垮半幅往地上落,眼下景象,却规整完好,严严实实地把她锁在温暖里,寒风半点侵入不得。   纪湫揉揉眼。   她一整夜心神不宁,所以没怎么睡得踏实,不过下半夜比上半夜还是好了不少。   此刻虽仍旧心有余悸,但望见窗外日光,心头的恐惧还是驱散了一些。   昨夜,任务发布完,纪湫尚在名单之中,不日就要启程前往L国边境。   喜娜幽幽怨怨地为纪湫准备着行装,话里话外皆是纪湫出门却不带她的恼意。   喜娜本就醋意浓郁,转身拿饰品包的时候,正碰上商皑从斜前方的走廊踱步而出。   她眉梢顿时染了愠色,“有了金狮徽又怎么样,又不是白狮。”   显然对于商皑跟随纪湫出行一事极为不满,但终究身份高低有别,喜娜这声埋怨说得很小声。   身侧的纪骁也面色难看,拿着拖把跟地板过不去。   商皑垂眸淡色,视若无睹,没将这一切放在眼里。   他手里拎了份文件,黑色壳子,泛着冷光。   “这是三天后的行程安排。”   说罢放在了桌上。   纪湫的视线落在商皑捏住文件夹玉骨青竹的指头上,一路向上扫去。   他立在清光下,黑色的制服泛着冷意,肩线挺括,外套暗影中腰身精瘦有力,两条长腿立在身前,笔直优越。   纪湫仍然记得昨夜的光景,此时的商皑公事公办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温情款款大相径庭。   她抬眸间,心思百转千回,不一会眼中就带了些恼,难道他这是在跟自己玩若即若离的戏码么。   这样想着,脸颊有些窘烫,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正心里冷哼着垂眸,却就在眼帘落下前的刹那间,始料未及地触及到商皑的目光。   似乎是没料到纪湫会在早餐时分心在他身上,商皑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外。   商皑看出来,纪湫在生他的气,但他不知自己哪里有错。   脸上起初呈现茫然之色,但不过瞬间,那小气狭隘的模样,落进他眼底,就像酷暑青梅撞进池塘,灵动清越缠紧心口,热热闹闹地跳动打落起来。   心里想着,脸上就笑开来,眼睛晃着外面金灿灿的日光,清澈得惊心动魄。   纪湫怔住,不知商皑为什么神色乍暖,也好像被亮了亮眼,心间动容。   喜娜和纪骁转过身的一刻,商皑俯身弯腰,一双眼睛逆着光深沉凝然,菱薄的唇咬住手套,轻轻扯落,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她。   纪湫微惊,不知他意欲何为,眨眼间只觉唇角微痒,商皑指腹擦了她的唇线,又碾了碾唇珠,而后敛住眼帘起身,手臂垂在一侧。   “我给你倒水。”说完转身去了温水房。   喜娜不过叠好一件衣服的时间,转头却见厅中光景好像有了什么变化。   商皑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面色还是一如往常的上班如上坟。   圆桌前的纪湫直身坐着,面前放着个只咬了两口的三明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皑走后很久,纪湫才反应过来。   她的三明治里很久都没有放过酱汁和鸡蛋了。   哪里会有吃得满嘴都是的道理!   那既然如此,商皑为什么要摸她嘴巴?   纪湫百思不得其解,想来想去又有点生气,隐隐觉得这男人有在报复她的意思,想要这些生活的小细节上戏弄她。   她心里打好了腹稿,打算下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义正辞严地质问一番。   却没想到,商皑那日从房间离去,她自登上潜艇,都没再见他一眼。   纪湫来的时候,因被姚万钧绑架折磨得心力交瘁,舟车劳顿中昏睡一路,没留意如何进入蓝蝎基地。   出去的时候她本是打算好好观察一番,却没想到一路数小时都是在阴沉沉的水里。   蓝蝎果真不走寻常路……   登陆后有车守在路边,纪湫矮身入内,被送到机场。   期间她装作无意打听过商皑的消息,但对方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位卑人微。   后来是数小时的长途飞行,等纪湫下了飞机,已经是H国傍晚。   张望着空荡荡的四周,纪湫显然也没有想到,抵达之地并非L国,而是H国。   不过想来蓝蝎安排谨慎,多绕一些路混淆视听也有可能。   夕阳斜照的光芒映进车厢,纪湫眉心微胀。   前面的司机向她介绍,他们即将前往的,是位于H国东边的一处小镇。   在镇上中心的度假酒店里,已为她准备好了房间。   被载至酒店的路途中,纪湫头痛欲裂却不敢合眼。   偌大的雪山顶峰披着霞光,夜色自山的另一侧点点晕染而来。   小镇楼房矮小,鳞次栉比,在深瑰的余晖中,就像列阵于前的士兵,昂首挺胸地立着尖矛,屏息凝神,绷着彩色的俏脸故作威严。   路灯未亮,光影已暗。   无论是楼顶风格迥异的露天花园,还是门前窗台垂挂的鲜花绿植,都压在一片深黄的暮色之中。   那些棚檐相挽,辟出的狭窄的小巷,更是陷在灰翳里暗昧不明。   之后抵达镇上的中心广场后,所见人群密集了很多。   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衣男子帮忙把行李提至房间,又引纪湫上楼。   说是度假酒店,但规模却并不大,更像是个中等宾馆。   然打开门一瞧,套房内香薰点点,暖意融融。床铺陈设,地毯窗帘,崭新干净,处处透着股极致的精巧,堪比五星。   推开窗户,正对广场,周围几处纵横交错的巷道尽收眼底,闹中取静又不惹眼,视野开阔如现成地图,无论是隐匿生息还是择路而逃都是上乘之选。   果然鬼精鬼精的。   正晃神思索,就听哐当一声,那个送她上来的制服男性已经出门。   纪湫还没来得及打听到商皑的下落。   追至楼梯拐角,对方闻言眉头皱起,神色茫然,握住楼梯铜铁栏杆,回头抬高眉宇,“不好意思,我还是没能明白您的意思,什么……随从?我并未接到任何关于您下属的住行安排命令……”   纪湫微微一怔,正要仔细追问,就听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终于把你等到了,你可真是啰嗦。”   纪湫朝后一瞧,看见个白发蓝瞳的少女桀骜地将她望着。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皮肤白得过分,鼻头带点小雀斑,穿着一件黑色蓬蓬裙,裙子并不夸张,却不影响为她笼上一层神秘感。   “詹妮弗,你的钥匙带了吗?”   郁合子从后面随口一提,抬眼越过詹妮弗与纪湫四目相对,脸上在瞬间的愕然后,缓缓笑开。   詹妮弗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她,“在兜里。”   纪湫看见郁合子,费了很大一番劲才没有折起自己的眉头。   那日宴会上,郁合子与纪湫为一个任务名额争锋相对,此后名单上有纪湫无郁合子。   但出乎意料的是,郁合子此刻又同时出现在了H国中,比纪湫先一步与任务名单中的詹妮弗会面。   纪湫觉得十分匪夷所思。   不知这郁合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才说动了孟兰宴,挤进了任务行列。   詹妮弗不知是否察觉了气氛微妙的僵持感,转头对纪湫弯起唇,兴致勃勃地问她,“走吧,你来了正好一起去。”   说完詹妮弗就越身要走。   纪湫拉住她,“去哪里?”   詹妮弗狐疑,“当然是找睡觉的地方,难不成你今晚打算睡这吗?下属都不在,谁能保证得了安全。”   詹妮弗眼里明明灭灭,蓝瞳冷锐锋利,不由多望了纪湫几眼。   郁合子这边娇笑着上前来,下了两步梯子,挑眉侧目,“我倒是没这么多想法,就是觉得难得来一次,想出去逛逛。”   郁合子媚色如丝的眼睛潋过,先行一步。   詹妮弗收回对纪湫的揣测之光,也跟着下了梯子。   纪湫心思急转。   前几日她看了组织里发下来的流程,寥寥几句,一说随时候命,二道遵循旧例。   看到‘旧例’二字,纪湫当时瞬间心里就没了底。   纪湫没有继承原主记忆,全然不知道出任务的老规矩,要是因此错过了什么,亦或是办错了什么,惹得了对方怀疑,得怎么才能搪塞过去?   而刚才,詹妮弗所说的另寻酒店也是旧例吗?   纪湫捻了捻手指。   她晕头转向地来到异国他乡,被领着走一步看一步,这一路她都心神不宁。与其像一只无头苍蝇,不如跟着她们一同前去,她们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依葫芦画瓢总比摸瞎的好。   况且,詹妮弗提及“下属”……是否商皑也在那里?   纪湫再没犹豫,跟了上去。   =   自雪山那边吹来强劲的冷风,一入辽阔平原,长驱直入,吹得人站立不稳。   郁合子偏偏开了一辆敞篷车,风吹得头发狂舞,身边的詹妮弗开怀大笑,两人疯疯癫癫,看上去兴致极高。   随着车速飙升,纪湫头晕目眩,在后面直抓着椅座,恨不得整个人嵌在里面。   纪湫难受得仿佛被风撕成两半,刚想开口让她们注意交通安全,冷风就塞了她满口。   前面两人只顾着自己欢乐,完全没顾及纪湫难受,将车开得越来越快。   这酷刑足足折磨了纪湫五分钟才停止。   一下车纪湫就吐得昏天黑地,詹妮弗走到两步外瞅了她一眼,没怎么在意她发青的脸色,冷漠地道:“你现在这待着,我们去停车,待会就过来。”   纪湫还没回答,就又听见一声沉闷音波疾骤而逝,眨眼间那红点就消失在了弯道。   之后半个小时,纪湫都没等来郁合子和詹妮弗。   纪湫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眼神定定,指甲深深陷进身下的木椅半寸。   她整颗心就像是在火尖上烤,星子噼啪作响,在腔壁撞来撞去。   滚热的怒气重重压着,迎面而来的寒风都灭不掉她的心火。   纪湫知道自己被耍了。 第73章 “你在哪,我就在哪。”……   她之前满心满眼计较的都是怎样才不会露出马脚, 撑到时机到来逃出生天,担惊受怕中唯一能挤出点空隙便是小心应付郁合子,却没想到这詹妮弗也不怀好意, 竟与郁合子联起手来给她下绊子。趁她吐得头脑发晕, 把她留在荒郊野外,跑得没了影。   纪湫深吸一口气, 极目远眺,落入眼底的尽是苍茫。   这里半天都看不到个人影, 她孤身一人, 恐遭不测, 目前要做的还是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向着来时的方位走了许久, 约莫半小时后,看见左侧树林外隐隐有光, 纪湫抱着手臂屏住呼吸,穿越林中阴森寂静的小道。   “咔嚓——”   是树枝折断的清脆声。   纪湫脚猛然定住,头皮发麻。   她全身战栗一瞬, 却没有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   一切都不对劲。   纪湫敛住细俏的眉峰, 眸子映照着夜里稀星锋芒。   前方大概是镇子上的某一街区, 一条长道从上至下, 蜿蜒绕索, 间有十几步小阶, 缓和坡势, 像一条自天而落的绸带。周边是林立着的房屋, 大多是三层独栋,偶有五层楼房,俏嫩的蔷薇在古朴素淡的外墙上贴附, 常常爬到两层不到便没了力气,躲在夜中淡散的光芒里半倚半卧。   纪湫在风里抱着胳膊走了一小段路。   街区清幽宁静,路灯通明,却还是鲜少看见行人。   纪湫脚磨破了,再也走不动,就近找了一处坐下查看伤势。   小牛皮鞋把脚踝磨出了泡,折腾来折腾去,泡又破了,出了血渗了脓,脚底也肿得发烫,一碰就钻心地疼。   纪湫卷着纸巾,一点点地忍着痛擦拭,耳侧响起动静。   她连忙抬眸看去,面前玻璃门正从里面打开。   厚重的帘子投出些光来,笼着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件白毛衣,下面是白色纱绢裙,黑发樱唇,亚洲面孔,一双漂亮的眼睛藏着些愕然。   纪湫这才注意到,自己这是坐到了人家店门前。   她窘迫地提了口气,眼里波光晃了晃,“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纪湫下情急之下,说了中文,半秒后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就听不懂,赶紧又红着脸组织起英文。   “你是……哪里人?”姑娘惊喜地朝外面走了两步。   纪湫眼睫轻扇两下,“A城。”   姑娘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一个字音,却又飞快收住,最后柔笑轻说了句“上城”。   都是华国人,于异国他乡相见分外亲切,姑娘热情地把纪湫迎进了屋。   “镇子生活节奏慢,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多数店这个时间已经打烊了。我也一样,刚刚不过是出来浇花。”名叫齐鸢的姑娘扶着纪湫坐到了门边卡座上。   卡座对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眼镜片后面打量了纪湫一眼,转头和齐鸢交谈两句,齐鸢笑着回答时,目光亲善地朝纪湫扫过一眼。   听到解释后,老太太面露恍然。   齐鸢端来一杯热拿铁放在纪湫跟前,“这是我邻居。”说着又眯着眼凑道纪湫耳边轻声道,“是个很厉害的占卜师哦。”   纪湫略诧异,这才注意到老婆婆面前一堆贝壳铃铛。   在纪湫来之前,她就一直在制作风铃。   老太太年纪挺大了,两颊皮肤松弛垂掉,深深浅浅的斑遍布脸周,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毛线针固定,臃肿的身体围着枣红色的毛毯,上面线头刺刺拉拉,年代久远。   纪湫从被子后抬起眼睫,悄悄瞄她一眼。   此时她灰蒙蒙的眼睛正透着镜片,极力在针眼大小的细空穿梭,像极了那些迪士尼公主电影里的巫婆。   看老人家手抖得厉害,纪湫试探着伸手想去帮她,老太太迟疑一瞬,领会到纪湫的动作和神情,把材料交了过去。   纪湫对这些一知半解,听说是巫婆之物,更不敢乱动,每做一步,老太太就会在对面指导,偶尔伸长手亲力亲为。   一来二去,纪湫就跟巫婆奶奶混熟了。   巫婆奶奶也不是本地人,多少会几句英文,跟纪湫鸡同鸭讲,再加上点手语和各种夸张神态,也总算有来有往,交流尚好。   纪湫大概理解到巫婆奶奶的意思,她说她在做这风铃的过程中,被注入了某种灵力,可助人好运,让人美梦成真。   巫婆奶奶说得煞有介事,纪湫心里一点不信,只是在表面上笑着附和几句,说她真是厉害云云。   齐鸢在楼上处理原料,巫婆奶奶一一收拾着自己的宝贝铃铛。   纪湫坐得腰疼,站起来扶着墙边站了会。   正神游的时候,巫婆老奶奶拿着那串风铃蹒跚地走了过来。   “wish……write……”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单词,把风铃牢牢地握在了纪湫手中。   苍老的手掌温热有力,骨骼活动的时候微有颤抖,铅灰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纪湫,笃定严肃。   纪湫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听她叽里咕噜地详细交代,但最终也还是只领会到只言片语。   那巫婆老奶奶说完,转头朝楼上高声说了句什么,也没等齐鸢回应,便挎着篮子一颠一颠地推门走了。   纪湫望了她背影一眼,又匪夷所思地盯住手中风铃,然后叹了口气。   复抬起眼时,纤薄的眼帘下,有冷光闪过。   掌心一松,风铃放到了桌子上,手腕却顺着桌沿落了下去。   之前做着风铃喝着咖啡,和老太太乱晃着手交谈,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乍一看倒真是乐在其中。   只有纪湫自己知道,从始至终,她的心都是提着的。   纵使穿针引线,也没放松过对外面的警惕。   之前她曾以为,詹妮弗和郁合子把她丢在路边,只是想看她出丑,让她心慌。   但后来一路走来,纪湫慢慢觉得这个想法幼稚简单了。   黑夜之中,密林之下,纪湫直觉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打算直接杀了她?还是有其他目的?   纪湫不得而知。   但如果郁合子和詹妮弗是打算要她性命,那么刚刚她形单影只地穿越森林,也早该下手了。   现在却又放她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歇脚。   大概是另有目的了。   但这个目的是什么,纪湫也不得而知。   天知道坐在卡座之上,她的心情有多么煎熬。   纪湫恨不得插着翅膀直接飞了,飞回A城,飞到隋锦、宥茗,戴溪和姑婆的身边,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但她做不到。   商皑和她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韦恩还在某处被掣肘着,她要是直接走了,他们不知会被连累到哪种地步。   纪湫一想起那天餐盘上血流如注的席长河,身子就止不住地颤抖。   纵使身处融融暖气中,也冷不丁一激灵。   街区很是宁静,蔷薇开得十分郁灿,却有血腥气黏着纪湫鼻尖弥久不散。   香风花雨里,危机四伏。   纪湫咬白了唇,手指紧紧握着,心思飞快转动。   此时在暗中盯梢的人,也万万容不得她联系夏树。   先不论她逃不逃得掉,要是给齐鸢惹来杀身之祸怎么办?   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她有理由相信,等她走出这里不到五分钟,就会有人侵入此处一探究竟。   如果被他们看出了蛛丝马迹,她非但再没法全身而退,与她有关的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   况且,她与齐鸢萍水相逢,自己既无法将性命交付到她手中,也不忍把她拉下水。   正当纪湫深思熟虑之时,突然听见齐鸢微微讶异的声音。   “啊呀,这插头是坏了吗,怎么电没充起?”   纪湫一听是充电的事,脚步一急,忘了自己脚还有伤,疼得膝盖骤然弯折,匆忙之间扶住就近的栏杆。   手指穿过,铜杆震荡,窗户檐挂着的风铃叮铃铃地飘动起来。   纪湫连忙说着“抱歉”就去扶住狂舞的风铃,视野里清晰地映出了偌大的白色海贝下一颗莹亮的红色珠子,上面鎏金刻着一个“容”字。   电光火石之间,纪湫指尖一烫,动作顿住。   下一刻,目光投向齐鸢。   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的脸颊上看到了窘色。   纪湫先一步反应过来,怔然神色被笑意遮掩,她将手自然游移而下,握住铜柱末端。   齐鸢见她没问,似松了口气,神色又柔和起来,上前来扶住纪湫手肘,“你没伤到吧?”   纪湫摇头,跟着齐鸢坐回去。   她无意撞破齐鸢秘密,当时看到风铃下的那个字,几乎是下意识就往那处想了,反应过来又立即换位体会到被人挖掘出心意的难堪,这才觉得尴尬不已。   彼时对面齐鸢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从一另方面印证了纪湫所想。   这个“容”字,大概代表着一个人。   一份思念和爱意。   好在她们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言明,就这样让这事过了。   齐鸢一边清理着桌面的碎壳,一边重提电量的事,“我还以为是插头有问题,结果是没插·稳。不过好在现在已经有百分之五十的电了,应急是够了。”   纪湫淡淡笑过。   实际上她的手机原本就有百分之五十的电,刚刚是她故意没有把插头弄稳。   纪湫这部手机是临时发放到手中的。   这上面没有存储任何的联系方式。   如果今天落难的是原主,她凭借记忆打个电话给内部,自然会有车前来接她,怎么也不会落得这样境地。   但纪湫与她不同,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蓝蝎组织里规矩何其复杂何其之多,她也不能贸然行动。   今后要是被人质疑,为何有通讯设备却不求助,纪湫也好借口手机没电糊弄过去。   不曾想被齐鸢发现了。   纪湫重新打算的时候,齐鸢坐在了对面,看着那串风铃眼中有光。   “她送给你了?”   纪湫点点头,“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送给我了,之前看她比划,好像是做了有一个多月。”   齐鸢捧着热茶杯,水汽氤氲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收下吧,有不有用倒是不知道,但挺好看的。”   纪湫略一沉吟,“是挺好看的。”   嘴里附和着齐鸢,心里又慢慢思考起了别的事情。   看神色,原来齐鸢也不怎么信的。   她也不怎么相信。   那巫婆奶奶张口闭口就是灵力,虽不至于比作街边骗人钱财的神棍,但总归给人一种年老混沌,神志不清的感觉。   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很可爱。   她们两个年轻人出于爱护之心,不忍下她面子,乖顺地去哄着她。   可是纪湫转念又一想,既然大家都不信,那为什么齐鸢却还是在那珠子上认认真真地刻了字?   “等下会有人来接你吗?”   听到这话,纪湫猛一回神,望见齐鸢神色略忧。   纪湫有些进退维谷,只能说,“已经跟人联系过了,估计也快来了。”   她的笑容让齐鸢没有生疑。   但实则纪湫心知肚明,自己哪里联系了人。   这样说只是不愿再厚着脸皮耽误齐鸢。   她想,自己大概会去下面的路边再看看,说不定能等来辆出租车回镇中心。   之后纪湫又和齐鸢聊了几句,言语中打听了些方向和附近车站。   齐鸢正提及街区山坡后面的长墙,就被突如其来的视频请求铃声打断了兴致。   纪湫趁着这个时候,起身告辞。   齐鸢这头忙着接电话,匆匆跟纪湫道了别,就掀起帘子往里面的小花园去了。   纪湫自行推门离开。   望着暗红的天幕,纪湫仰着下巴深吸了口气,肩上的包带垮落到手肘之上。   她瘸着条腿,慢悠悠地沿着长街往下。   凌冽的山风肆虐而来,往她脖子里钻。   纪湫冷得耸了耸肩,恨不得把脖子都塞进领子里。   所经之路难看到行人,偶尔路过一个,也都不怎么会说英文。   漫无目的地走了好长时间,等风渐止,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个背风坡。   站在高处往前眺望,前方延展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长墙,像扁平的鳝鱼,于翠绿海浪间弯弯绕绕。   纪湫这才忽然记起,齐鸢先前似乎有提到过一个名叫努塞塔迷宫的地方。   努塞塔迷宫并不困人,之所以被称之为迷宫,是因为其中两米五高的黄色砖墙合围之势恰似迷宫步步相同的巷景,且其中拐角极多,好些角度直抵九十,给人一种纵横交错之感。   但其实其中并没有多少岔道,只要直走就能到达下方公路。   纪湫放缓了呼吸扶着墙往下走。   行走的过程中,她心情难掩焦灼,但独自一人又束手无策,只好硬着头皮强忍着胸腔不断冒出的酸水。   她皱着眉,专注着脚下,每走一步,伤口牵动一分,割来割去地疼。   前方连绵不绝的长墙窄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   走走停停了很久,到某一刻,她好像再也走不动了。   踩着地面年代久远的砖块,她垂着脖子,轻轻吐了口浊气。   眼角胀痛,她抬起手揉了揉,眼尾红了一片。   往来的风里还藏着点骇意,也不知暗处那双眼睛是否还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这个时候显然已让她在意不起来了。   那人许久不动手,想必也不是想要她小命。   且纪湫量郁合子也不敢贸然伤她。   只是这月色怆然,像是镰刀弯钩,在她身上鞭挞,周身火辣辣地疼。   她睁着眼睛,视线落在脚尖的某个点,手收紧了许多,细白冰凉的手指被墙壁粗粝的石头磨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野里飘进来一朵小巧的蔷薇。   花朵滚浮脚边,带起一圈微尘飞扬。   花很漂亮,有暗香缭绕,她没有来地发起怔,就想伸手去捡。   哪知手指刚一触碰,蔷薇又从指缝间溜走,像灵敏的雀鸟,往半空飞窜。   纪湫往前走了两步,重心不稳地扑到前面拐角路口,粉嫩的花簇像发光的精灵,一栽一栽地往墙边翻没了影,只留下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怎么会在这?   纪湫定定地望着前方,直望得眼眶胀热。   身体寸寸僵硬起来,紧摁着墙沿的指腹已经发白,黄尘土簌簌而落。   街灯温透霜色,罩着商皑半面容颜。   他呼吸微喘,英朗的胸膛前水痕片片,周身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制服外套搭在臂弯间,皱巴巴地揉成一团。   大概没想到那人会这么突然出现,商皑那双迈步迅疾的长腿一刹,双眸也睁得浑圆。   然后不过转瞬之间,头顶乌云蔽月,纪湫眼见着商皑眼里的月光就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身后带着一天地的暗影,冷冰冰地朝她走来。   一步两步,气势汹汹地来到纪湫面前。   纪湫心间紧了起来,歪颤颤地退后一步,手臂却忽然被他抓紧。   她一抬眼,就撞进商皑颤乱缩紧的目光里。   “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商皑的眉头折起来,幽沉的眼瞳深处,闪烁着出了半鞘的凛光。   纪湫唇瓣张了张,顾忌此时情况不宜多说,吞吞吐吐地撇下目光,“说来话长。”   商皑唇线抿了抿,忽而一边扬起,“你这是被算计了对吧?”   一声冷笑传至耳畔,纪湫眼睫猛地掀起,迎上他戏谑的目光。   眼瞳深邃,直视而来,目中之火炽热燎人,把其中那点讽意烹得浓郁。   纪湫咬咬唇,目光落下,小声驳斥,“乱说什么。”   商皑原本也没想她会承认,“是谁?那个叫郁合子的?”   纪湫本就气恼他幸灾乐祸,没想到他还得寸进尺地追问,没什么好脾气地捏着手指,“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情。”   商皑嗓音沉下,“我要是不做点多余的事情,那你该怎么办。准备一个人走到天亮吗。”   纪湫挣了挣手,徒劳,皱着眉抬头看他。   “我自有我的安排,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是越、越矩了,知道么。”   纪湫脸慢慢地烧红了,两撇细眉没什么威慑力地拧着。   商皑神色慢慢柔和下来,看她良久,手指才松了松。   “哪里受了伤?”   夜风里,嗓音哑了几分。   这伤口明摆着,瞒也瞒不住,纪湫干脆把伤脚抬起放他眼底,让他一次性讽刺个够,“脚后跟磨破了皮。”   商皑眼帘垂下,看了她足尖点地的脚,复又掀起。   墙内灯影在起风时摇摇晃晃,一直明灭到他的瞳色上。   商皑再没问什么,侧身屈膝,拉她上身,动作流利,不等她反应。   纪湫大惊失色,一声惊呼压在喉咙后,身子颤着紧紧贴在他后背。   惊魂未定下,她小声斥他,“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的吗。”   他要是提出背她,她不会拒绝的好吧?倒也不需要用如此强硬的办法。搞得她好像特喜欢瘸着腿走一样。   纪湫的心脏仍怦怦直跳,几乎要夺体而出,一下下撞着他宽阔硬朗的背脊。   商皑左边的肩胛骨处好似有只短腿兔在蹦跶,一脚一脚踩得他的心紧紧地热起来。   他呼吸缓了下来,双臂圈住她的腿,将她往身上又拖稳了些,手收为拳放在胯侧。   商皑缓步朝前走了起来。   天际无星,黑蒙蒙的一片。   浓厚的乌云龟裂如旱地,莹白的光从里面渗出来,染得对面山头万顷雪色。   纪湫自刚刚起被他扯臂拉到背上,就一直僵着身体,没敢再动。   她两只爪子攀附在商皑的肩膀上,只用拇指轻轻地捏着他衬衫。   男人的背很热,像火炉一样冒着热气,从下面烤着她,烘干了黑色大衣萦绕不开的雾气和寒气,烧红了她微有湿意的脸颊。   纪湫唇瓣干疼,喉间酸哽,从后方恰能看见商皑被汗濡湿的鬓发。   修整得简洁短促的黑发,带着片片晶莹,像大雨过境后的草泽。   就这样沉默无言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听纪湫轻咳几声,问起,“你怎么来的H国?”   两人贴得这样近,彼此的心跳呼吸都这样清晰。   话音落下,商皑脚步出现细微的迟疑。   有一口气闷在商皑的胸膛,不上不下。   沉默了一会,他还是回答道:“他们给我安排的目的地,是L国。”   言简意赅的话,却纪湫周身骤麻。   愕然震惊中,又听商皑继续说道,“我没去,打听到你来了H国,就来找你了。”   他声音低了些,踢开了脚边滚来的纸团,两条纤秾合度的腿在他低处的视野里垂晃。   她今天穿着深色的铅笔裤,简单大方的款式,裁剪却很精致,布料之下的两条腿骨细细直直的。   裤脚之下,脚踝雪白,雪腻得视线难移,却有红肿的伤口刺着他的眼。   纪湫眼中水雾翻涌,“你受伤了吗?”   商皑毫无停顿地回答,“没有。”   纪湫不信。   他的描述这样简单,但纪湫知道这个过程绝不简单。   商皑以一人之力公然违抗蓝蝎会安排,在一群凶暴的猛兽利齿中撬出她的下落,不顾阻挠改变航班追她至H国,其中弯弯绕绕不知费了他多少力气,又让他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而纪湫自己也同样水深火热。   作为下属的商皑前往L国,而她却来了H国,这其中显然是有人钻了规矩的漏洞,故意改变了她的行程。而两眼一摸瞎地在夹缝中生存已经难上加难,又哪里察觉得出这一波三折的行程中诡异蛛迹?   她和他,都好难。   能跨越千山万水地找到彼此,已经是万幸。   纪湫思来想去,还是说出了斟酌多时的话,“商皑,以后你不要再管这种事了。”   也不知是不是鼻酸得过分了些,声音还是显得低瓮。   她努力做到强势一些,让这听起来更像是不容置喙的命令,但最终的效果,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冷硬。   商皑目视前方,“为什么。”   纪湫又好气又好笑,听他这话,内心阵阵莫名其妙。   因为你会因此丢了小命啊,傻瓜。   “你以为蓝蝎会是容得下你折腾的地方吗。这次是你命好,才毫发无损地来到这里,但下次可不会有这么幸运了。况且你做的这些……我也不需要。”她揉揉鼻子,声音弱得像说给自己听,“净给我惹麻烦,这事回去我要怎么解释。”   商皑平静吸了口气,“我命不好。”   纪湫一怔,发出个困惑的音节。   商皑慢慢走着,没回答她。   纪湫从后面鄙夷他一眼,由此又忽然联想起什么。   “你既然都已经安然无恙地脱离了蓝蝎会,为什么不自己逃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我命不好。”   纪湫捏紧了他的衬衫,“好好说话,整点阳间的东西。”   过了会,山风渐暖,带起垂落的发丝,拂过面颊。   “因为有你在。”   商皑微低了头,那发丝又擦过下颌。   纪湫在他背上眨眨眼,当真思索了几下。   他这几句回答,是说她把他命给整不好了?   但这跟他逃与不逃有何关系?   看来还是在愚弄她。   漫不经心的两句敷衍,竟还耽误那几秒来深思熟虑,简直蠢到了极致。   纪湫咬咬牙,抬高了音量,“我也没好到哪里去好吧?”她遇见他命就很好吗?纪湫真是忍无可忍,“所以如果有下次,你就能跑就跑吧,就当是为我们的命好一点。”   她明明该很生气,但不知为什么,这话却听得她自己心间哽咽。   话音才刚落下,商皑忽然大力颠了颠。   纪湫吓得赶紧用两只胳膊把他脖子抱紧了,眼睛流露些许不可思议,“你想摔死我?”   商皑眼睫半倾,视线良久地放在那两只缠住脖颈的藕臂上。   胸膛的汗已经干了,却仍有燥热片片。   “我做这些,有我自己的苦衷。”   纪湫还没有从商皑口中听到过“苦衷”一词,从前听到的最多不过是“理由”。   她警惕又好奇。   “你有什么苦衷?”   纪湫歪着头,伸长脖子去看他。   商皑长长的婕羽遮掩了眸中深色,纪湫未能看到商皑眼睛。   分明是极轻缓的一个动作,她轻细的呼吸却拂过他鬓角,眼睫也扫到他的耳廓。   像是斜飞的鸟雀,翅膀划过水面,似有若无地漾起来。   热意开始蔓延。   商皑下颌绷紧,“与你无关。”   纪湫闻言缩回脖子,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又以同样的语气发出感叹,“那可太好了。”   至少说明她在这件未知的事上是安全的,不用提心吊胆。   商皑两肩几不可查地展动两下,听着她轻松释怀的语气,眸色沉浮不定。   远处车站若隐若现,纪湫有点疲倦,下巴缓缓落到他肩上,却又离开。   是她突然想起韦恩,所以机警地支起了身。   “韦恩也跟着你来了吗?”   “没有,他在L国等我们。”   “也好。”   深夜,湖畔酒吧。   闵玉抵厢房的时候,詹妮弗和郁合子杯中酒液见底,两人面色酡红,像是在聊着什么十分畅快的事情。   正要进去,一个黑制服男性从侧面大步流星走过来,看见他略一颔首,就又手脚麻利地推门而入。   雅座边上开了半边窗,风带来些零碎的信息。   待那黝黑皮肤的下属一走,闵玉就听见里面笑声张扬地放开来。   “这个时候估计还一个人瘸着腿在走吧。”   “活该,谁叫她平时这么娇气。真以为出门在外S49(蓝蝎会驻地紧急预备队简称)就是她的保姆啊?明天我们先走,不等她,看她怎么向大哥交代。我就不信,就连出任务都迟到的人,大哥还会迁就。”   詹妮弗和郁合子说得正欢,忽然听见门边响起两声轻咳。   闵玉迎着面前锐利戒备的目光,笑容翩翩地走进去。   “酒这个东西太容易上头,把二位嗓门都喝大了。”   詹妮弗发出个短促的冷哼,纤细的手腕垂耷着,斜眼睨着闵玉。   郁合子放下酒杯,笑容艳媚,婀娜纤细的身子骨朝闵玉贴去,水光点点的眼睛自低处打量着男人弧度冷硬的下颌,“谁会在外人面前放肆,那是因为早知道是你。你又不是外人。”   闵玉朝下看去,郁合子正好卷翘的睫毛一掀,与他对上目光。   像是一把撩得人心痒的温柔细钩。   闵玉眼睛闭上,用手把她肩膀一推,“受不起。”   郁合子也不在意,低着头笑起来,转到沙发一边靠着,短裙下细长的腿也换了个方向交叠。   闵玉喝了口酒,望着里面荡漾的酒液,眸色不明,“你们接下来还准备做什么。”   詹妮弗眼睛促狭地看过去,“闵玉,你当初不也是支持的吗,现在怎么看你感觉有些不忍了?”   室内昏暗,顶上的小灯只有一束细光打在桌子中央,浓翳后的人,神情难以辨明。   “起初你们怀疑纪湫,唆使S49屏蔽了纪湫号码,现在航班信息你们也一概隐瞒。你们这不是在试探她,你们是想抢她名额抢她任务,想看她被孟老变·态教训。”   闵玉唇角含着笑,不紧不慢地道破。   “就为了这点目的,未免也太幼稚了。”   詹妮弗无所谓地撇了下嘴,“你说得对,看她被教训,我就特别开心。大家都知道,她不过是孟变·态养的一件货物。又不是真的在爱护她,她却一副恃宠而骄的模样。也该让她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闵玉只是望着詹妮弗,面色柔和滴水不漏。   但他却并未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当下气氛凝滞。   郁合子动了动身体,眼里魅色随着杯中酒汁一同晃着,“还早着呢。这才过了多久?哪有这么快就露出马脚的?”   詹妮弗挑着桀骜的眉峰,用指节敲了敲闵玉面前的桌子,“反正我不会半途而废,你还继不继续随你,但是你要是敢帮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闵玉把小姑娘指间的小银刀拨开,散漫地将视线一撇,“收起你的小指甲刀吧,说不定还没我快呢。”话音落后,一双眼睛映着戾气恒生的詹妮弗,化开一片冷淡的笑意。   身边的郁合子也不禁勾起了唇。   詹妮弗深吸口气,坐回位置,戏谑地冷笑一声。   剑拨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三人无言地望着,却不知触到什么点,心领神会地齐齐笑起来。   乐不可支,前仰后伏。   闵玉声声忍笑,勾低了脖颈,背脊一松一弛地颤着,脱缰失控的脸掩到臂弯之下,食指伸出去抹掉眼角那笑出来的水痕,连连叹了几声。   这屋内一连串的笑,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却透着股难以言喻罪恶狂躁,门外的守卫面色都不忍紧绷起来。   十里之外,廖无人烟的一条宁静街道边。   商皑背着纪湫,刚刚从长墙下去,远远就看见对面夜色下停靠着一辆车。   纪湫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正好就看见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咔咔”两声掏出枪来对准了她。   纪湫顿时吓得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下意识整个人都伏在了商皑身后。   商皑泰然不动,平静地与对面僵持。   对方大概并不准备要他们的命,全面戒备地手持枪支屈膝伏低而来。   这一过程中,纪湫煎熬得要憋死自己,抖着音儿小声在商皑耳边问他,“怎么回事啊?”   恰在这时,那人已至十步开外,与纪湫四目相对。   那个女人眼尖得很,只见那戴着黑口罩的面上眉头紧拧,随后她放下枪械,快步跑来。   商皑立即退了半步,手摸到后方武器,严阵以待。   对方立马忌惮地站定原地,但透过布料的声音却强势高亢,“你必须得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表现得很激动,面红耳赤地瞪视着。   纪湫一脸蒙蔽地望着这匪夷所思的画面。   只听前方商皑语气临危不乱,“正如你所见。”   对面的女人几乎把牙咬碎,连带着两腮都狠狠抽了抽。   她忍了又忍,才把血红恶狠的视线地从商皑面上滑至他身后探出的半颗脑袋。   见她仿佛深吸了口气,待那胸膛磅礴的怒意消散下去,才向纪湫恭敬地颔了首。   “不知是您,多有得罪。”   纪湫眼睛不可思议地眨巴眨巴,在后面猛戳了戳商皑。   没等来商皑的回答,却等来对面人一句冷酷的评价,“阁下真是有个好下属!”   对方转身离开,眼角余光还不舍地朝这边剜了一眼。   纪湫嘴角抽抽。   第二天傍晚,天色再次陷入一层霞光暖意之中。   L国,狭窄的街道人潮涌动,周围商贩高声叫卖,异国语言听得耳生,抑扬顿挫,弹舌连音,像在吐泡泡。   除了首都市区以外,多数城市景观还是如眼前这样混乱矮旧。信号塔架起天线,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无人看管的小孩,穿着看不出颜色的旧小褂,横冲直撞追追打打,臃肿的妇女推着小吃车,艰难地逆行于拥挤人群之中……雨将倾未倾,所有人的额头都被一层浓郁的燥气烘得大汗淋漓。   从拥挤的闹市街区第三个路口,拐入一条不起眼的昏暗小道,周周转转抵达一处不起眼的民房组合区,从那废旧的报社徒步行到顶层,便能透过其貌不扬的外壳,走进精致简约的金玉之室。   大厅里,四名成员已经到齐。   对面那扇沉重的木门纹丝不动。   詹妮弗看了看时间,朝对面的郁合子指指表盘。   郁合子会意,唇角笑起来。   闵玉倚在玻璃圆桌边,视线一扫而过。   屋子里第四人觉察到这出微小动作,眼睛眯了眯,问,“时间快到了,纪湫怎么还不来。”   说话的是一个毛发浓密,肌肉扎实的威猛大汉。   “Hans,你不要这么着急,离晚上交易还早嘛。”   郁合子巧笑倩兮,眉目轻眨。   Hans两道浓密的眉宇蹙起:“她行程直达的L国,昨天就该到了,大家都来齐了她还不知在哪啰嗦。哼,我早就说了,这种任务就不该是菜鸟能沾的!”   詹妮弗百无聊赖地嚼着口香糖,声音有着孩子特有的稚气,“人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图命,她图的是以后卖个高价。对人家而言,耽误就耽误了,反正都只是走个过场。”   Hans听后,心里更是愤怒,鼻子哼出两道热气,不说话了。   正如詹妮弗所说,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纪湫真正的作用。   只不过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觉得无所谓罢了。   但Hans却是对此深信不疑,且深恶痛疾的。   没有实力的花瓶,任人宰割的鱼肉,偏偏没点自知之明,不过听人几句甜言蜜语,被人几次虚伪相护,就恃宠而骄,不知所谓,没尊严不自爱,简直难以让人正眼看待。   在场四人心中各自思忖,场面一时寂静无声。   风穿堂而过,轻缓的沙沙声也分外明显。   当风在厅内卷过一圈,正途径木门,却被里面骤然流通的空气撞散。   木门双扇大开,一身深灰色西服的男人款款走进,碧绿的眼眸带着欺骗性十足的笑意。   身后亚伦不苟言笑,站定于门侧。   在场四人,平时再怎么狂放不羁,再怎么戏称老变·态,当着面仍是收笑敛眉,恭敬地颔首问候。   待复抬起眼睫,只见孟兰宴碧绿的眼睛并没看他们,目光不知放在后方哪里,冷冷淡淡的,捉摸不住。   Hans雄浑的声音响起,“迟到的人没资格再参加行动,大哥你直接说今晚的计划吧。”   孟兰宴转过头来,不解,“谁迟到了?” 第74章 “我必须寸步不离。”……   Hans嫌恶的连那个名字也不想说。   气氛凝固一瞬, 身后郁合子的声音温善地响起,“六妹很少这样奔波周折,想必是时差没倒过来。而且今天晚上行动也危险, 会害怕很正常。现在时候不早了, 今晚的行动我们还需要大哥告知呢。”   郁合子往丝绒沙发里优雅地陷进去,扬起的细眉底下, 眼里一片真挚赤诚,藏在怀中的细指头却悠然地搓捻两下。   心底升起一抹冷笑, 同时不由想象了一下纪湫此刻在H国焦头烂额的模样。   一想到那个花瓶蠢货的脸上写满了无处发火的憋屈, 她就无比痛快。   蓝蝎会中处处存在着阴暗的竞争。   每次任务完成后, 除了能有丰厚的酬劳以外, 还能拥有名望与权利的实惠。   组织外围的人拼命想要进入核心。   核心里的人又想攀登更高之峰。   蓝蝎会爪牙遍布全球,成员数不胜数, 即便是这十二个已接近云端高层,也贪婪无止地想要获得更多的名望和声誉,让越来越多的人对自己心悦臣服。   孟兰宴这次任务非比寻常, 他这次会和一个名叫“缇古巴托”的男人进行谈判交易。   缇古巴托是整个南部地区最大的分销商,雇佣兵出身, 后台强大, 手握众多顶级渠道, 人脉网络非常发达, 且此人实力雄厚, 武器装备不可估量, 又因为人个性凶残无度, 做事暴戾无所顾忌,沿河一带资源被他一家强占,也无人敢置喙半个字, 是当地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招惹的强悍霸主。   如果孟兰宴和缇古巴托达成协议,那么今后替他管理整个南部地区的领导者,毋庸置疑会将会从此次与他同行的四人中选出。   在北边那些不痛不痒的蚕食渗透任务,哪里比得上整个南部地区的驻地领袖实权?   对于这四人而言,少一个人,自然就少一个竞争,少分一杯羹。   郁合子话音落下后,足足有两秒,面前的孟兰宴都无动于衷。   他挑着一边眉毛,笑眼望着郁合子。   不说郁合子本人早已糊涂,詹妮弗也不解其意,她一想到孟兰宴大概还有袒护之意就怒不可遏,嘴里的口香糖都不甜了,当下忍不住慢悠悠道了句,“迟到的人还等她干嘛,人家根本就不想来吧。”   “还有谁要来吗?”   声音一起,厅内众人连忙循声望去,只见纪湫身着一件白色套装,莞尔笑着,从侧门进来。   似乎正结束愉快的攀谈,眉眼里还带着浓郁的兴致。   詹妮弗懒懒散散的的眼睛顿时撑圆了,咀嚼的动作猛地刹住。   底下郁合子神色滴水不漏,唇角微笑着,那双艳丽的眼睛像在看纪湫,却又不像在看她。纪湫步步而来,那目光却还僵硬地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她周身的温度在猛降。   直到纪湫走至面前,郁合子才收回目光,抬起眼看她。   纪湫笑容无懈可击地迎上去,“五姐什么时候到的?你之前分明说过,既然来了H国就一定要品尝一下当地的葡萄酒。我还没喝到呢,你就不见了,五姐你这事做得真没意思。”   郁合子瞳孔缩了缩,意识到什么,顿时将视线滑到纪湫后方。   孟兰宴碧绿色的眼睛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唇抿着一线弧度,低着头像在思索着什么。   外面阴云凝聚,投来一片冰冷阴翳,让人无端感到毛骨悚然。   郁合子生硬地挪回目光,茫然地对纪湫扯了扯唇弧,“你在说什么?”   孟兰宴的眼皮一下子掀开,看了郁合子半晌,突然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对葡萄酒这么熟悉了?”   郁合子再也笑不出来,眼睛里顿显惶然,但郁合子明白,这事她不会输。   纪湫会向孟兰宴告状,她不可能想不到,所以早在之前郁合子就筹划得万无一失。   组织里任何行程都具有独立性,保密性,复杂性,走一步就销毁一步足迹,绝不给人留下任何可追寻的蛛丝马迹。   正是因为这点,郁合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不说自己曾在纪湫行程上动过手脚,就算说从未在H国见到纪湫都没有证据能够推翻她。   郁合子定着心神,当真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没说过这话啊?不是……小六,我们有见过面吗?你们总得把话说清楚吧,到底什么意思……”   “啪——”   一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郁合子以假乱真的困惑反问。   在场之人纷纷愣住,看着孟兰宴气定神闲地收回手,抽出手绢把指头擦了擦。   纪湫隔得很近,刚刚所发生的事,她看得清清楚楚。   从未见过有人扇巴掌会这样干净利落,麻利凶狠。   他的眼睛冰冰冷冷的,唇角垂落着,像个公正不阿的执刑者。   力道猛烈毫不留情,直把郁合子俏脸扇歪过去,现目前人还蒙着。   詹妮弗不可思议地向前走来几步,然而圆睁着眼睛,看着孟兰宴慢条斯理的动作,又敢怒不敢言,平坦稚气的胸膛,剧烈起伏,唇瓣被咬的发白。   纵使是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暗黑小萝莉,此时也感受到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凝固的空气中,郁合子吸了下鼻,抹了把唇角的血,僵硬地回过身,慢慢抬起一双渐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兰宴,“为什么……”   纪湫从未见过这样的郁合子,没了美艳四射的自信和魅力,唇角红肿,额发散乱,眼睛满眶的泪水,藏着浓浓的惊讶和悲伤,像被大雨淋湿的溃败之兽。   而没多久,那双眼睛就又看向了她。   苦涩瞬间被滔天的愤怒占满。   郁合子望着纪湫,连牙根都在打颤。   Hans看不过去了,直言直语地说,“总有个理由吧?无故偏袒是不是武断了些。”他不敢针对孟兰宴,最后那句话是瞥向纪湫说的,且音量不大。   孟兰宴把手巾扔到一边,目光朝亚伦一斜,亚伦领命,就去后面带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戴着黑色口罩,身穿干练的紧身衣,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一头被扎得无比利落的金发。   她名叫赛琳娜,是蓝蝎会全球紧急预备部门AS4的总指挥。   见到她,就连Hans也惊讶了一把。   闵玉立在浓阴里,一下子就无声笑了。   在场所有人,他是明白得最快的一个。   郁合子这计划确实可以称得算是万无一失。   组织里部门分工明确,规矩严苛,就算是核心高层,也只能按照流程办事。   没碰上事儿的时候,大家相亲相爱,可一旦碰上事,组织内严苛的规矩有如金科玉律,无人可打破。   此次行动由蓝蝎会护卫队全程护驾,郁合子动手脚可从不起眼的蝼蚁处着手,但要调查起来起因结果,却需要动用高级指挥官配合。   若非重大危机事故,这些高级指挥官不会出手。   纪湫平安来此,且一家之言不可信,拿不出证据,怎么可能评估得了级别?   没有人可以在蓝蝎会里只手遮天,除了孟兰宴可稍显例外。   可此事无法进入流程,即便是孟兰宴也不能轻易相护。况且郁合子知道孟兰宴的个性,他绝不会帮纪湫开这个口。   纪湫觉得自己冤枉,只能自己去查,会里驻地高级指挥官班子与核心成员平级,他们没有义务做这个事,以纪湫平时人脉,他们也没有情分帮她。   郁合子十分了解那些指挥官,个个都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除了孟兰宴的命令会听从一些,其余的人休想得他们好脸色。   纪湫显然条条路都走不通,根本没法找到被擅自更改行程的证据,只能吃了哑巴亏。   但郁合子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商皑不服从组织安排擅更行程,被视为叛逃,上报到指挥总部后,考虑到商皑为超一等的金狮徽章,按规章评测此事件为特急重大事故,应由赛琳娜亲自领命追捕。   这一路而来,赛琳娜追着商皑,一路来到了H国,亲眼见证了事故现场——一个被擅自更改了行程的高层,瘸着腿狼狈行走在夜里,还无法联系到驻地紧急预备队。   这还需要纪湫之后再去向孟兰宴诉苦吗?   哪还需要费那功夫?   赛琳娜真真实实目睹了正在进行时的高层落难记。   于是这事她无法再袖手旁观,便由她来亲自着手调查。   也正是因为组织的保密性,郁合子根本没有听到商皑这事的半点风声!   厅内的人都已离开,只余下赛琳娜盘问郁合子。   孟兰宴自出门伊始,就脚步不停地消失没了影。   门外走廊,只有四人等候。   Hans没想到事情的进展却是这样,当下站得很远,自知理亏。   詹妮弗扣着墙角的灰,很是怨毒地盯着纪湫,像是跟她有莫大的仇恨。   纪湫觉得荒唐,虽然当时亲眼看到郁合子被打,也确实被孟兰宴下手之重骇了一跳。但终归这个事件里,是这群人自己自食其果,现在又何必来怨她?   对方恨得她咬牙,纪湫视反倒歪过头,对小萝莉粲然一笑。   很是理直气壮。   詹妮弗瞬间心口大怒,两腮都狠狠抽了几下,指甲深深陷入墙中。   黑云沉沉地压在城市那片连绵起伏的山后,凌乱的风旋把塑料袋卷得漫天飞舞。   风沙夹杂着一股风雨欲来的腥湿味道,闷得人呼吸不畅。   孟兰宴、詹妮弗、Hans、闵玉和孟兰宴,以及几位随从一等下属,陆续从四面八方出口坐上车,路线迥异地开往即将驶向肯桑多维尔群岛海域的邮轮。   傍晚八点,邮轮准时驶离港口。   纪湫坐在顶层的甲板上,眺望渐行渐远的万家灯火。   海风呼啸而过,吹得她额发翻飞。   算算时间,纪湫被“抓”到蓝蝎会里已经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她过得提心吊胆,有如一只惊弓之鸟,无时无刻都警惕着周围,每一个表情都深思熟虑,举手投足都竭力斟酌。她身在恶魔堆里,随时都可能被咬断脖子。这段时间她几乎是用上了毕生演技与之周旋,与之较量。她累得心力交瘁,夜里几乎没睡好一次觉。   其实她运气不错,这么久了才碰上郁合子这一次危机事故,且最后还算逢凶化吉。   但纪湫明白,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未来这种事还会有更多。   多拖延一时,暴·露的风险就更大一重。   逃离之事刻不容缓。   可她虽然脱离了重兵把守的基地,重新站在广阔的天地间,但机会又在哪里?   纪湫心间堵得发疼,喉咙酸哽。   她眼睛涩疼,脸埋进了手肘里,曲着腰趴在栏杆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背部覆上重量,海风的寒意和潮气被格挡在衣物之外。   纪湫目光从微红的眼角看去,又从肩头黑色毛呢大衣,挪至身侧立着的男人。   甲板尽头是无光的大海,像长夜深厚而广阔,无边又无际。   邮轮像一只庞然巨鲸,在波涛汹涌的潮里迈向未知的征途,而他们立在风里,踏着它厚实的脊背,乘着脚下数以千计的海鱼生命,就连眼里也暗涌磅礴。   商皑的侧脸,挂着一层暗影,天幕星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凝着一弧寒芒。   “没事就早点睡觉。”他淡然的目光从纪湫眼尾扫过。   纪湫一偏身,光就从身后被放进来,投得她眼里水光涟涟。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她眼睫湿润,眼底瑰红,目光冷冽媲美今日霜露,但论攻击性,只像是一簇勉强撑着的毫尖,分明刺着他,却只是扎得酸痒   “我必须寸步不离。”   “我不是指的刚刚。”   商皑侧过身来,朝纪湫走近半步,眉宇蹙了起来。   “我也不是指的刚刚。”   纪湫怔了下,好像反应过来什么。   眸中凝结的水光,像是被无声浩大的力量震得裂开两线,又被她眼睫一覆,遮掩于背光之处。   “你什么时候这么尽职尽责了。”   商皑单薄的衬衫在凌乱的风里掀起层层纹迹。   “尽职谬赞了,我从来没有什么职业底线。”他嗓音沉敛如往常,却少有地表现出几分浮讽之意。   纪湫第一次听到这样自损,不免有些愕然,审视过去,半晌笑开来。   “原来你心里清楚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江湖遍地是仇家呢。”   “只有无力战胜才记恨,他们不是仇家是弱者。”商皑语气轻的有如清风扫海面,仿佛这话是一个带不起风浪的真理事实。   如此笃信,如此准切,让人甚至都不敢以狂妄去品论。   因为商皑的确如此,这话从他嘴里听到让人半分腹诽不起来。   想杀他的人大有人在,但杀了又如何,输者永远是输者,急得跳墙也改变不了事实。   “你说的没错。只是你最好保证永远不翻船。”纪湫眼帘半垂,略有倦意,悠然轻缓地说着。   商皑单手扶在冰凉的白漆栏杆上,长指往内握住,“不能保证。”   纪湫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诧异得连哈欠都咽了下去。   却见商皑唇角翘起一边,自嘲地喟叹,“船已经翻了,已经不知沉到哪儿去了。”   纪湫转过头去,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随机脑子里闪过什么,她的目光晃闪一阵又霎时灭了,嘴角颤了颤,把那半个音节咬了回去。   低头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纪湫再次望向海浪。   原本清澈的瞳眸此时却沉浮不明,声音冷在风里,“船可以救起,是你自己错过机会了。”   商皑看了她一眼,也或许没看。   不过他大概觉得有什么事情很是荒谬,一声短促的冷哼响起。   “没有选择,游也是要游过来的。”   纪湫眉头折起,知道商皑肯定是听明白了,但她对商皑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表示无法理解。   “你已经脱离了追捕,完全可以直奔回去。没有谁能逼你来找我,我也不需要。”   她越说越生气,连眉梢沾染了怒其不争的愠色。   而商皑却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   纪湫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热汗,竟也不知自己此刻到底是个什么心境,被商皑这样注视又是什么感受。   她努力地沉住气,看似冷静几分,手心却一阵冷一阵热。   “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自己跑吧。”鼻子在发酸,她勉强忍住,才使得逐渐微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商皑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微有抽动,带着睫毛也抖了两下。   他本是打算说些什么,纪湫却抿着唇,毫不犹豫朝前行了五步。   走出压抑的氛围,纪湫感觉刚刚压得她透不过气来的窒息感消散了不少。   然而一种微妙的不安感,却还是让她顿住了脚步。   商皑侧靠在船舷之上,目光紧望着前方纪湫。   纪湫版型宽大的大衣在翻飞,其下裙摆也荡漾,背后的发丝笼在衣料之中,柑橘遇到冷茶,烹出一壶酸涩。   她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捏到颤抖,不看他时,才有勇气开口,“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都不想再看见你。”指甲扎得掌心有了血丝,足足把唇咬白了,“怎么对你我都觉得没意思,你留下来,倒让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所以你自己消失吧。”   纪湫将大衣领子往脖子上拢了拢,将苍白的脸和红肿的唇掩在阴影之下,快速推门进了厅里。   他下颌绷得紧颤,眼角也搐出几条浅纹,视线随着纪湫直至她彻底不见。   胸中呼吸也沉止,气息的力量牢牢地压迫着心脏,半晌他眼底苍凉起来,黑云涌腾到足尖,唇角一侧的弧度掀了分毫,似乎在笑,又不像在笑。   唇瓣到口齿,晦影聚凝,檀色渐深,他听到细细碎碎的喃喃自语。   “我才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啊。”   纪湫撑到明亮的螺旋梯边,终于走不动了。   她走到自助咖啡机前,随手拿了一杯咖啡,往嘴里倒。   喝了好大几口,喉咙火辣辣的干涩感才逐渐缓解。   将杯子压在黑色纹理石台上,纪湫单薄的背还在紊乱地起伏,贴在皮肤上的大衣又凉又热,像生出密密麻麻的芒刺,轮番地扎人。   纪湫牙齿松开下唇,瞳色深卷。   她心有余火。   如果那时商皑就这么逃了,她现在就会少一分考虑和负累,只需要带着韦恩离开即可。   且……正如纪湫最后那句话所言,她不知道该拿商皑怎么办才好。   那日房间里,商皑说得没错,纪湫确实做了对他过分的事情——监牢的各般折辱、服下药物后还没痊愈的身体、一落千丈的潦倒生活……——他本是高高在上的A城首富,这是受了背叛才沦落这幅境地,要是他俩一起逃离,如若成功,纪湫倒是脱离了蓝蝎会掌控,但无疑转身却又是落进了商皑手里。   她这是出了一个火坑,又跳进另一个火坑,商皑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报复她。   这个男人会记她几分恩德,几分仇?   思及此,纪湫扯了下唇弧,手指捏紧了。   口中咖啡苦涩,她吞咽两下,抬起眼时眉峰骤然收紧。   远处的视野里,走进两道模糊的轮廓。   是两个男人,褐色西装,身材高大,梳着油亮的大背头,脚步沉稳地朝另一处厅廊走进。   纪湫对这两个人印象很深刻。   她当时没有从vip通道走,而是从B口进入船舱。   B口主要通往邮轮低楼层房间,人流量最大,通道相对而言比较拥挤,大家虽说还是井然有序,但难免会有磕碰。   当时一个年轻女孩兴致勃勃扭头拍夕阳余晖,和身侧男友打情骂俏好不甜蜜,纪湫就站在左侧,看她迟迟不动,前面留了一大截,后面堵了一大片,纪湫选择越身而上,把左边通道留半面出来。   哪知这女生忽然转过身来,也抬脚上前,只不过她落后半步,就把纪湫裙纱和脚后跟一同踩下。   纪湫顿时站立不稳,大惊失色,失衡向后栽去的同时,下意识就抓了前面男子的胳膊。   那个姑娘看纪湫撞过来,也吓得连忙后退,又把后面一个孩子踩到了。   孩子妈气坏了,没忍住说了那姑娘几句。   那姑娘也是个火爆性格,回骂过去不说,还怒火重重地朝纪湫一扬手,就指着她鼻尖发难“你赶着投胎啊,插队很过瘾是吧!你知不知道自己连累了一大片人啊!”   纪湫就只是抱着胳膊,从容地笑着说,“你要是走路看路,也不至于把我踩到,而且脚劲这么大。”   姑娘气坏了,声音越来越高亢,身前身后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对方之交横跋扈,强词夺理,叹为观止,眼看就要惊动船里安保人员。   却忽然有个身形霸悍的男人站了出来,两道眉毛挤着,眼睛瞪得血红,“再敢说一句试试。”   语气低沉醇实,目光如刀,一脸凶相,吓得那年轻女孩立刻噤声,身后众人连同她男友亦不敢轻举妄动。   那男人说完,转身走回,推着一个轮椅,随着人流继续缓行,   这个男人就是当时纪湫混乱中扯了胳膊的那位。   彼时他只穿了一件黑短袖,她大力一扯,露出皮肤上纹身。   好像是狐头人面。   很是诡异。   且那男人突然出手相助,纪湫却觉得他并非是好心,而是有别的目的。   她更愿意相信,当时那种情况,他的动机更倾向于不愿引人注目从而招来警员。   什么人才会怕被注目,怕遇上警察,答案不言而喻。   这邮轮上貌似混入了什么。   现在又重新见到了那两个人。   不像刚刚随意休闲的打扮,此刻他们换上了笔挺正式的西装,好像是要去接见什么人。   纪湫需要一探究竟。   她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跟着蓝蝎会这段日子,她还是学了一些小技能,比如怎样悄无声息地跟踪人。   一路而去,都没有引起对方警觉。   直到跟着电梯乘坐到十楼的露天恒温游泳池处。   泳池里里外外都是年轻男女,他们高声欢笑,嬉戏玩闹,池子里到处都是五彩斑斓的水球,扑面而来的湿气中也都弥漫着一股香槟红酒的味道。   纪湫没想到,终点会是一个狂欢泳池趴体现场。   纪湫思绪转了几转,视线往四周看去,果真看见对面错落的廊柱间有道熟悉的人影。   她连忙躲到绿植后面。   门缝半开,里面是个坐着轮椅的白发女性。   纪湫还没看清楚她的样貌,就被一个男人身形挡住。   纪湫眉头折起来,正焦急,然而半秒之后却忽然愣住。   虽然这个人只露了模糊的侧面,但他的肢体动作,有种她熟悉的漫不经心。   是闵玉。   纪湫喉咙发紧。   闵玉为什么会来见他们,跟这次的行动有关系吗?   纪湫百思不得其解,直觉上并不觉得孟兰宴知晓此事。   在葱郁的植被后的椅子上待了片刻,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走了。   坐以待毙注定死局,机会不会主动来到身边,她必须要行动起来,知道更多的东西,让死水活起来,才能破局。   前方迷雾重重,暗流涌动,但纪湫隐约感知到,只有在形势混乱之际,希望的踪迹才会出现,她得抓准这转瞬即逝的尾巴。   她用两指头拨开绿植,沉下心来,观察泳池。   里面有个男人和众人都不一样。   他的身边虽然围着许多女性,笑容也孟浪轻浮,但上半身却披着一条浴巾,泳裤头发都是干的。   调情的样子驾轻就熟,却一次水也没下过。   这倒像是在遮掩什么。   手臂的纹身吗?   纪湫咬咬牙,转身去了五层甲板的各大品牌店里,买了一套泳衣。   款式简约大方,全黑色系,虽然买的匆忙,但穿上身的效果比预想的要好。   纪湫正想着怎么去接近那个人,刚走到一盏铜灯前,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强势的力道,将她往怀中揽去,她猝不及防倒在英朗的胸膛,发出个惊促的音节,与此同时天摇地晃,她周身失衡,眨眼就悬在半空,只有后背和后膝触感灼热,有两只结实的胳膊把她牢牢捁着。   纪湫抬眼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刚要挣扎,面色冰冷的男人忽然身体一转,她的两条腿跟着在半空晃了半圈,她吓得紧绷着脚背,把脸埋了半边,所幸对方不是要把她扔下去,而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现场。   她小小地松了口气,一时忘了责难,直到两人来到空中花园的露台前,被稳稳放下。   望着商皑沉沉的面庞,纪湫心口又开始发堵。   她冷静,但不怎么痛快。   “你刚刚那是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要事要处理。”   商皑不放她的手,且力道在狠狠地收紧,“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到底是什么给你这种勇气的!”   商皑的眼里,罕见地显露出翻涌的怒火。   纪湫惊疑起来,眼见着商皑的神色越来越冷厉阴沉,压着的嗓音有种从牙缝里磋磨而出的怨愤,“你问我知不知道,那你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踩了这趟浑水最后能全身而退吗。”   纪湫气血攻心,“那要怎么办,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说完她表情一凝,面前商皑眉梢挑高,朝她凑近,“什么?”   纪湫自觉不小心说了实话,被他察觉了。   她心虚地佯装隐忍克制,汲汲营营的模样,“我不能再让,这次我一定要得到南部的领导权。”   眼见着,商皑眼里的光渐渐灭了半盏。   沉默地看了纪湫良久,喉结上下滚动两圈,“你有多想要。”   纪湫身后水晶灯的光,映在商皑的瞳仁上,一点点地融进漆黑的墨色,往深处晕开。   纪湫都走到这一步,自然也不怕再多一句谎,“你觉得呢。”   商皑松开力道,手垂在侧,朝着对面鳞组的青花瓷片看了一眼,又落下视线,最后重新望向纪湫。   音量低缓冰冷,配不上他眼里的真挚。   他道,“我给你。”   纪湫像是听不懂他的话,眼眶聚拢一层水雾。   商皑一侧的手抓了抓,“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一切我来。”   纪湫忽地滞住,心口裂下去一块,最终还是强撑着确定了这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她慌得连忙上前一步,把他的衣领抓住,眼中是她毕生能呈现的最强烈的威胁和恐吓,“你、你也觉得我什么都做不了是吗!觉得我没本事,是个只会坐享其成的废物?”   商皑睁大了眼,光色混乱,像是没想到她会发着么大的脾气。   纪湫眼尾绯色蔓延开来,润出了水痕,神色却不甘,捏着他衣领的手指也气得发抖。   “商皑,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从前你很厉害,纪家图你钱,把我嫁过去,你以为我也图你什么,正常,很正常。我骗你,你厌我,很公平,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但是你要明白,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靠你得到什么,没必要,也不需要!“   她一句句掷地有声,眼泪却一颗颗地掉下去,烫着商皑手背,亦烫着她自己。   商皑握住她冰冷的手,“为什么?我现在是你的下属,做这些不是理所应当?我没有瞧不起你,从来没有,之前和现在都没有,你明白吗。”   纪湫见他逼近一分,青光荡漾眼睛近在咫尺,那样的绝色山水,如此灼热真挚地注视着她,是她从未见过的深情,连解释也急切。   “所以你还是在乎以前的事对吗?纪湫,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之前在阿糯溪里说过,你可以依赖我,那我就不会离开你半寸,时刻等着你需要我的时候。之前是这样,未来也是这样,我不会一个人先走,我只会在你身后。”   慢慢的,他的声音放柔了些。   “我还说过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这些都不是在演戏。”   “你不信我没关系,但你出手,我一定会出手。”   纪湫猛然收紧目光,不可思议迎着商皑的目光,可她无论怎样找,最终得到的仍旧是那份冷酷到极致的坚持。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是。”他的回答十分冷漠。   纪湫指骨捏得发白,半晌才隐忍着吐出一句,“你才是真的胆大妄为!”   商皑面色无动于衷,像是不惧她的恐吓。   纪湫眼眶酸热。   她从来没有感到这样无助,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百感交集,焦头烂额,心急如焚。   连带着整个人都发抖。   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   她闭了闭眼,“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你自以为对我好的,对我而言可能只是多余。”   声音浓重沙哑得听不清,从喉咙里吐出来的的过程也显得那样艰难。   “你给我听着,如果你多管闲事,我会立刻就杀了你。”   纪湫咬白了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暖气里。   她僵着身子,脚步迅疾的样子,显得那样怒不可遏。   商皑侧过身靠在花园门框上,撞出哐当一声。   海风刮得更剧烈了,将他短发吹得凌乱。   两人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纪湫裹着邮轮服务员给的一件衣服,回到商店买了一套衣服。   穿着衣服迎着呼啸而过的风,她埋头不停走着,脑子里乱七八糟,一直商皑坚定地说要把南部领导权给她的样子。   她清楚,这个男人言出必行,且历来无所畏惧,狂妄胆大。   她刚刚的那些重话,到底足不足以阻止他做傻事?   不知不觉,脚底一股刺痛,再看时,时之前磨破的伤口又在流血。   屋漏偏逢连夜雨,纪湫叹了口气,只好随便找了家店,推门走进去。   这是一家世界有名的意大利手工冰激凌品牌旗舰店,装潢粉嫩,风格欢脱,有种梦幻少女的怦然心动之感。   纪湫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店员拿着菜单正准备过来,刚开了口,却被邻桌叫住。   “再帮我倒杯水谢谢。”   纪湫下意识循声去看,没想到对方也注意到了她,视线猝不及防交汇片刻,那姑娘粉白的脸上就出现了一种既惊怒参半的神色。   纪湫当然也认出了她。   这个姑娘就是今天下午上船的时候,与她起争执的那位。   纪湫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和身份,没有与她再次产生交集的想法,淡漠地回转了视线。   姑娘对纪湫的反应愣了下,怒气冲冲地回过了头。   唇瓣一抿,贝齿咬紧,米白色风衣里的手捏了捏,望着对面那副蒙娜丽猫的油画深呼吸了好几轮。   直到她的男友从另一侧回来,她赶紧拉着男友手臂,朝纪湫的方向盯了盯,然后就拿着手机噼里啪啦给男友发了一大段的微信。   这一对情侣中,姑娘细眉弯弯,稚气未脱,金色羊毛卷,配上靓丽的衣着,穿搭稍显夸张,却也在她身上不显另类,她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娇嗲,大概也才不过二十。   而对面的那位男生,身高中等,打扮文雅,年纪应该跟纪湫差不多大。   姑娘在撒娇的时候,男友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微笑,偶尔会附和几句,让她好好地发一通牢骚,适当的表达出自己对女友充分的理解。   纪湫拖着半截鞋子,坐在座位上看手机,但手机屏幕却始终定在那一页,没有翻动的痕迹。   她的目光落在虚空,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商皑的样子。   商皑素来性格冷淡疏离,刚刚大概是他们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她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自己为了推开他,阻止他,是如何地不遗余力。   可即便她言辞已近刻薄,但他仍旧油盐不进。   有受伤的痛楚,有被刺激的滚滚怒火,但更多的是寸步不让。   纪湫只觉左胸口闷堵。   自从来到蓝蝎会里,纪湫几乎是每一天都在刷新对商皑的认知。   他能在监牢里绝食好几天一声不吭,吃药后痛得拿头撞墙也不曾求饶,被当着面践踏尊严也无动于衷,前几天竟然做出了公然叛逃的事情,被蓝蝎会里的各路顶级杀手追了一路来找她……这个人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所以,当商皑说要帮她拿南部的领导权,纪湫不敢不信,不得不怕,不能不担心。   纪湫心里生出一种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恐惧感。   这份恐惧带给她无穷无尽的焦虑和忧愁。   面前手机刷地一下黑屏,把纪湫拉了回来。   纪湫按了按开机键,心不在焉地输错了两次密码,才重新开到刚刚的界面。   这部手机设置的屏保是五分钟,纪湫在心里讶异地自嘲了一声,自己竟然足足发了五分钟的呆。   组织里的手机又监控了浏览记录,纪湫生怕点到了不该点的东西,果断退回了主屏幕。   这个时候忽然听见身边女孩的惊呼,“啊呀——!”   纪湫侧过头去,只见女孩颤颤地举着一根手指在看,脸上已经有了泪。   她身边的男朋友一下子惊慌起来,“宝宝怎么了?”   姑娘就眼泪汪汪地把手指给他看,“你看,出血了,这个叉子好锋利。”   不知何时这对情侣已经变了位置,男生坐到了姑娘身边,而那姑娘两条小细腿搭在他男友身上,头也枕在他肩膀上,很是一副亲昵恩爱的姿势。   这一受伤,姑娘立马就埋进了男友胸膛。   她男友也很自然地托着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抱,姑娘就稳稳坐在了他的腿上。   纪湫赶紧把余光也收了回来。   视线落在面前刀叉上。   她悄悄用指尖刮了刮,叉子一端还是挺圆润的,也不是什么锋利的凶器……   纪湫咽了咽口水,脑海里又闪了下情侣间极致暧昧的姿势,脸烫了烫,有种涨了见识的感觉。   没过一会,又听见身边姑娘嘤嘤嘤地抽泣起来,边上服务生见状过来询问。   男友向服务生提出借用医药箱,训练有素的服务生原本打算亲自为顾客处理伤口,但姑娘不情愿地嘟着唇收回手,坚持要男友给她处理伤口。   她男友也是体贴入微到了极致,当真一点点温柔地给她手指头进行消毒包扎。   等一切做完,姑娘闷着鼻子靠在男友怀里,要求男友给她吹吹。   两人很是温情小意。   整个店里有五六桌的客人都曾悄悄地把视线投过来,但看不了几秒,都会很快挪走目光。   小情侣倒是沉浸在自己的氛围里毫无察觉,但纪湫却把那些目光体会得清清楚楚。   好奇的,感叹的,惊讶的,都有。   纪湫除了第一次见这种恩爱模式有些愕然以外,没什么感觉,百无聊赖地等候着自己的冰激凌。   可那对情侣的对话却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第75章 曾经的老公沦落为了被包……   可那对情侣的对话却慢慢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包扎成这样, 胖胖的太丑了,浪费我五位数的新指甲。都是你的错,你要负责。”   “好好好, 你要多少我转给你, 你想做多少钱的指甲都好。”   “怎么也要1314520,你半个月的生活费, 不过分吧。”   “当然,你想加两个零都没问题, 你是我的绝世小可爱啊。”   “啊啊啊你对我怎么这么好啊。”   “那当然, 你是我心里的唯一, 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这两人的音量可疑地清楚, 姑娘的发音更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像要在她面前表演一出舞台剧,神态举止语气都有种戏曲艺术感,很是具有感染力。   纪湫盯着自己的桌子, 隐约感受到身侧挑衅的目光。   一种来自于同性间约战的氛围慢慢侵袭而来,让即便是迟钝的她, 也不由皱了眉。   “不过我不要你转钱给我啦, 虽然我知道你工作很忙, 赚钱很多, 但是我还是很想让你多陪陪我。所以这次你亲自陪我去做指甲, 我要你到哪里去当面付钱哦。”   “好啊, 没问题, 风里雨里我都去陪你。”   “你会不会觉得我矫情啊?毕竟你的时间很宝贵,每一秒钟折算成人民币至少四位数起,我做指甲至少一个下午呢。”   “不会啊宝贝。你帮我花掉的才叫钱, 否则再多的钱都是废纸,况且我不差一下午那几百万。就算是几千万的订单,我也能丢了去找你。”   “宝贝你对我真好——啊,我的冰激凌来了,我手受伤了,你喂我吃嘛。”   “应该的嘛。”   姑娘吃着男朋友递过来的草莓冰激凌,长而卷翘的眼睫抬起,一双清亮的大眼睛看了眼邻座的女子。   宽大的白绢裙和呢大衣之下,一条骨肉匀停的腿微微曲着,左手撑着头,右手滑动着手机,从肩到腰无一处不清瘦,无一处不笔直,从侧面看上去如一杆纤瘦的茎,由此觉得她心里好像也提着一口气,绷着一根弦,并不是十分愉快轻松的状态。   姑娘收回视线,唇瓣几不可查地扬了扬。   故作无动于衷,心里面不知怎么翻酸水呢。   她感到一丝莫大的优越感,口齿中的冰激凌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之下,也更好吃了。   “亲爱的,这个冰激凌果真名不虚传啊,有种恋爱的感觉哦!甜而不腻,奶油的味道很浓郁,草莓是真的水果,有种新鲜的味道,不是那种糖精。”   纪湫等着组织发信号,一颗心七上八下。   从L国市区港口出发,邮轮在三天内会驶过四个港口,在此期间陆陆续续都会有人上来。   那个南部分销商缇古巴托和他的下属也会在这四个港口中的某一个登上邮轮,但具体是哪个港口,据说缇古巴托并没有准确告知。   双方行事都极为谨慎。   纪湫即将要面对之事何其可怕骇人,哪有力气去深切体会隔壁那个姑娘的凡尔赛式恩爱秀?   纵使之前也大概留意到她举止怪异,却也并没过多在意。   可当她开始念起类似偶像剧台词的句子时,那种酸溜溜,黏糊糊,弯中带钩的语气还是成功激起了纪湫一身鸡皮疙瘩。   她如是形容这口冰激凌,“我一吃到这个味道,我就想起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心动。果然,这里的冰激凌又回溯时空的魔力。它能把我带到爱上你的那一天。”   她的脸上幸福洋溢,语气语调语法地婉转扭捏。   “所以啊,这冰激凌真的得两个人一起吃,如果亲爱的你今天没有跟我一起来,这个冰激凌我一个人吃不知道有多难受,想必甜的都会变成苦的吧。毕竟甜甜的冰激凌,要配上甜甜的恋爱。”   纪湫感受到一股电流,从头麻到了脚。   这内涵也太生硬了吧,简直来得猝不及防,都不过渡一下的吗?   所以没有甜甜的恋爱,就不配吃冰激凌了是吧?   一个人就吃的冰激凌都是苦的?   纪湫在心里哂笑,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却猝不及防地注意到玫瑰金铜制门框上映出的剪影。   那个姑娘在看她,圆柱体表面扭曲了面庞,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   纪湫回眼觑去,恰间那姑娘从她的方向错开目光。   她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冲自己男朋友娇笑一下,“亲爱的,我去个洗手间。妆有点花啦。”   纪湫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就打算招呼服务员,把冰激凌打包带走。   喊了一声服务员,对方忙得抽不开身,纪湫只好耐心等待。   正当这时,身侧的青年男人忽然朝纪湫就坐近几分。   “小姐你也是华国人吗?”   纪湫不知道那个姑娘的男友找她说话是想干嘛,有些戒备地点了点头。   可相较于她的冷淡,对方却显得很热情,“我是江城人,你呢?听你口音像是南方人吧。”   纪湫依旧只是点了点头。   青年眼睛亮了亮,“难怪!你们南方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跟你一样漂亮。”   纪湫察觉到了什么,疏离地勾了下唇,“没你女朋友漂亮。”   果真青年脸色就僵硬了,不过很快,纪湫就听他叹了口气,“你以为呢,能看到的地方都动过,哪有你这么天生丽质。”   纪湫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直把他望得视线发虚,另寻话题。   “说起她……我今天其实觉得挺抱歉的,她这都是被家里人宠坏了,原本就是她不对,踩了人也不道歉,我在旁边其实是有点惭愧的。”   纪湫眼睛一敛,把目光收回,无论他眼神如何恳切真诚。   青年看她冷淡至极,似乎有些着急了,“你不会是在怪我当时没站出来吧?我也想啊,只是她不是那种能控制情绪的人,如果我不向着她,她恐怕会不依不饶地闹,我也已经快受不了她了。”   纪湫依旧只是看手机。   青年抿抿唇,又注意到纪湫的脚,“你的脚是不是受伤了?”   纪湫持续无视。   可能是看女友快回来了,他急的凑得更近一分:“是不是她给你踩伤的,实在抱歉,我愿意承担所有费用,请给我一个机会行吗,对了,我把我的微信给你。哦还有,这顿冰激凌我请你。”   纪湫最开始以为他是想为自己女朋友打抱不平,没想到是趁女朋友不在撩妹。   这种虚伪低级的渣男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纪湫瞥了眼青年双手呈上的二维码,又看了看自己这部蓝蝎会内部手机,意调深沉地问他,“你都不问我是谁,什么身份,就敢加我微信吗?”   她倒是敢保证,只要他敢扫,小命至少会被蓝蝎会攥个一年半载。   青年怔了会,却倒像是被纪湫这抹冷峭讽刺给勾到了。   他倚在座位上,故作深沉,凹了个造型,“反正……你跟很多女生不一样,你知道吗,你的眼神里有故事,笑容里面也有味道,不像那些咋咋呼呼的,跟一杯寡淡的白开水一样,可你让人一看就……哇,是一杯烈酒,伏特加,你知道伏特加有个不为人知的外号吗?深藏不露的大佬。”   伏特加:我没有这个外号。   纪湫有理由相信,这个男人大概是误会了她刚刚的话。   男人见没得到纪湫的回应,难免有些难堪。   但沮丧过后,反倒越挫越勇。   “你脚还疼吗?要不我给你处理一下吧。”说着就真的跑到了对面。   纪湫只觉得这青年无礼得不可置信,不悦地把脚收回了。   那人扑了个空,可非但没有退怯,反而越发殷勤,“你放心,我特地学过医护,一定会处理得很好的。”   青年伸出手就要碰纪湫伤脚,然而就在这时,他身侧的椅子忽然就被人提起来。   眼见那冰冷细长的金属腿脚,就这样穿过青年指头缝隙,利落地砸到地板上。   声响不大,却骇人至极,连带着那块地砖都悚然一惊。   青年呆了。   他像个石雕,保持着单膝弯腰的动作,僵硬地把鼓起来的眼珠转向手指。   指头们正不受控制地上下乱晃,像在拿空气弹肖邦。   曾几何时,这凳子腿如果往左再移半毫,他的食指指骨毋庸置疑已经粉碎了。   青年尚且还惊魂未定,那人又坐了下来,两条笔直长腿盛气凌人地撞进他的视线之中。   青年就迎着那腿,一路胆战心惊地往上瞧,对上一双眼睛。   那眼睛很黑,像夜一样深不见底,藏匿一切。   他只是淡淡注视着,青年就觉得自己在他的目光中不断地缩小,再缩小,直至最后成为一粒尘埃。   他无所适从地咽了咽口水,不知眼下自己该作何反应,却没想到头顶上的男人率先神色有了变动。   商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外套,朝他轻描淡写地垂睫点了头,很快就又转过面去,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落得了无踪迹。   青年眨眨眼,呆若木鸡地从金属凳子腿边收回手,怔怔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但目光却还复杂地打量着邻座,尤其是那个忽然出现的男人。   他若无其事礼貌问候的模样,就好像要断别人手指的不是他。   青年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生气,正准备好好质问一番,就看见商皑歪着头扫了下桌底,很快又抬眸看向对面,“脚又磨破了?”   纪湫眉宇折起来,“关你什么事。”   商皑静静地看她,“你是因为我才生气的,当然关我的事。”   纪湫眼睫微掀,过了会又把胳膊环起来,靠在卡座皮椅上,眉头重新又蹙了蹙,“谁说我生你的气,你以为你是谁。”   商皑倾身,修长白皙的指头交握在桌面上,从宽直的两肩到劲瘦的手臂,自成一条流畅漂亮的线条,让人看了很有一番想要描绘的欲念。   沉凌的眉梢微挑一下,仔细看她的眼里,带点半真半假的无奈,“你既然没有生气,那为什么嘴巴像个锅盖。”   纪湫一听气坏了,正瞪大了眼要反驳,就见商皑伸出手臂,温热的指尖戳到了她脸颊。   肉肉的皮肤陷进去一个浅窝。   纪湫望着他,心跳漏了一拍。   下一刻,随着商皑商皑指头往上,她脸颊的肉也随之牵动,嘴角硬生生有了个向上的弧度。   纪湫正满腹莫名其妙,无言以对,又看他瞳仁挪回,对上她的眼,语气颇为满意,“这样才对。”   纪湫隔开他的手,气呼呼地横着眉,“你嘴巴才是锅盖。”   不等商皑回答,一个陌生的声音冒出来。   “那个……你们两个是?”   青年困惑至极,愤怒至极,幽怨至极,连眉毛都是一根挑起一个压着,表情怪异得不行。   他刚刚不知张了多少次嘴,结果被无视得干干净净,让他这个为撩妹而差点断掉手指骨的人情何以堪!   好歹也死个明白不行吗?   纪湫和商皑不约而同从他身上扫了一眼,最后异口同声。   “不知道。”   “得问她。”   青年眉毛挑得更夸张了,活脱脱一个真人表情包。   半秒后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希望了,可正打算朝纪湫开口,就听商皑笑了一声。   笑的时候只咧了下左边的嘴角,慢悠悠地把视线转到青年身上,一双眼睛静水深流。   不疾不徐地告诉他,“我的身份可太多了,保镖,下属,受气包,商品……”   纪湫越听越不对劲,连忙斥止他,“行了,不要再说了。”   商皑朝纪湫看去,眼里盛住的笑容愈加炽盛夺目,“玩具,活体宠物,奇迹暖暖换装女儿,工具人儿子……”   “你够了!”   “……亦或是老公?”   纪湫哽住。   青年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三方皆无言。   对面商皑好整以暇。   纪湫已丧失语言组织能力,在桌面上捏着拳头,心里嘀嘀咕咕——鲁莽了、大意了、鲁莽了……   而本就是雕像的青年,表面的石膏层好像又多刮了一层腻子,如今更是硬邦邦的。   就在这个时候,玻璃门的铃铛摇了摇。   满妆的姑娘重新出现。   她开心地挎着自己的小皮包,“亲爱的,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视线一转,忽然注意到商皑,她带着美瞳的褐仁骤然缩了缩,跨进座位的两条小细腿也跟着迟疑了片刻。   青年听见自己女友的声音,下意识看了下手机。   十三分钟,比她平时出去耽误的时间少了一倍多!   这次未免也太快了,差点就露出了马脚。   他方寸大乱,心脏跳得飞快,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看女朋友的眼神。   直到女友把他的胳膊狠狠一掐,他始料未及,痛得大吼一声,吸引了两旁顾客的注意。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女友满面羞红地踢桌子,“你干什么呀!至于这么大声嘛。”   然后就拼命示意他看手机。   青年慌忙地点头,把手机翻过来。   微信对话页面完整地呈现在面前。   三十分钟前历史记录。   【亲爱的,你看见了吗,刚刚那个女人就是今天上船的时候插队的那个,我气死了,在你不在的时候,她还无视我,还翻我白眼,我受不了这个委屈。】   【我靠这这女人也太猖狂了吧。】   【我要想个办法对付她,不然我可能几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你要怎么做宝宝?】   【你看她一个人来吃冰激凌,绝对在生活中人品很差,在班上在单位哪里哪里都被孤立的那种人!从今天她对我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我就看出来了,这种女人一定没男人喜欢,所以吃冰激凌都没人陪。老孤寡,真可怜。我要让她知道自己错了,让她意识到自己没人喜欢的悲哀,让她明白什么才是人见人爱的绝世小可爱!】   【那我配合你?】   【嗯!】   现在。   【亲爱的,她对面怎么突然坐了个男人,他是谁啊?】   青年脑海里飞速回忆。   工具人受气包?变装女儿?买来的下属?包·养的宠物?   不对不对,他不是说的这些。   青年的记忆已经彻底混乱了。   但这不要紧,姑娘就不信以自己丰富的经验探索不出答案!   她托着下巴,眼睛从头发丝的空隙悄悄打量过去。   男人的肩线和手臂条件都十分优越,优雅微敞的两条腿也是长得惊心动魄,黑色制服包裹着白净劲瘦的肌肉,沉厚低敛的力量感从布料每一处纤维吞吐而出,只需在对面坐着,就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像草原上懒卧在巅峰,只需俯瞰从不出征的王者。   姑娘从小也见过不少男模明星,自以为也是在花丛绿叶之中长大,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气质的异性,当即两颊烫烫的。她有被惊艳到,但更多的是被吓到了。   没错,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感,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怕他。   是怕领导,怕父母,怕老师……一切敬畏师长的那种忌惮和方寸大乱。   可这位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悍男人开口却语出惊人。   “我吃穿用度生活所需都得靠你维持,我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商皑凌厉的两道眉挑高,“来,把脚给我。”   惊!合着还是个富婆!?但这男人看上去也不是个小奶狗或者小狼狗啊!   纪湫腿交叠起来,伤腿便离商皑更远,“既然你有这种觉悟,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不让你做的你就连碰都不能碰。”   商皑眼里有笑,“我更懂什么才是对你最好的。”手在低处伸出来,不容置喙。   纪湫看了他掌心一眼,“你现在是在命令我吗?前不久才表现得一副很有规矩的样子,现在就准备以下犯上了?”   商皑眼皮一垂,直接从椅子上起身,迈出了椅子。   身侧两人莫名生出一种会被揍的恐惧,吓得连忙往边上退了半寸。   待看商皑走过,才松了半口气。   可下一秒,这口气又凉凉地被倒吸了进去。   只见商皑走到纪湫身侧,于众目睽睽之下,半蹲而下,伸手把她的脚踝握住。   纪湫措手不及,商皑的力道不重却稳实。   惊愕质问尽在眼底,商皑视若无睹,边给她擦拭掉伤口周围的污迹,边慢条斯理地道,“伤口不及时处理会发炎,我现在这个身份的使命就是要保证你的生命安全。除此以外,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得上你重要,包括你的命令。”   他冷淡地叙述着,神色甚至有几分公事公办。   手中的处理工作三两下就已妥帖完成,麻利整理医疗箱的过程中,抬了眼看她。   “底线之内,我遵守你一切命令。如果你敢违背我的底线,我就敢做你不让我做的所有。”   他站起来,俯身下去,伸出手把她愕然面庞边的发丝撩到耳后,眼神幽幽地盯着她,压着声音,声线醇厚,气息喷到她的面颊,“我的底线就是你,所以你最好也善待一下自己的生命。比如刚刚,你就需要三思。”   冰冷的气音,令人无端毛骨悚然。   纪湫心跳乱着,仔细体会着他的话,良久抬起一双沉黑的眼睛。   “你不是来道歉的,是来气我的对吧。”   商皑坐回对面,只是微笑。   纪湫抿了抿唇,却忽然冷静下来。   她望着他,眼里锐利的光芒弱了几分。   他的表情和语气显得这样冷酷骇人,但他哪有多少胜算。   也不知是掩饰还是伪装。   只可惜,纪湫依旧不能让他赢了这场赌局。   “那好,你说过不会骗我,但我要你答应我,做什么事情之前,要提前告诉我。不能擅作主张。”   商皑神色微凝,但见眉眼很快柔和了下来。   他双手缠紧,朝她笑开。   光从旁边照亮了瞳色,与此同时商皑望着纪湫,点了点头,“好,但同样的事情,你也要做到。”   对面人明亮刺眼,她眼眶微涩,唇角强撑着牵动分毫,“嗯。”   纪湫慢慢将目光投在花岗岩石面上。   她光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米白色台面里的气孔也无限放大。   没等她失神多久,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声音像小刺一样,戳破她脑子里冒出的泡泡。   “您的冰激凌,请慢用。”   店里的手工冰激凌做得相当精致,冰凉的金属小碗中以花纸小杯做衬,中间还放置着各色各样的装饰花朵,冰激凌旋风像公园里林立的两颗树,书上装点着五彩斑斓小糖球,当之无愧为一件艺术品。   纪湫已经想好了从哪里下口,拿着小勺就朝着巧克力脆皮树挖去,谁知勺子不过才薅了点脆皮,就看那冰激凌碗突然滑向对面。   纪湫想也没想,两只手风驰电掣就伸出去把碗护稳。   对面人只用一只手捏着碗沿,力道不大,却恰能与她抗衡。   纪湫眼睛幽怨地从双臂间抬起,压着声音警告,“你要对它做什么。”   商皑面色从容,动作却当仁不让,“你不能吃。”   纪湫闭了闭眼,唇角抽抽。   这男人是怎么做到让她一晚上心情有如云霄飞车般起起伏伏的!?   她深吸了口气,咬着牙挤出字来,“你刚刚不是才说在底线范围内遵守我一切命令吗,那我现在让你把冰激凌给我。”   商皑目光无动于衷地半落着,对面纪湫下巴搁在桌上,眼神凶巴巴的。   “刚刚那是作为下属的承诺,现在是作为丈夫的责任。”   商皑说得如此言之凿凿,面色也如此严肃板正,可那个“丈夫”一滚进纪湫耳朵里,她就跟触了十万伏高压电、一次性吞下三支老冰棍、大半夜遇到鬼……诸如此类可怕遭遇般,脑仁在颅骨里蹦迪,嘴里牙齿被打洞成马蜂窝,全身鸡皮疙瘩黄豆面一样地往下扑簌簌地掉。   纪湫被震惊到灵魂都飞了,对面的罪魁祸首却显得更加气定神闲,甚至慢条斯理地从她石化的双手里托走了冰激凌。   把那冰激凌碗轻巧托在右手中,商皑俯下半寸,与她平时两秒,认真地盯着纪湫眉眼,悠然而道,“花钱和不花钱是不一样的。”   邻座的小情侣耳根子随之一凛。   我去这是什么鬼。   这老公是用钱买的?   还是包·养的下属是老公?   亦或是买来包·养的下属上位成了老公?   真是活久见,世上还有这种精彩的人生呐?   两人在微信页面不断地戳,打下一连串的猜测。   最后他们一致认定——   【曾经的老公沦落为了被包·养的下属!】Bingo!   女友:【他俩该不会是来拍小视频考察路人反应的吧?】   男友:【最开始演戏的不是咱俩吗?】   女友:【也是。】   男友:【你还没回来的时候,我还听他说自己是女装儿子,小宠物,工具人。】   女友:【什么女扒皮啊,玩得这么大!还这么杂……】   纪湫当然不止隔壁两人头顶精彩的弹幕。   如今她耳畔正不断地回荡着那个可怕的词语,眼睛讷讷地看着商皑,表情大写的一个“呆”,光线一照,脑门上还闪过出两道冰雕反光。   商皑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直起身往椅背靠去,打量了下冒着冷汗的巧克力圣诞树,右手的勺子一下子就戳掉了半截。   商皑把勺子举在唇前,迎着纪湫千变万化的眼睛,“我帮你尝尝好不好吃。”   说完,不等纪湫阻止,就把冰激凌含了半勺进去。   唇瓣微动两下,商皑的眉头就皱紧了。   便见他把碗放在桌面上,就又伸手去扯了张纸巾往嘴上擦。   “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商皑的声音不大,但他这话说出口后,纪湫很明显地看见邻座对面的姑娘吃冰激凌的动作按下了暂停。   这就尴尬了。   毕竟这姑娘前不久才评价这冰激凌吃着有一见钟情般的甜美。   结果这才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别人形容同款冰激凌难吃得像噩梦。   而且商皑还不止只擦了一下嘴巴,他是来来回回地擦,甚至还喝了半杯水漱口,然后再一次来来回回地擦。   连纪湫的看得生出好奇心,“有这么难吃吗?我尝尝?”   她本着迎难而上的勇敢精神踏入雷区,勺子刚接触到另一颗冰激凌树,就听见商皑脸色冷冰冰地友情提醒,“加了香草精的中药,变质成豆腐渣的奶油奶酪,你做的蘑菇玉米浓汤。”   前面两个就还好……   但最后一个,她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纪湫郑重地把勺子缓缓放下,这个时候却忽然听见边上传来一声“呕——”   邻座那姑娘捂着手,自知失态,现在正面红耳赤地咬着唇。   刚刚才天花乱坠地形容过冰淇淋甜美的她,一番偷听却猝不及防地把自己听吐了,多少有点无地自容。   很好,商皑不愧是形容词大师,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人家小姐姐给说yue了。   纪湫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自己男默女泪的玉米浓汤:那黑乎乎的碳灰渣,那黏糊糊一团深黄色物体、那……   她对这冰激凌没有丝毫留恋了。   “算了。”   纪湫百无聊赖地拿起包,准备要走。   她刚站起身要迈脚,忽然感受到视线投来。   纪湫缓缓掀开眼皮迎上,对方果然慌不择路地赶紧挪开,但目光的躲闪却暴露了她的心虚。   想起之前的种种,纪湫的目光便复杂地在她身上犹豫了几瞬。   其实也不过只是纪湫迟疑了一秒,那姑娘却是因为自己先做了奇怪的事被撞破,反倒是更加不自在。   再加上她年纪不大,之前又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想都没想,由着性子就凶神恶煞地起来。   “看什么看啊。”说着还把叉子往桌上拍出响声。   纪湫没心思去琢磨这种小公主乱投射的敌意,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掏出来,滑动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简短的几个字,“我当然是看你可怜。”   那姑娘眼看就要爆发,却听那手机听筒里徐徐放出录音。   “害,刚刚那事我其实挺抱歉的……”   “要不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我专业的……”   “我早就受够她了……”   在姑娘惊愕视线下,以及那渣男惊恐的目光中,纪湫绕开桌子大步流星地推门而出。   门闭合的瞬间,高亢的尖叫从门缝里溜出来,钻得人耳膜疼。   “好你个死鸡眼——!!!你除了骗我还骗了多少女的?!!!!!”   纪湫回头看了一眼,里面果真鸡飞狗跳,刀叉乱飞,那渣男活脱脱成了生蹿下跳的人肉靶子。   虽然刚刚纪湫对那姑娘用了个“可怜”,但她却是没多少闲工夫去可怜别人,让那种浑身嘚瑟劲儿的恶臭渣男体会到翻船的滋味,明白自己几斤几两重,才是她真正想做的。   不过他女友的泼辣个性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屋子里正上演着生死时速,吃瓜人等抱着冰激凌边躲边看,谁都没注意靠墙的一边,一高大的黑色物体正附身变速挪动。   时快时慢,三步一蹲,像在打游击。   半分钟后,纪湫才觉察到身边少了个谁。   然后就看见商皑从后门钻出来。   “你在撕渣男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预告一下?也好让我有个起跑预备的时间。”   商皑显得很劳累。   一脸被女人支配的恐惧。   纪湫咧嘴笑了下,“我要做什么你不是都猜得到吗。”   调侃一句,她转过身,慢慢行走在购物中心的街道上,风从后面吹来,拂过鬓角发丝。   商皑跟上去,看了眼她的脚,“健步如飞,看来我手法不错。”   一股刺痛袭来,纪湫瞬间就僵住了。   商皑往前走了半步才意识到纪湫没动,看她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插着外套口袋,看着她凝固的表情,忍俊不禁。   纪湫瞪他。   商皑没有收敛笑意的意思,却在面前转过身,半蹲下去。   纪湫歪着脚朝前面瘸了两步,趴上去。   邮轮在浪里左右晃了晃,男人身形高大,起身时也始料未及地趔趄了下,纪湫吓得惊呼一声,把他颈子一抱。   商皑已经稳住,微侧头,“无事发生。”   纪湫听出他话中淡淡调侃之意。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刚刚大惊小怪了。   不是地震,是浪在荡,风在动。   商皑朝前迈了两步,纪湫就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背抖了两下。   “你笑什么。”   “我没笑。”   “可你在抖。”   “抖的是你不是我。”   声音落下两秒,只听不知谁忽然“噗嗤”一声,两人同时匪夷所思地笑起来。   一阵风路过,散开两人细碎低零的笑音。   纪湫忍笑忍得辛苦,脸红得见不得人,细细的手臂伸出去,环在了商皑的脖子前,头埋在双手阴影里还在抖着笑。   商皑往脚边鹅卵石看去,视野里有青白相间的石头,还有她近在咫尺的手腕。   他微微颔首,下巴在她手腕上极轻,极慢地磨了两下,连带着那菱薄的唇弧也似有若无地碰到。   陌生奇异的触感让纪湫瞳孔一缩,杂绪像小泡泡,在喉咙里“嘣”地一下破了。   不知反应了多久,身为牡丹为数不多的经验告诉她,手腕处传来刺拉拉的感觉,好像是他的胡渣。   商皑的下巴其实整理得很干净,但那些细小的颗粒一碰到纪湫皮肤,她的手背就被带出一片小颗粒,像可乐倒进玻璃杯,蜂拥而至地冒出水面,聚拢成大片大片稠密的白色泡沫。   那种泡沫又是火热的,蔓延到四肢百骸间,导着几簇几簇的电流,滋滋地窜来窜去。   便是噼里啪啦,像火花像芒刺;又绵绵糯糯,像棉花像云朵。   酥麻,溺窒。   纪湫小脸通红,但表情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腼腆和娇羞,相反,她的两条小眉毛竖成了个倒八字,又惊又呆的,像条愣头鱼。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对此刻自己的表情毫无所觉,只是感觉到有一种又羞又恼的焦灼感,密密麻麻地在体内疯长,她甚至于一时半会没有意识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并不是急出来的节奏。   甚至在心脏持续高速运动的时候,她抽空检讨了一下自己——毕竟她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正常康健的猛女,她的手腕竟然也敏感到了这种程度。   现在就跟废了一样,又烫又疼。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就想了这么多。   而且她还觉得自己需要采取一点措施。   经过她反复研究,现在这种姿势大概还是有那么点亲密和暧昧,她需要改变为一个稍微得体的动作,例如自然而然地把手腕收回来,然后轻轻趴到肩头,抓着点布料,不掉下去就好。   纪湫这样思考着,就付诸实践。   她轻轻地扭了下手腕——但也可能只是她自己觉得动了——然后飞快地又停了动作。   纪湫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机会。   至于自此之后的路程里还有没有机会,也不得而知。   海浪的声音在耳畔击打,海鸟的鸣声圈圈空寂,海风里有股浓郁的咸湿味道。   商皑自那之后,便保持着低垂的角度。   目光安放在脚尖,注视着一步一步的前行。   男人长长的睫毛像黑鸦收着翅,安静地落着,末梢带着路灯金色的光点。   纪湫果不其然在近乎十分钟的路程里也没寻到那个自然而然的“机会”。   她的手心攥出了汗,嘴边一圈有点上火,干疼干疼的。   只是毫无头绪地动也不动。   明明人是全部都趴在商皑身上,没一处是自己在使劲,可偏偏她就觉得自己累得慌,腰也酸,背也疼。   忽然风小了一些,高亢雄浑的船笛声破空而来。   纪湫和商皑陡然顿住。   船靠岸了。   房间里,韦恩检查完天花板,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他拍了拍手上灰尘,“没有检查到窃听和监控设备。”   纪湫脸色板正严肃的“嗯”了下,示意韦恩可以开始行动。   之后鬼使神差地撇了商皑一眼,没料到商皑竟然也在看她。   来不及体会他眼中的情绪,纪湫连忙收回视线平视前方,眼角就像进了东西一样,卡得眨了两下眼睛。   商皑不动声色垂下视线,手放进兜里,低头看了两眼地毯。   枣红色的地毯低调奢雅,上面是柔软的短绒,密密匝匝缝合着精巧的花纹。   只听对面韦恩一句低语,“好了。”   抬头就看见电脑屏幕前出现了游轮上各个通道的监控画面。   商皑站在一旁,表情有些莫测地望着电脑。   良久后他开口道:“如果我是缇古巴托,一定不会让你们轻易从监控里找到。而且,我们手里甚至连他最基本的样貌都没有。”   纪湫没有得到有关缇古巴托的任何资料,至于孟兰宴和另外几位手中有没有信息,有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但缇古巴托作为这片地区的幕后霸主,对于个人信息的隐藏必然费了大功夫,传言能用的假身份都有九个。   韦恩转过头,“没错,但我能闻到他的气味,你信吗?”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要他出现,我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商皑环手倚在墙上,舌尖抵在后齿间,将信将疑地打量着韦恩,不发一言。   韦恩并没有把商皑的审视放在眼里,椅子轱辘一滚,滑到纪湫身侧。   “对了,你再跟我讲讲之前看到的那个坐轮椅的老太婆。”   纪湫迎着韦恩不假思索的目光,若有所思两秒。   考虑到商皑也算在这事情上沾了关系,大概也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简短了措辞,如实说了。   韦恩听完,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这个人应该是Belinda。” 第76章 “我的妻子去哪里了。”……   纪湫眉头一皱, 发现事情不简单,“Belinda是谁……”话没说完就觉察到不对,视线一转看到半片衣角, 下巴就指了指商皑的方向, “你跟他解释一下。”   虽然纪湫和韦恩合作,彼此从不过问对方目的, 但商皑的脑瓜子机敏,纪湫的语气稍微表达得不合适, 就很有可能被他觉察到蛛丝马迹。   没到最后那一刻, 纪湫还不太想把自己逃跑的真实目的坦诚相待。   他们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商讨, 是因为纪湫对商皑展示的目标是以“获得南部领导权”为前提。   就目前而言, 通往“逃跑”和“南部领导权”的道路并不冲突,两者皆需要知己知彼。   这次该轮到韦恩打量商皑了。   他略有犹疑地介绍, “Belinda是孟兰宴在北面的分销商,两人合作有数年之久。”他此刻喉咙仿佛微有干涩,咳了两声, “Belinda这个人老谋深算,从上一任领袖开始就在和蓝蝎会接触了。能在蓝蝎会的手里屹立这么久, 实力也是不可小觑。”   纪湫看出了他提到上一任领袖时流露的不自然。   她想起原文, 里面提及真正威胁并逼迫韦恩的人是上一任的领袖, 后来孟兰宴上位将其取而代之, 上一任领袖余孽逃到荒岛去养精蓄锐, 但最后还没等成气候, 就被孟兰宴扼杀在摇篮里。   当时小岛上有部分识时务的人很快就投了降, 孟兰宴饶了他们性命,把他们带回了组织做苦力。   其中就有韦恩。   韦恩有意隐瞒在前人领袖班子的职位,作为虾兵蟹受苦受累。   脏活累活, 也总比被迫违心滥用技术,在刀口舔血强。   但也正因为此,孟兰宴不知韦恩实际能力,大家就只当纪湫收了个奴隶,把他带在身边也没有引起怀疑。   “Belinda和缇古巴托同为分销商,闵玉接触Belinda他想干什么。”   韦恩:“不排除是孟兰宴派闵玉前去给Belinda透露风声,让这二位鹬蚌相争,孟兰宴最后就能收渔翁得利。”   为了巩固和孟兰宴的合作,就看此时谁更能下狠心让利。   纪湫回想起当时情景:“我觉得闵玉去找Belinda的事情,孟兰宴不像事先知情。”   空气安静两秒,听商皑道,“如果不是鹬蚌相争,而是大鱼吃小鱼呢。”   纪湫看向商皑:“你的意思是说,Belinda不会把孟兰宴作为目标,而是想直接吞并缇古巴托?”   这样的话,Belinda就不会被动的被孟兰宴选择,而是以武力的方式吃了小鱼,让自己成为大鱼,使孟兰宴别无选择。   商皑倚姿未动,只是缓缓合了下眼,复又睁开。   算是默认了纪湫的话。   纪湫再三思量这个可能性。   不愧为奸商的作风,脑回路果真是哪里狠歪哪里。   韦恩亮着,表示认同,“也有这个可能。”   纪湫往床上一坐,低着头看脚尖,即使商皑这样说,她仍然还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她仔仔细细地琢磨着,韦恩忽然兴奋起来,“快看!”   纪湫和商皑连忙站起身,往电脑前凑近几步,异口同声。   “怎么了?”   韦恩指着画面,“这一伙人,很奇怪。”   纪湫赶紧顺着韦恩手指的方向盯过去,商皑也目不转睛地看来,两人砰地一下撞到脑门。   纪湫只觉自己听到天灵盖里一声闷响,掀开眼睫朝对面看过去,对面商皑做着同样的动作。   一抹愕然转瞬即逝,两人几乎同时把目光放到屏幕前,两脸若无其事。   在涌动的人潮之中,确实能看到零星几个身材壮实的男人。   他们装扮迥异,表面看上去与普通游客无异,但四下张望的眼神里却蛰伏着杀机。   透过屏幕都能感受到一种训练有素的锋芒。   并非等闲之辈。   “是缇古巴托?”纪湫却觉得不像,因为他们没有L国人的肤色和相貌特点,甚至没有意料之中的那种匪盗气息。   韦恩的回答印证了纪湫的猜测,“这不是缇古巴托的队伍,但这显然更可怕,因为这意味着船上还潜伏着我们不知道的危险。”   于是韦恩就切换到另外几处监控,打算追踪一下这几个人。   然而下一个画面却是空空如也。   眨眼间这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竟然在必经之路上都没留下任何踪迹。   这般神出鬼没,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韦恩紧接着快速又切换了几个画面,得到的结果依旧是这样。   他们就像是鱼儿游进了海里,再想找到就难了。   “这群人不是被抓了就是会隐身术。”韦恩如此评价。   “我们都能发现,那几个人没理由发现不了。”纪湫望着屏幕,怔然失神。   韦恩在船离港后半小时才收了电脑离开套房。   纪湫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商皑还没走。   男人手肘放在漆亮的复古桃木斗柜上,斗柜中央一珐琅瓶,瓶口簇拥着五彩斑斓的花球,其上一臂位置挂着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背后是橄榄绿描金的墙面。   可他站在那里,黑白制服,颀长身材,不过是两个冷色,却比周围这花花绿绿还要扎眼。那画,那花,那墙,那斗柜都被冲得没了颜色。   他的气场,他的神色都是冰冷的,但纪湫被他望着,却觉得那视线莫名地烫。   她把一侧头发拨到背后,同时拢了拢浴袍的衣领。   漫不经心地问起,“你为什么还不走。”   商皑直起身,朝纪湫走过去。   “我有话问你。”   纪湫翻找吹风机的动作迟疑一瞬,没回答他,又蹲下,把吹风的线拉出来。   商皑视线略过纪湫指尖,“韦恩是谁。”   吹风机嗡嗡的工作声盖过了他的话。   纪湫充耳不闻,继续吹着头发,心里却是飞快地打着腹稿。   其实她并不是临时抱佛脚,早在之前她就有猜到他会问,但直至目前,她都没找到一个能让自己满意的版本。   商皑不容她再有思考余地,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把吹风机直接从纪湫手里夺走。   开关被他往上一拨,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他黑眸冰冷地看着纪湫,缓缓地把手里吹风机按在桌上。   手仍握着柄,没有松开的意思。   “韦恩为什么会帮你,他是谁。”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纪湫打量着商皑暗流涌动的瞳眸,不知道为什么除了警惕,还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开心。   “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会帮我,这是他的事情,你得去问他。“纪湫伸手去拿吹风,商皑先一步把吹风机拿起,纪湫伸长了手就追去,怎料商皑竟抬起半臂,吹风机微微发热的表面擦过纪湫指尖。   纪湫结结实实扑了个空,抬眼与他对峙。   商皑不避不让,甚至带点理直气壮,大有一副“你不说我就不给你”的无良执拗。   他鲜少展现出对什么事如此程度的在意,就连纪湫也觉得活久见。   那寸步不让的样子分明该十分地强势,但此刻看着纪湫的那双眼睛却无比通红,让她感受不到任何一点的震慑。   纪湫一想到他可能正被隐形眼镜卡得要掉眼泪——即便是生理性的——却为了个韦恩坚持要在这里赖着不走,就觉得好玩至极。   取了眼镜或者明天再来问嘛,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奇了怪,为什么她会觉得有点憨?   纪湫努力压住了嘴角,收回手和脚尖,与商皑隔远了半步,靠在旁边柜子上。   “他需要我的力量,我需要他的技术,我的目的是要获得南部的领导权,他能助我一臂之力,而他的目的,自然是更好更安全的生活。不过这是不是他真实的目的,又能怎么样呢。说好听点事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说难听点就只是利益化互换。谁在乎各自心里那些秘密。”   这话说完,商皑神色变得莫测。   良久,他眼帘一遮,拇指若有所思地搓弄了两下吹风机电线胶质。   “利益关系。”   纪湫只听他低低地重复,语气不明。   商皑的表现与注意到的重点,跟纪湫想象的情况有微妙的差异。   她背在后面的手握了握柜子沿,带着警惕和茫然。   “所以你现在可以把吹风机给我了吗,我还想睡觉。”而且你眼睛真的不痛吗?需要我给你准备纸巾擦擦眼泪不?   纪湫真的很想这样问他。   商皑闻声,看向纪湫。   射灯从顶上投下来,被他纤垂的睫毛拦出一片阴影。   此刻这片阴影又正好映在眼睛上,绯红色的水光悄无声息地闪晃着。   纪湫只盯着他眼睛上越结越多的蛛网,都想给他滴点润眼液了,此时又听见他微微扬起的尾音,“就这些?”   随着这抹音色,他唇角也仿佛掀起一瞬弧度。   纪湫视线从他身上扫过。   “不然还会是什么。”   光影的暗处,纪湫开始在想,商皑到底猜到了什么,才这样不依不饶地问她?   被敷衍夹在耳后的碎发淌过一滴水珠,落到她锁骨,莹亮剔透。   湿发被压在背后,浸了大片水痕。   她凝神锁眉,背后的冰冷也没能察觉。   直到嗡嗡声响,带起一阵始料未及的干热风流动在耳边,她才猛然醒过神。   眼睛看去,商皑手伸过来,挑起她一缕发丝,在热风里晾着。   指骨优越,白皙纤长,湿哒哒的头发乖顺地绕在寸寸关节上,平滑得像绸带,反着金灿灿的灯光。   他眉峰似有蹙起,眼睛严谨而仔细地打量着每一处。   这个样子纪湫见过。   他在办公桌前每每处理着公务的时候,就是这幅表情。   严肃得像在讨债。   唯一的差异是,现在商皑的样子更像是“熬更守夜”地讨债。   纪湫实在是想不通,商皑为什么会用这样一幅表情、这样一种毅力对待自己的头发。   风直面而来,纪湫迎着干热的气流,半眯着眼用手拨开商皑。   “我自己吹。”   商皑手抬高,牵着电线,换了另一只手。   纪湫正晕头转向,背后忽然涌入一阵强热风。   那股热风长驱直入,从后领口灌进腰窝,翻山越岭,横扫过境,奔腾到脚后跟,惊得她直接原地起飞。   腾空转了半圈才落地,回头就看见商皑慢条斯理地把电吹风放到了桌子上。   在纪湫羞恼的视线里,商皑好整以暇地伸出手,帮她理了理刚才被他揪得微皱的衣领。   此过程中,商皑的表情十分自然。   以至于纪湫都快怀疑刚刚那阵风,不是商皑故意把吹风机口对着她后领子里送的。   纪湫一时间竟不知该拿什么形容词来修饰眼前这个人的行径。   商皑从容不迫地拔了插头,目光中有温度,证明心情还不坏。   纪湫眼看商皑就要云淡风轻地动身路过,正气得快要笑出来,从背后走开两步的人忽然又倒了回来,滚烫的气息喷到她的耳廓。   “回去换一件。”   纪湫周身一僵,微侧脸,眼角对上他笑意悠长的眼眸。   “这件吹不干。”   商皑转过身去,眼角却尚有光色停驻在纪湫身上。   纪湫怔怔地看着,忽然留意到他嘴角的弧度。   她微一吸气,探索的目光追过去,却发现迈过两步的商皑已全然收回视线,再没回头,直至开门离去。   窗外灯火辉煌,在茫茫大海的另一头,像挂在天上的街市。   邮轮离港以后,会沿着海岸线前往下一个点,途中将会见到各色不同的风景。   纪湫关上房间的门,缩进被子里。   侧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她刚好能够从偌大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流动的繁华。   然而那五彩斑斓的城市夜景,映在她蜜色的瞳仁上,却是一团光影杂糅。   大概是她择床的缘故,现在已经凌晨,可她依旧没有睡意。   纪湫脑袋瓜里飞速地梳理线索,可她觉得能派上用场的还是太少。   实际上她跟孟兰宴这一趟来L国,没有得到任何的指示和命令。   自己就跟过来玩似的。   也不知道孟兰宴有没有给其他四位交代任务。   纪湫闲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去做。   于是她还是翻身下床,找衣服穿上。   她打开行李箱,翻来翻去,发现喜娜给她准备的常服都太扎眼了。   还是今天新买的那件黑色大衣比较大众,便于隐藏一些。   那件衣服她记得是脱到了客厅沙发上。   夜里的暖气覆盖面渐渐缩小,她刚打开卧室门就感受到了温差。   抱着胳膊抖抖索索地跑到客厅沙发,看了眼大地色的皮质沙发中央。   那里坐着个人,黑白制服,环手抱胸,坐姿短端正,合目浅眠。   纪湫收回视线,就又瑟瑟发抖地转身溜了回去。   她小跑着离那房门只剩两步,低沉的嗓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   “站住。”   纪湫绷紧的心弦被拨得震颤两下。   唇线抿了抿,神色微窘地慢慢转过了身去。   她还未来得及调整眉眼中的情绪,就看见商皑从沙发上起身,手里抓着一件衣服,正是她要拿的外衣。   眼见他一步一步靠近,纪湫彷徨地朝后退了退,后背抵在门框上。   商皑面无表情地站定在半臂之外,拿着衣服的手举了举,“你要找的就是这件?”   纪湫伸手把他手里的衣服拿下,抱在怀里,“对,你做的很好,可以回去了。”   说完她正准备开门进屋,商皑却先一步握住了门把手。   身体随之贴近一分,漆黑的瞳仁在上方盯着她,目光紧紧地锁着。   纪湫莫名感知到一种黑云压城,风雨欲来的威势,被他这样望了不知多久,才见他唇瓣轻缓地动了两下。   便见他滚热的气息里送出几声“友情提醒”。   “我一整晚都会在刚刚那个位置。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对吧?”   纪湫用手把他推开,仰着脸表示拒绝,“你自己没有房间吗。”   商皑就事论事地回答:“有。”   纪湫敛眉,“那你还不赶紧会自己的房间,赖在我这儿不走干什么。”   商皑冰冷的目光扫了眼纪湫胳膊上的外套,“答案显而易见。”   纪湫一哽,“我只是出来倒杯水。”   商皑抬眸油盐不进地道,“我帮你倒。”   纪湫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带着点小威慑,“你今天偏要在这儿是吧?”   商皑仿佛看不见纪湫两只眼睛里的火苗苗,“对的,今天我非要在这不可。”   纪湫还从未在商皑口里听到这种无赖的话。   且还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纪湫攥了攥拳头,想起先前她因为害怕,还挺感激他守夜的。   没想到他守着守着就成习惯了,现在倒还管束起她来了。   看来守门这种事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纪湫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要与他硬碰硬,此事得从长计议。   “行,那你就挨个挨个的门守。“   纪湫丢下这句话后,就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靠在门的内侧,纪湫有一刻的心急。   这个男人在这里绊手绊脚的,她还如何筹划千秋大业?   纪湫对邮轮的地形还不太熟悉,如果要逃跑,首先肯定要规划路线,遇到紧急情况也好随机应变。所以她跟韦恩约好了,等会碰头,尽快熟悉各个功能分区。   其次,她隐隐觉得这艘邮轮里应该还蛰伏着大大小小各种势力,而最需要调查的,还是那位坐轮椅的Belinda。   自从昨晚分别上船以后,蓝蝎会的几位高层彼此还没有碰过面。   在缇古巴托上船后的真正谈判日之前,他们大概都会收起各自响尾,匿影藏形,伺机而动。   即便是迎面而过,也需佯装为陌生人。   陌生人好啊,无视别人多容易演。   纪湫这几日应该不需要应付孟兰宴,她刚好可以抽空做点自己的事情。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纪湫焦灼地等在屋子里,直到她觉得商皑已经放松警惕了,才蹑手蹑脚地把门轻轻打开。   偌大的客厅,黑漆漆的一片。   纪湫之前还猜测,商皑必然会留一两盏灯。   为了关灯,她还严谨地策划了ab两个计划,不过现在看来,这些想法还派上用场。   她只需要青蛙蹲或者鸭子走挪到门廊即可。   光线这么暗,她自己都只能摸着墙根走,更别说商皑那令人捉急的视力了。   商皑的隐形眼镜最多带八个小时,不然就会卡的难受,纪湫刚刚就看见他眼睛红了。   除此之外,她还留意到茶几上放了一个眼镜盒,这更加证实商皑会取掉眼镜的猜测。   这样思索着,先挪到沙发边去,把他的眼镜盒拿走了。   纪湫从小最会的就是鸭子走,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从幼儿园蝉联到高中,名号相当响亮。在鸭子走这方面,她独孤求败,人送外号“涡轮增鸭”,快准狠,鸭步如飞。   她把商皑的眼镜盒揣在怀里,嘴角狡黠地扬高,大门近在咫尺,她只需再下几步台阶。   正当她伸出试探的jiojio,后衣领忽然一紧,被人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她一激灵,怀里的眼镜盒“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被漆黑的夜色吞得不知所踪。   厚实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把光挡在外面,室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纪湫两眼一抹黑,只闻到商皑身上的气味。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不敢轻举妄动。   后衣领的力道还没松,勒着她的锁骨。   随后,温热的气息喷到她雪白的后脖颈,“你什么时候开始对我的眼镜这么感兴趣了。”   纪湫咽了咽口水。   她真是奇了怪了,眼下的环境就连她这个2.0视力的人都只能靠摸,商皑这种0.8的视力的人竟然可以悄无声息且精准地捉住她。   实在是匪夷所思。   这个人要不是个能听风辨物的武林高手,要不就有金手指。   纪湫只是随意一腹诽,但她实际上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地猜对了。   商皑的眼角膜上有一层电子光亮闪过,黑暗的景物在它面前纤毫毕现,即便是桌子上摆放的小线头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淡淡扫了一眼纪湫发红的耳垂。   她如今动也没动一下,乖巧的就像是被家长叼着回窝的小奶猫。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商皑松开了攥住纪湫衣领的手,却又径直绕出侧颈,两指掐住她的下巴,食指一用力,把她下巴转过来。   纪湫被迫对视着他那双黑暗里的眼睛。   视野里是完全漆黑的,她看不到对方,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咄咄逼人的注视。   男人搂着她的腰肢,半压在墙上,她一只脚站在楼梯上,踩不实,倒还滑了两下。   纪湫脸颊的肉都被他挤到嘴边,丰润小巧的唇瓣陷进去,露出两颗雪白的贝齿。   很明显他是真的生气了。   心情必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平静。   她嘟囔着说了几个音节,身子又扭了扭,商皑才体会到她的抗拒,右手松开了她的脸,但左手却仍旧紧捁着她的腰。   事到如今,纪湫也明白过来了,商皑这是算准了她会出来,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纪湫气不起来了,因为她发现商皑真的是个特别擅长死磕的人。   “你今天确定是不放我走了是吧?”   她语气平静,让商皑微有意外,他顿了顿,道:“我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   纪湫叹息一声,对着面前的黑暗翻了翻眼皮,“我现在要出去,你想跟就跟。放手。”   商皑顿了顿,眼里亮出点意外,“你不生我的气?”仿佛没注意到她后面的话,动作未变。   纪湫怎么听都感觉这个反问从商皑嘴里说出来有些怪怪的。   她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生气,难道我生气你就可以离开我吗?”   商皑眉宇折了折,“当然不能。”过了半晌他又补充到,“你不久前才和我达成约定,请不要这么快就忘了。”   纪湫反应过来,商皑口中约定指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期望彼此都不要有所隐瞒的承诺。   纪湫担心商皑擅作主张轻贱自己的生命,商皑亦不希望纪湫跳进泥沼陷入危险,所以约好了,要做什么事情之前,一定要让对方知道。   只是纪湫低估了商皑在这个事情上较真的程度。   自知理亏,也想起了当时并不坦诚的心境,纪湫呼吸缓了半刻,“哦”了一声。   然后空气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直到纪湫忍无可忍,拍了拍腰间紧扣的手掌,“劳烦尊爪移驾可以吗?”   商皑这才记起,把手就收了回去。   纪湫抓着旁边的栏杆一步一试探,“我睡不着出去玩玩。”   她语调很洒脱,但摸摸索索的姿势很猥琐。   商皑到橱柜边,拍下开关,大吊灯“刷”地一下亮了起来。   纪湫被突如其来地白光晃了下眼睛,回头从眼皮缝里盯商皑。   说实话,她也就是刚刚摸到栏杆才大致辨别出自己在什么位置,商皑却能第一时间找到最近的开关,并精准无误地打开。   商皑这是不仅恢复了视力,还打开了夜视的新世界?   =   四周海浪滔滔,静谧无声,但邮轮的顶层甲板却进行着一场尤为热闹的狂欢。   酒吧正是营业时间,邮轮上所有的年轻男女几乎都齐聚在了这里,在舞池里手舞足蹈,开怀畅饮。   香槟大雨不时浇头而下,红酒喷泉波光艳影,冲刷迸溅而出的水柱凝结阵阵烟雾,罩得那道弧形的玻璃一片模糊。   纪湫进去的时候,有阵海风扑面而来,把一大片酒香水雾兜到脸上。   那味道有种浓郁的甜酵,乍一闻到还有点辣呛。   周围人山人海,所见之处都是嬉戏玩闹、打情骂俏、贴身而舞的男男女女,纪湫身处其中还有点不自在。   她像个异类,来这里不知干嘛的。   即使表情波澜不惊,但内心已经暴风咆哮。   商皑跟在她后面,抱着胳膊歪着头,看纪湫在前面东张西望,半晌之后唇角掀了下。   前面有个人交谈太欢,倒着身跟他朋友比比划划,眼见他就要撞到纪湫,商皑上前一步,左手隔开那男人,与此同时来到纪湫身边。   纪湫只觉肩头一热,连忙警惕地抬头看去,发现是商皑。   下一秒就听见身边响起一位陌生男性的抱歉声,她立刻猜到了来龙去脉。   纪湫看那位先生内疚得过分,打算温和地回应一下,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纪湫就感觉肩背莫名有个推力,不由分说地被商皑揽着带到了一个离舞池最远的地方。   离去之前,他大概还是对那个人礼节性的微笑了一下,但纪湫当时回头看了眼后面,以那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判断,他好像并没有看到商皑这细微的面部表情。   商皑警觉地看了眼酒吧四周,正要低头开口,就看见纪湫朝着对面人群密集的地方眼睛一亮,“那里在表演什么啊!”   说完还没等他伸手拉住,就飞快地窜了过去,像只扑棱着翅膀的麻雀。   商皑喊了声,立马就被淹没在嘈杂的音响中,他头疼地揉了下眉心,迈开长腿追了过去。   纪湫在密集的人群里扒拉了好几下,才游到了能看见舞台的地方。   她踮了踮脚尖,看见上面一根白花花的钢管,一个身材火辣的女子正攀索着细管仰身展臂,像一只冷艳邪戾的黑天鹅。   纪湫脚踮累了,放下来歇一歇,回头想看看商皑到哪里了,结果发现他就在离自己不到两个人的距离。   纪湫赶紧转过头,装作没看到他的样子,矮着身子往前面又挤了挤。   有被挤到边上的人难免不乐意,用纪湫听不懂的外语埋怨了下。   纪湫小声地说过几句抱歉,低头只看地板往前钻,一不留神磕到个东西,撞得她脑袋瓜一阵天旋地转。   “哎!怎么是你?”   听到这话,纪湫睁眼就看到了韦恩。   “你才是,为什么也在这,难道你也发现……”   没等纪湫说完,韦恩发现了正在人潮里激流勇进的商皑。   “你怎么让他来了?”   韦恩看了眼就赶紧低下头,表情怨愤地叨叨。   纪湫表示很无辜,“我甩不掉啊。”   韦恩:“你不是他上司吗,到底是他管你,还是你管他?”   纪湫:“我也正纳闷呢!”说到这个她就生气,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颠倒成这个模式了。最近商皑变得好像非常热衷于多管闲事。尤其是对她。   韦恩白纪湫一眼,“你个夫管严。”   纪湫满眼荒谬:“夫、夫夫什么啊!乱说啥呢!”   韦恩,“我不管,说好的只要我们两个人……”   “什么只有你们两个人?”   沉冷的声音,像箭矢穿透嘈杂的噪音,砍断韦恩的话,同时插在韦恩和纪湫的脚尖中央,两人眼睛定定,脖子一下子僵住了,好像毛骨悚然地盯着地上那闪着锐光的翎羽。   周围的人觉察到某种危险,自动朝两边散开几分。   从上空俯视而下,以舞台为中心,外围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可其中却有一小块圆圈匪夷所思地稀疏,只有三个人。   像浓密的黑发中心,有一块秃了。   这时,商皑又走近一步,“有什么事是我不能一起做的吗?”   纪湫腹稿打好,直起身要开口,却没想到韦恩的脑袋立得比她还快。   只听他若无其事地哈哈大笑两下,“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多没意思!”   韦恩伸手拍拍商皑肩头的灰尘,同时眼睛看向纪湫,眼中的光芒多少有点想希望她为自己刚刚的机智点赞,却得了纪湫一个蔑视。   那眼神俨然是在说:刚刚是谁说我怂来着。   韦恩手顿了下,再想去拍商皑肩头,却又见商皑往后退了一步。   韦恩:……   这时,一声礼炮冲天而上,在黑夜之中爆开花团锦簇的烟火。   众人仰头看去,黑夜中那刺目的光投下来,照亮了人们的面庞。   就在这花花绿绿的光斑之中,舞台上忽然升腾起一阵白中带粉,粉中透紫的烟雾。   还没等烟雾散开,一颗偌大的脑袋忽然腾了出来,摇头晃脑的模样吓得人群唰地一下推开。   等他把白烟晃散了,整个身子就从地上立了起来。   这个时候大家才看到全貌。   这原来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充气魔术师娃娃。   娃娃带着个黑色高帽子,身穿黑色燕尾服,红色领子,手中一根小棍。   “咳咳咳——呛死我了。”一个电子音响了起来,赫然是从那娃娃体内而出。   听到这个声音,商皑眉头下意识地皱起。   这开了AI的电子音实在是太像系统的声音了。   【宿主,系统在这里,那不是我哦。你不需要泛起杀意。】   商皑:【我知道,但他声音像你。】   【啊哈哈哈,你这么容易想起我啊——额不对,为什么是杀意。】   系统这才反应过来,悄悄咪咪地退了。   商皑皱着眉,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诡异的魔术师娃娃。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魔法师莫卡,你们不要看我长得呆头呆脑,但实际上我很聪明哒!”   之前被他诡异的出场方式吓过的人们此刻非但不显心有余悸,反而更加兴奋。   眼前这个魔术师,起先演技浮夸,说辞滑稽,还是个人工AI,大家都不信他能能变出个什么东西。   可之后却被他变幻莫测的魔术惊诧得目瞪口呆。   分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碗,在半空中被他单手托着,却见他把那红布揭开的刹那,一颗小鸭子的脑袋忽然从碗口冒了出来。   小鸭子圆溜溜的眼睛东张西望,在众人惊呼声中拍着翅膀掉到地面上。   紧接着第二颗鸭子脑袋伸了出来,机灵地朝人群伸脖子。   魔术师按住它的小脑袋,“怎么?你也想出来?”   装模作样地把耳朵凑了过去,那只小鸭子当真嘎嘎叫了几声。   莫卡点了下头,“嗯,好吧,那就让你的同伴们都出来吧。”   话音落下,无数的柯尔鸭就从碗里一只接着一只地排队跳了下来。   很快在舞台中间就汇聚了一大群。   众人的呼声一波更胜一波。   魔术师还嫌不够热闹,手中的棍子往半空扬起,那些鸭子就高视阔步地往从舞台上跳了下去,往人群里钻。   大家始料未及,注视着那在脚边东奔西窜的鸭子,连忙退散,生怕踩坏了这些小鸭子。   但人群聚得太密了,这一松动就很容易乱套。   偏偏又在这时,有群鸭子突然聚集着朝同一个方向涌来,没了先前的闲散姿态,拍打着翅膀走得飞快,摆出攻击的姿态,吓得前面一个小孩子大声哭了起来。   这下彻底乱了。   商皑四面八方的人潮不知冲到了哪,待再次找到纪湫的时候,发现她在最里面的看台上。   脚尖一重,商皑朝下看了眼,眼疾手快地把那个摔倒的小孩子抱起来,塞给他的父母。   不等孩子家长道谢,他目光紧盯着看台又朝前挤进了人群。   此时有不少人准备离开,主流向已是朝外,商皑吃力地往里寸寸挪步,像一条逆流而上的鱼。   舞台上的魔术师一声令下,那些鸭子又飞速地排好队。   “现在,由你们选一个人,把他带进我们奇妙世界吧!”   闻言,人群突然停止了流动,纷纷驻足回头观望,目光充满好奇。   那群浑身雪白的鸭子忽然动了起来,当真就朝着某个方向嘎嘎地奔去,速度非常快。   音响里传来话筒震耳欲聋的声响:“这下看来,我们的鸭子有选择了!”   “啪——”   室内灯光全暗,众人哗然一片。   这时就又听莫卡说道:“魔法师施法的时候是不能被看到的哦,你们现在可以找找,自己身边的人还在吗?”   话一说完,灯光顿时又亮了起来。   前后相隔不过五秒。   大家左顾右盼,脸上有茫然也有期待。   这时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我的妻子去哪里了!?”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栗色头发的男性满脸茫然,匪夷所思地盯着旁边那群鸭子。   鸭子们也齐齐仰着脑袋望着他。   人鸭懵逼。   “你的妻子是这一位吗?”   魔术师的跟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柜子,一个女人捂着嘴不可置信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里的。”   栗色头发的男性如释重负,喜出望外地攀上舞台去拥抱他的妻子,底下众人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惊呆了,虚惊一场地笑起来,气氛比先前更加热闹了。   可就在这时,忽然就看见另一个男人动作麻利地朝舞台一跃而上。   只见他徒手掰开锁,把柜子抽开,看见里面没有人以后,又一脚把那柜子踹翻,拍了拍地板。   他气势汹汹,神色沉冷得有些骇人,像是来砸场子的,把下面观众看得惴惴不安。   商皑视线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纪湫,即便是当时灯光全灭的时候。   但他们隔得实在是太远了,周围人头攒动,光影起伏,当他来到之前纪湫所在的看台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可舞台上被变出的“活人”却不是纪湫。   商皑正欲质问那个魔术师,一伸手却发现摸到的只是空气。   他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魔术师竟然不是实物,只是个影像!   商皑转过头去,四面八方扫视了一圈。   纪湫显然已经不在这儿了。   于是,他在众人困惑的目光中,从舞台另一侧跳了下去。   那个被打散的影像又扭回了原来的样子,“啊哈,被你们发现了莫卡的秘密了呢,是不是感觉更神奇了呢。”   大家哄然而笑,都以为商皑只是这个魔术师安排的演员,为的就是揭穿他是影像而非实体的真相。   果不其然,下方议论纷纷,都在感叹虚拟影像变魔术的神奇之处,猜测它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商皑跑到喷泉边,被暗处冲出来的人拉住。   “人怎么不见了?”   商皑看是韦恩,这才把离他鼻尖毫米距离的拳头收回来。   “不知道,但就是在那关灯的几秒不见的。”   韦恩苦思冥想,“到底什么方式能五秒之内把人带走呢,除非是这船上藏了机括。”   思及此,韦恩和商皑双眸皆是一沉。 第77章 “你还知道关心我。”……   纪湫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 不知已经是什么时候。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扇汉白玉屏风。   透过屏风的空隙,纪湫隐约看见里面的轮椅、白发、苍老的手背。   “你好。”   里面传来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   纪湫抿唇不语。   如果她猜的没错, 这位应该就是韦恩之前介绍的那个名为“Belinda”的人。   Belinda见状,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和蔼地轻笑了一声。   “我不得不先说一句抱歉, 以这样的方式邀请你来此。”她手指微掀,立马就有一个黑制服男人上前来帮纪湫解开了绳子。   纪湫留意到他的胳膊上的纹身。   果不其然是狐头人面。   纪湫捏了捏酸胀的胳膊, “你把我抓到这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Belinda笑了一下, “既然您这么爽快, 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   纪湫目光沉静地打量着那道缝隙里的景象。   她能看到的, 只有Belinda皮肤松弛的手指,指头上戴着一枚红宝石戒指, 宝物的光华十分耀眼。   “我的目的,想必你也很清楚。缇古巴托远并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但你们的领袖阁下显然还不清楚这个事实。但你是聪明人, 不应该不明白。”   纪湫唇角微扬,温和而友善, 却有不失探究和打量。   平风里的Belinda同样展眉舒颜。   “如果蓝蝎这次继续选择与我合作, 那么在南部与我接洽的人, 一定只会是您。”   言下之意, 纪湫帮她继续跟蓝蝎合作, 届时在南部接洽渠道和货物事由, Belinda会向孟兰宴力荐纪湫来负责, 相当于南部的领导最终会落到纪湫手上。   这话跟纪湫猜测的相差无几。   她枕着下巴的手指微微蜷了起来,好整以暇,“那您需要我做些什么?”   Belinda语调抬高, “很简单,毕竟缇古巴托的实力原本就远不如我。”她言语之间非常自信,好像摧毁缇古巴托不费吹灰之力,纪湫只需坐享其成。   确实极具迷惑性。   但很快她的语气变得轻缓下来,徐徐而道,“据我说知,你们五位之中,有两位手中得到了钥匙。我需要这两把钥匙,才能接触到里面的货物“   纪湫眉梢微挑:“你想扣住货物,威胁孟兰宴。”   Belinda连忙否决,“不不不,我怎么能伤害到自己的朋友呢。我只会对付缇古巴托,得知货物位置,恰恰是想确保到时候不会连累到它。”   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想拿货物威胁孟兰宴。   纪湫:“钥匙就只有两把,我把我的钥匙给了你,无论你做什么,迟早会查到我的头上。”   Belinda讳莫如深,“你都说了,有两把钥匙,不是吗?”   缝隙里,传来盒子弹簧撑开的闷声,只见Belinda的手里托着个丝绒盒子,盒子中央是一副钥匙拓片。   纪湫眉头折起,“你怎么得到的。”   Belinda:“我们都能把你偷到这里来,区区一把钥匙又有什么难的?”   纪湫后牙咬紧,“所以你是打算拿它来当障眼法?这个人是谁,告诉我。”   Belinda这意思,是想让孟兰宴以为,与她合作是钥匙拓片的主人。   以孟兰宴的性格,不会姑息这个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必定不会让他好过。   届时Belinda大张旗鼓地推荐那个人,就能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到他身上。   纪湫只要不成为事件当中的直接获利者,就是安全的。   Belinda是想拿这人来给纪湫当替死鬼。   Belinda却并不想把这个替死鬼告诉纪湫,“此次来这的人当中,都是和你不对付的敌人不是吗,我把他们用来给你当垫脚石有何不可。你不需要知道。亲爱的,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我得稳稳地、妥当地交给你才行啊。”   看似处处为她着想,却机锋暗涌,绵里藏针,不容置喙。   纪湫轻缓地碾着指尖:“你是想要我的钥匙拓片。”   Belinda眉梢挑高:“是的,我只需要你的钥匙拓片。”   她后面话未说完,但纪湫能解其意——只需要钥匙拓片,如果被发现,也可以声称是被窃取的。   那样纪湫将会把Belinda撇得一干二净。   乍一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买卖。   纪湫清瞳明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选择我成为你的合作伙伴,而不是那个人。”   同样都只是钥匙拓片,一个用合作的方式,一个却用窃取的方式。   Belinda:“我说我跟你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你信吗?”   纪湫只是笑笑。   Belinda叹息一声:“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事实上,我们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不止一扇门。且不知手中的拓片是第几扇门的钥匙。我们没法承担任何错误的风险,哪怕只有一次。但是我们以如此不光彩的行为窃取了那位的物品,还有什么脸面去跟那位谈合作呢。我可不能再在蓝蝎会里多一个敌人了。”偷了两个,届时就得处理两个,   纪湫唇角渐渐落下。   听起来还听讲武德,但实际上呢?   没脸面谈合作,却有脸面把人当替死鬼。   Belinda继续道:“而且,偷你的钥匙,没你想象的简单。我别无选择。”   纪湫揣测着她这番话,感到不解。   除纪湫以外,蓝蝎会哪位高层身边不是高手云集,严防死守?   而纪湫的身边可只有商皑和韦恩两人。   Belinda却说偷纪湫的比偷另外那几位的更难。   纪湫觉得有些想不通,但细细思考,事实如此。   以Belinda的能力,这把拓片都能偷得神不知鬼不觉,但把纪湫带到这里来,却也是闹出了些许动静。就算没有惊动周围各方势力的眼线,但至少被商皑和韦恩察觉了。   纪湫正深思熟虑,就听Belinda再次开口。   “这笔生意对你而言,不会亏的。相比,你更有理由让他相信你不是吗。”   他,显然是指的孟兰宴。   Belinda这话,也不知是在说纪湫废物,即便犯低级错误也能被原谅,还是在内涵纪湫和孟兰宴的关系不同寻常,即便犯错也能被袒护。   纪湫静默良久,唇角忽然翘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没再过多思考,将钥匙从怀里交了出来。   拓片的工作很快就完成,她拿回钥匙,便起身朝前迈了去。   两侧的男人立刻戒备起来。   纪湫却停了下来,“放心,我不会做什么。”   里面的Belinda手抬了抬,呵斥下属,“你们太无礼了。”   纪湫无暇去关注假意训斥,只道:“合作愉快,虽然当面与您握手,但仍是希望您遵守承诺。”   Belinda笑开:“当然。”   露台酒吧依旧喧闹,只是舞台上再不见那个魔术师。   纪湫被蒙上眼睛,被推着弯弯绕绕走了一段,之后被扶起来站稳,手臂被人带着,抓住了一件冷冰冰的东西。   之后就再没感受到动静。   直到她不确定地把眼罩摘下来,发现四面已经没有人了。   而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扇门的把手。   纪湫看了眼身后,发现自己身处迷宫一般的客舱。   她犹豫地把门手往下一压,门被打开,警惕着朝外面走。   还没走出长廊,就看见一个黑影匆匆路过。   纪湫脚步骤然顿住。   正要开口出声。   商皑很快就在前面刹住脚,倒退回了路口。   他先是有些不确定,看了她两眼,之后很快眉头皱了起来,朝她快步走来。   “你去哪儿了。”   纪湫:“回去再说。”   套房中,韦恩在厅里转来转去。   “我就知道,这船上一定有机关和密道!”   纪湫:“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韦恩闻言,静默半晌,坐回沙发,看了眼旁边商皑。   他双眸漆黑,来回抛着橘子,正望着某一处若有所思。   韦恩打消了与他讲话的念头,转眼看纪湫:“其实总体看来,今晚这事不坏,至少从她那里我们知道了不少。“   韦恩说得没错,之前孟兰宴什么都没有跟纪湫讲过,但Belinda显然没想到一个参与行动的高层竟会连基础信息都一无所知,于是跟Belinda这一通接触下来,纪湫知道了不少情报。   韦恩接着分析道,“按Belinda这话反推,孟兰宴会和缇古巴托约定一个交货的地点,而这个地点有两扇门,孟兰宴事先分别把两扇门的钥匙给了你和另一个高层,暂时假设为A。现在Belinda想要提前埋伏在货物放置的地点,必须把两扇门的钥匙都拿到手。这样才能确保拿到门里的货物。扣住货物,威胁孟兰宴。”   商皑:“这货物也不一定在第二扇门里。”   他漫不经心地话音落下,纪湫和韦恩就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纪湫淡淡开口,“没错,这货物也可以在第一扇门里。”   正是因为之前想到这里,她才决定把钥匙给了Belinda。   纪湫整理着思路道,“孟兰宴给我的钥匙的时候,别说告诉我这是第几号门的钥匙,就连钥匙分一号和二号这事都没说。直到今天我听Belinda讲,才知道有两扇门,两把钥匙。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Belinda手中已经有了一把钥匙,却没有选择去基地尝试。   万一她拿到的钥匙是一号门,而货物也正好在一号门中,根本就不需要来找到我。   但是Belinda却铤而走险地来找我拿钥匙。”   蓝蝎会的基地虽然也有关卡,但它狡兔三窟,不可能面面俱到。   以Belinda的能力,深夜潜入基地用已得钥匙先进行一次查勘,未尝不可。   相较而言,众目睽睽把纪湫大变活人,显然更有难度。   纪湫:“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我注意到Belinda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我手中的钥匙是第几号门的钥匙,这说明A有明确地告诉过她某些条件。   ——要不是确定货物,要不就是确定了门。   那么A对Belinda将会有几种情况的阐述。   一,A对Belinda确定自己的钥匙是二号门,但不确定货物在第几号门里,这样Belinda就会拿着我的一号钥匙拓本和二号钥匙拓本同时打开两扇门,寻找货物。   二、A对Belinda不确定钥匙对应第几号门,但确定货物在第二号门里。那Belinda想要去到第二扇门拿到货物,就需要拿到两把钥匙。依旧会选择来找我。   三、既确定门又确定钥匙,那么货物会被说成是在第二扇门里,我的钥匙对应第一扇门。Belinda同样会来找我,拿着我的钥匙,去第二扇门里面寻找货物。”   韦恩:“等等,难道不会还有另一种情况吗,A对Belinda确定了你的钥匙是一号门,也确定了货物在一号门里面。这样也会让Belinda来找你拿钥匙,且只会找你拿钥匙,A更容易全身而退。”   纪湫摇头:“确实会有这种情况,但这样A将无需提供钥匙拓本,但Belinda手中却有A的钥匙拓本。而且如果A这样对Belinda说了,Belinda大概也不会相信A,毕竟A陷害我的目的性太明确了。”   韦恩:“那这样的话,我猜想A并不是真的跟Belinda合作,A只是想拉你下水。她只有确定了自己的钥匙和货物,才会选择假意跟Belinda合作。否则她如果是一号门的钥匙,而货物也在一号门,那么A将是自掘坟墓。”   纪湫:“而且A最后也不会真的让Belinda接触到货物,那就可以排除货物在一号门的所有情况。也就是说,A是二号门钥匙,且货物在二号门里。而那把钥匙拓片,很有可能会在Belinda前去密室之前就会被偷走”   韦恩:“那么A预料的过程,大概是,Belinda拿到你的钥匙打开第一扇门,而第一扇门里没有货物,那么她将会走向第二扇门。但A绝不会让Belinda打开第二扇门。那么A这么做,究竟是想怎么陷害你呢。难道是让A拿着你的钥匙走到开了第一扇门以后,让孟兰宴来抓现行吗?不,这样太奇怪了,是我的话绝不会做这么明显的事情。太像是陷害了。”   空气安静两秒,置身事外良久的商皑开了口。   “第一间密室里有东西。”低沉的嗓音缓缓荡开,紧接着,他掀开眼皮看向纪湫,“这个A想杀人灭口,坐实你的罪名。”   韦恩表情惊疑不定,“怎么借刀杀人?”   商皑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我是A,真要陷害一个人,就不会让她有开口说话的机会。我会让Belinda死在那里。”   诚然,这个说法虽然残忍,但却是最符合蓝蝎会成员的作风。   A想陷害纪湫,所以在Belinda找上门的时候,A并没有拒绝,而是给出了错误的信息,诱导Belinda找到纪湫并拿着她的钥匙打开第一扇门,当Belinda发现第一间屋子没有货物的时候,就会拿着A的钥匙前去打开第二扇门,但这个时候Belinda手中的二号钥匙拓本已经被偷梁换柱。同一时间,Belinda会触发第一间屋子里的机关,死无葬身之地。   当孟兰宴得到密室警报的时候,前来现场,看到的只会是在第一间密室死去的Belinda,他要查也只会查让Belinda成功进入第一扇门的一号钥匙所有者纪湫。   A将从这件事上完全撇干净关系。   韦恩;“那你怎么办?你把钥匙拓片给了Belinda。”   纪湫:“我不得不给,到时候如果第一间密室出了问题,孟兰宴一查,轻而易举就会知道今晚我突然消失的情况。与其拒绝Belinda让她找其他的方式陷害我,我不如直接给她。毕竟……谁说我的是钥匙,我拿到的是密码。”   韦恩和商皑同时眉毛抬高,流露出些许愕然。   纪湫唇瓣微翘,“孟兰宴确实给的是钥匙,但是——”纪湫掏出口袋的钥匙,找到中间隐藏的小按钮,往下一按,再扭转一百八十度,里面弹出一根小金属签,上面刻着细小的纹路。   用放大镜看,赫然是一串密码。   韦恩不可思议地笑着摇了摇头,“不愧是你。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纪湫三缄其口,只道了一句“猜的。”   一边的商皑脸色却有些浅暗。   纪湫说得口干,转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饶有兴致。   “不过有件事,我想确认了一下。”   商皑神色不明地望着地板,良久,他没听见纪湫下文,抬头看去,对面的纪湫就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目光再收回近处,发现韦恩的目光也意调悠长地放在他身上。   面前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商皑两手交握着,心中莫名生出一抹不好的预感。   下半夜的邮轮,静悄悄。   海风渐狂,涛声轰鸣,灯火阑珊处,有一道黑影稍纵即逝。   没过片刻,前方甲板的前栏处忽然想起一阵脆鸣。   阿蓝行事谨慎,从暗舱出来的时候,确认过前后并无追兵。   可按照计划,正要从十二层甲板侧后方翻越而上的时候,却不料突遇伏击。   那人身形健硕,头戴鸭舌帽,半边脸被口罩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阴影中一双如刀似刃的寒眸。   阿蓝身手不错,但与他交手不过五招就已经略感吃力,他不由开始猜测这个黑衣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招式竟然如此行云流水,悍利多变。   对方显然没有再给他思考的机会,进攻疾风骤雨地袭来,像密集的鼓点,让阿蓝慢慢落了下风,直到怀中的钥匙被勾了出来,他忽然警觉起来,爆发出满力同他较量,两人这才拉回了势均力敌的水准,此消彼长,僵持不下。   水月之中,僻静的舱头,两道黑影彼此追逐,上攀下越,拳脚勾击,如海浪之上缠斗不停的两只水鸟。   阿蓝眉头紧锁,鬓发已然濡湿,对方却像个耗不尽电量的机器,帽檐阴影之下的两道眉沉静冷厉,黑鹰一般直勾勾地追击着他手中钥匙。   阿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钥匙交还回去,他伺机而动,手撑过栏杆,长身越过,一下子来到他的身后,对方果然始料未及,被带到栏杆之外。   可还没等阿蓝高兴一秒,对方忽然踩着浪尖翻身旋飞回来,裤腿卷着细密的水珠,凌空回出流星般的尾光,只听几声“噔噔”,男人稳稳地踩着栏杆三两步跑了过来,阿蓝以为他会正面出手,却不知他竟忽然翻滚而下,如一团诡秘的黑影,轨迹出其不意地从旁掠过。   他连忙侧身,却只觉眼前光色一糊,脖子钝痛,是那男人两条笔直的长腿跨在他的脖颈之上,他惊恐交加,预测他即将双膝拧转,彼时自己将性命不保。   阿蓝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手中钥匙,他没有时间犹豫,将那钥匙抛到上空引诱他转移注意力。   金属钥匙在半空折出冷锐的一道反光。   果然对方动作迟缓一瞬,阿蓝眼疾手快,矮身勾腰,将那人一同摔到地上,撞出甲板沉重的一道闷响。   两人几次三番地试图在地上锁住对方的咽喉。男人显然地面技巧十分娴熟,只不过重心低处使不出巧劲,两人滚作一团,不依不饶,皆以蛮力对抗,防御己方关节,进攻者对方守地。青筋血管在紧迫的力量下,像是随时要爆出血注。汗滴湿透了地板,温度烫得像是要熔掉木块。   两人都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男人却率先改变了战略,放弃了制服阿蓝,去夺近在咫尺的钥匙。   阿蓝咬牙掰开那死沉沉压制着自己咽喉的腿膝,侥幸地先一步把那钥匙从他指缝之间抛到远处。   男人功亏一篑,掌骨压着地板,腾身而起,像反掣的剑光,把空气破开一道锐利的弧口,矫健轻稳地降落在前方空地,又如离弦之箭,奔向目标。   阿蓝追击而去,险慢他一步,长腿扫过,对方却像是早有预料,朝上跳起,抓着舱定的檐台,落在墙面斜跑两步,刹住在地面,带起脚边灰尘。   眼看他已拿到钥匙,阿蓝警铃大作,不管不顾去夺,手脚已乱了章法。   正在这时,巡视的船员步伐靠近,两人皆是一凛。   阿蓝头皮振麻,肘击男人要害,又趁此推腕,对方偏头侧臂前挡,钥匙就在两人一来一往之时忽然飞出栏杆。   两人同时伸手去夺,却都差了半毫。   那钥匙“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没了踪影。   夜风呼啸而过,船头的劲力尤其地大,船员一推开门,寒风几乎吹掉他的帽子。   他举着灯来回扫了一圈,入眼皆是空茫。   他打了个哈欠,哼着小曲关上门回去了。   阿蓝回到房间里的时候,门帘半开着。   月光从一边照亮小块屋子。   他走到门边,跪在地毯上深深叩首。   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察觉到动静,略带睡意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阿蓝正要开口,喉咙却一阵腥味。   那人眉头很快地折起,声音带了几分不悦,“去哪儿搞得这么狼狈。”   阿蓝擦了下唇角的血污,“半路杀出一个人来抢钥匙。”   黑暗的卧室静得吓人,两秒过后才又听那人问起,“她发现了?”   阿蓝,“不,不像是Belinda的人,我从进去到出来都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反而是到了前舱,那人突然出现。且蒙面戴帽,行径诡异。如果是Belinda的人,根本用不着这幅样子。”   床上的人坐了起来,深深地影打在半边面孔上,“那会是谁呢?”   阿蓝心里揣测,细扫过所有可能的人。   最终一无所获,他战战兢兢地朝前走了几步,“不过我应该没有暴·露身份,而且钥匙掉进了海里,他也没拿得到。”   莹亮的眼睛从暗里抬起,“你确定钥匙是掉进了海里?”   阿蓝笃定地点头,“是的。”   那人轻叹一声,唇角慢慢有了一丝弧度。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邮轮前端的的景色极美,远方的小城像挂在天上的街市,灯火安安静静地闪烁着。   在那一团光芒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那手雪白,修长,握着栏杆用了力,细长的骨就在手背上撑开来。   商皑跨过栏杆,翻了进来,把帽子一摘,黑发湿漉漉地垂下来。   纪湫和韦恩连忙推门而出,迎上去。   还没等他们开口,一把钥匙就丢了过来,韦恩稳稳接住,大喜过望。   “真不错啊伙计!”韦恩把钥匙上缠着的鱼线扯断,扔到一边,然后欢天喜地跑了过去,给商皑捏了捏肩膀。   商皑把他手拂开,“离我远点。”   韦恩一顿,瘪了瘪嘴,腹诽了句“脾气真怪。”   半秒后又重新高兴起来,转身找上纪湫。   纪湫托着腮凝神细想,韦恩左顾右盼观察了下,这才挡着一只手,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看来我们的计划还挺顺利的。”   纪湫迎上韦恩的目光,唇角在暗处几不可查地扬了扬。   商皑累得精疲力竭,倒在沙发上合眼养神。   耳边传来风的沙沙声,有人推门进来。   商皑微微掀开眼缝,看见纪湫的细细的足踝。   “醒着呐?”纪湫转过身,坐到边上。   商皑过了会,才用气息“嗯”了一声。   纪湫把商皑全身上下扫了一圈,“你受伤没?”   商皑眼睛从眼帘下淡淡扫去,“你还知道关心我。”   纪湫眨眨眼,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商皑看她两眼,默默叹了口气,在她茫然不解的视线中,伸去手臂。   纪湫就更是一头雾水了。   商皑从眼角斜看她一眼,把手腕又抬了抬,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伤了。”   纪湫恍然大悟,跑去拿了医药箱。   她想着自己当时在大学里选修的课程终于能够派上用场了,还在脑子里回忆了一下包扎步骤、海姆急救法、人工呼吸……一边想一边把他的黑色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挽上去。   然后就看他白皙的皮肤上,一道红红的印子。   纪湫愣住。   两秒后,头顶又亮了个小灯泡,“你是内伤对不对?”   商皑看她,没反应。   纪湫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坐了过去,“你让我瞧瞧。”   说着就上手往商皑身上找。   商皑赶紧把衣服护住,往边上坐远了一个位置,慌神地觑纪湫,“就只有这里。”   说完,把最后一丝衣角从纪湫手里缓缓地扯回来。   纪湫脸上罩了片阴影,“真的?”   商皑,“当然,那个人显然力量和速度还不过关,反应力不够,脑子也不太聪明,我赢他再正常不过。他那拳脚功夫也不知从哪里学的,没有章法不说,还总爱揪人头发,还好我戴了帽子,不然我额头这片就秃了。以及,如果他来打我之前能修剪一下他的指甲,估计我的皮肤组织不会受到这种伤害。”   纪湫听他一本正经地描述当时情景,心里腹诽他得便宜卖乖,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哦,那是他太不讲武德。”说着就大力撕开创口贴,“啪”地一声给他贴上。   商皑愣住,茫然地看了眼伤口,又看了眼已经起身的纪湫,自己把贴歪的创口贴重新贴正了。   天边鱼肚白渐深。   商皑起身朝纪湫走过去,一抹光亮忽然从外面照了进来。   地平线上升起一圈金黄的弧光。   纪湫握着杯子正准备倒水,抬起睫毛后,就没了下一步动作。   外面海蓝得惊心动魄,朝阳露出半颗脑袋,把碎金糅进了浪花之中。   商皑朝前走了两步,站到纪湫身侧,目光与她一同远眺。   眼前风光旖旎,似醒非醒,将暖未暖,朝霞挂在天边亦染着海涛,一笔油墨把人卷到了画中,只觉通体周身都是灿烂和辉煌。   站在船头,就像是乘着风踏着浪,迎着光逐日而去。   商皑看了一会,就觉得没看头了。   他的幽黑的目光收回来,落到面前。   朝晖透过明净的玻璃投射进来,在纪湫的面颊上涂抹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粉白的皮肤像透着光,细小的绒毛软绵可爱,卷翘的睫羽像安静停靠的蝴蝶,遥遥远眺着的瞳玻璃珠子般剔透澄澈,丰润的唇瓣微张着,失神沉醉在眼前的阳光乍泄之中。   一阵风挤进窗沿,吹拂起她黑色的发。   发梢轻扫过商皑的手背。   他低垂下眼眸,捕捉到乌发从指间滑落的瞬间。   没多想,指头便追着那缕青丝抬起。   就要捻住,却听“砰”地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   韦恩端着一个盘子,侧身挤进来,抬眼时一愣。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他的眼睛从商皑的手指,扫到纪湫身上。   纪湫一脸茫然,“什么?”   下意识顺着韦恩的目光就回头瞧了下。   商皑站在身后,也在看她,神色如常。   纪湫也没从商皑身上找到答案,回头又见韦恩忽然尴尬而不失礼貌笑了几下,同时把两个玻璃杯放到了桌子上,“你们要喝点吗?”   纪湫点了下头,韦恩就给她倒了小半杯。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情特别的好。”他边倒边流露出愉快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高兴?”   她指头伸过去,正要拿起,从身侧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臂,从她面前把酒杯夺走。   纪湫诧异地看过去,就见商皑喉结滚动两圈,半杯威士忌就已经下肚。   韦恩看着商皑,表情愣怔。   纪湫困惑地打量他一会,觉得有必有提醒他:“这是酒,不是水……”   商皑目光平静地从杯中抬起,“我知道。”   纪湫眨眨眼,有些语塞。   韦恩被无视得有些尴尬,开口缓和气氛,“那啥,喝了酒好睡觉哈哈哈哈。”   商皑冷淡的眼睛撇去,“我不……”累字还没说完,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高大的身体在纪湫跟前晃了晃,眼看就要往地上栽去。   纪湫和韦恩如临大敌,一左一右地把他架稳了。   商皑头昏脑涨,说话都没有力气,被韦恩和纪湫半拖半抗,几番险象环生,最后磕磕碰碰,总算安全降落到沙发。   然后他就彻底没了意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纪湫就累得汗流浃背。   她大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问韦恩,“他怎么忽然就晕了?是不是药物的副作用?”   韦恩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咧咧地对纪湫摆着手,“他解药都吃了还有什么副作用。这跟药没关系,是我在酒里放了点让他睡觉的东西。”   纪湫:“头孢?”   韦恩瞪她:“我跟他又没仇。”   紧接着,纪湫拖着下巴探究地看去,“刚刚那杯酒原本是给我的吧?”   韦恩走到窗边,“作为过来人,我可以非常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就从来不准我的妻子喝酒,酒心巧克力都不行。”   纪湫叹着气,趴在窗边,“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望着逐渐明朗的天空,她的脑海里几乎一下子就窜出了商皑那怒火腾腾质问控诉的模样,“等他醒了,又该怪我不守信用了。”   韦恩优哉游哉地靠在一侧,调侃着说,“到时候就拿出你作为妻子的威严来。”   得了纪湫一个眼刀,韦恩顿时改口,“嗯,是作为一个上司的威严。”   纪湫不咸不淡地咧了下嘴,拨弄着冰凉的水晶酒杯。   酒液兑着金光,透出一种浓郁可人的琥珀蜜色,折射在菱形打磨的杯身,散出鱼粼一样的光斑。   纪湫打量着眼前万花筒般精彩绝伦的光影,若有所思,“日子应该快到了。”   韦恩知道纪湫指的是什么。   “我预测,缇古巴托上船就在这几天了。”   纪湫少见地静默下来,没有接茬。   韦恩看她半垂着眼帘,琢磨不出她此时在想什么。   他侧身,也趴到了窗台上。   “不过,真的被你猜中了。”韦恩捏着钥匙一端,两指搓开,钥匙就在桌面上像陀螺似地飞速旋转起来,“那人并非真的要跟Belinda合作,A确定自己是第二扇门的钥匙,且并不会让Belinda真的接触到货物,因此A也确定货物在二号门里。”   这也证实了Belinda那句“钥匙拓片是偷来的”,根本就是在撒谎。   纪湫皱眉深思,“孟兰宴看来对缇古巴托也不是真心合作。不然不会在密室里设下那种东西。”   韦恩:“A对孟兰宴也不那么忠诚。为了除掉你,甚至不惜让Belinda触发机关,提前暴·露孟兰宴的计划。”   纪湫笑了笑:“不过这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知道第一间密室不能碰就好了。”   韦恩望着杯中酒液,脸上的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而且我们也碰不着不是吗。到时候Belinda拿着你的钥匙去开门,却发现第一扇门都打不开,她一定会选择伏击在周围,等待缇古巴托带人提货的时候行动。”   纪湫眼睛弯了弯,“你说对了,到时候一定会有不小的混乱。我会申请去岛上参加货物交易,我们完全可以趁乱逃脱。”   商皑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   他揉揉眼睛,看了下时钟,又瞧了眼窗外,才确定自己真的是从日升睡到了日落。   左右看了眼房间,发现纪湫和韦恩都不在这里,商皑出去找了一圈,才在十五层的甲板找到了正在欣赏日落的纪湫。   商皑往前刚走了两步,纪湫就看到他了。   一瞬间,她的脸上出现某种慌色。   商皑挑了挑眉,“突然心虚?”   纪湫怔怔地迎着商皑揣测的目光,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商皑并不怎么信地从她脸上扫过,眺了眼下面半层露台。   弧形的栏杆边,严防死守,站着两排不同制服的高大保镖。   “这是在干什么。” 第78章 “谢谢关心,我一切都好……   “这是在干什么。”   纪湫压着声音道:“人已经来了。今天中午的事情。”   商皑瞳色一深。   没想到缇古巴托的造访会如此突然。   他不过睡了一觉的功夫, 船上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全面戒备状态。   商皑看了眼纪湫,又问,“他们呢。”   纪湫心领神会, “都在外面, 里面只有孟兰宴和缇古巴托。”   她话说完,发现商皑神色有所不对, 只是目光深深地凝在她身上,也不说话。   莫名其妙得纪湫就要开口问了, 商皑却忽然开口了。   “抱歉, 没及时醒得过来。”   纪湫有些诧异, 心里开始没了底, 他难道没有察觉到自己这是被下了药?   商皑误解了纪湫的神色,对她解释了下, “我有时候会毫无征兆地头晕,但之前并不严重,这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应该没有下次了。”   纪湫心中那点侥幸的小喜悦一下子熄灭了, “你怎么会头晕?经常头晕为什么不跟我说?”   纪湫想起了之前商皑吃下的H306,虽然已经给商皑吃下了缓释剂, 但她还是担心商皑会因此出现问题。   商皑看到纪湫表情骤然严肃, 还有些茫然, 一时没答话。   纪湫就有些急了, “你除了头晕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边说就边拉过他的手臂, 前后左右的查看。   商皑背后忽然冒出细小的热意, 觉察到身后的船舱有动静, 握住纪湫的乱摸的手腕,朝后看了一眼。   纪湫会意,即刻机警了起来。   舱头绕过来半片身影, 纪湫扫了一眼就回过了头。   直到过了两三分钟,感觉周围风动静止,这才左顾右盼地确认了一下。   她正松了口气,转身就差点撞上商皑脑袋。   他不知什么时候弯腰凑了过来,目下对纪湫发问,“刚才那人是谁。”   纪湫视线落在他的鼻尖,退了半步,脑子里回想起两小时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他是缇古巴托的弟弟,叫尼拉。”   商皑直起身靠在栏杆上,四下扫了一圈。   纪湫也跟着他的目光机敏地追了几路,没发现什么异常,表情十分严肃地问他,“你在找什么。”   商皑单手撑到栏杆上,侧身勾下背,眼睛望着纪湫,突然答非所问,“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霞光艳红,半颗橘子灯挂在海平面上,商皑那双被落日照透了的眼睛,被卷动着的海风迷着,却仍是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纪湫。   黑瞳在金灿灿的余晖里晕淡,神色好像也退迹,就只是坚持地要从她这里得个答案,很简单,很直接。   纪湫却前面的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猝不及防地听到他这样问,纪湫还有些接不住。   一时找不到话说,就回答了一句,“没有。”   她震惊于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竟如此斩钉截铁。   商皑的神色却并没有意料之中地暗淡下去,而是唇瓣轻轻地扬了起来,眼睫在朦胧的霞光里眨了两下,琥珀剔透的眼睛涌动开笑意。   “谢谢关心,我一切都好。”   纪湫失神片刻,如果没看错的话,他好像很开心。   而且应该是很纯粹,很明显,很豁朗的那种开心,但她仍然不确定。   恍惚思考的时候,嘴皮子动了动,她听到自己说了句,“不客气。”   说完她一愣。   她抬眼去看,正巧见到商皑侧脸过去咳了一声,虚握着的手后,唇角压了压。   纪湫又看了他两眼,有点匪夷所思。   霞光刺眼,她的唇角咧了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有点想笑。   大概是想着就快解脱,就连心情也美妙了不少。   对即将而来的挑战,纪湫既紧张又激动,一颗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越想越难消停。   “两位谈什么呢,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纪湫只觉背后一寒,脸色凝住。   闵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另一头的栏杆处闲散地趴着,偏头对她笑了下。   商皑撑着船舷的指骨发了白,天际光亮尽散,夜色倾来,一片沉沉的暮色落到船头,填暗了他的瞳色。   闵玉唇角轻勾,眼底未有笑意,目光放在纪湫和商皑在栏杆上相隔不过分寸的手间。   “也太不小心了呀,小六。幸好老变·态现在正在里面焦头烂额,不然非得冲出来把他的小金丝雀捉回去,捏死。”   纪湫眉眼冷暗,一言不发。   闵玉这语气不但怪得令人心生厌恶,还透着股刺耳的威胁。   对面闵玉看到纪湫的脸色,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兴致渐浓。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们这么当真干什么,你瞧瞧商总这脸色黑的。”   这句商总,显然仍旧还是在调侃。   闵玉的恶劣让纪湫开始犯恶心。   “你挺闲的。”   闵玉体会到她话语背后的逐客令,笑容凝了凝,唇弧很快又慢慢勾起一边,好整以暇地在对面打量着纪湫。   但开口时,却将下巴微抬,对纪湫身后的商皑高声道。   “商总准备好了吗,要是腿脚还是不灵便,就别下船了,在床上好好休息,免得到时候伤筋动骨的,也挺疼。”   纪湫眉头拧紧,对面闵玉迎着她怒气争涌的目光,优哉游哉地打开侧舱门消失了。   空气凝滞两秒,身后响起商皑的声音。   “他什么意思。”   纪湫侧身回望,商皑立在近处,在半盏月光里将她看着,眼睛在一块阴影里闪着冷芒。   纪湫视线扫开,“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分到的任务是下船上岛,陪同交易。”   商皑神色骤暗,“你这是在胡闹。”   他乍然欺近,捏住纪湫手腕,声音沉得极低。   纪湫将手从他掌心抽离:“这是我的任务。”   商皑攥出了手背青筋,紧紧望着纪湫,“我知道这是你主动的选择,你明知道会有危险……”   “湫湫。”下面忽然想起一道声音,尾音微扬,拉长着调子,带着警示,像在召唤在外野跑不归的家宠。   纪湫看下去,只见孟兰宴仰头看来,与她对上目光,碧绿的眼睛弯了起来。   他亲切地笑着:“该下来了。”   孟兰宴身后,慢慢走出一个男人,皮肤黝黑,肌肉遒劲,即便是在夜色下轮廓模糊,也不难觉察出眉眼中不怒自威的凶戾。   想必这就是缇古巴托了。   缇古巴托手里夹着一根雪茄,朝边上指了指,就从暗处走来一个男人。   身材高瘦,颧骨高凸,从脖子到面颊有一道可怕的刀疤,右眼罩着黑布。   这人瞎了一只眼睛,是缇古巴托的弟弟尼拉,也是刚刚从纪湫身后经过的男人。   缇古巴托对尼拉交代完毕,就走向孟兰宴。   孟兰宴与他握了握手,交谈之际,目光从高处纪湫扫过一眼。   纪湫一怔,毫不差池地体会到其中来自孟兰宴最后的威胁和警示。   纪湫静默片刻,微侧过脸去,眼睫抬起来看他,欲言又止中,黯然遮落,转身朝着台阶走下。   商皑的目光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收了回来。   他喉结滚了滚,深吸了口气,闭了下眼。   脑海里,反反复复,全是她最后那一眼。   纪湫和尼拉一行人,是乘坐着游艇秘密前往小岛的。   登陆的时候,岛中漆黑阴森,没有一点光亮。   因为考虑到基地本来就有人驻守,所以纪湫一队有十人左右,尼拉带的人有二十人。   穿越小涧登上岩洞,在密林里走了半个小时,隐约看见前方透出光亮。   几道被白光拉长得人影投射在崎岖山路间。   是基地驻守的人员前来相迎。   手电的光束晃了晃,纪湫按照组织交代过的细节回应,在尼拉警备的目光下,先一步朝前而去。   韦恩站在队伍的最后,对上纪湫眼角转瞬即逝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这时队伍又开始行进,韦恩绷着心弦正要迈步,觉察到身侧没动静。   他回头瞧了一眼,商皑站在黑沉沉的夜色下,整个人都笼着一股阴郁。   韦恩忌惮了下,还是连忙回去拉他一把,“愣着干什么,快走。”   虽然没有光供他借看,但身上冷飕飕的感觉,让韦恩完全能够确定自己此刻正被商皑阴恻恻地注视着。   他预料商皑八成会问他一些犀利的问题,所以争分夺秒地在被逮住之前,飞快地窜到了队伍中间去。   商皑静静地站定,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眸子里的阴森与现在的岛中雨林相差无几。   四周死寂一片,只有野兽嘶鸣。   纪湫听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声,身边的会员全副武装,从头盔面罩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告诉她还有不到八百米的距离,就是基地了,问她一切是否准备妥当。   纪湫左右看了眼,两侧的青年都听到了,纷纷点头回应。   事实上,纪湫也是在刚刚才知道,原来钥匙竟有三把。   孟兰宴让另外两个高层秘密把钥匙交出来,放到两个同纪湫随行的会员身上。   届时,纪湫打开第一扇门,第二扇门和第三扇门将由这两位进行开启。   很遗憾,纪湫没能有机会看到陷害自己的那个高层是谁。   不过除此之外,更让她提心吊胆的,是另一件事。   事实上,纪湫的确是准备对孟兰宴主动申请上岛参与拿货。   但她还没有开这个口,孟兰宴率先就把这个任务给她了——就好像提前就料到纪湫会主动请缨一样。   这让纪湫不得不怀疑,孟兰宴是否看出了她的目的。   正当纪湫忐忑不安的时候,一件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前方的林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地动山摇之间,火光冲天,扬沙走石。   队伍顿时分散,朝隐蔽处伏去。   纪湫被沙尘糊了一脸,又被爆破震出尖锐的耳鸣,眼睛睁不开,耳朵也听不见,晕晕乎乎地朝旁边避。   她刚一侧身,就不知从哪里冲出个人。   那人块头极大,纪湫被他这么一撞,就要往地上栽去。   她险些要惊呼出声,横空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在前面将她接住。   纪湫还没醒过神,就被拽着往林子里去。   起先被二话不说就带着朝前冲的时候,纪湫的心里是急慌乱的,她害怕自己会被敌人拐了,但后来一阵海风吹来,她闻到硝烟味中熟悉的茶香,惊慌的心跳慢慢就平稳了。   林间崎岖,山路险峻,商皑有过野地经验,即便是陌生的山路,也如履平地,他腿脚极敏捷,但纪湫显然就完全跟不上商皑的速度了,不过几百米,却跑得跌跌撞撞,险象环生。   商皑一手护着纪湫的头,一手极紧地攥着她的肩膀,纪湫几乎整个人都埋在他胸膛上,更是看不到路。   因此她更有感觉到,自己的脚很多时候腾空,显然她现在是属于半提拎的状态。   想到这样可以加快速度,提高保命率,纪湫便觉得肩头那钻心的疼也没那么重要了。   两分钟后,身后忽然爆发出一声枪响。   纪湫瞳孔一缩,同时商皑也猛然刹住了脚。   他快速闪进往一块巨大岩石的身后,抱着纪湫就往身前藏。   这个动作进行得毫无预兆,她还没意识到商皑到底要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变向和失衡让纪湫大惊失色,完全没有准备地就朝地上跌去。   但皮肤接触到的地面,却又没有预想的那样冰冷胳疼。   前方交火声越来越密集,纪湫撑着地面试图抬头往前面瞧。   她刚伸了伸脖子,一只大手按到发顶,将她又埋了回去。   也就是商皑的这个动作进行得时候,纪湫感觉到掌心的细微牵动。   怔了半秒,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按的哪里是地面,根本就是商皑的腿。   紧接着,她又自然地注意到,自己身下坐着的位置传来的感觉与掌心如出一辙。   纪湫背脊一僵,从背后感受到阵阵热麻,就好像有无数小针在扎她。   她撑住心神,告诉自己现在并非在意这些的时候,商皑的胸膛就从背后贴了过来,掌心仍放在她的头顶,热气送着嗓音扑到颈侧。   纪湫听到他说,“这跟我们预想的不一样。”   纪湫侧头,猝不及防接住商皑的视线。   思索一会,她摇了摇头。   按照推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发生在他们打开密室之后。   但一切却提前了。   纪湫侧坐着,正若有所思,商皑却在这时将身子忽然倾压过来,鼻尖一下子就擦过了她的唇瓣,纪湫毫无防备,被逼到往石头上贴去。   商皑眉头紧锁,两手横过纪湫两侧,撑在石头上,细细查看林外的情况。   纪湫眼睫颤动几下,左右瞧了瞧,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供她拉开距离的空间。   她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打算抿紧嘴。   因为她预估过,自己大概稍有松懈,就会亲到这人的喉结。   纪湫简直度秒如年。   别的倒是没什么,就是这侧扭的姿势有点费肾。   没过一会,纪湫突然觉察到耳边的树林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商皑瞬时反应过来,右手挡到纪湫面前,目光警惕地审视周围。   远处五米的小坡下面,冒出一根树枝,在半空晃了晃。   然后就听见韦恩压低的声音。   “是我呀,是我呀——你们忠实的伙伴。”   商皑和纪湫松了半口气。   韦恩矮着身子,滚到了面前来,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石头背后。   “你们俩怎么跑这么远,可找死我了。”   纪湫:“不跑远点等着被崩脑壳吗。”   韦恩:“也对。”他喘匀了气后,又继续道,”不过你们得赶紧走了,这块也不能能待,刚刚我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下面有一队人,看样子可能要绕到这边来。”   商皑:“哪个方向?”   韦恩朝黑漆漆的林子指了指,“大概在那儿?”   商皑半起身,凝神打量着前方,似乎很快就已经在脑海里形成了计划,飞快回头看了纪湫一眼,“你们藏好,我去看看。”   说完,就飞速窜进黑洞洞的未知领域。   商皑眨眼就不见了踪影,纪湫甚至都还来不及多问他一句。   她摇了摇韦恩,收回目光,“你该不会是故意把他诳走的吧?”   韦恩:“那不然他在这里我们怎么商量……”   计划二字还没说完,前方忽然响起枪声。   纪湫和韦恩同时一激灵,二脸懵逼。   只听见韦恩颤着嘴皮骂咧一声,“该不会前面真有人吧……”   纪湫眉梢覆愠看他一眼,又没工夫多说什么废话,朝前面爬起身来。   韦恩一把将她拉住,“你去干什么,还不快走。”   他话刚说完,一颗子弹“嗖”地打在身后的石块上。   纪湫和韦恩忙埋下身,等动静过去,回头看那坚硬的石面赫然一个窟窿。   “快走。”   前方一道沙哑得声音传过来,纪湫立刻抬眼看去。   漆黑的夜色下,商皑半蹲在一棵大树身后,朝前面戒备的同时,回头看了纪湫两眼。   见她还没要走得意思,商皑眉头紧锁起来,无声地催促。   夜色极深,她不确定远处商皑的情况,只见他胸膛起伏急促,全身湿漉漉的全是汗,纪湫稍稍往前挪了半步,屏住呼吸问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商皑摇头,“没有。”   纪湫攥住拳头,心室沉沉闷闷的,好像有股无形的压迫力。   这一刻的时间好像静止了,商皑在远处的黑夜里望着纪湫,神色隐没不明,她看不清楚。   很快前方再次响起动静,商皑迅速转身扣动扳机,一颗子弹飞出去,骤然击破敌人脚前的泥沙碎石。   韦恩不能再容她犹豫,哪怕只有一瞬间。   他拽住纪湫的胳膊,直接把她从地上带起来,“你走了他才会走!”   前方的混乱密集起来,纪湫跟着韦恩往前逃,跑了好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林间无光,四周只有交火的声音,已经见不到商皑的人影了。   韦恩绕来绕去,最后从另一侧去到了密室前。   纪湫诧异,“你看上去对地形很熟悉。”   韦恩:“我也是到了这里才记起来,我曾经在这个岛上待过一段时间。”   孟兰宴在这片海域的基地不止一个,只有到了最后上岛,才能确定真正的目的地。   纪湫:“所以原计划还能行得通吗?”   虽然和预估的不一样,并非Belinda出来和尼拉交恶,而是突然爆破惊动了尼拉,让尼拉和蓝蝎会开始互相猜忌,但幸运的是,不知从哪里拐来拐去的,最后还是给纪湫和韦恩提供了可以逃离的混乱。   纪湫和韦恩的计划,原本是找到岸边等候的小船离开,但是现在韦恩却对纪湫否认了这个计划。   “不用了。”他凝望着前面月光下半露出头的石质圆堡建筑,“这密室就是我参与建造的。”   这话让纪湫很是不可思议。   韦恩没有再过多向她回顾往事,连忙说道,“我们抢来的钥匙拓本派上用场了!”   纪湫不知为什么韦恩会突然提到昨夜抢来的钥匙:“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韦恩留意着外面的情形,语速极快地叙述,“第二扇门进去左侧墙的中间那块砖,最下面有个月牙形的刻痕,往里按两次就会弹出一个出水口。”   纪湫惊愕,“你这是早准备要逃了?”   韦恩:“我就没有一天想留在这过。”他深恶痛疾地咬了下牙,又冷哼一声,“还不止这一处呢。”   纪湫看着密室前面驻守的几个哨兵,正要问韦恩打算怎么办,忽然就有几声枪打在了密室门上。   他们下意识往灌木后面埋低了头。   过了一小会,纪湫和韦恩打算悄悄透过树叶查看外面,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头一跳,瞬间不敢再乱动,严严实实地藏在枝叶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一排密密匝匝的黑影从头上飞速掠过,纪湫才敢换气。   这时,纪湫听见身边韦恩说话,“看上去像是缇古巴托和蓝蝎会的战场转移到这里来了。”   纪湫明白过来,“那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基地的火力被尼拉引过去了许多,现目前后方出现短暂的空露,纪湫和韦恩需要趁此机会极快地跑过去。   但显然,机会的出现也伴随着极高的威胁。   不知道尼拉和蓝蝎会剩余的力量还有多少,如果两者实力悬殊,那么其中一方很快就会攻过来。   到时候说不定纪湫和韦恩跑到半路就会被抓个正着。   但时不待人,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韦恩起跑就绪,待前面一空,他手势一打,有如离弦之箭,“嗖”地一下滚了出去。   纪湫紧随其后,极度的紧张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跟着韦恩的路线,时而钻到石头背后,时而缩到绿丛里面。   就这样东躲西藏,随走随蔽,不多时,密室的大门便出现在了眼前。   密室周围再没有任何的盲区,他们必须一口气跑到门边,快速打开门进去。   生死存亡,立见分晓,成功与失败,只有一线之差,说不忐忑不害怕是假的。   韦恩扒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发梢滴下来,扒拉着树叶的手都在发抖。   “准备好了吗?”他回头看纪湫一眼,那两颗眼球鼓鼓的,胀出密密麻麻的血丝。   纪湫从那头跑过来,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现在喉咙干出了甜腥味。   她咽了咽,同时像他笃定地点了头。   没再多耽误,纪湫听韦恩数了三个数,拔腿就跟他一同冲了出去。   短短一百米的距离,跑了不到一半,有颗东西像果子似地掉了下来,就滚在纪湫脚边。   纪湫往下一看,好家伙,绿色冒烟的!   “趴下!”   有人冲她大吼,而当这话音未落,她就觉得眼前一黑,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把她带到了地上。   大概还没落地,就听见“轰隆”一声,四周纷涌过来的气流冲得她头发帘儿都歪了。   纪湫呛得难受,同时也听见身上的人闷闷咳了几声,从她身上歪了下去。   纪湫支了支身,揉开眼。   浓浓的烟尘还没散开,前面的人撑着地,在一片模糊里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了纪湫面前所有的光。   纪湫视线抬高,看到他宽阔的背随着沉稳的呼吸一收一展。   “商皑……”   她呐呐地念着,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   商皑仿佛微有侧头,眼角有光留在纪湫身上。   纪湫还没来得及彻底看清,就见一个拳头风驰电掣地朝商皑面门袭来。   她吓得连忙要提醒,商皑的反应远比她嘴快,头一偏,拳风就擦脸而过。   纪湫爬起身站远了一些,转眼就又看见四面八方冲过来几个黑点。   商皑以一敌五,眨眼间已撂倒三个,肩摔第四人的时候回头扫了一圈,也发现了情况的不乐观。   乌云散去,月光洒下来,照亮了那些人的制服。   都是尼拉的人。   那些人全副武装,手持武器,帽檐下的眼睛锐利骇人。   纪湫心生不详,下一刻就凌空飞来一颗子弹,气流剪断她飘起的鬓发,直击商皑。   商皑不知从何察觉,腾身跃转,那子弹就斜钻进地面,爆出一片沙花。   他稳刹在地,腿半屈,撑地仰头,幽锐的眼光扫过前方,伸手把纪湫往怀里一带,压着身子就滚到了密室墙边。   果真那些子弹刷刷地沿着他们的轨迹追尾不舍,直到他们避到掩护角,那子弹就朝着墙上打。   形势严峻,情况危急,纪湫被商皑死死地抵在墙上,脸颊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随着急重的呼吸的起伏,和声声沉骤心跳。   纪湫动弹不得,偶尔只能吃力地从缝隙里挤出来呼吸两口空气。   她身上被压得疼,但这个时候已经考虑不到这么多了。   纪湫早已注意到,商皑赤手空拳打了这么久也没掏枪,刚刚遇到扫射也都是抱着她跑,说明他已经没有子弹了。   她眼睛越来越酸,心口抽得难受,脸上有了热意。   他们的未来,就跟如今她眼前的视野一般,已经渐渐没了光亮。   纪湫分析来分析去,仍是觉得生还的希望渺茫。   密室是岛屿最深处,能到达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最后的胜利者。   尼拉的队伍出现在这,那说明蓝蝎会的那群人很有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在一阵深切的绝望以后,她忽然冷静了。   大概是心灰意冷,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这最后的时间里说些什么。   她沉了沉呼吸,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商皑……”   商皑听她语气不对,低下头来,目光在暗中却明朗,像头顶上的星星。   纪湫望了一会儿,脸上有了笑,却是苦的。   她哽咽着张开嘴,唇瓣都是抖着的,好不容易想好要说什么,突然就有一股酸意冲得她喉咙发涩。   商皑眉梢抽动,漆黑眼睛里映着纪湫的脸颊,剪影周围的光色紧晃着。   没听她讲些什么,头顶忽然窜来一阵非同一般的气流,在咫尺之遥处爆开,商皑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起身,两只手撑到纪湫头顶上,墙灰和走石都落到商皑的身上。   纪湫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突然换了武器。   下一刻,突发的情况回答了她心里的困惑。   只见前方行进来一片整齐划一的黑影。   一阵疾风骤雨的交火过后,声响戛然而止,四周鸦雀无声。   待尘埃落定,纪湫看见为首之人,惊疑不定。   亚伦从黑云之下悄然走进,身后跟着蓝蝎会的队伍。   纪湫看了眼山那头,尼拉的阵营死伤一片。   商皑站起身,神色戒备地看向渐行渐近的亚伦。   纪湫没有忘记密室的事情。   她借着商皑遮挡,以及蓝蝎会处理身前尼拉余党的空档,悄无声息地挪步至密室前。   方才十面伏击,她没有半分机会接近密室,但此刻亚伦的到来,虽让她有了过去的机会,却已没了供她逃离的时间。   果然,铁门下方抵了一颗小石子,这是韦恩在等她。   纪湫透过缝隙,往里斜了一眼。   而后她眼睫遮下,踢开了石头,有个中弹的人倒在她身前,纪湫趁机面露恐惧,顺势后背往门上一贴,将门彻底合上。   里面一片黑沉,韦恩却能透过缝隙看见外面情形。   纪湫最后那一眼,没有聚焦,但他已明白。   他瞠目望着那门被纪湫关上,好一会,毅然决然地把第二道门的钥匙取下来,转身合门。   黑压压的第二扇门悄然闭紧,将哗啦啦的流水声关在了里头。   混乱结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硝烟,整座小岛仍显得瑟缩战栗,惊魂未定。   亚伦走近,迎上商皑戒备的视线,死沉沉的冰块脸上带过一丝冷嘲,越过他径直眺远至纪湫,声音高了几分。   “恭喜您任务圆满完成,领袖阁下让我来带您回家。”   =   纪湫坐在快艇之上,四面黑浪滚滚,波涛汹涌,耳边是螺旋卷水的轰鸣声。   亚伦坐在身侧,没有回头,声音冷幽幽地问她,“您身边还有一位呢?”   纪湫眼睫未动:“不知道,最开始就走散了。”   亚伦,“我记得好像是叫韦恩,对吧?”   纪湫手肘撑在船舷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像是……所以呢?你想问什么。”   亚伦:“刚刚清点过死伤人数,没找到他。”   纪湫:“哦。”   这个字落下,亚伦再没听到她的声音。   过了会,他又冷冰冰地问她,“您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纪湫知道亚伦在怀疑什么,一双眼睛抬起来,不耐地看着他,“你希望我怎么说?这岛这么大,他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你难道还想让我去搜查?”   亚伦终于将眼睛朝纪湫看过去。   纪湫却用眼角看他,眼梢带着满满的莫名其妙。   她满脸坦然地发着脾气,竟不像是假的。   这反应真实得令亚伦找不到破绽。   亚伦被怼得哑口无言,将头侧了回去。   就在刚刚,他已接到属下传来的勘探结果——密室完好。   那既然密室完好,四面又都是海,船只也没有被偷,那这失踪的韦恩又会在哪里?   这岛地上地下千沟万壑,倒也确实不能排除掉进深渠暗河里的可能。   纪湫面色无波,但心跳却压不住地撞着耳膜。   她揉着疼痛的脑袋,强撑着梳理了今夜的情形。   原先她以为Belinda会中A的埋伏,在密室第二间遇难。   但现在的情况是,正如韦恩以身试险的推测一样,整个密室并没有任何机关。   伏击的真正地点,是在密室前方。   且是在尼拉一行人进入雷区之前就提前发生了爆破。   这导致尼拉率先警觉,和蓝蝎会上演了一出火攻。   就在蓝蝎会难以抵御的时候,亚伦的增援,逆转了形势,使尼拉全军覆没。   今晚已发生的情况,点亮了两个事实。   一,孟兰宴并非是要与缇古巴托合作,而是要杀掉缇古巴托。   二,孟兰宴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计划告诉任何一个人,即便是A也误解了。   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什么发生事故的地点并非在第二扇门里,而是在密室外面。   但显然,还有几个问题没有解决。   那就是孟兰宴杀了缇古巴托到底有什么目的?   以及,到底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爆破提前?   海风刮得人面皮生疼,纪湫压着头发,从一边暗暗打量亚伦。   亚伦是孟兰宴的近卫,怎么会亲自登陆?   对此,纪湫只能猜到一层。   她有理由相信,孟兰宴可能多少有点试探她的成分。   纪湫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孟兰宴起了疑心。   邮轮光线通明,像一座悬浮在海上的璀璨城市。   显然,之前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船内各层仍在有条不紊地运营着,乘客也悠闲地于客舱甲板娱乐场所进进出出。   除了剑拔弩张的南面顶层。   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长桌红布,鎏金重绣,对面墙壁三扇五彩斑斓的珐琅挂件金光闪闪。孔雀白虎,鸟禽百戏,山水画意,很是雍容华贵。   中间青花瓷堆砌的掐丝花束,挡了半面白皙的脸庞。   那碧绿的眸子色彩潋滟,深得旖旎绝艳。   他含着笑,望着对面的威猛男人,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想你与我合作。”   孟兰宴面带微笑,语调也礼貌,就像是与人谦和地商讨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的方案——如果不是如今缇古巴托前后左右都有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的话……   缇古巴托嘴里嚼着槟榔,冷哼一声,“你不如杀了我。”   方才,对面岛上火光冲天,船上缇古巴托立时警觉,与蓝蝎会展开了一阵对抗。   蓝蝎会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就将缇古巴托包围起来。   孟兰宴一开口,要利润要渠道,几乎跟抢劫没有区别。   缇古巴托作为L国边境的一方霸主,从来都是他抢劫别人,什么时候被别人抢劫过?   他宁愿死也不会吐出半个字。   纪湫进去的时候,厅内蓝蝎会众高层都在场。   其中只有郁合子和Hans看了她一眼,詹妮弗和闵玉都脸色漠然不明。   孟兰宴见到纪湫,一下子笑开来,毫不避讳地表扬她,“这次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快坐。”   长桌的侧面靠墙,一排高层的位置里面有个空位,纪湫坐了过去。   纪湫没抬眸,都能觉察到身边郁合子的暗地里的审视和怀疑。   但无需她多说,郁合子的怀疑便从亚伦那里得到了解释。   亚伦公事公办地走到纪湫面前,报告岛上情况。   缇古巴托原本面色绷得平静,然而当他听见“尼拉阵亡”的消息时,面部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孟兰宴散漫地抬起眼,迎上缇古巴托狰狞的脸,“听到了吗,你的弟弟已经死了,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只有与我合作。”   缇古巴托怒发冲冠,愤而起身,周身缠紧的铁索闹出哐当的噪音,身侧两名保镖大力将他摁在桌面,缇古巴托挣扎着,整个长桌都在摇晃,房间里荡开他撕心裂肺的咆哮。   “你想吞我的东西,没门!”   他嘴里污言秽语,皆是对孟兰宴的咒骂。   说他身世恶臭,说他六亲不认,说他丧尽天良,字字句句都是在揭短。   孟兰宴在对面神色平静,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缇古巴托,从椅子上优雅地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纪湫这一晚上被扰得不得安宁,虽然听不懂缇古巴托的话语,但里面滔天的悲愤却令她不能不动容。   她眼睛定定地望着地板,看见孟兰宴的双腿闯进视线,这才猛然回神抬头。 第79章 “别怕,有我在。”……   会议厅里的气氛暗流涌动。   孟兰宴神色平静, 纪湫眼睁睁地见他从身前从容经过,然后停在缇古巴托一步之外,一手按着桌面, 慢慢倾下身, 一双碧绿的眼睛幽幽地将他望着。   “缇古巴托先生,您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给我。”孟兰宴声音冰凉, “否者您会死得不怎么好看呢。”   孟兰宴抬起手,拍了拍缇古巴托肩上不存在的灰尘, 在他目眦尽裂的注视中, 微笑渐渐加深。   厅内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孟兰宴“语重心长”的劝诫大家听得清清楚楚。   虽然现在的情形看上去, 孟兰宴暂时还不会轻易地杀掉缇古巴托,但纪湫心里却没由来地打鼓。她隐隐觉得这事情还没这么简单。   缇古巴托烈性十足, 非但不惧孟兰宴威胁,反倒生出了某种逆反心理,竟迎着他的面啐了一口, 直把孟兰宴喷得别过了头去。   在场之人见状,无不被暗生惊骇。   孟兰宴是什么人, 大家心知肚明, 缇古巴托这样做, 无异于是在刀尖上蹦迪。   然而缇古巴托显然不了解孟兰宴。   他望着孟兰宴那张闭着眼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的脸庞, 得意地咧了下嘴, 嘲讽道, “你父母和你的兄弟姐妹, 也是这么被你搞死的对吗,嗯?小杂种。”   孟兰宴手指抽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脸, 半掩的眼帘下,幽眸一转,朝亚伦的方向微压了下巴。   亚伦心领神会,转身拿起身后的平板走了过来。   孟兰宴接过设备,在缇古巴托略显茫然的注视下,倚坐于长桌上,同时点开屏幕,捏着纤薄的顶端朝着缇古巴托的眼睛凑去。   “看清楚了,那些东西是被我这样搞死的。”   在看清屏幕的那一刻,缇古巴托的瞳孔瞬间收紧。   孟兰宴语调轻快,“想不到吧,她们就在这邮轮的某个角落,离您并不远呢。”   他惊恐的眼睛瞪向孟兰宴,唇瓣颤抖着,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你想干什么!”   孟兰宴饶有兴趣地朝他歪了下头,“您该为您的口不择言付出代价不是吗?”他转头瞧了眼屏幕,语气真诚地询问起缇古巴托的建议,“您想先送您的妻子,还是先送您的女儿,嗯?”   不知从哪里发出了指令,画面中,人质身后的制服男举起冰冷的刀刃,朝小女孩的脖子抵了上去,被蒙着眼的小女孩感知到危险,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直喊妈妈。   身边的母亲听见,情绪失控地挣扎起来,却因被布条封住嘴,只能发出闷闷的声响。   缇古巴托吓得魂飞魄散,“你住手!别伤害她们!”   孟兰宴把手中的帕子抖散在缇古巴托面前,“可是刚刚您不是挺为您自己的无礼感到骄傲吗?”   只见缇古巴托额角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水,健硕宽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起来,极度惊惶地望着孟兰宴。   缇古巴托这样的反应显然让孟兰宴十分愉悦,但他却没有适可而止的想法。   “既然您选择困难,我就好心帮你做个决定吧。”说完,孟兰宴就扭头看向亚伦,云淡风轻地下达指令,“先送母亲。”   缇古巴托闻言反应剧烈,两边四个人都按不住他,“你要是敢伤害任何人,我绝不会把东西给你!”   孟兰宴一顿,回过头来看他。   原以为局面似乎有所转机,却不想他却是讽意十足地弯了下唇,“没关系,你还有救你女儿的机会。”   缇古巴托面容蓦然凝固,阵脚大乱。   想必此刻他应该无比后悔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   得罪什么人不好,非要得罪一个睚眦必较的变·态。   变·态可没有正常人那么讲究,有时候他杀人,仅仅只是想让你明白吐他一脸口水的代价,即便他对你还有所求。   纪湫表面上还算镇定,但却是再也没法找回呼吸的节奏,藏在腿侧的拳头捏紧,眼睛定定地平视着前方,极力压制住自胸腔涌起的颤意。   几乎是毫无悬念地预见接下来将发生的可怕事情,小女孩的哭声从平板里传出来,声声撞着纪湫耳膜。   眼见着那枪口就对准了墙角的女人,身边缇古巴托变了调的哀求突然间转变为了悲愤交加的嘶吼。   “不——”   瞬间,   屏幕突然黑了。   孟兰宴兴致勃勃的目光一僵,转头看向亚伦。   亚伦也不知怎么回事,连忙联系那边的人。   然而亚伦还没走开三步,会议室的大门却忽然被人大力撞开。   三个蒙面黑衣人冲了进来,为首一人威胁,“都给我抱头……”   “蹲下”一词还未说出口,就看屋子里四面八方总共十几杆枪对准自己。   他原本雄浑的尾音顿时没了气势地弱了下去。   孟兰宴保持着坐在桌面上的动作,动也没有动,挑着眉问为首的人,“干什么的?”   那人虽然蒙着面,但可见其下目光的慌张。   “抢、抢劫的。”   话音落下后三秒,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低低的轻笑。   孟兰宴虚握着手,忍俊不禁,之后才压了压唇角,抬起面来看门口的三人。   对方被看得心惊,神色茫然无措。   亚伦看了眼孟兰宴,朝劫匪们开口,“信号是你们掐的?”   劫匪们恍然大悟,戒备地点了下头。   亚伦得知了故障原因,一言不发地低头处理技术问题。   孟兰宴则目光幽深地审视着这群劫匪,不知在思考着什么,直把这群恶徒望得心惊肉跳,忍不住率先开了口,“对不起打扰了,我们就先回了。”   说着就往后挪,甚至还准备把门也一同带上。   动作之迅速,亦有逃之不及的架势。   眼见那门就要合上,孟兰宴忽然开了口,将人叫住。   “等等。”   蒙面男人不敢不停下,从半边门里支出一颗脑袋来看他,小声地询问,“还有事吗?”   屋子里这情形,就算是看过些港片的都能明白,更别提这群有组织有预谋的专业劫匪。   没有人会傻到寻这群大佬不开心。   孟兰宴搭在腿上的手指好整以暇地搓了搓帕子,“你们其他人在哪儿。”   三个劫匪面面相觑,虽然不解孟兰宴这话什么意思,却还是如实回答。   他们来的人不少,计划周密,动作敏捷,从事发到现在不过才五分多钟,就已经把船员和游客都控制在了六楼大厅,除此之外还分别派了四队人于邮轮各处进行最后的清理和确认。   这间会议厅位于邮轮高层,位置比较隐蔽,即便是行动之前已经摸透了邮轮各处分区的劫匪,也是靠了几分运气才发现这里的。   但显然,这运气还不如没有的好。   纪湫一下子就联想到当时和韦恩在房间里开登船监控的场景。   想来,那群神出鬼没的人应该就是他们了。   真没想到,这艘邮轮上会潜藏着这么多势力。   亚伦很快处理好了信号问题。   一时间,数条信息传输过来,皆是蓝蝎会派去驻守在邮轮各处眼线对这场突如其来变故的报告。   孟兰宴收回视线,没再搭理那群在门外战战兢兢的蒙面劫匪。   只见他垂着眼睫,手指轻巧一扬,亚伦就切进了蓝蝎会藏在六楼的监控。   可出现的画面,却大大出人意料。   不是穷凶恶极的劫匪看管人质的紧张场面,而是被另一队势力包围在大厅中央,抱头蹲在一起的劫匪们。   孟兰宴眉头一皱,眼睛斜撇至门外那三个劫匪。   那三人看到这幅画面,也是吓得不知所措。   就近的两个男人上前一把揪住了为首劫匪的衣领,将他扔到了孟兰宴的脚边。   他正欲爬起,孟兰宴就一脚踩到了他的脑袋上,“怎么回事。”   他吓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啊!”   劫匪的声音颤抖如筛,满头大汗,心急如焚得模样不像是在撒谎。   亚伦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赶紧要联系六楼那边的眼线。   但事实上,想也不用想,蓝蝎会的眼线组织大概已经被这群突然闯入的陌生势力破坏了,否则也不会在他们看到监控画面才知道六楼危机。   孟兰宴显然早已想到这一步,遂直接下了命令,“把人全给我调回来。”   然而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这话音还没落下,走廊就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被踢飞进门内的劫匪。   那大门被洞开,风卷着冰冷的子弹嗖嗖窜进屋内。   火力来势汹汹,把屋内的蓝蝎会打得措手不及。   长桌被掀翻在地,成为格挡子弹的盾牌,纪湫和几个高层蹲在长桌的背面,子弹打得厚重的桌板咚咚作响。   不知何时,屋内的枪声停了。   安静的空气里,响起了清脆的高跟鞋声响。   纪湫透过桌幔,从透明的白纱里看到一枚熠熠闪烁的红宝石戒指,她心间陡然一跳。   这分明是Belinda的东西,可穿进这枚戒指的手指,却并非苍老松弛,而是细腻年轻。   “好久不见啊,孟兰宴。”   年轻的声线飘了过来,纪湫听得悚然一惊。   但身边的人却比她反应更大。   詹妮弗面露惊恐地坐在地板上,嘴里呐呐念了一个名字。   她声音微弱且伴随着颤抖,但纪湫离她近,隐约听她是在念“Helen”。   Helen是谁?   纪湫心里生出困惑。   下一秒她的疑问就从孟兰宴的口中得到了解答。   孟兰宴持枪半蹲在距离纪湫两人的中央,朝对面的女子笑了一声,“是有很多年没见过了,Helen,看来那场火还不够大,没把你烧死,真是遗憾。”   Helen环手抱胸,反唇相讥,“托父亲的福,他老人家还不想我这么早上去陪他。”   说话间,Helen的视线斜落在死去的三个劫匪身上,瞧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我才是真失望,还以为你早就认出我了,没想到只是意外,呵,看来我又自作多情了一次呢。”   孟兰宴短促地冷哼过一声,“你这演技没话说。”   他咬了下牙,眼角闪过一抹阴戾。   孟兰宴想不到,纪湫更是想不到,那个老态龙钟的Belinda皮囊里,装得竟然会是年轻的Helen。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化妆技术属实堪比电脑特效。   那个A,估计也想不到吧。   自以为套路的Belinda,却是Helen,算错了人,自然就算错了目的图谋。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A,到底会是谁呢?   纪湫扫了眼身边的几位高层。   屋内的硝烟味道呛鼻,气氛剑拔弩张。   纪湫前不久才从岛屿上死里逃生,没想到船舱里还会有一场更大的灾难等着自己。   她很累,累到已经都蹲不稳了。   她甚至在担心,如果待会有一线生机,她还有没有力气放手一搏。   思及此,纪湫感到一种心灰意冷,她细细地喘了口气,闭眼咽了咽。   就在这时,纪湫又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哭泣声。   门外冲进来两个人,朝着缇古巴托奔过去。   是曾被孟兰宴囚禁在船舱密室内的缇古巴托的妻女。   如果蓝蝎会手里还有缇古巴托,说不定能用他来牵制Helen。   但遗憾的是,缇古巴托身强力壮,刚刚在枪火交锋混乱之中,不要命地甩掉了蓝蝎会保镖们,被Helen解救了过去。   Helen也早在之前信号断掉的空档,救下了孟兰宴用来威胁缇古巴托的妻女。   Helen看着这一家子团员的画面,唇角淡淡地勾起,“缇古巴托先生,我早就说过了,跟这个垃圾合作,没有好下场的,事实证明,我说得没错吧?”   缇古巴托闻言,从劫后余生的喜悦里回过神来,满眼猩红地望向了对面。   之前被蓝蝎会包围住的缇古巴托人马也被放了出来,此时也陆陆续续进入屋内,将那张长桌围得水泄不通。   缇古巴托朝中间走了几步,吐出一口血沫子,咬着牙关笑起来。   “孟兰宴,现在没有退路的,换成是你了。”   缇古巴托的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大,从身边下属手里抽出枪来。   纪湫只听见“啪嗒”一声清脆声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枪支拉开保险的声音。   缇古巴托就要走近,Helen忽然上前一步,在他跟前提醒道,“亲爱的朋友,那个男人留给我,其他的人随你怎么处置。”   缇古巴托把孟兰宴恨得牙痒痒,怀疑地看了眼Helen。   他大概以为Helen会放过孟兰宴,Helen看透了缇古巴托的想法,却觉得嘲讽,“我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还有好多债,我得一一清算。”   缇古巴托收回审视的目光,算是默认下来。   此刻他怒火中烧,势必要拿几个蓝蝎会的心腹出来泄愤,就像之前孟兰宴拿他的妻女那般。   眼看缇古巴托就要走过来,桌板后面的蓝蝎会员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这方除了几位高层,包括亚伦还剩下四人。   此刻殊死一搏,激烈的战斗一触即发,但毫无悬念,他们支撑不了多久。   纪湫手脚冰凉,正心惊肉跳,抬眸就看见一个蓝蝎会的会员被子弹仰冲到面前来。   子弹穿过背脊,一串血花溅到纪湫脸上。   屋内小范围地乱作一团,大多数人都朝孟兰宴袭去,即便亚伦拳脚功夫不错,但攻击密集,孟兰宴也不得不出手抗击。   几个高层手里都有武器,格斗技术都还不错,尚且能争取短时间自保,纪湫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原主还是现在的她,都只能在夹缝中靠着战术挪位来掩饰行踪。   纪湫努力缩小存在感,鸭子走到墙边,一抬眼就和人群后的Helen对上目光。   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Helen的模样。   立体的五官,性.感的身材,金发碧眼的尤物,很是艳光四射。   无论如何也让人联系不到昔日坐在屏风背后那个嗓音嘶哑的老者。   惊艳之余,更多的还是惊慌。   Helen显然注意到了纪湫是谁,那英气十足的眉毛一挑,让纪湫心生不详。   果真下一刻,Helen手指一掀,身边两个大汉出阵,朝纪湫大步而来。   纪湫头皮拔凉,反应过来迅速往回鸭子走。   她来不及筹划,只想着如何才能不落入敌手,视野里出现一双脚,她感觉到是蓝蝎会的人,伸手就把他裤腿抓住。   那人显然没有料到,身体陡然僵了下,纪湫小脸抬起,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孟兰宴眼里还腾烧着杀意,纪湫也没想到抱的是孟兰宴的大腿,但她来不及错愕和解释什么,看见跟前忽然追来一只手,要把她拎抢过去。   纪湫鸭子腿儿一扭,转身躲在孟兰宴身后,大喊一声,“大哥!”   千钧一发,那人伸手袭击,孟兰宴没有犹豫,一脚踹到那人胸膛,那人就这么从半空飞了出去。   远处Helen眉头一皱,吩咐手下,“把那个女人给我抓过来!”   那句话有些反常地失去从容,把纪湫听得惊疑不定。   她在这群人当中什么也不是,除了鸭子走得快点,身无一技之长,她不懂Helen这个女大佬怎么就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先前一波一波派过来的人马并不多,他们只是为了消耗蓝蝎会的体力,好整以暇地等待孟兰宴出现精疲力竭的狼狈模样,但现在对方拿不住性子去侮辱对手,全面出击而来,势必要把蓝蝎会所有人拿下。   一时间,屋内的火力爆发到极致。   敌人有如黑水决堤,漫漫掩来,那子弹也如雨点擦着头皮而过,把后面的墙打成了马蜂窝。   Hans中弹,歪倒在地上,蓝蝎会仅有的防线崩溃,敌人朝着战线豁口一脚踩上长桌边跳下来。   那长桌经不起重力,哐当横倒在地板上,撞出漫天的灰尘。   纪湫被这震耳欲聋的巨响冲击得脑子发瓮,醒过神来就看见凌空而来一只胳膊,随后她后脖子一紧,就被揪了起来。   她惊得全身汗毛倒竖,心想自己八成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对面墙壁的珐琅孔雀画框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转动起来。   Helen神经紧绷,即可转眼看去,恰见左后方的墙纸忽然被冲破开来,里面鱼贯而入一队武装人员。   这些人有如神兵天降,Helen和缇古巴托始料未及,火力全开对准了新的敌人。   孟兰宴在掩护下被带离了屋子,Helen和缇古巴托在蓝蝎会的援兵面前无暇分·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鸭子飞走。   纪湫整个过程都是蒙的,她看见孟兰宴从身边经过,往屋外走,一时间什么也没想,颠颠地爬起来,忙天抢地往防护壁里钻。   但很快,Helen和缇古巴托的队伍就追了上来。   在出了会议厅的走廊间,再一次爆发了小规模的枪战。   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大家都顾不得他人。   混乱之下,纪湫被逼到了后方。   刚好手边就是一扇门,虽然不知道这里将通往何方,但她必须要立刻离开这里。   因此,纪湫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钻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摸着墙壁探索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尽头,摸到冰冷的门把手,她贴耳听了听,外面没什么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慢慢推开。   入目是迷宫一样的客舱,四周鸦雀无声,空无一人,比起一条通道相隔的枪火连天之地,让人心安了许多。   纪湫稍稍吐出一口浊气,侧身挤出门缝。   身子还没全出去,忽然从门的后面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把她拉出来,精壮的一条胳膊环住她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就往后带。   突如其来的拖拽让纪湫脚步碎乱,摔倒在那人怀中,恐惧令她下意识挣扎两下,却被对方手臂牢牢捁住半点动弹不得。   纪湫左右看了两下试图呼救,对方像是早有预料,一只大掌捂过来,把她的声音按了下去。   “别叫,是我。”   纪湫被带着变了个方向,背靠在墙壁上,在男人高大的阴影下抬眼看去。   商皑像是刚打过一架,现在还喘着气,勾背塌腰,一手撑在纪湫头上墙面,一手扯下口罩,热气擦过纪湫脸颊。   纪湫吃惊地睁大眼,但很快烫了脸,垂眸捏着手,冲他胸膛打了一下,“你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啊,像个绑架犯一样,有意思吗。”   她斜撇了商皑一眼,不满地横了眉毛,“吓死我了。”   商皑看着纪湫,半晌后舔了舔干涩的唇瓣,抬起手往她的发顶揉了揉,“下次不这样了。”   说完退开一步,戒备地看了眼四周,“发生什么了?”说着搓了搓纪湫脸颊上的黑灰,偏过头打量她,“搞得这么狼狈?”   纪湫醒过神,又感到一阵心累,往墙上靠去,“Belinda不是Belinda,是一个叫Helen的女人,她把我们包围了,孟兰宴从密道里调来了援军我才逃出来的。”   说完又想起什么,问商皑,“你呢?刚刚去哪儿了。”   商皑提起这事也是心力交瘁,“我被亚伦拉去密室里关着了,要不是突然有人闯进来,我还出不来。”   纪湫眉头折起,“亚伦?他为什么关你?”   纪湫原本以为商皑是被安排到其他地方驻守了,没想到商皑会被亚伦拉去关禁闭。   商皑看了眼天花板,语气也颇为无奈,“谁知道呢。”   虽然商皑没有直说,但纪湫觉得商皑大部分是觉得自己被公报私仇了。   毕竟之前商皑在晋级考核中,很是让亚伦下不来台,之后的种种场合,亚伦也是一副对商皑针锋相对的样子。   方才在岛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大家自身都难保,更是没理由去做点什么其他的事,就算是怀疑也说不通。   恍惚之间听到脚步声,纪湫从商皑的眼睛里看到警惕,只见他飞快辨了下方向,拉起她的手就往前方跑了起来。   纪湫愣愣地,被动跟着商皑跑。   她之前从屋子里逃出来,一路上脑子都在飞速转动,为了自己的小命搏一线生机。   可此时此刻,商皑在身边,纪湫没有来地就产生了歇息的念头。   这一歇,脑子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了。   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跟着他就可以了,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纪湫望着商皑的背,他的背很宽阔,背心被汗湿了大片,她心里忽然有些复杂,就连脚尖的酸胀刺痛也渐渐被忽略。   失神着,视线慢慢挪下去,看向他紧紧包裹着自己的手背。   这一瞧,纪湫就吓了一大跳。   商皑白皙的手背血糊糊的,眼下还有鲜血蜿蜒地从他袖口滑下来,凝成一颗颗血珠子往下掉。   纪湫这才感知到自己手心温热粘稠的湿润。   商皑感受到手心的牵扯,脚步顿住,回头看纪湫,见她面色不对劲,“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跑了很远,原先的动静已经没有了。   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   纪湫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让商皑一头雾水。   他跑得急,呼吸还没喘匀,抬起手要捧住她的脸,陡然间看见掌中纹路湿红,便捏着手放下,认真地瞧着纪湫,“别不说话,出什么事了?”   纪湫神色显得有些消沉,声音低弱,“你不痛吗?”   商皑略微怔然。   纪湫就站在面前,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低着,如扇的眼睫轻抖,许久都不曾看他。   大概是终于觉察到了她的心情,商皑唇瓣轻轻勾了下,目光温和许多,握住纪湫的手腕,拿衣角把她被血污浊的手三两下擦干净,然后换了自己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指间。   “小伤,不碍事。”   纪湫茫然诧异地抬起眼,商皑已经回过了头。   那只握住她的大掌朝前一带,纪湫猝不及防地往前迈了两步,随着他速度的加快,也来不及在纠结什么,专注地调整起呼吸,跟上他的步伐。   天亮了,第二个白天来临。   但却没有见到海平线升起的那轮红日,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白蒙蒙的海雾。   海浪滔滔,远处朦胧一团,宁静的清晨,只有海鸟和浪涛的声音。   邮轮周围能见度十分低,强探照灯都很难穿透这浓厚的雾气。   整艘邮轮都被大雾侵袭,站在船舷之上,前面三米以外的景象都难以看清。   Helen和缇古巴托的人手和蓝蝎会所有的人勉强势均力敌,如果擒获了蓝蝎会首领孟兰宴,那么他们将会毫无悬念地赢得这场战争。   他们穷追不舍,希望趁孟兰宴还没有完全脱离掌控之前,将他一举拿下。   刚刚,孟兰宴就在Helen眼前逃跑,此刻Helen憋着一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把孟兰宴抓回来。   因此她和缇古巴托都不曾留意到海面之上的细微动静。   在这大雾弥漫之中,从海底悄无声息钻出几队人来。   他们借着天气掩盖,不动声色地朝邮轮攀援而上。   Helen和缇古巴托的人追着孟兰宴进入白雾中,却不到半秒,从里面飞了出来,俯身跌置缇古巴托脚前,成了一具尸体。   Helen后一步赶到,从僵硬站定的缇古巴托身后朝前看去。   从侧面吹来一阵海风,把缭绕的雾气化开些,数道伟岸的黑影于模糊中慢慢显形。   为首一人肃然而立,脸部疤痕嶙峋,黑色眼罩。   缇古巴托瞳孔睁大,喜悦之情还未涌上,便见那人枪口抬起,对准了他的要害。   =   没人想得到,尼拉死而复生。   更没人会想到,尼拉身为缇古巴托的弟弟,会和孟兰宴里应外合。   此前缇古巴托加上Helen,与蓝蝎会对抗轻而易举。   可尼拉带着大队火力卷土重来,让Helen和缇古巴托一下子就没了胜算。   孟兰宴差不多已经脱困,在七楼露台暂且歇息调整。   除了闵玉和纪湫以外,其余几个高层都在。   Hans中了弹,捂着伤口正有医师在为他进行治疗。   孟兰宴抓了把凌乱的头发,迎着冰冷刺骨的海风,咬着腮肉远眺。   亚伦处理好胳膊上的伤口,朝孟兰宴走过去,“您还好吗?”   亚伦看出了孟兰宴此刻隐忍的怒意,问得十分小心。   孟兰宴骤然回过头来看亚伦,那双碧绿的眼睛像黑夜蛰伏的野兽,瞳仁流转着阴鸷的暗影。   亚伦吓得连忙低下了头,却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孟兰宴一声冷漠的讽笑。   他撑着腰,缓慢地跳下露台阶梯,扫视了一圈劫后余生,正忙着处理伤情的疲惫之师。   尤其是他的几个高层,孟兰宴望得尤其专注。   他的目光就像冰冷的毒蛇,看谁一眼,那信子就会卷上谁的后背,把人舔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郁合子和詹妮弗是在这里唯一醒着的人,孟兰宴这幽深的审视和打量,让她们有了不祥的预感。   大概各有各的心虚,此刻没有任何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孟兰宴忽然大笑起来,笑过以后,伸手就往一人脖子捏去。   他的动作狠厉又迅速,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詹妮弗被孟兰宴抵到海边栏杆处。   少女纤细的脖子被男人牢牢钳制在指头间,表情惊恐地抬起眼望他,唇瓣微张,却吐不出一个求饶的字。   郁合子吓得捂住嘴,却没敢上前制止。   露台上的蓝蝎会员们皆是噤若寒蝉,胆战心惊地望着露台边沿。   詹妮弗握着孟兰宴的手,眼泪盈满眼眶,每一寸目光都在向孟兰宴无声地恳求。   孟兰宴无动于衷地眯起眼来,把詹妮弗扔到露台一侧。   詹妮弗顾不上疼痛,连忙爬起来,刚抬头,就看见咫尺之遥的枪口。   孟兰宴目光冰冷,像一个毫无感情的地狱修罗,脸上就连嘲讽的笑意也退的一干二净。   “你知道刚刚尼拉告诉我什么吗?他说爆破提前了。这到底是是为什么,请你告诉我好吗!”   孟兰宴咬着牙,缓缓地叙述,听得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詹妮弗更是颤抖如筛。   孟兰宴是什么人,他何其聪明,又何其敏锐,詹妮弗自从看见所谓的Belinda真实面目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难逃一劫。   她泪流满面,“我没有任何想要背叛您的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她会是Helen!”   詹妮弗没有任何糊弄过去的胜算,孟兰宴迟早会查出来,她别无选择,只能十分知趣地乖乖求饶,请求谅解。   “大哥,求您了,饶我一次好吗,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我绝不是要对付您。”詹妮弗在极度的恐惧之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听得人跟着心颤。   众人心有怜悯,但没有谁敢站出来为她说话。   詹妮弗没有任何为自己开脱的余地,这让郁合子和亚伦都明白了过来。   詹妮弗以为Belinda只是一个觊觎孟兰宴货物和渠道的商人而已,她没有任何一刻真心想与Belinda合作,只是想借着Belinda之手陷害纪湫。   可她想不到,Belinda根本不是什么分销商,是孟兰宴的宿敌Helen。   孟兰宴杀死了上一任蓝蝎会领袖,而Helen则是上一任领袖的女儿。   Helen在大火中死里逃生,乔装成Belinda前来报杀父之仇。   Helen试图接近过缇古巴托,警告过他孟兰宴图谋不轨,然而缇古巴托为人刚愎自用,对孟兰宴掉以轻心,更没料到自己的弟弟尼拉会为了谋权篡位,竟和孟兰宴里私下达成了合约。   而那场爆破,原本就只是一场掩护尼拉迷惑缇古巴托的阴谋。   孟兰宴早已与尼拉达成一致,那场爆破会提前发生,届时尼拉便可在混乱中假死,暗自进入密道于黎明登船,和蓝蝎会一道对缇古巴托进行前后夹击。   Helen未能算到这一层,她心知肚明,詹妮弗的目的为何,然而她原本目的就并非那批货物,而是打听出孟兰宴爆破的位置。   于是,Helen深夜派人前往岛屿,投入爆破装置,警告尼拉,同时也惊动缇古巴托,让他看清孟兰宴的司马昭之心。   唯独詹妮弗,她自以为能借刀杀人,却没料到自己被套路出了一切信息。   算来算去,詹妮弗却是连纪湫也没算得过。   孟兰宴半蹲下来,用枪敲了敲詹妮弗的脑袋,“你想陷害谁,以为我不知道?”   詹妮弗抽噎不停,“我、我错了……”   孟兰宴冷哼一声,“背叛我,你确实没这个胆子,但你别忘了,我蓝蝎会不留蠢货。”   詹妮弗睁大了眼,对上孟兰宴促狭的瞳眸。   孟兰宴偏着头,将她额角一抹乱发拂到头上去,轻柔地捏住她的脸颊,“你什么都不做也还好,但你见了Belinda。自从你动了那份陷害的念头开始,一场竞赛就产生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输掉比赛的人,都活不了。”   詹妮弗抖得更加厉害了,她摇着头,求饶乱成一团,就连她自己都已经听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而头顶上的孟兰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擦拭着手中的枪。   =   纪湫被商皑拉着,来到第十层的甲板上。   身后是来自Helen手底的追兵。   纪湫和商皑现目前还不知尼拉的登船,他们与大部队分开逃跑,无法及时了解到邮轮上的情况。   现在对他们二人穷追不舍的,是一路残兵。   邮轮上的局势变幻莫测,输赢未定,大概这群人是想抓个高层邀功或者保命。   纪湫和商皑躲到一个门房后面,刚钻进去,就听到一声枪响。   纪湫从窗户往外看去,吓得倒吸一口气,商皑伸过手来将她眼睛捂住,把纪湫带到怀中。   即便商皑挡得很快,但纪湫还是看到了那个瞬间——詹妮弗眉心中弹,砸进海中。   水面升腾起一片白色泡沫,詹妮弗逐渐沉下澄澈的海水之中,一缕缕血雾从她的眉心冒上来,死不瞑目。   纪湫撑在商皑胸膛的手紧紧攥紧,整个身子不住地颤了起来。   她满脑袋的念头,几乎多到要撑开颅骨。   昏胀的痛觉让她血压一下子陡坡,膝盖一软,趔趄了下,商皑眼疾手快,连忙将折下身子的纪湫拖稳。   纪湫已经耗光了力气,顺势就栽到他怀中去。   “商皑,我快撑不住了……” 第80章 “不讲道理,不让我抱让……   那张脸苍白羸弱, 额发濡湿,眼皮沉沉,勉强撑着一条眼皮, 迟钝疲惫地缓缓抬起来看他。   外面风声紧张, 海浪声苍白凄凉。   商皑沉吟许久,最终用拇指捏了捏纪湫后脖子, 倾向纪湫耳畔,打着气说, , “没事, 有我呢。”边道又搓热了她冰凉的肩膀, “打起精神来。”   纪湫被他捏得微疼,过了会竟觉得轻松了一些, 听他这话又安心不少,总算重新有了点坚持的信念。   “好。”纪湫声音微弱地响起,点了点头。   纪湫捏着商皑的衣服松了松, 整个人精疲力竭地倚在他身上。   商皑用手托住纪湫的后脑勺,往怀中又按了按, 环住她腰身的臂力也紧实了些, 低哑的嗓音送到她的耳里, “你什么都不用想, 先睡会。”   纪湫听他这样说, 就再也没力气去顾虑什么了, 身子一点点地软在他的臂膀间, 将面颊埋进他的胸膛。   也不知是不是身体太难受,她感到鼻尖有些酸意。   心间的复杂和无助让她有些难受,她隐隐感觉到眼眶有止不住的热意, 这让她顿时有些慌,怕商皑发现,就把眼睛朝他身上挤挨了几分。   商皑侧身藏在简陋的小库房里,用指头打开外面的窗户,察觉到胸口的微动。   他往下扫了一眼。   衬衫布料的褶皱间,隐约可见她湿润的睫羽。   商皑眼中光色明灭不定,下意识抬手想去拂拭纪湫泪痕。   那拇指还未触碰到她的眼角,就听一声脆断声响,纪湫那只伤脚朝下滑了半边,情急之下手一伸,就勾住商皑的腰。   商皑全身陡然紧僵,忘了反应,一双眼睛错愕地朝下盯着。   纪湫害怕惊动敌人,朝窗户缝外面打量,又抬头迎上商皑的目光。   她正想要询问现在情形,却看见商皑的眼眸在短暂的颤动后,却朝旁滑去。   纪湫见他拒绝接受信号,也没再多言,不做打扰地低下头看脚,实打实地站好了。   觉察到视线感的消失,商皑就又往下掠了眼。   形势危急,他全神贯注地戒备窗外,却见偏头伸长的脖颈中,喉结滚了两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大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厚。   商皑从东面看到了一小片身影,他眉目骤沉,拍了拍纪湫的肩。   纪湫不知休息了多久,长达两天的生死时速,让她很快就睡着了,被商皑拍醒以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迷迷糊糊被商皑拉出了屋子。   外面海风肆虐,冰冷潮湿的冷意把纪湫淋了个透心凉。   她冻得灵台清明。   那对人马一找上来,商皑就采取了措施。   此刻他们还未能发现逃跑的纪湫和商皑。   纪湫跟着商皑又跑了许久,上上下下地绕来绕去,不知道究竟到了第几层,穿过一扇又一扇门,到了个花团锦簇的空中阳光房。   到了这里,商皑才停下脚步,那队人终于被甩掉。   纪湫蹲在花篮后面,气息还未喘匀,惊魂未定地问商皑,“现在什么情况?”   商皑四下警惕观察一番,才终于屈膝坐在地上,“那队人没跟上来。”   纪湫松了半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商皑手搭在膝盖上,神色莫测地瞧她,不发一言。   纪湫被看得莫名其妙,防备地往后缩了缩身,“你……什么意思啊?”   商皑冷淡地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看向远方若隐若现的陆地。   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纪湫茫然困惑地回过头,环着膝盖的手紧了紧,看着脚尖轻咽了几下。   彼此之间长久无言,沉默中各有心事。   时间仿佛流逝得很慢,纪湫甚至觉得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有些煎熬。   她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猜来猜去的模式,心急要朝商皑问明白,却见商皑忽然就站了起来。   纪湫见他面容紧绷,不由七上八下,“发生什么了?”   商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按低了纪湫肩膀,边走边道,“这里不是安全的地方。”   商皑大概已经记熟了偌大一艘邮轮的布局,从被追逐的范围来看,这里迟早会有人过来。   纪湫头发被风刮进嘴里,又无暇去拂开,语调含糊不清,“现在我们又要去哪里。”   商皑动手把她的头发拢在手心,平时前方,“走不动了?需要我背你吗。”   纪湫连忙拒绝,“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话音刚落,形势又有了变化。   商皑身形快速一闪,侧掩在门后,连带着纪湫也被第一时间按在身边的墙面上。   她心跳陡然间又加了速度,哐哐地撞着胸腔。   纪湫有理由相信,再来一场以外,她的小心脏估计就真的要崩溃了。   半秒过后,纪湫听见几米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从声音的方向依稀分辨,这群人应该很快就会离去。   他们离危险很近,但所幸没被发现,现在只需要屏气凝神,等着这群人走远即可。   纪湫紧紧贴着墙壁,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不过才一分钟不到,她就感觉身体已经开始发酸。   那群人声音已经消失,纪湫和商皑准备出去,不想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高呼。   纪湫头皮一麻,转头就看见后面船舷尽头站了个人,正指着她们怒目而视。   话音落下,前后的两队人就都注意到了这边。   霎时间,船板响起密集踏脚声。   两队人马前后汇集,如狼似虎地冲过来要抓他俩。   纪湫只听商皑暗骂了句。   来不及诧异就连商皑也会说脏话,就被扯着拽进了刚刚躲的那扇门里。   如果不是这里还有一条通往船内的员工通道,置身于刚刚那种前后夹击的状况,肯定无论如何也难逃一劫。   身后来猛追的人有二十余人,纪湫和商皑的体力总有一刻会耗光。   幸好商皑脑袋瓜不错,熟悉船内布局,自家也是造船的,对很多藏在内里不为大众知晓的弯弯绕绕也很清楚。   有些东西万变不离其中,对于各种通道的设计也有一定的规则,商皑一直全权负责公司邮轮项目,对这些最清楚不过。   他来来回回进出各种关卡门房,几乎没有走进过死胡同。   虽然得益于过往经验和战略头脑,后面的人渐渐甩掉了不少,但紧跟不舍的人还是有很多。   推出最后一扇门,来到了邮轮的尾端。   三路追兵汇聚而来,他们的身前的路已经被堵死,身后只有大海。   海浪像饥肠辘辘的猛兽,深厚的爪垫猛拍着船壁,一步步地卷上来,张着血盆大口,要吞没上方的食物。   Helen从一端被人迎了出来,从容不迫地朝这边走来。   纪湫退无可退,腰已经抵死在了栏杆上。   她的手不住地发抖,商皑回头看她,掌心收紧。   商皑立在风里,额发乱舞,望着纪湫的眼睛,比辽阔的天空更深远,更苍凉。   他看了很久,久到纪湫毫无遗漏地体会到他的所有复杂和悲伤。   他或许也没看多久,短暂得Helen都还没走近。   但这不重要了,纪湫都能懂。   她的眼眶红了,却对他咧出笑来,“我们运气有点不太好。”   商皑提前预想到了所有情况,短暂的半夜不到,以一人之力足足挺过了三次大危机,他刚刚都已经要带纪湫离开那个花园了,没想到前后都来了人。   这是商皑在倒霉的运气下,能带着纪湫做出的最后挣扎。   商皑眼角搐动,一片红色蔓延到眼底,他唇瓣也试着扬了扬,却实在忍不住心疼,抬起手捧住纪湫的脸颊,额头凑过去,寒风刮着他的鼻腔,他出声哽咽。   “抱歉。我……”   商皑说不下去,重重地把纪湫抱在怀里。   他性格冷淡,少有情绪,生死面前,本该是最看得开的那个。   可如今坦然的,勇敢的,却是他没能护住的姑娘。   纪湫从未听过商皑这般语气,她合上眼,眉梢深深蹙起,眼泪从下巴淌落。   她忍住胸腔强烈的酸楚,呼吸一口也是刀割似地疼。   纪湫抬头看了看天空,什么也没有再想,她将脸颊挨过去,蹭了蹭他的脖子,双手回拥住他的背。   “商皑,我们走吧。”   商皑动作重而缓地抚了两下纪湫的头发,血红的眼睛望着底下奔涌的浪涛,嗓音极哑,含着甜腥,悲凉地笑了一下,有几分无奈和自嘲,“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你跟我一起死了。”   他眼睛失神地看着远方,掌心一寸寸地收紧,里面有她一缕头发。   纪湫埋在商皑肩窝,鼻梁朝他的颈项压去,“我们只是一起去其他地方。”   商皑愣了一会,缓缓发出一个音节,“嗯。”   纪湫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连天空也没再看一眼,屏住呼吸,跟着商皑朝后慢慢地弯下身去。   海水是什么味道,砸进海水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感觉,窒息会是一种怎样的死法……如果他们都死了,是不是就会被海水冲散?商皑会去哪里,她自己又会去哪里?   不,她不想。   不想一个人沉入海底,沦落为海沙里无人问津的白骨。   纪湫陡然心惊,抱紧了商皑,随之而来的冰冷淹没了她的面颊,四周的安静来得很突然,气泡密密地扑来,堵住了她的五识。   唯有的感觉,是商皑将自己往胸膛又按紧了几分,像是舍不得她被海浪带走。   四面八方有纤细的子弹穿梭进来,像捕食的海鸟扎到浪中。   天空白晃的光斑投到纪湫的脸上,她隙开眼缝,看见那些子弹逐渐无法抵达,船上人的面孔渐渐模糊,宽阔的船底像悬浮的岛屿……   Helen展臂,两侧的人便收回了枪口。   那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子弹冲海面扫射这么久,不被淹死也被打死了。   Helen深吸了口气,将头从栏杆外收回来。   她转过身,背靠船舷,面色沉默。   头顶余光有暗影,Helen抬头,便见闵玉站在上层。   他斜靠在栏杆边上,随着船的驶离,头渐渐偏转,目光仍停留在刚刚那片海域。   闵玉不像是刚来,他应该在这里站了不少时间。   他方才见死不救,可如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别人的殉情之地,神色又让人捉摸不透。   既不像好整以暇地看戏,也不像在畅快或惋惜。   那眼神阴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恨意。   待那处领域被白雾模糊,再也看不到,闵玉才收回目光。   他唇瓣瘪了下,眼里流露出一种讽刺。   那种冷嘲还未消失,就注意到底下看着自己的Helen。   闵玉舌尖在上齿卷了一圈,往栏杆一按,转身带着一队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Helen侧过身,对闵玉笑笑。   待闵玉走进,她笑容明艳地偏头朝海面打量了下,“真可惜,没抓住。”   闵玉一如往常,脸上挂着笑,黑色的大衣外套在寒风中鼓动,“有什么可惜的。都是活该。”   Helen眼睛瞧着闵玉,双手环抱,话语里有几分轻佻的打趣,“我怎么感觉,您有点嫉妒?”   闵玉面色凝住,缓缓地把视线挪到Helen脸上。   紧接着,他朝前走了两步,衣衫外套掀开半幅,掏出一把枪来,在Helen大惊失色下微张着口时,喂了进去。   身侧响起打斗声,是闵玉的手下在和Helen的手下交恶。   闵玉毫无分心,冷漠的眼睛凝望着Helen,在她愕然惊诧得目光中,俯下身去,于她耳畔轻缓哑声,“很不幸,你的无能,让我无法再把你伙伴。”   Helen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她试图告诉闵玉,自己仍还有胜算。   但显然闵玉一点机会也不想给她,他很明白现在的形势如何。   他可不想步詹妮弗的后尘。   高阔的天际,响起枪声。   舱门被踹开,两队人从内而出,整齐地列在船舷外侧。   孟兰宴站在十米之外,碧绿的眼睛里,映着闵玉慢慢转身的影子。   他脸上血污,捏着Helen的手松开,女人的尸身落在地上,两侧死伤一片,幸存的只有蓝蝎会的几个人。   闵玉的唇张了张,朝着孟兰宴走了两步,脸上是隐忍的哀痛,“大哥……我来晚了。”他定定地望着地面,枪从颤抖的手指落在地上,“没能救得下小六……”   孟兰宴打量着闵玉,半晌后,开口问,“人怎么死的。”   闵玉眼底毫无血色,看了眼身边被人拖走的Helen尸体。   孟兰宴得到了答案,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望着天空,然后猝不及防大步走到闵玉身前,把他的衣领揪住,语调抑制着恶意,“希望你真的只是晚了一步而已。”   闵玉沉默地垂着视线,他心里没有一分动容。   孟兰宴幽深的眼睛紧紧盯着闵玉,片刻后,缓下声来,暴戾悄无声息退却几许,“走的还有谁。”   闵玉眉梢搐紧两下,“和她那个下属。”   孟兰宴看向一边,笑了下,笑意未达眼底。   转身的时候,手松开,闵玉被仍到一旁。   孟兰宴朝后走远,隐隐听他散漫地吩咐了一句,“这个带回去,我要亲眼看她死透。”   亚伦答了声“是”,检查了Helen,又命人把她撞进黑袋。   胜负已定,邮轮终于恢复了久违的祥和。   闵玉回头又看了看那处沾满血污的栏杆,慢慢起身理了下被揪皱的衣领,低头时掩去眼中一线轻悦。   为纪湫报仇,杀了Helen,这个理由听起来多么天经地义。   他心知孟兰宴怀疑自己。   可孟兰宴谁不怀疑?   正因如此,孟兰宴恰恰是最讲究证据的人。   而现在,死无对证。   思及此,脑海里又闪过十几分钟前,底下那两人相拥如海的情形。   看起来多么至死不渝,多么轰轰烈烈。   闵玉恍惚地盯着天际,指甲撕着指尖的薄茧,每想一次就觉得可笑,每一次觉得可笑心里又多一分莫名的憎恨和厌恶,可他却也不知道到底在恨谁,内心匪夷所思地燃着一朵火,越来越旺,越来越大,烤得他暴躁难耐。   待一阵尖锐的疼痛把他拉回来,猛然发现手上已是鲜血一片。   从薄茧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的血,止也止不住。   像他内心溃堤的毒意。   =   纪湫零零碎碎地做着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心里好奇,人死了也会做梦吗?   同时也在想,她死了,会不会就回到原来的世界了?   那商皑呢?   她猛然记起这个名字,耳边恰如其分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纪湫眉头紧了紧,胸腔涌上涩意,她咳了两下,侧卧在沙滩边,吐出两口海水。   眼皮开始变轻,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热烈的天光一下子照进来,导致她出现短暂的失明。   她眨了两下眼睛,视野晕出男人的面部轮廓。   商皑头发挂着水,滴到她的睫毛上,看她睁开眼,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们……没死吗?”纪湫张着唇瓣,喉咙痛得像挂着沙子。   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背后已经散开橙红阳光,温柔地打在商皑侧脸。   他的眼睛则在影面中,荡着深沉的热意。   “没事了,我们都没事了。”   纪湫迟钝地体会着他这句话,像木偶被商皑一点点扶起来。   “那现在是在哪里?”纪湫看了看前方的陌生景象,又瞧了眼身后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们大概是被随波逐流,飘到这里来的。   兴许商皑做了不少的努力,但她昏迷的太早,没能目睹。   商皑暂时也无法回答纪湫的问题,他们虽然活着,但前途仍是未卜。   “不是一座荒岛,至于具体是哪里,还需要走进去。”   商皑在纪湫面前半蹲下去,示意纪湫上他的背。   纪湫迟疑,“你能行吗?”   商皑朝后瞧她一眼,眼睛被后面的光照透,微有波澜,最终没有说什么,转过头去,不由分说就拉起她的手往肩头一扛,纪湫整个人栽倒在他的背上。   商皑的肩背耸了耸,把纪湫稳稳地固在身上。   纪湫始料未及,但也不是第一次被背了,朝他盯了眼就收回了视线,把脸慢慢贴了上去,枕在他的肩头,浅浅叹了声。   商皑听见,在前面说她,“劫后余生,叹什么气。以后的路还长。”   纪湫缓慢地回答,“我这不是叹气,是松了口气。”   过了会又抬起头。   “不过我现在可以松口气吗?”   商皑沉吟了几下,“稍微可以。”   纪湫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是不行了。   商皑比她更能沉得住气,明白不到踏进家门那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虽然如此,纪湫的心里还是很有希望。   毕竟现在最大的阻碍已经没有了,他们只需要随便找个电话亭,联系夏树他们过来接人就好了。   家,仿佛就在眼前。   思及此,纪湫心里残存的恐惧和担忧也暂时被这种期待冲淡。   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林间,纪湫趴在商皑的背上正要睡着,听他有些犹疑地问起。   “所以你想跟我回家吗?”   他的气息在运动中听起来有些紊乱。   纪湫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发出个茫然的音节。   商皑听见,看了眼逐渐被夜色淹没的远方森林。   “如果你能联系到外面,是回蓝蝎会,还是回A城。”   纪湫心里答案再清楚不过,听见商皑这话,才反应过来,商皑尚且还什么也不知道。   但她念头一转,却支着脑袋,朝前看商皑的眼睛,“你认为我该去哪一边?”   商皑脚步顿住,纪湫的脸近在咫尺,眼里难得地有了几分鲜活的笑意。   他瞧了眼又飞快落下,望着脚边那一簇五颜六色的蘑菇。   “当然是看你自己。”他的神色有几分莫名的暗淡,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补充道,“你想去哪边,就去哪边。”   纪湫打量商皑,觉得没趣,收回脑袋,“哪里的人对我好,我就去哪里。”   商皑瞳色紧了下,愕然地转头,纪湫恰好就接住他的目光。   对视片刻,纪湫的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终于笑开,视线落在他的眉梢,用手把他的垂落的头发拨开,“还是看路吧,商先生。”   商皑仿佛被晃了眼,许久才回过神,目光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就照着她的“忠告”,把视线往地上放,一步一步,唇瓣越抿越紧。   优越如他,从来没有把脖子勾得这么地低走过路。   夜幕降临,天上有漫天璀璨的星星。   纪湫抬着头看。   半个多月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注视过夜空。   此前的每个夜晚,在高墙之中,她没有一刻不在忧心,现在终于逃出来了,按理说该是喜悦开心的。   可纪湫却半点愉快不起来。   商皑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纪湫提议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走。   找到一棵避风的大树,捡来枯枝败叶,商皑找了两块石头飞快地摩擦着,纪湫在另一端用手护着小火花,两人挨着脑袋忙活半天,终于迎来了一小朵火的诞生。   火苗越燃越旺,小范围地照亮一圈黑夜。   纪湫双手放过去,感受着热量,“你不是说这里不是荒岛吗,那为什么走了这么久,一点人烟都看不见?”   商皑:“这里一定有人,之前我发现有人类活动的痕迹。”   火光映亮纪湫的脸:“我有些累了,你也该休息了,可是今天晚上我们睡哪儿?”   商皑折断手里的树枝,扔进火里,“我不累。”   纪湫直起身无语地看他。   “你累了。”   商皑油盐不进,“我不累。”说着又拿树枝推了推里面的枝叶,在纪湫有些愠怒的时候,又说,“你睡,我守你。”   纪湫看他对自己这样不在意,原本很生气,但想到什么,忽然又觉得好笑,“商皑,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给我守夜吧?”   商皑倒腾火堆的动作停住,火色跳进他的眼瞳,他忽然转头把纪湫盯着,“你什么时候不骗我,我就不守你。”   说完目光一撇,囫囵地把火堆戳出漫天的火星子。   纪湫愣住。   没想到商皑比她还先一步生起气来,纪湫鼓了鼓腮帮子,看了他几眼,自知理亏,不再开他玩笑。   现在已经不是在蓝蝎会,纪湫思索了几下,心想把真相告诉他也无不可。   想到这,她鼓了鼓勇气,侧过身去,用手指戳了戳商皑。   商皑这时却没回应纪湫,眼睛定在某个方向。   他倒退半步,暗道一声,“不好。”   纪湫还没意识到出什么事,就见商皑一下子把火灭掉。   商皑什么也没有解释,从地上把她横抱起来就往森林深处狂奔。   橫生的枝丫像鬼魅的爪,一次次试图缠扯纪湫的头发,她捂着脸埋在商皑商皑胸膛,来不及问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看见远方生出一串火苗。   纪湫吓傻了。   商皑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次也没回过头,当那窜炮火印证过他的猜测后,他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了。   纪湫如陷云雾,但很快她发现,这颗雷爆,仅仅只是一场恶战的开始。   身后陆陆续续有枪火的声响,子弹像雨点,落在树木和枝叶上,撞出嗖嗖的脆响。   比岛屿上的枪战更为可怕的是,这里的火·药充足,甚至还有榴弹。   那些暴躁的果实追着他们的踪迹,炸得地面土石翻飞。   一两分钟之前还静谧无声的森林,此刻被连天的炮火照得犹如白昼。   纪湫下意识联想到之前自己经历的战斗,但很快她否认了这个想法。   虽然在商皑身上的视野颠簸,但纪湫依稀感觉这场战火并非是在往他们身上在烧。   他们很可能是误入了战场,成为被牵连的无辜者。   商皑呼吸越来越粗重,肺上烧得刺痛,喉咙也像有刀片寸寸地刮着。   然而形势危急,他片刻也不能停,即便底下这双脚重得都已经像不属于自己的了。   纪湫与他贴得这样近,不可能感受不到他急促呼吸下的体力告急信号。   然而她再如何忧心,唯一能帮得到他的,只是安静地待着。   商皑在纪湫腿下的手开始渐渐没了知觉,他勉力咬牙撑住,肌肉过度疲劳导致了生理性的颤抖。   纪湫开始慢慢往下滑,就要在他身上待不下去。   纪湫拳头攥紧,看着周围越来越猛烈的炮火,下了决定。   “商皑,把我扔下,我不要你抱了。”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8` 0` 8`0`t``x``t . c`o``m   说着那双环着他脖子的手就松了。   山林的路崎岖坎坷,逃跑赶路的过程里,颠簸极大,纪湫基本上可以说是挂在商皑身上,她希望商皑节省点劲,才死力地用自己的手环着他。   而如今,纪湫不再做自己最后的支撑,身体几乎是陡然往下掉。   商皑意识到手中之物的下落,瞳仁陡然一颤,拼死了最后一口气也把纪湫往身上按。   纪湫只觉腰被掐得疼,一阵天旋地转,眨眼间被商皑捞着身子给扛到了肩膀上。   她猝不及防,差点吓得惊呼出声。   商皑咬着牙,朝纪湫磨出一句话来,“不讲道理,不让我抱让谁抱!”   纪湫瞬间哑然。   周围闪过几片黑影,有暗枪打来。   夜色很黑,头顶树冠茂盛,隐天蔽月,仅剩的一线月光难以投照下来。   商皑足尖在乱石上精准而迅疾地跳跃着,前方路况模糊,他却没有办法产生任何的犹豫。   一场炮火落罢,周围就平静得宛如什么也没发生。   可四面八方急速闪烁的黑影却令人神经紧张。   他们有如鬼魅,在林间如履平地,甚至因为对这里的地势更加熟悉,狙击和动作也会比商皑更得心应手。   他们的形势不容乐观,即便是对方知道他俩毫无企图,但免不了成为俘虏,受到更可怕的对待。   纪湫心里直发毛。   边境的乱,果真名不虚传。   还是国内安全。   纪湫心想,大概自己这次要是死里逃生,这辈子都不要再出国门一步了。   不,家门都不出一步。   商皑的肩膀,远比在他怀里待得艰苦。   这男人的肩膀平时看起来让人挺有安全感的,真被抗在上面的时候,那骨头又硬又磕,颠得她脑袋瓜阵阵恶心。   纪湫头昏脑涨,连连犯晕乎。   抓着商皑背后的衣衫,努力保持着清醒。   他的衣服被汗湿透一片,就这样几乎能被纪湫拧出水来。   短短几个小时,这层布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耳畔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风里送来熟悉的硝烟味道。   从斜后方传来尖鸣,像烟火蹿升,一下子就在前面轰地爆开。   不是五彩纷呈的璀璨火星,而是攻击力可怕的火力怪兽。   在水里张牙舞爪,咆哮嘶吼,炸得水花四溅,乱石齐飞。   滚滚热浪波及开来,伴着头顶枪林弹雨,甚至还有流弹不依不饶地次第爆开。   炮火越来越密集,后面森林里有人高声说话,是纪湫听不懂的外文。   可她没来得及再去注意什么,只觉一阵失衡。   前方是一个长坡,她视野在后,不知商皑发生了什么,与他一同滚了下去。   好几番天摇地晃中,纪湫来到长坡尽头。   所幸一路上没碰到什么凸石,她虽然全身有擦伤,但都不算很严重。   她慢慢地撑着地爬起身,商皑就找了过来。   “受伤没?”   纪湫摇头,“还好。”   纪湫脚有些疼,跌跌撞撞地和商皑躲进了一处洞窟。   说是洞窟,实际上空间极小,更像是不同体量的动物曾待过的巢穴,里面又深又长,被爪子刨了又刨。   只是从土质迹象和植被长势来看,这里被闲置了多年。   纪湫把洞顶的藤蔓拂下来,将洞口遮严,这才放心,转头问商皑,“刚刚发生什么了?”   商皑整个人都在暗处,像是屏了下呼吸,过了一会,哑着嗓子回答;“没事。就是踩滑了。”   纪湫有短暂的思考,而后忽然伸手把洞口的叶子帘掀开半边。   月光把洞照明,商皑的脸白得吓人,痛色还没来得及从脸上退去,就被纪湫看了个明白。   纪湫简直不能形容自己的心情,盯着他死死按住的伤口,手抖着伸过去,却不敢碰,声音都不稳了,“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商皑按着的后肩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唇瓣已经没有颜色了,白得吓人。   纪湫哽咽地爬过去,鼓起勇气才把手按下去,帮他一起止血,“你是不是中弹了?”   商皑吃力地撑着眼皮看她,“别哭,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他就冲纪湫笑了下,眼神比起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纪湫立时注意到他牙齿间的血色。   她震了震,心里涌上好大一波酸楚,立时就没忍住抽泣起来。   纪湫强忍过泪意,又生起气来,责怪商皑。   “我问你什么你都说没事,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是觉得我傻,好骗吗?”   商皑往后躺了下,仰着头,半遮着眼帘下,眸色深深地看着纪湫,喑哑的嗓音徐徐在洞中荡开。   “果然,你还是不希望看到我死的对吧?”   纪湫心跳漏了半拍,怔怔地看着他。   这才反应过来,他此刻展现出的期待来自哪里。   纪湫胸口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商皑会对这件事那样地在意。   纪湫没有理由隐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不想让你死,我不想让你死的……”   她莹然望着商皑,低低地重复,掌心被指甲掐出压痕。   商皑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眼睛温光涟涟地瞧着纪湫,故作轻松地调侃了她一句,“所以说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骗子。”   纪湫抿紧了唇,没有闲心在回应他的打趣,眼里逐渐生出几分坚定。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跟他一样不在意伤口,“你别说话了,你现在需要把子弹取出来。”   她几乎是忘了外面的危机,这话音一落,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   炸得山体天摇地晃,把她震得往回跌坐下去。   待她揉着刚刚给摔得钝痛的屁股墩,忧心忡忡地审视着洞外,商皑哑着声音,极缓地开口。   “血已经止住了,我们等会再出去。”   纪湫看着商皑,眉头紧紧地皱着,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   她心急如焚,在洞里根本待不住,心里想的都是要怎么面对今后的事情。   直到商皑用手将她握住。   纪湫感觉凉意,瞬时一惊,赶紧把他推了回去,“你现在别乱动。”   她惊慌地扶着他的背,送着他往下躺,期间尤其注意他的伤口。   商皑神色有片刻凝固,眉眼愕然地望着纪湫,半晌后,有些不可思议地掀了唇角,“你……真的担心我?”   纪湫听他这么问,反应了一会,忽然气得指责起商皑来,“你都在关注些什么东西?对自己的命这么不在意吗。”   商皑被教训得有些愣神,“你从来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我有点不习惯。”   纪湫噎住,背后钻出一片热意,视线往旁边撇开。   脸有些发烫,但多亏了洞中光线很暗,不然以纪湫这个轻易就上脸的习惯,指不定会有多尴尬。   商皑靠在石壁上,静静地看着纪湫。   她面对着洞口坐着,背很单薄,月光透进来,在她细细的脖子留下光斑。   商皑深吸了口气,身子迟缓地动了下,把头往里面侧去。   “我睡一会。”   纪湫原本还在气鼓鼓地较劲,一听他这话,又警惕起来。   “哎,你别睡。”   商皑从眼角戏谑地看了纪湫一眼,“放心,我不会就这么睡过去的,我只是眼睛有点干了。”   纪湫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一会,没再说话。   在洞中的时间度秒如年。   纪湫时刻都在注意着外面情况。   外面已经有很久没听见枪炮声了。   纪湫觉得现在已经可以出去了。   她伸手把商皑摇了摇商皑,对方却始终没醒过来。   纪湫全身骤紧,力道加大,吓得又是捏又是掐,才把商皑疼得开了口。   “醒着呢,脸都要被打肿了。”   纪湫心有余悸,“那你吱一声啊。”   商皑又没说话了。   纪湫觉得他不对劲,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被烫的缩了下手。   按照她以前生病的经验,着温度怎么也得飙到四十去。   纪湫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商皑,走了,我们得赶紧出去。”   她说完就打算先出去看看情况。   洞口很小,纪湫弯着身子艰难地转了个向,还没把半颗脑袋支出去,就被商皑拉住脚踝。   “现在还不是时候。”   商皑眉峰皱着,月光下的肤色比之前还要惨败。   纪湫知道他再也耽误不得了,“外面已经很久没听见枪响了。他们说不定已经走了。”   商皑目光已经有点散,“我知道,但你得听我的,还要再过会。现在外面依然不安全,你信我。”   纪湫鼻音更重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不自觉地又湿了眼眶,但神色却很冷静,“你放心,我走这边,刚刚我一直在注意,东边这座山的方向很安静。你就在这里等着,我腿脚灵便些,先出去找人过来。”   她觉得这个方法算是现目前的最佳选择了,说完就要动身。   商皑手劲却更紧了,试图把她外自己这边拽回来,伤口的牵扯疼得他抽了气。   他这般不要命地作死,纪湫哪里还敢动。   硬生生只好把方向又掉了回去,“商皑,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有事的。”   商皑紧锁眉心,眼角搐动,虚弱的力道无论如何也捁着纪湫,“怎样都不可以。”   纪湫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又变得油盐不进,“为什么?”但她不会跟一个伤者较劲,好声凑过去,轻声劝,“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吗?”   商皑咬着牙,撑着身体坐起来,洞里的空间一下子就窄了。   纪湫背贴到岩壁上,本来已经没什么活动的地方,商皑却又得寸进尺地身子凑近,手也撑在她的身边,挡得她没有脱身的余地。   “你出去带人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商皑已经没了原本的音色,他凝望着纪湫,眼里卷着风暴。   “我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出去了,我就算是在这洞里死了,也难安心。” 第81章 “我商皑这辈子,从来没……   纪湫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你说什么傻话呢。”   商皑牙关死死地收着,漆黑的眸里风卷云涌,伤口顷刻间传来撕心裂肺的刺痛, 让他面部产生短暂的扭曲。   痛得麻了大半身, 商皑撑不住地低下头去,埋在纪湫的肩头, 在紊乱的气息中,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纪湫耳畔。   “所以, 从始至终, 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心痛对吗?”   大概是体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他的掌心已经裹不住她的肩头, 病痛中的声音那样无力,是他从未在旁人面前展示过的脆弱和悲哀。   纪湫茫然而意外, 洞外苍凉的月光盈透了她的双眼,她像是被晃得有了几分涩意,呐呐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商皑挺过痛峰, 在她肩头重重地喘了口气,才慢慢离开, 一双虚弱无神的眼睛发着红, 把她望着。   “你说过不会骗我, 不会瞒我……但从来遵守诺言的只有我, 担惊受怕的也是我……我以为终于公平一次, 面对灾难的是我, 换做你来担心我一次, 可是你仍然这么专行,这么不听话。“   话未说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像是急火攻心了,口中泛出血腥。   纪湫难受地伸出手去,捧住他的脸,拇指擦干了他唇角的血迹。   商皑眼梢红着,看纪湫看得久了,猩红眼底泛出一片水痕,掩饰不住的悲伤在瞳里颤晃。   他既不甘又心痛,那眼神像刀片一样贴着她的脸颊,粘着她附着她,一寸也不挪。   但凡他还有力气,定会狠狠摇着她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不公。   然而他现在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纪湫压制下心头涌上的酸意,记起昔日种种。   她之前的想法如今明晰地出现在脑海里。   “我对你不好,也没有自不量力要你对我好,我只想让你离开。你我本该回到原来的位置,回到一年半以前的生活。”   与商皑再无瓜葛的决定,对他不信任而留有的隐瞒,与他各逃一边的希望……这些在商皑奋不顾身带着她跳进海里之前,都从未产生过动摇。   可商皑对她的生死不顾,证明了纪湫当时的顾虑有误。   商皑慢慢就懂了纪湫话里所有的意思,可他仍旧不敢确定,十分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纪湫,“自不量力……”他似琢磨着,然后低低地笑开来,“原来你是怕我报复你?你觉得我恨你,所以你认为我会害你,不敢跟我一起逃,怕我趁着没人的时候把你杀了,是吧?”   他觉得自己真可笑。   一心一意地为了她把命豁出去,结果从始至终,她这样瞧不起他。   商皑笑着,唇角却渗出越来越多的血迹,纪湫慌得用衣袖去擦,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完,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极复杂地看着他,“事情也不是你想的这样,现在能不能请你能不能先把命留住。”   商皑眉梢愈沉,唇瓣结出的血痂又被咬破。   他暴戾地伸出手,一把将纪湫的手腕抓在身前,眼神灼灼地逼视着,“纪湫你听好了,我确实恨你,但我也爱你,我商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谁,还要为她跳海,为她挡子弹,为她不要命。”   商皑怒意不绝,唇瓣似乎也被气到发起抖,但他的眼睛,却开始满布血丝,说话的声音也模糊得不能听。   似乎平时刚硬如他,也有感到脆弱和委屈的时候。   “我大概已经疯了。”   这样的话,他竟然说出了口来。   商皑低下头,头发盖住脸庞,已经不再看她,捏住纪湫的手先是紧了紧,就又松开。   他的手在垂落的那一刻,被一抹冰凉握住。   商皑抬起头,对上纪湫的眼睛。   她的手谨慎地抓着他,眼瞳布满水光,最后凝成一滴泪从脸庞滑落。   那滴水露,也砸进了商皑的心田。   商皑看了纪湫一会,俯身过去,吻过她的眼角。   然后又离开半寸,款款深情,与她凝望,气息擦过她的脸颊。   纪湫脸颊又烫起来,目光却被商皑牢牢吸住,挪不去别处。   他的睫毛比想象的更细更密,在眼帘里晕出一圈,浅浅的影落进他的瞳,像暗流埋着星光,深邃的惊心动魄。   纪湫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里的世界严谨得像是容不下别人。   商皑的气息,从咫尺之间盈满口鼻,分明是冷淡的味道,却像是要把她烧着。   低哑的声音缓缓地响起,“纪湫,现在我已经不想再计较之前你怎么想我,我本来也很讨厌,你说得也没错。”他还算能自嘲地笑了一下,但很快,他的眉目敛住,一点点变得深切,“爱一个人是很难控制的。”   他像在陈述一句事实,带着某种客观公正的强势说服力。   纪湫诧异地抬着眼睫,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商皑却已靠近,目光扫过她的唇瓣,语调低低地飘来,“跟我回家,我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纪湫恍然间脑海里闪过刚才的画面。   彼时商皑问她,想回哪里。   她随口一说,哪里对她好,回哪里。   此时他回答,他对她好,让她跟他回家。   原来商皑竟是把答案忍了这么久。   纪湫神色微晃,想要说什么,忽然唇瓣一热。   他已经不求她的答案,身体欺压而来,手缠住她的头发,将她往身前扣紧。   纪湫惊慌失措地被迫往前挤了几分,唇被堵得没有余地。   男人的吻漫长而深沉,却又像漫天火雨那样气势磅礴,她从未体会过亲吻的感觉,更遑论他带来的这般轰轰烈烈。   商皑从来没有哪一次,表现得如此忘情,寸寸碾磨,点点撕咬,潮水般的侵略,让纪湫被吻得几乎窒息。   她血色盈满脸颊,商皑的口齿和气息烫得更胜一筹。   不知过了多久,他些微停下几刻,纪湫眼睫略有湿意,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看他却已讯醉,模糊一片。   她难以找回呼吸,这时也没得到什么氧气。   商皑垂眸打量她半晌,瞳色明灭不定,热烈情愫像是再无法压制,溃堤涌出。   商皑掌心微收,纪湫的发丝被往下轻扯,她不由顺势仰起头,下巴被男人指尖捏住,来不及反应,唇齿张开,商皑低头吻下,探入其中。   纪湫眉头蹙了蹙,脸颊被火烧得干疼,被卷着碾着,腰肢被带得直起来,他的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她随之一点点迎上去。   这些微的反应,让商皑出现明显的紧绷,他失神地怔了怔,便再难坚守最后一份克制。   纪湫手臂攀附上商皑的脖颈,小臂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似乎要与他一同烧成灰烬。   商皑从她那里急切地寻求着什么,就像是干渴的旅行者,在沙漠搜寻绿洲,甘甜的水源一点一滴地填补他破碎的世界。   从出生起走到今天的二十余年都是平乏无味,他跟着变得麻木,习惯了这种单调,就觉得自己生活的方式就是人生。   直到他的世界突逢变故,被搅得天翻地覆。   曾经风雨荆棘也能一个人应付自如的他,忽然间变得孤立无援。   如今,商皑记得那时的束手无策,焦头烂额。   也记得他拉着纪湫的食指,看到的湛蓝色天空。   他从来没有那样明亮地生活过,也从来没有不加猜忌和试探地与人相处,以及——像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纯粹地喜欢和欣赏一个人。   他偶尔闭眼回忆,这段日子的背景色,仿佛都是是青黄色的水彩,一点一滴都是清澈明净。   第一次,带去的是商皑的优越和傲慢,让他切身体会到平凡疾苦,卑弱之病。   第二次,带去的是商皑的猜忌和防备,让他无忧无虑地去喜欢一个人,还他情窦初开。   恢复成大人以后,这些荒谬的变化,非但没有消失,反而疯狂滋长,就像是内心结了一颗纯粹的果实,在成.人内心设防和坚硬铠甲夹缝里,坚强不屈的探出头来,一根根的绿芽缠满他的心脏,让他也难以连根拔除。   当然,他仿佛也舍不得。   这份心意,大概是他此生,最为简单纯洁的东西。   他珍重它,却比不过珍重她。   商皑明白自己在纪湫眼中,是怎样一份不可托付的存在。   就像之前,无人能让他爱谁,现在,也没人能让纪湫来爱他。   不爱,不是罪过,是世上最难解的题,最无奈的牵绊,最痛苦的奔赴。   他不够资格爱她,被她恨也是奢望。   即使真相残酷,她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把他毁得一无所有,把他踩到泥土里,骗得他失去名誉,没了尊严……也让他在那时真的对她咬牙切齿地恨过。   他恨她无情,恨她对自己不公,恨她朝令夕改,一旦他没了利用价值,就连看一眼也勉强。   可他一切的行为,却又都是为了她。   在黑暗里为她撑开一线阳光,让她在冰冷中也能感受一寸生活的善意,想她从此不要活得那么辛苦。仿佛是他下意识诞生的心愿。   在某个月亮当空的夜晚,商皑看着二楼隐隐透出的光色,忽然间明白过来这样一个道理,原来只要她肯愿意冲自己笑一笑,他就什么也不在意了。   而他恨的,其实也并不是她,而是那些带走她原本锦绣可期的白眼嘲讽,推她拿深渊当稻草的童年创伤,以及,此时无力带她走的自己。   商皑曾觉得自己不值得这么好的姑娘,他小心呵护,用心对待,再不敢让她忍受一点点的委屈,甚至连对她的心意也几番欲言又止,唯恐让她无所适从。可这黑暗竟妄想带走她,脏污她。但凡它把那份龌龊的利用藏得好点,也不至于让他恼羞成怒。   商皑的心情千回百转,复杂难言,但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纵使纪湫向他隐瞒真相,但至少到最后,她还是她,未曾有过任何的臣服。   他庆幸,却又知道了她隐瞒的理由。   害怕他逃出蓝蝎会后,会向她复仇?   商皑自认为自己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她却是十二分的真心,到头来却在她心目中是这种小人。   他气得要吐血,冲动之下全盘交代。   说完就后悔了。   顷刻之间,那份失望的预感,几乎要挖掉他的灵魂。   可她仅仅只是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商皑便觉得一切又可以期待。   由此,他兵荒马乱的夜晚,像是南风过境,带走了所有疮痍。   天空慢慢倾下雨丝,霜凝叶梢,天空一轮月亮朦胧皎洁。   耳畔的白噪音,让人渐觉困乏。   更深露重,春风不度,商皑的指尖慢慢地从纪湫的唇瓣落了下去。   他的脑袋靠在纪湫颈侧,属于她的味道绵绵渗在鼻尖,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商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丧失意识的,纪湫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天光一点点明亮起来,清辉透进森林隐蔽的各处。   直到中午,阳光的热量烘出汗液,纪湫满头大汗地拽着商皑,在燥热的山路寸步难行。   翻过一个山头,才终于看见林中若隐若现的棚檐。   =   林间气候湿热,居住条件十分简陋,木草勉强搭建出房屋形状,头顶盖着东平西凑的塑料袋,试图在暴雨来临时遮风挡雨。   不像是常年居住在当地的原住民住所,更像是临时建造的难民窟。   纪湫这时走投无路,没有犹豫的时间,心怀忐忑地敲开了一处木门。   出来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头裹布巾的妇女。   看着陌生造访的人,她的脸上流露出警惕和茫然。   纪湫试图用英文与她交流,对方大概对英语一窍不通,但所幸能领会到纪湫的肢体语言,知道她带来的男人受了伤,妇女愿意施以援手。   从里面叫出两个健壮男子,跟同纪湫跑去山坡树荫。   考虑到下山的路不好走,一着不慎就会滑倒,且对这里风土民情也不了解,就怕出了虎穴又进狼窝届时脱身困难,所以先前纪湫就留了个心眼,把商皑藏在石壁隐匿点。   妇女看上去年近五十,跟来的是她两个儿子。   虽说她不懂英文,但一路上山,纪湫发现这两位年轻人貌似会点英文。   小儿子大约有个十五岁,词汇量要丰富很多,几句话下来,纪湫从他这打听出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他们原本是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但后来这里发生动荡,几股势力争夺财富和地盘,无休无止地交恶,屡屡发生摩擦,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们朝不保夕,为了生存,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处居所。   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石壁下。   妇女和她的大儿子翻了翻商皑的眼皮,着急地说了句什么。   纪湫上去搭把手,把商皑放到了老大的身上。   老二紧跟其后,给纪湫翻译自己大哥刚刚说的话。   “doctor……in south……your……look back。”   少年的英文说得断断续续,只有零碎的几个单词,但纪湫理解了。   这个意思就是说商皑得让他们村里的医生诊治背后的伤。   纪湫连忙点头,跟着少年一起狂奔下山,朝着那位医生的住处找去。   夜幕降临,白发苍苍的老者抱着药箱子,在少年背上颠颠地赶到。   药箱子里有他能够带上的所有东西,足够进行一场小手术。   取弹头的时候,纪湫帮忙撕开商皑带血的衬衫。   看到里面的皮肤时,她瞳孔蓦然缩紧。   从腰腹到右侧肋骨,有一条长长的刀痕,上面长的是白皙的新肉。   除此之外,还有几处零星交错的伤疤。   纪湫望着商皑身上触目惊心的口子,通体僵硬。   她的视野渐渐模糊。   这些都是全是新伤,他们在商皑本来平滑的皮肤上肆意作乱,把他养尊处优的一具身体弄得丑陋不堪。   而这一切的痕迹,从发生到现在,不过几周。   听见老医生在叫她,纪湫麻木地递去工具说明病情,忍者眼泪和难受,别过眼不去看那流血如注的场面。   她记起商皑每一句的“无碍”——在蓝蝎会的监牢里,在H国的高墙长巷里,在金碧辉煌的邮轮上,在波涛汹涌的海浪中,在枪林弹雨的森林间……   他欺骗她这么多次,直到他再也对她说不出一句“无碍”。   商皑的弹头是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但他仍是高烧不退,性命危在旦夕。   那位长子把自己的床让了出来,商皑脸色苍白地躺在上面,沉睡不醒。   纪湫抱膝坐在地上,背靠在床沿。   她眼睛定定地看着对面摇晃不停的灯豆。   从他的伤势看,除今日以外,他伤的最重的应该是被蓝蝎会一路追杀着来H国找她的那次。   他明明已经遍体鳞伤,深色的衬衫被血晕透,而他自己的伤痛从不放在眼里,看她一瘸一拐,只担心她是否受了欺负,看她依稀还能张牙舞爪地数落那些坏人,他由衷地庆幸。   纪湫把头埋在在臂弯间,咬白了唇。   她当初怎么就没有不依不饶,刨根问底一下呢。   时至今日,看到他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口,纪湫才恍然,自己太高估商皑了。   他强悍,无往不利,不可思议,那都是因为他比任何人更不要命,而非真的如有神眷。   他并非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他面临的危险与普通人一样。   半夜,少年起床过来看商皑的情况,顺便给纪湫也倒了一杯水。   他用蹩脚的英文,艰难和纪湫进行交流。   “情况怎么样了?”   纪湫:“还没醒。”   她说得极慢,把每一个单词都阐述得非常清楚。   少年大概也能听得懂。   刚刚那位给商皑做手术的医生来自海外,他年轻的时候来村子里当志愿者,后来阴差阳错滞留,看到这里落后的文明程度和医疗条件,他决心留下来,挽救高死亡率,于是一待就是五十年。   不出诊的时候就教村子里的孩子学习,所以年轻一代的孩子都能懂几个单词。   之前医生在做手术的时候,纪湫与他老人家交流也是畅通无阻。   少年看纪湫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神色沮丧,不知怎么安慰她,跟着席地而坐。   “他是你的丈夫吗?”   纪湫抬起头有些愕然,反应了一会才确定他说的真的是“husband”。   少年看她眼中有片刻惊讶,以为自己冒犯了,连忙要道歉。   还没发音完整,就看见纪湫侧回眼睛,看着脚尖,慢慢点了点头。   少年抿抿唇,对纪湫的反应有点意外,不由自主地悄悄打量了两人几下。   正待他天马行空地揣测时,纪湫忽然抬起头问他,“你们这里有手机吗?”   少年茫然地望着纪湫,看她伸着拇指和小指卡在耳朵前面,半晌后摇摇头。   他们村子很封闭,没有什么高科技,少年这辈子没看过电视,更别说所谓的“手机”。   不只是因为贫穷,也是因为这里四面关卡,武装势力星罗棋布,普通的村民不允许使用设备。   纪湫很绝望。   看来她前些天思考的太简单了,即便是没了蓝蝎会,她也不一定就能轻易联系到外界。   她确定自己没有穿越后,压着内心的急切,又询问道,“那无法同外界交流,那位医生老伯怎么拿药呢?”   少年挠了挠头,“老师能自己做的就自己做,然后林子里也有不少的药材可以培育,话说他的房间里好多瓶瓶罐罐,胶管那些……”   纪湫差不多了解到,这位医生大概还有一个自制的简陋实验室。   属实在极限下,人能被激发出无限潜力。   不过这些她目前没有兴趣,他打断少年兴致勃勃的描述,再次重复,“那什么地方可以找到通讯设备?”   她实在是很着急,如果能尽快联络到商家,以商家的势力,大概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要把商皑接回去的。   商皑这个情况实在不能再耽误了。   他之前确实身体素质不错,但吃过缓释剂后脏器还处于恢复阶段,在此期间却没有好好休养,反而次次冒险,受了太多的伤,祸及根本。   前日把她从海里火里救出来几乎废了半条命,现在吊着一口气,眼看最后半条命也要没了,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少年想了想,灵光一现,“我去问问我妈妈。”   妇女裹着粗布进来,她后面还跟着这个家庭的男主人。   男主人长得魁梧高大,之前就已经听到儿子的阐述,过来是准备告诉纪湫一些事情。   小儿子在边上充当翻译。   “电话要在出了这个区域的镇子上才会找到。”   “但镇子里这里很远,途中随处都可能遇到危险,就像你们来这里时候那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打起来。”   “而且,就算你到了区域边界,要进镇子里面也很困难。镇子口又很多看守。是势力最大那波人的地盘,里面的人都是富贵家族,被保护得很好,贫民是不能进去的。”   小儿子翻译完了还顺道吃惊了一把,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到说山的那边还有城镇。   不过此刻少年的父母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想法。   夫妻二人挺同情这两个年轻人,但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   纪湫望着他们爱莫能助的脸,也没法再继续探听下去。   内心却觉得这事并非无路可走。   起身送他们出门的时候,少年正被他父亲拉在身边教训,落后半身的妇女拉着纪湫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她去找医生。   纪湫第一时间没能理解到她的意思,但后来跟着医生老伯去林子里给商皑找草药的时候,忽然又记起昨晚的对话,拉着医生问了通讯联络的事情。   医生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后来架不住纪湫死缠烂打,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秘密通道。   镇子口虽然管得严,但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进去。   医生经常会从这个通道进去,混到镇子里面去买东西。   “以我的动作,其实不可能逃得掉那些人的眼睛。那些人见钱眼开,你拿钱给他们,他们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当然没什么钱,之所以不被抓,是因为很早以前那个队长的女儿生病,我给治好了,他才允许我去城里买药品。”   纪湫一听有戏,眼睛马上就亮了。   现在对她而言,只要有一线生机,花点钱已经不算什么了。   纪湫没有丝毫犹豫,对医生道了谢就要往回走。   直到一口气跑到门口,才听到医生在叫她。   医生着急走进,喘匀了气,苦口婆心地讲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跑得这么快。”   纪湫帮老伯拍了拍后背,“抱歉,我有些着急,听说到镇子要走两天,我就一秒也不敢耽误。”   医生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湫,问她,“你难道想一个人去镇子?”   纪湫点了点头。   医生见状,表现得有些愤怒,狠狠地跺了跺脚,“你胆子太大了。你知不知道这途中会有多危险?老虎和黑熊那都是真真实实会来吃人的。就算是你足够幸运,遇不上这些野兽,那武装势力呢?这里几乎每天都要放枪。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挺得过两天两夜。”   纪湫沉默了,心里却越来越迷茫。   “可是我不去的话……您也说了,我先生他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再等下去,他可能就连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纪湫的声音弱下去,“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商皑持续高烧,伤口炎症,体力透支过度,旧伤又复发了,他的情况非常危急。   说不定此刻他也正努力地为活下去做斗争,他要是尚有意识,知道她为了自己安危却要放弃他活下去的机会,该是有多么失望。   正如商皑之前说过,他爱她,于是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把命交出去。   他的爱情那样沉默,却又热烈得像太阳,明亮得让她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可她还没来得及去意外,就又陷入失去的极度恐慌。   纪湫没有任何的机会来理清这混乱的一切,但她要为商皑争取最后的生机的心情,却无比坚定。   大概也是因为商皑此前也从未在她的事情上给自己留过余地,纪湫此刻也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的想法。   更遑论现在已经有一个可行的方案。   “我会做好我能做的所有准备,您放心吧。”纪湫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一些野外生存活动,但是这些比起原始热带雨林的跋涉,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只能说她并非一窍不通罢了。   医生见她低着头神色晦暗,叹了口气,“我有话跟你说。”   说完四下看了一圈,往里屋走去。   太阳悬顶,光芒炽热,纪湫疲倦地搽了搽汗,跟着就要进去。   却见医生不知何故,突然顿住,此时他只钻了半个身子进去,手上还捞着布帘置于脑后。   纪湫困惑地走进,还没来得及问情况,目光放进去,瞬间怔然。   商皑已经苏醒过来,他靠在床头,脸色青白羸弱,闻言,朝纪湫缓缓抬起眼睫。   他轻淡的目光放过来,在半空中与她交汇,纪湫的心弦再次绷紧几分。   医生老伯看见病人苏醒,激动的言语高亢洪亮,走过去就要为商皑复查伤势。   他显得乐不可支,不住地感慨,“真是奇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说着就回头看向纪湫,“瞧瞧,我就说嘛,你不必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的。”   在此期间,纪湫醒过神来,愣愣地低着头,僵硬地坐到了床边去,偶尔笑着回应一下老伯。   她紧·绷着背,手臂也僵硬地撑在两侧,手不断地捏紧,无意识地捏皱了床单。   纪湫的心脏跳的很快,咚咚地撞击着胸腔,没过一会就让她觉得有些累。   不知什么时候,纪湫留意到医生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抬起头去看,医生已经检查完毕,蹒跚地一步步走至床对面的凳子,艰难地屈膝坐了下去。   他打量着身前的年轻夫妻,面容郑重中带着几丝感慨。   “过几天我们这里会经过一辆运输车,我会帮你打通关系,让他送你们一程。坐他的车至少可以保证夜晚不被野兽伏击。也能尽量绕过战区。还能帮你们节省不少的时间。”   纪湫喜出望外地直起身来,“真的吗?那……我们大约需要等多少天?”   医生望着天花板思索了几下,“两三天的样子。”他逐渐笑开来,“你丈夫伤势恢复得还算不错,刚好可以休养几天,等到时候有点精神了再出发。”   纪湫先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而后又忽然上了脸。   那个“丈夫”被医生咬得很清楚,当着商皑的面毫不掩饰地说出来,让纪湫就好似被什么烫到,慵慵懒懒的样子一下子变得端正。   她没敢去看商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不知商皑有没有注意到纪湫微妙的变化,但显然医生老伯是一点也没看出来,于是便有了下面的话。   “而且你也好几天没合眼了,你丈夫醒了,刚好你也可以放心休息一下了。”   医生老伯满脸欣慰地看了看纪湫,又看了看商皑。   商皑微笑着朝老伯点了点头,礼貌得体地表示感谢。   纪湫被老伯无心的几句话冲击得头顶正冒热气,抬头看老伯要走,想也没想就要跟出去,“我还有药草没给您。”   没想到老伯直接把她赶了回去,态度十分不留情,“我不要你弄。”   说着把帘子外面的木门也给压了过来,艰难地磨着地板闭合上,牵动着整个屋子都在抖。   纪湫赫然愣住,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是双重阻挡。   厚重的布料摇晃几下,归于平静。   外面的鸡鸣狗吠也都已经听不见了。   屋子里一片静悄悄。   走钟声、电流音……以及,后背的注视感。   有如芒刺细细扎来,纪湫的后脖子慢慢生出几片细小的颗粒。   她不知为何感到紧张无所适从。   原本已经打算调整笑容,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面对,然而刚要转过身,就听见商皑开口,她就又瞬间毛骨悚然,就差跳脚。   纪湫抿着唇,圆圆的眼睛把他望着,面颊有些红粉,背在后面的手隐约可见到几分拧巴,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呆呆的。   商皑审视几下,眯了眯眼,就知道她肯定没注意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于是就又重复了一遍。   “到我身边来。”   纪湫有些犹豫。   商皑就咳了几声,好几次尝试说话,却都被咳嗽打断。   生病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   不过就只是想好好说话而已。   纪湫看他这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样子,害怕他才醒不久就又给咳得背过气去,就过去给他倒了杯水。   “你着什么急,有话非得现在说吗?”   商皑喝着水,却忽然握住纪湫的手腕。   纪湫惊了一下,握着杯子的手颤了颤,泼下几点水。   商皑喉结滚动两下,慢条斯理地咽下清水,抬起眼睛看她,唇瓣还晕着水色,他只是伸手慢慢地擦了一下,却未曾把目光挪开片刻。   从仰视角抬眼看人时,下眼白多少会露出来,他此刻未有任何笑容,被他注视难免有些不寒而栗,随着沉默的对峙,显得那种审视越发机敏冷锐。   就好像被看穿一切,纪湫不适地别开目光。   商皑力道猛地收紧,迎着纪湫愕然的双眸,紧锁起眉,质问她,“打算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又只身犯险是吗?”   纪湫诧异,“你到底什么时候清醒的?”   商皑狠狠收了收牙关,似乎是难以克制愤怒。   不等纪湫在追问,商皑就松开的手腕,展臂环过她的腰往前一带,纪湫毫无戒备,被按在商皑的胸前。   她惊魂未定,几乎是很快就想着要起身,忽然感觉发顶传来温热。   商皑的叹息在纪湫耳畔响起。   似乎是深感束手无策,他缴械投降般地喃喃道,“大概是隐约觉察到你又要做可怕的事情,被你吓醒的吧。”   纪湫的耳廓微痒,一缕碎发被商皑拂进了发中。   纪湫眼眶微润。   她脸颊挨着商皑的胸膛,衣料下的温度不如往日灼热,却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无论之前经历过什么,刚刚又是如何的激动和忐忑,此时她是真的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那一直被深深压抑的颤抖也随之歇止。   纪湫不知道为什么,从心里油然而出一种酸楚,在欣喜的同时,又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让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她重重地吸了吸鼻,越是想忍耐,喉咙口就越是酸哽。   房间里传来压抑的低泣声,商皑眸色瞬时紧了紧,低头望去,只见她深埋在阴影中,葱白的手指正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衫。   静默片刻,他缓缓伸出手,拨开了她被眼泪濡湿的碎发,指尖滑过她的脸颊,抬起她的下巴,迎着她泪光莹然的清瞳,轻轻地扬起唇角。   “是为夫哪里做的不好吗?竟让你这样伤心。”   纪湫瞳孔愕然放大,被这句话惊得不知所措,忽而又望见商皑那温柔的眼神中缓缓浮上的狡黠,就顿时又觉察到他这是在拿之前医生老伯的话在打趣她。   纪湫脸色涨红,十分不自在,起身想走,商皑拉她的手她也不理,然后就又听到他似乎痛得抽气一声。   回过头,就看见商皑按着胳膊,皱着眉头努力忍痛,同时也不忘牢牢注视着她。   那样子竟有几分可怜。   纪湫没再走,背过身去把眼泪擦干。   商皑昏了这么久,纪湫害怕极了。   他睡在床上,眼皮动也不动一下,脸色白得像纸,手伸到鼻子前面,连呼吸都很难感受得到。   当时她站在床边,就这样惶然无措地望着他,每提起一口气就会伴随着连串的颤抖。她像个出了故障的机器人,全身的骨骼肌肉都不听话地抽搐。   在这样的恐惧下被折磨得心力交瘁,以至于后来他毫无征兆地醒过来,纪湫都还是处于接受不能的状态。   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场梦,全然没有真实感,紧张地坐在床头,怀疑自己的眼睛,心绪也一团乱麻。   而在他身上感知到体温的那一刻,她内心骤然被某种熟悉的温柔变得安定。   安定带来的,是滔滔不绝的酸楚。   她喜极而泣。   几乎是没有了什么包袱。   直到被他的调侃惊醒,纪湫才忽然记起医生老伯那些给她埋了好多雷的话。   不能说有多羞恼,完全是恨不得打个地缝钻进去好吧。   “你想说什么赶紧说,我有事。”纪湫说话间连头也没回。   商皑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腰上的绷带好像松了,你来帮我看看好吗?” 第82章 他对她比热恋更胜   纪湫转过身去, 视线垂在下方,“哪里?”   商皑注视着纪湫,随便指了下。   纪湫脸还烧着, 没看他的脸, 更是没察觉到他的神情,坐在他身侧, 将他的衣物慢慢解开。   纱布明明才刚换过,干净且完整, 纪湫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松掉的地方, 于是困惑地抬起头去看商皑, “没有啊。”   商皑对上她眼睛的刹那, 眸底闪过几分异色,很快他别开目光, 指了指肩头,“那就是这里。”   纪湫将信将疑,把头凑过去看。   可商皑所指的后背仍旧包裹得很完美, 她正诧异,忽觉肩头一重。   商皑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胛处, 脸微转过去, 鼻尖就擦过纪湫侧颈, 说话间, 有虚弱的气息扫来。   却听他嗓音轻哑, 好似耳语。   “好累。”   纪湫身子紧绷, 有些茫然无措, 可听到这话,又怎么也动不了。   “那、那我扶你躺下。”   商皑不悦地皱了皱眉,“不想。”   说着双臂搭上纪湫的腰, 一点点地环住。   纪湫忽而愣住。   商皑的力道很轻,尚在病中,不如以往强势霸道,甚至处处透着一股虚弱无力,却比平时更让她无法抽身。   他身体高大,勾着头依偎在她怀中,单单只是重量,就已经重得让纪湫推不开。   “你这样难道会比睡下去更舒服点么?”她半指责半疑惑,就像几个月前,训斥着不听话的小商崽。   商皑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心里窝火。   心里一窝火,他就更不依不饶了。   “是的。”他油盐不进地答了句,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把纪湫搂紧。   屋子里变得更加闷热了几分,纪湫的背心透出点点细汗。   商皑头动了动,细密纤长的眼睫扫烫纪湫耳垂,他却不经心似地闭着双眼,在她耳边讲话,声音卷着热气,透着股疲惫。   “听说你守了我好多天。”   这种亲密的暧昧让她有些不太习惯,纪湫有些难堪地想要解释,下颌蜻蜓点水的一抹凉意令她瞬间怔了。   商皑的唇瓣还未离开,柔软丰润的弧若有似无地碰着她,低声道,“谢谢你有考虑到我。”   他对她比热恋更胜,依靠着她,紧贴着她,每一寸热度都是难抑的情愫,说出的话却这样客气礼貌,小心翼翼,就像是护着枝头雀鸟,唯恐惊扰。   纪湫最受不住这样的客气,连忙就说,“别这样说,我这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觉得有负担。”   商皑听着纪湫脱口而出的官腔,顿时就笑了,“真不愧是我们的纪总监。”   纪湫心间一跳,脸红成猪肝色。   自从那一夜过后,商皑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个注视和微笑,就好像比之前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让她总是很轻易地就慌张起来。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昔日面对这些调侃她总能很厉害地反唇相讥,但有些东西明白过来以后,就再没有了那种胜负欲。   商皑仿佛又累了,有些支撑不住地落了落身子,纪湫察觉,想要看他状况,身后的双臂却将她腰背上下环住,与此同时,一声如释重负叹息在耳畔飘起。   听得她茫然心颤,不由开口问他,“商皑?”   商皑过了许久,才似半梦半醒地冲她答一句,“嗯……”   说完就没了下文。   纪湫隔了一会,又向他提议,“你是困了吗?要不我还是扶你躺下去吧。”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在听她说话,应了一声,手臂微微松了松,却没解开。   纪湫就没着急抽身,把他身后的枕头朝下放平,一手扶着他一手又推着他,慢慢地侧躺下去。   等一切差不多,纪湫才慢慢准备从他臂弯中钻出去。   当她正要抬起商皑的手臂时,他却是故意加了力道,一双手臂瞬间重若千斤。   纪湫起先还没第一时间察觉,只以为是受力点的问题,直到商皑忽而将她揽入怀里。   纪湫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保持最后几分距离,抬头错愕地看他。   商皑安静地闭着眼,仍有睡意地缓缓开口。   “你和医生在门口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很开心你能为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纪湫抿紧了唇,放低了视线,抵在他身前的手轻轻卷起,不知如何回答,也学着他轻轻答了一声,就当做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不知从哪里送来几许凉风,拂过她的后背,带走绵绵燥热。   商皑眼睫抬起,底下一双眸色深深注视着她。   “虽然还有很多未知的坎坷,但我们最后能一起回家的。”   他说话不习惯带什么情绪,慢条斯理叙述着,就像是在说一条定理,理智又冷静,让人几乎产生不了什么怀疑的想法。   纪湫只觉得心上想被注入了什么,开始变得敞亮坚定起来。   “嗯。”   她依旧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重重地点了下头。   商皑摸了摸她的头发,额头与她相抵,“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很快了。山洞里我说过的话,请你一定要相信,如果回去你还愿意搭理我,我会努力弥补之前对你的亏欠。”   纪湫愕然。   所谓亏欠,在纪湫找回自己,搬出商家那一刻,就已把这一切当梦忘了,之后很长段时间都没什么感觉,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虽说她并非原主,也确实苦情伤心过,但事实这场婚姻没有人目的单纯过,最后也把商皑牵扯进蓝蝎会九死一生。   不说功过相抵,一路逃亡中他拿命相护,这份情深义重也难以再让纪湫再去想什么亏欠。   而对于商皑来说,他的倾慕者从来不少,但他最后娶的却是最可怕最危险的妻子。   他当然不知道纪湫换了芯,把她当成那个童年凄惨,早年就秘密成为蓝蝎会众恶魔中的一员,并在指示中怀着险恶目的嫁进商家,打算摧毁蚕食他所有的功劳和努力的女人。   不知内情,对商皑而言显然更加残酷。   可他却仍是对她说着“亏欠”。   纪湫心头千回百转,喉咙紧得发疼。   苦涩难言间,就又听到商皑低低地在他耳畔说着。   “我思考了很久,要怎么才能让你更开心一点。”   “你不喜欢我们家的那些人,那我们就不回去,在离海蓝金近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你喜欢养猫,就特地开辟一个地方给猫建游乐园,你喜欢跳舞,就买最好的音响设备,整层楼都是你的练舞房……那些让你委屈给你气受的人,以后不会再有。”   “下辈子我来照顾你,你就专心做你想做的一切。”   商皑慢慢沉下身来,声音也弱下去,分明疲倦至极,却仍是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们退休了,就去看极光,在大雪里有一间小木屋,外面是冷的,里面是热的……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纪湫在他身前埋着头,声音闷闷的,“那你得快点好起来啊,否则怎么去做这些事情。”   商皑顿了半晌,才迟钝地答到,“嗯,听你的。”   纪湫又道:“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商皑:“嗯。”   隔了半会,没听见她再说话,又问,“没其他的了吗?”   纪湫:“没了。”   商皑:“那就陪我一会。”   窗户外面的光暗下去,雨林中有野性难驯的动物从深处探头打量,虫鸣的声音清脆悦耳,清风不知从哪里来,卷起地上枯萎的落叶和尘土。   那片云朵走过,遮住的光芒重新投下来的时候,纪湫已经睡着了。   她这一睡,醒来竟是第二天中午。   商皑不知醒过没有,跟她一起仍在沉睡着。   她坐起来,看他安静地闭着眼,心想他也太能睡了。   两秒以后又忽然警惕起来,抖着手去碰了碰他的颈动脉。   还在跳。   纪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商皑忽然睁开眼,握住她落下的手指,抬头笑道,“放心,我还活着。”   纪湫心速原本放缓,却又一下子加快,紧张地别过眼去,“我、我不过确认一下。”   商皑吃力地慢慢撑起身子,额头有一层薄汗,仍是力不从心,自己却对此不怎么在意,用手拨了拨纪湫的鬓发,“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   纪湫抿着唇没去看他,挪着身子下了床,边穿鞋边回答,“睡了有一整天了,恢复的差不多了。”   说完就要出去,商皑伸手拉住她,“医生来过。”   纪湫视线放在商皑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在一点点上升。   视线像是被烫到,看了眼连忙移开。   她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心间突突地跳着,喉咙发着干,声音很不配合地有些哑,“什么事。”   商皑朝后躺了躺,眼睫垂下,放开了她,“明天下午车就会来,我们现在就要准备了。”   纪湫并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他,“医生来过?”   商皑不知道她的关注点怎么在这,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当时你还在睡觉,后来大家都有来过,但害怕打扰你,没坐多久就出去了。”   说着顺手捞了边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放心,你的睡相很乖。”   眼睫遮下一抹狡黠。   纪湫头上很快就窜出一缕白烟。   她背后过了一遍电,横着眉毛回过头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这些都不重要,赶紧收拾收拾吧。”说完又赶紧起身,借口肚子饿,大步流星地钻了出去。   纪湫没来得及看商皑在背后的表情,站在门外面时,紧张感才总算消失。   她望着头顶的太阳,深深吸了口气,背靠着墙面,低头看脚尖。   脖子被虫子咬过,有些发痒,她若有所思地挠了挠。   从那一夜到现在,她好像都还没真正地醒过神来。   =   第二天一大早,家中的两个儿子就赶着牛车,拉着商皑和纪湫前往了二十公里外的大路。   正好下午两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辆翻斗小货车渐行渐近。   老大赶上前去在路中间挥了挥手,把一封信交给了下来的司机。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叼着烟接过信看了眼,接受了老医生的托付,长臂一扬,允许纪湫和商皑上车。   两个少年人和司机交谈了几句以后,来到身后与纪湫挥手作别。   纪湫之前打听过老医生一个在城中的地址,商量好了以后会寄东西过来。   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她希望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里形势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或许就又会迁往别处,到时候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联系了。   看着远处慢慢缩小的两个少年,纪湫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当车翻下一个山坡,再也不见他们的身影,纪湫才回过头来。   商皑在对面安静地看她,留意到纪湫神色的暗淡,缓缓开口评价。   “他们很善良。”   纪湫靠在车边,抱膝坐下,随着大货车的颠簸左右摇晃。   “能遇上他们,真的很幸运。”纪湫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干粮,这是临走之时,那位妇女强塞的,“那一夜你昏迷的时候,不止我紧张,他们也很紧张,手忙脚乱地一宿没休息。”   商皑是大儿子背下山的,医生是小儿子背过来的,回想起那一夜的兵荒马乱,扰得这第二天还要辛苦劳作的一家子没怎么休息过,纪湫很是觉得难为情。   商皑手肘撑在膝盖上,透过漫天的黄沙远眺亭亭如盖的杉木。   他昏睡的时间占大多数,没怎么跟他们交流过,如今分别,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生活。   车程很长,司机师傅可能明天下午才会到小镇口。   到时候他们和守门的人打通关系,再从秘密通道爬进去,可能就是晚上了。   纪湫舟车劳顿,在车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   半夜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枕在商皑腿上。   察觉到动静,商皑睁开眼,“怎么了?”   纪湫起身,“没压到你吧?”   商皑盘着腿,看着她道,“你又不重。”   纪湫怔了怔,侧身靠在车边,与他并坐,空气凝固几秒,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现在几点了?”   商皑转头看了看车内的时钟,“凌晨三点左右。”   纪湫哎呀一声,拍了下腿,“你早该吃药了傻子,怎么不提醒我啊!”   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找出药瓶,又四处搜寻老医生送的布包,在里面翻出水壶。   递给商皑的时候,就发现他睁大着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   纪湫匪夷所思地问他,“怎么了?”   她困惑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那个词大概确实是无心脱口而出。   商皑喉结滚了滚,神色不太自然地撇开,有些别扭地答了句,“没什么。”   说着伸手接过纪湫的水壶,后来又发现自己步骤错了,就又准备把水壶放下去拿她手里的药片。   车胎碾过一块大石头,整个车后座剧烈地摇晃几下,水壶泼出大片水来,商皑再没法把水壶放下,只好抓在手里。   纪湫看他准备要抬那只伤臂,连忙制止。   然后她就用某种无语的表情审视着他,略带命令口吻,“张嘴。”   商皑犹豫几下,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车厢里漆黑一片,纪湫看他拘束地微微张开半分,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嘴巴再张大点。”   商皑流露出几分荒谬,正要说什么,纪湫忽然把手捂过来,药片就这样被强行塞了进去。   喂进去之后,纪湫就退了半身。   商皑却像是丢了魂儿似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也不说话,药片在口中化出苦味也浑然不觉。   直到纪湫哭笑不得地提醒他,“喝水啊大哥。”   商皑这才迟钝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药片几乎都已经化完了,清水只是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吞咽的时候,商皑脑子都是乱的。   大概是这一场病下来,把他的智商烧掉了不少。   车上的旅行很是艰苦。   商皑尚在病中,车上摇摇晃晃,让他晕得难受。   他忍耐力极好,皱着眉闭目敛神,一路上把身体的痛苦憋了八分。   纪湫看他额头冒汗,过去问他,他只道自己是热的。   车厢中闷是真的,纪湫也热的难受。   直到车抵达镇子前面的关卡,商皑一下来,走了个蛇形步,抱着大树阵阵干呕。   他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泡过药片苦不堪言。   抵达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几小时,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时针指向两点。   通过这位送货的大哥,纪湫和商皑见到了镇子关卡的领队。   等了一段时间,几个人过来带着他俩到了河边的营帐里,一个高头大汉坐在长桌前,目光如鹰锐利。   纪湫和商皑一进去,就被极度恶狠和警备的目光审视了个遍。   过了会,那人才挑着浓眉,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身侧的翻译开口,“听说你们想进镇子,要干什么?”   纪湫早就打好腹稿,“我们不是这里的人,进城只是要联系家人,还请您通融一下。您要什么我们都能给您,只要您让我们进城。”   领队打量着这两人。   这二人虽然衣衫脏乱,但不难看出良好的素养和气度,显然不可能是当地人。他方才还在好奇这两个亚洲人从哪里来。   纪湫心中有些忐忑。   之前她向医生老伯打听过,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实际上相对而言还算有原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钱。至少对于有钱的人,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好人。   这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买卖,他不过只是个小守关的头头,胃口也不敢太大。   饶是如此,纪湫还是唯恐会出什么意外。   正七上八下,翻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说能给我钱,我又怎么信得过你们?”   纪湫看了眼商皑。   暗示他自己介绍。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那个领队眉头紧皱,像是有些不快。   翻译向纪湫使了个眼色。   纪湫飞快反应过来,看样子这个领队在忌讳什么。   他不愿和商皑对话,纪湫只有自己来。   “抱歉,我们现在情况窘迫,不能预付什么,但我们可以承诺,一旦您放我们入城,家人一定会携答礼如约奉上。”   “我先生是华国A城商氏集团总裁,旗下光年天渡邮轮公司目前位于全球新十大品牌之首,远洋邮轮敦煌黎明号就是在这里诞生的。”纪湫挑了商氏最早建造使用,名头最响亮的一位。   纪湫不卑不亢地阐述着,商皑目光意味深长地放在她身上,她自信的口吻,何尝又不是对他的信任。   虽说商氏在新兴互联网产业领域中也有涉猎,但目下对于他们而言,世界级邮轮集团显然更有说服力。   纪湫说完,翻译助手就已经查找到了关于商氏的信息。   他呈给领队看的图片中,有刚刚纪湫提过的商氏光年天渡邮轮集团最早的敦煌黎明号,也有后来的历史华章系列“西岚赋”、“醉风歌里”等等。   这一艘艘重量级的邮轮远远看去便是不同味道的豪华与奢侈,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部设施,都是高端而璀璨的。   这吨吨的吃水深度,跟真金白银又有什么区别。   当领队再次打量商皑的时候,对他进行了更为深刻的评价——一看就很有钱的男人。   关于商氏,下一则就是商氏夫妻被绑架后葬生火海的新闻,商皑的照片在网上也流出来了一张,虽然不是大头高清照片,但以领队的眼力,几乎是没有什么障碍地和眼前人对上号。   不用怎么思考,就知道这二人定然九死一生,落难到这里,急切想要和家里人联系。   这样一来,他们的境况和请求也就联系起来了。   纪湫看领队神色松缓,猜测这事大概很快就会有结果。   果真,那位领队下一秒就和颜悦色地对他们笑了起来。   虽然他笑起来实在很狰狞,但纪湫也还是硬生生地让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毕竟接下来听到的话挺令人开心的。   “我们长官说,今天时间很晚了,二位现在进城难免有些危险,长官提议派人护送二位贵客入城。届时如果二位想要休息,可交代我等安排旅舍,等待商氏的贵客大驾光临。”   一下子被称为“贵客”,商皑和纪湫表示,受宠若惊。   事情仿佛在往好的情况发展。   被带到林子外面的边防处,两个守卫保驾护航,直到前面出现一段幽黑的水路。   翻译早前就有提醒过,这段路因为特殊情况,需要他们独自穿行。   穿行的过程有点艰难,条件有些艰苦,需要他们从管道爬行两公里,方能抵达前面镇子。   守卫和商皑纪湫言语不通,打了个手势算作告别,就转身离去。   目下森林一片漆黑,只有前方流水潺潺。   商皑波澜不惊地看着纪湫,问她,“你前面我前面?”   纪湫左右想了想,觉得两种场景都有点不太好。   但总得有个答案,于是她还是选择让商皑在前面。   “我很容易迷路,还是你在前面带我吧。”   “行。”   说完,商皑就把电筒打开,咬在了嘴里。   纪湫看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钻进了小渠里的那根大管子里面。   纪湫就没有商皑这么胆肥。   她望着这种恐怖片场景,还是有些挪不动脚。   四周黑压压的,纵横交错的管道历史久远,设施落后,很有三十年代的陈旧感,而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钻进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管道,爬行足足两公里。   这种往前爬不快,往后逃不掉的处境,让她感到极度危险。   直到商皑久久等不到纪湫,钻出一颗脑袋来瞧她,“怕了?”   纪湫咽了咽口水。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商皑看她良久,朝她伸出手,“没事,也就最多一刻钟就到了,我刚刚进去看了下空间,你勉强可以鸭子走。”   纪湫正要伸出去的手猛然顿住。   商皑却一下子握住了她,回头前对她笑了下,“加油,涡轮增鸭。”   纪湫:“……”   纪湫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会和自己引以为豪的鸭子走说再见了。   伸脚踩进水里,沁凉感顿时冲上颅顶,冻得她一哆嗦。   商皑嘴里叼着电筒,前面被照亮了一大片。   管道上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苔藓和虫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热带的生物多样性属实令人惊叹。   管道常年废弃,里面也是危险重重,蚂蟥蝙蝠携带病菌和毒素的生物比比皆是。   纪湫和商皑耽误不得。   她闷着头跟商皑步步挪动,膝盖和半截小腿都泡在水里。   掌心按下去的地方,时不时会有虫子动弹的触感,好在这些她都忍了下去。   但事实证明,她越是克制脑袋里的想法,就越是有更多的想法窜出来。   在十分钟以后,纪湫就开始胡思乱想。   她先是想到了久远年代的港式僵尸片,然后是美式血腥恐怖,最后是东南亚神秘文化。   后者那种神神道道的东西显然更为上头。   脑海里正好浮现类似欢天喜地七仙女里面阴蚀王形象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尖锐的“吱吱”,然后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大惊失色地跑过。   纪湫一声尖叫,伸手就抱住了前面的男人。   商皑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撞,往前扑去,脸朝地面啪嗒一声,大门牙差点都给磕缺了。   “商皑你是捅了老鼠窝吗!”纪湫吓得声音都在飘,然后又很快想起什么,“啊……你你你有没有弄到伤口啊?”   商皑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把电筒含在嘴里,瓮声瓮气地回答,“又添新伤。”   纪湫大惊失色,忙问他,“哪里?”   商皑爬了两步,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纪湫想了想,顿时涨红了脸,再也不说话了。   羞恼感冲淡了恐惧,周围的空气热起来,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毛骨悚然了。   后面的管道位置宽阔了些。   大概是因为接近城镇,肉眼可见地下管道的环境都好了很多。   纪湫和商皑钻出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慢慢有了亮光。   在奔波劳累了一天两夜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镇子。   管道的前面被人用钳子剪出一块洞,纪湫和商皑钻出去以后,找了小溪稍微修整了下面容,马不停蹄地往城里去。   商皑的衬衫洗过后血污除尽,白天温度高,挂在身上很快就干了,走在路上看上去也算是衣冠整洁。   纪湫借了一套少年的黑T和短裤穿,休闲舒适的中性风,只要稍微把头发梳干净,看上去并不显得狼狈。   由此两人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也并不扎眼。   边境的小镇子不似大城市那样繁华,却有独一无二的淳朴风情。四面都是黄土建造的矮房,一眼便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对面山头,架起的塑料顶棚是唯一的艳丽装饰,除此之外便是随处可闻的乐器击打声,有时两边相杂,却也不显聒噪,只让人觉得热闹。   今天大概是赶集的日子,镇子各处街道人山人海。   四面摊位陈列的玩意十分新奇瑰丽,但纪湫无暇欣赏。   她满心满眼都是联络外界。   商皑带着纪湫在人群里逆行,他们走得很快,七歪八绕地就远离了热闹。   走到僻静之地,顺着巷子一路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小卖部。   小卖部并不大,只买点烟酒,主营业务是一个小游戏厅。   纪湫找了家当铺,当掉了一颗耳环。   这颗耳环是蓝蝎会发下来藏毒用的,材料不差,得点电话费还是可以的。   小卖部老板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见纪湫和商皑是外地人,不愿意只挣点电话费。   眼下的事情刻不容缓,只要能与外面联络,就算是多给点钱也无妨,于是就在这里以比原本售价高一点的价格买了一些饼干泡面和水,反正他们也饿了。   老板赚了钱,大手一挥,就允许纪湫进去打电话了。   纪湫几乎毫不犹豫,按下了夏树的电话。   现在最有可能帮得到他们的人,只有书中的男主夏树。   电话所在位置,是游戏厅里。   游戏厅里面很黑,被厚厚的帘子挡得严实,纪湫进去以后,帘子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光挤进来。   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那头来自夏树的回答。   “叮”声响起第三下,纪湫心急如焚之余,抬眼看了下对面。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个反光的锡纸片,里面映着几片长长的身影。   =   “好久不见了,商皑。”   孟兰宴自黑伞阴影下微笑打量着商皑。   天际阳光灼灼,把地上烤出一股焦味,却唯独温不透孟兰宴脚下的阴影。   商皑不动声色地静静望着孟兰宴,眉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孟兰宴好整以暇步步走近,朝里撇了一眼,挑着眉毛故作困惑地问他,“小六呢?”   商皑不答,眼中的警惕却越加浓烈,牙关咬得唇角也开始颤抖。   这话一落下,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迈开步子。   一拨人大力捞开帘子,另一拨人上去对付商皑。   他们看出商皑身负重伤,毫不犹豫朝着他的伤口下手。   眼看就用动起手来,就见帘子里面传来个欣喜清甜的声音。   纪湫站在门口,先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过后眼眶就一颗颗地掉下眼泪,颤抖着唤了一声,“大哥……”   像是不确定自己所见,纪湫跑向孟兰宴,“真的是你吗大哥……呜呜,你终于来了……”   孟兰宴宠溺地拿手揉了揉纪湫的发顶,将泣不成声的纪湫往怀里揽住,下巴磨了磨她的额头,温柔地安慰道,“是我,大哥来接你了,乖,不怕了不怕了。”   说完朝亚伦斜睨一眼,亚伦颔首领会,把伞给了他,自己则退到了阳光底下。   孟兰宴接过伞,把纪湫那块遮好,又温声慰藉几句。   纪湫认真听完,乖巧地点了点头,抽噎几下。   孟兰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又环着纪湫的肩,将她往怀里紧了紧,等她情绪稳定了,才慢慢地带着人往路边的车走去。   路口前面是一条长坡,石砖年代久远坑坑洼洼。   车停在外面,露出半截车尾。   眼看两人就要消失在墙外,阴翳之下,纪湫微转过头来。   她眼眶湿润,在暗中闪着光点,可这转瞬即逝的一眼中,却藏着一抹森然的机锋。   商皑身上强势的武力紧固松了,他被人朝前推了一把。   踉跄站稳,他望着那辆车门合上,引擎发动过后渐行渐远。   他望着那处逐渐缩小的黑点,眉间深陷出一道暗影。   几乎是被押送着上了后来赶到的越野。以防万一,商皑被强行注入了镇静剂,难以抵抗的睡意袭来,商皑最后看到的,仿佛仍旧是纪湫最后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与其说是暗示,不如是嘱咐。   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   或许还有几分解释。   因为说过彼此要坦诚,所以即便是冒着危险,纪湫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真的对他再无任何隐瞒,也希望他能安心,再待时机。   纪湫坐在车后座,望着前面似乎能通达天际的黄土路。   身侧孟兰宴冰凉的手指触碰而来,她转眼便对上他温柔疼惜的眼睛。   “刚刚在那个里面做什么?”   他问得漫不经心,就像是无意提及的一句关心,但纪湫却悄悄警觉起来。   面上若无其事地回答,“肚子饿了,买了些东西,他等在外面的时候,进去洗了个手。”   说着就低头瞧了瞧周身,难为情地笑着,“我全身都是泥巴,臭烘烘的,大哥不会嫌弃我吧。”   孟兰宴随即笑开,“当然不会。”说完伸手捞过纪湫的脑袋,额头抵在她的眉心上,朝她轻缓吐露一句,“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啊。”   说罢又弯着眼睛放开,碧绿的瞳眸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兴味。   纪湫朝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好困……大哥,我能睡会吗?”   孟兰宴宽容地点了点头。   纪湫便侧着脸朝窗躺去。   她哪里睡得着。   只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心里的怒气和悔意压得她连呼吸都是痛的。   商皑尚且都极度不甘,纪湫又能比他沉得住气多少?   只是当时看见他们对阵剑拔弩张,商皑又重伤未愈,真要是动起手来,他恐怕就真的性命难保,孟兰宴和亚伦从来看商皑就不顺眼,保不齐就一个“不小心”把他直接打死了。   危机形势迫使她迅速冷静下来,强迫自己调整好状态,出去先打消孟兰宴疑心,之后再从长计议。   最后一辆车停靠在路边,一个制服男人在小卖部前买了包烟,用流利的当地方言问起老板,“之前那两个人在你这里来干什么?”   老板一看这些人的架势就被吓得两股战战,瑟缩着回应,“就买了点东西,还有她说要上网,不过你们来了她就没来得及上得了。”   纪湫和他之前交流大多使用手势,几番交流下本来就理解困难,老板错当纪湫拿手指戳数字按钮的手势为按键盘和戴耳机。毕竟他家做游戏厅,根本就没想过有人来这会专程打电话。   他问纪湫上多久的网,纪湫说只上一分钟,老板哪里愿意,后来听她说可以买点食物,老板这才答应让她上一分钟的网。   他全然没意识到,纪湫说的是打电话,而不是上网。   制服男看老板这样子也不像撒谎,转头就跟孟兰宴说明了情况。   等那些人走了以后,老板忽然听见后面电话响了,赶紧要去接电话,然而待他先问了一句过后,对方就直接给他挂断了。   老板很是莫名其妙,对着听筒骂了一声。   三天后,纪湫下了飞机。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一辆车中。   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中,身前身后一片漆黑。   之前纪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睡着,这导致她每一次都弄不清方向和地点,但现在脑袋的钝痛感告诉她,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给她的水里加了安眠。   纪湫揉了揉眼,吃力地撑起疲软的身体,朝前面的司机问了一句,“请问这是哪里?”   车厢里一片昏暗,前方驾驶位更是阴翳沉沉。   “这里是基地,我们正在前往您位于东南山顶的别墅。”   前方弯道,一抹月光投了进来,照亮了司机的脸。   他从后视镜里来,一双桃花眼轻缓地弯了弯,“您好,我是你的司机,琼斯。”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位给她开车的年轻司机,正是夏树。 第83章 “我也有话要说”   纪湫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做梦, 甚至暗暗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刺痛告诉她,夏树确实来到她身边了。   纪湫迫不及待倾过身去, 想要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便见后视镜中夏树抬起手指置于唇前,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随后, 他的目光朝下移了几分。   纪湫瞬间恍然。   这是蓝蝎会的车,里面保不准会有监听设备。   纪湫在外面待久了, 警惕性也弱了, 竟差点忘了这一茬。   大约十分钟后, 轿车驶入了别墅下的停车库, 纪湫先一步乘坐电梯上了楼。   待厚重的门一打开,面前蹲在茶几后擦地板的喜娜抬头愣了瞬, 便泪眼汪汪地奔过来。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喜娜听说你掉海里了,都快哭死了。”   纪湫安慰她两下, 就又打量着四面的装潢,“基地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   喜娜擦干眼泪, “我们之前的基地在您和领袖大人走后不久就暴·露了, 来了好多人开枪开炮, 不过喜娜命大, 最后还是跟各位大人们逃出来了。”   纪湫怔然, “那你知道来的都是什么人吗?”警察也有可能, 蓝蝎会那些对头也有可能。   喜娜茫然地睁着眼, 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时候天太黑了, 我正睡觉,还没来得及穿鞋就被纪骁拉着一路狂奔。身后全是火光,我吓得根本不敢回头。”   这时电梯门开了,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制服,笑眯眯地站在了门口,声音阴柔,“两位小姐姐在叙旧呐,不好意思打扰了。”   夏树故意变着音调说话,那声音听着与之前风格迥异,纪湫甚至都在怀疑他是不是会伪音。   喜娜被夏树一看,脸颊就红了红,“没有。”说完就如有所悟,向纪湫介绍,“这是组织里给您新配的下属,名叫琼斯。纪骁最近几天吃坏肚子,拉肚子拉的很厉害,上面就怕到时候没人来接您,所以才又派了人给您。”   纪湫一听到“拉肚子”,就知道这事不简单,下意识回头瞧了眼,只见夏树冲自己弯了弯眼睛,即便是被口罩遮了大半张脸,依旧看得出一丝难为情。   这般神色,几乎是印证了纪湫的猜测。   说话间,听见楼上传来抽水声,纪骁扶着墙从里面出来,看见纪湫时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一冲下楼梯,就在纪湫五步开外刹住了脚,脸色涨红地转身跑向一楼的洗手间。   喜娜十分暴躁地在背后骂他,“你能不能固定用一间啊,我消毒也很累的好吗!”   纪湫不再理会这二人的吵吵嚷嚷,转身向夏树提议,“你带我去一趟医务所,我想商皑大概会被安排在那里。”   夏树道:“您猜的没错,商皑现在确实在那里,等您梳洗好我就带您过去。”   纪湫点了点头。   喜娜耳朵尖,一听见“梳洗”二字就殷勤地跑了过来,要准备施展拳脚。   纪湫这几天都在奔波,路途中条件有限,她只是简单地洗了个头,现在周身衣服汗淋淋黏糊糊的,贴在皮肤上很是不舒服。   浴缸里盛满热水,纪湫在里面泡过几分钟,疲惫感就已经消失了许多。   不愿让夏树久等,没一会就匆匆起了身,换上衣服走出去的时候,实在是觉得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因为室内有可能装有监听,所以纪湫就提议步行至医疗部。   好在医疗部也在山上,走个半小时就能到,并不算远,勉强可以拿散心当借口。   从别墅出来,隔了百米远,周围再无人迹,纪湫才沉声开了口。   “您是怎么来这里的?”   夏树眼睛里始终带着的笑意轻轻退却。   他不动声色地朝纪湫走近了些,回答道:“前天才刚到这处基地,跟您一样,来的时候被蒙着眼睛,还没弄明白基地准确方位。”   风穿树林,抚弄出簌簌声响,让此处静谧里又更添几分阴森。   “我几天前跟您打过电话。”   “我知道是您。”夏树眼睛映着月辉,笑起来的时候潋滟如水,“我根据来电查到了地址,通过网络黑进摄像头,然后就看到了您和商先生。”   纪湫面露诧异,同时也感到庆幸,好在夏树身边有位厉害的技术员,否则他们就真的要与成功失之交臂了。   林间有兽类嘶鸣,把夏树微弱的声音盖得断断续续。   “我是从另外的基地换过来的,这次能够遇上您,也实属侥幸。我来这里的目的,不单单只是带你们二人出去,还有……”   月光被一片云彩遮住,整个天地顿时漆黑一片。   待云朵飘走的时候,夏树也悄然离开。   只有纪湫愕然驻足原地,半秒后才回过神来。   她沉默地盯着脚尖,耳畔依稀还荡着那若有似无的四个字——伊瑟拉瑞。   伊瑟拉瑞,传说中一种深藏于极寒冰川中的古老病毒,以其畏寒喜热而得名“光明天使”。   要知道这种病毒在小说中只存在于对话中,男女主专心应付的也只有R博士最新研制的后代药剂。然而这种比药剂更为可怕的存在,偏偏在纪湫这里,成为了现实。   常言道,光有多炽盛,背后阴影便有多浓厚。   伊瑟拉瑞正是如此。   它外表温和亲善,几乎不会让你有任何不适,甚至还让你在起初感受到一种如沐春风的惬意温柔。   而它内心狠毒至极,将你视为青蛙于温水里慢煮,一点点蚕食你的器官,破坏你的免疫能力,最终死因竟是千奇百怪。   因为作用周期相当长,查找到根源已是难事,就算查到了,也将发生难以挽回的爆发。   蓝蝎会所作所为当真毫无下限,残忍难言,令人毛骨悚然。   而孟兰宴有势力,有金钱,有人才,有渠道,这些东西散播出去根本不是难事。   知道蓝蝎会真正的下作目的,纪湫难以形容心中的惊骇。   纪湫捏了捏拳头,思考了又思考,才出圣颤抖地问夏树,“这些东西,在哪里?”   夏树微扬起眉梢,双手插兜,看向天空,喟叹地道了一声,“还能在哪里呢。”   纪湫只觉视线紧战,瞳孔难以松缓。   这话听起来,东西应该是在R博士的实验室里。   在这荒郊野林间走了许久,彼此无言间,又听夏树忽然沉声,“但是我们动作该加快了,如果R博士研制成功,原始数据和样本都会护送到别处小心保存,蓝蝎会狡兔三窟,到时候再想找,那就是大海捞针了。”   纪湫还在揣摩着刚刚那些只言片语中储存的信息量,下意识地悉数原书看过的有关“光明天使”的情况,夏树的话并未被她真正听进心中,一时间没能及时回答,直到忽觉身侧风来,才意识到夏树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如今正站在身后两步开外。   此地荒芜,周遭甚至还有野坟,夏树头上一抹浓翳投下来,盖住他大半身。   他静默地审视纪湫半晌,才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缓缓走近。   “纪小姐,您应该能助我一臂之力的吧?”   夏树寒着眼望纪湫,让这原本温和的话语,听起来却带着几分胁迫之意。   对峙几秒间,有光透过来,零碎的冷芒撒进他的眼里,才让他看上去又温和随性了些。   “之前竟然不知道我即将要接待的主人就是纪小姐,实在无法形容这是一种惊喜还是一种惊吓。您什么时候进入的蓝蝎会我无意过问,我相信我的眼睛,我不会看错人。只是纪小姐这事情,我却很难向别人解释的清楚。”身前的青年笑了笑,眼中流转着一抹机锋,“您这次的一切援助,我今后定会一字不差地告知上面。”   纪湫心领神会,沉吟着看向地面,良久以后,才缓缓地告诉他。   “我答应你。”她说着,一双眼睛淡然地看向夏树,又不疾不徐地叙述,“我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觉得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想回的不过是一个安全和平的家。”   夏树怔然了一会,深吸了口气,双肩释然地塌下,“纪小姐很清醒。”评价过后,又听他略有些怅惘地说道,“那东西要是真的出去了,何曾不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纪湫不再言语,只觉得自己从此刻开始,大概也已经算是一个卧底了。   虽说原主进了蓝蝎会,因为废,以及某种隐秘的用处,并未做过什么恶事,但最终要全身而退却并非易事,从今天开始,与夏树互惠互利,精诚合作,未尝不是一条出路。   前方山头隐隐传来亮光,大概就是医务部的所在了。   只是在抵达此处之前,需要走上一条漫长的山坡。   纪湫大汗淋淋地爬着,又不由借着月光打量了下夏树。   虽然当时他的神色绝称不上友善,但现在回头一想,若是夏树真的不信任她,怎么会向自己表露身份?更别说直接对她挑明了“光明天使”。   这样想来,他不过也仅仅是想从她这里要一句准话罢了。   思及此,纪湫心中也慢慢卸下心防,闲聊着问起他来这的过程。   夏树再没什么隐瞒,甚至语气间颇为夸大其词,冲纪湫吹起了牛皮。   “且说我那时候,真的是水深火热,腹背受敌……”   蓝蝎会中渗透进卧底不足为奇,盘根交错的领地间也不是所有人都忠心耿耿,夏树在外基地正要这么一位“朋友”。   这位立场中立,拿钱办事,夏树早前就在密谋这件事,前几日正好碰到了机会,这才一不做二不休,隐姓埋名,层层掩盖,进了基地。   蓝蝎会正因上次的突袭元气大伤,各方管控还未彻底恢复到原先滴水不漏的状态,后夏树突逢变故,转危为安,又趁机顶替了一个名叫琼斯的亡者,有了三等的身份,这才有机会被换到了高层所在的主基地。   这一切除了夏树的随机应变的才智与步步为营的缜密,运气无疑也占着绝对地位。   夏树这声音但凡再大点,就跟讲相声没区别了。   纪湫见他讲得越来越来了兴致,斜眼打趣一句,“我如果不泡一盅盖外茶,都对不住你的口才。”   夏树是个极度话多的人,说到兴头上,别提这里危机四伏,就算是刀身火海,他也能给抛到脑后,这让纪湫看着这位与自己结为同盟的队友,一时间内心极度焦虑。   他原本还要滔滔不绝,忽然看见前面多了道人影。   人还没看明白,却已被阴沉沉的气场吓得不由噤声戒备。   纪湫和夏树站在台阶上没再朝上,上面那人缓缓走入了光中。   月色凉得像一泓泉水,清透地浇在他一侧脸庞,在他身上留下泾渭分明的光影,明处眼眸已是幽深,暗处更是鸷沉。   即便是商皑如今受伤缠着绷带,行走时也照顾着伤情微勾着腰,却也拦不住他凌冽压人的慑力。   夏树原本还想上去打招呼,但没见他脸上有任何看见自己的惊喜,不由抿着唇流露出委屈巴巴的神色来,求救似地看着纪湫。   他虽然情商不高,在这方面更是迟钝,但依稀知道现在能求到的也只有纪湫。   却不想纪湫比他还要迟钝,商皑这一丝不快她都未能发觉。   商皑这放在二人身上酸涩不悦的黯然,在纪湫眼里就跟他平时的臭脸没区别,且唯一能想的到他臭脸的理由,也只有他如今的伤势。   纪湫下意识想跑过去询问,却在瞬间迟疑。   眼下四处眼线,她不能同昔日在外面那样随便。   抿了抿唇,眼中的光被强行摁灭,既不能表现得过于关心一个下人,也不能体现自己专程来接他的目的。   她原本是想进医务部的时候给自己随意拿点安眠药,然后“顺便”领回商皑,却没想到商皑自己先下来了。   纪湫咳了咳,对夏树道,“我走不动了,你去里面给我拿药。那谁……你陪我休息。”分明是对着商皑说的话,从始至终却未能看他一眼。   夏树忌惮地看了眼商皑,两步并作一步飞快地爬上了长阶。   纪湫环顾四周,看到路边右手侧正好有一座简单的石柱小亭。   商皑跟着纪湫走过去,在她身侧落座。   不知这里有没有藏着摄像头,纪湫捏腿的时候趁机往座位底下查看几眼,没发现监听设备,这才敢压低声音跟商皑说话。   “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纪湫说话间只一下下地敲击着酸胀的肌肉,并不看商皑。   商皑也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那一线把基地包围的密不透风的山脉。   “没。你呢。”   纪湫摇摇头。   商皑微侧头,目光从眼角放在她身上,“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   纪湫能认出夏树,但商皑却不一定。   此时的夏树,跟之前在大家眼中的夏树,可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别说大半张脸都用口罩遮了,就算是露出的上半张脸也跟原先天差地别。   据说这幅样貌,就是那个死去琼斯的样貌。   之前纪湫是注意到夏树耳朵后面的红色胎记才认出他来的,后来夏树问起,纪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这些描述都出现在书中。   事实上不止红色胎记,连他咯吱窝有颗痣她都清楚……   纪湫防备地看了眼四周,把脚伸出去,“你给我系一下鞋带。”   商皑露出些许将信将疑的神色,却还是在她身前半蹲下去。   纪湫的鞋带从来都系得潦草,一边大一边小,岌岌可危地挂在鞋面上。   只见商皑眉头有一瞬的折起,当真就伸手出去,拉开了她的鞋带。   纪湫欣慰于他竟做得像模像样,装作指手画脚倾过了身去,“他是夏树。”   纪湫说完,商皑等了两秒,挑起眉看向她,对视中,他问起,“然后呢?”   纪湫眨眨眼,“你不惊讶吗?”   商皑翘起一边唇角,垂下眸子,继续又帮她系另一只脚的鞋带。   纪湫狐疑地打量他,双手叠在膝盖上,见他手指慢条斯理地在鞋面上扯开出两个小垂耳,才又斟酌着说,“如果说还有其他的,那就是……”眼见着就有一队巡逻员下来,戒备的目光投过来让纪湫顿时改了口风,“难看死了,重新给我绑。你这个人真是笨手笨脚的。”   商皑叹了口气,还真把鞋带又扯松了重新绑。   对面巡逻队为首的人认出纪湫,远远地冲她颔了颔首,纪湫点头回应,对方才慢慢收回怀疑的打量,带着队伍继续往下走。   留意到四周再无旁人,纪湫连忙把脚从商皑手中缩回去,以免他又去重新绑另一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以后找机会告诉你。”   纪湫刚说完话,正戒备着风吹草动,忽然面前光亮全无。   她回转目光,正好迎上商皑深邃的眼睛,始料未及,心跳瞬间漏掉一拍。   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就突然感觉手腕传来阵阵刺痒。   低头看去,商皑已勾下她挂在手腕的头绳。   “吱嘎”   一声清脆声响。   纪湫几乎是下意识就从凳子上起身来。   夏树躲到后面的时候,已经被发现了,他尴尬地从树丛里探出脑袋,露出苦笑着的一张脸,示意他们继续,且又用五指并拢在头上挥了挥,表示自己还会为他们的爱情站岗。   纪湫莫名其妙就有种被撞破的心虚,脸无声无息地烫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来,僵着身子就要走。   像是早有预料般,商皑上前一步,挡住她半身,微侧着头看她,“我也有话要说,着急走什么。”   相隔分寸,他说话间,热气拂红了纪湫耳尖。   纪湫眸色有些许闪烁,呼吸轻屏。   商皑视线从她的唇角攀上她的鼻尖、眉梢、发际,最后抬起手,将她干透的蓬松软顺的黑发拢在掌中,发绳在指间绕开,他动作谨慎,偏头注视着后方,眼睫若有似无地扫着她的额头。   纪湫垂眸,后脑勺有轻微的牵扯感,听见商皑的声音在耳畔轻飘飘地响起。   “你只要告诉我该做什么就可以了。”   语毕,他眼睫落着,就往后退,面上已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淡疏离。   面朝她顿了一会,才转身从侧面先一步离开。   纪湫的目光随着他背影跟去,直到商皑被大簇绿植遮完。   他借着挽发告知的那句话,赫然是无条件地追随她的决定,甚至有些盲目到半分缘由也不问。   原以为回去的路途能跟商皑阐述明白些什么,却没想到来时的那处僻静无人地已随处可见巡逻队员。   纪湫走在前面,夏树和商皑则走在后面,头顶几束高大的探照灯交替扫视,将前方的路照得发白。   很快就回到了纪湫在山中的别墅。   别墅外面三处岗哨,还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   每位高层住所周围都是这样的场景,可见那时蓝蝎会遭到突袭所受创伤不小,如今各位的安危被考虑得十分妥帖。   喜娜推了餐车,给纪湫准备了几个她爱吃的菜。   知道纪湫吃饭一向不喜欢被人看着,喜娜很守规矩地跑到其他地方做事了。   席间纪湫声称有话要找琼斯谈,按铃让他进来,顺便帮忙拿一壶果汁。   夏树趁着倒水的空档,告知纪湫他之前检查过这栋别墅,除了各处洗手间和卧室,几乎都装有监控设备。   纪湫拿着刀子的手瞬间一颤,好好的牛排被斜刺到盘外。   夏树不动声色地帮她把盘子拿走,将外围的炙烤三文鱼放到她面前,就转身出了门。   纪湫留在餐桌前,机械地将她并不爱吃的食物往嘴里送。   她此刻已经没有闲心去享受美食,好不好吃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知道孟兰宴疑心病重,也清楚他必然不会对自己掉以轻心,但真当这个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与此同时,联想到自己在原先基地时,也有这么多双电子眼镜注视着自己,便没有来地感到后怕。   幸亏那时候自己留有一份戒备心,不然哪里活的到现在。   这些监控也不能贸然除掉,就怕打草惊蛇。   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是这一夜,纪湫仍然睡得不怎么踏实。   她望着天花板,愣愣地睁着眼,脑子里一团浆糊。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任务有两个,一则是蓝蝎会的军事布防图。   既然是基地,那么必然其中机关重重,想要逃出去,或者外面的人进来救援,这地图都是不可或缺的关键。   二则是如今重见天日且赋予新攻击性的病毒“光明天使”。   这玩意据说还在R博士的实验室。   夏树没比纪湫早来几天,但在地形地势以及功能分区布局上,能摸透都摸透了。   这个R博士的实验室非常隐蔽,在重重密林中的一处洞窟内,周围安防密布,暗哨蛰伏,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可见孟兰宴对R博士最新研究成果有多么重视。   之后的两日,纪湫再没见到过孟兰宴,据涂嘉世说,孟兰宴这次拿下了南部的所有渠道,现在正在那里进行统筹。   除了郁合子,另带了余菲和贺初序。   那次危机过后,除了郁合子和闵玉毫发未损,其余三人包括纪湫,死的死,伤的伤,失踪的失踪。   闵玉从最开始就不在竞争者之列,作为参谋智囊,跟随领袖出门谈生意是职责。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郁合子。   这次孟兰宴再次带着郁合子前往,明眼人都看得出,这领导权,孟兰宴究竟属意谁。   喜娜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在纪湫跟前叽叽咕咕地埋怨。   “为什么不能是主子?主子之前没回来就不说了,回来了怎么还……我真是气不过。”   纪骁在跟前擦着桌面,义愤填膺地附和一句,“就是,敢情受伤流血的咱们自己,功劳都是别人的,我说那孟兰宴也真是偏心到家了,指不定跟那个女妖怪有点什么。”   纪湫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几乎没有理会。   喜娜却和纪骁说得越来越起劲,直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把矛头指向了商皑。   “你不是挺能吗,关键时候怎么就不顶用了?作为一个下属,不知道好好辅佐。”   商皑站在沙发后方,漆黑的眼睛撇了纪骁一眼,就撤了回来。   身边的夏树尴尬地笑了两声。   按规矩,保镖要二十四小时看守,随时准备服务主人所提出的任何需要。   夏树来的时间不长,却已将这些规矩了然于胸。   严格履行作为一个下属的职责,该站岗的站岗,该倒水的倒水,一点不含糊。   作为日常到扫收拾的喜娜和纪骁竟也兢兢业业,手脚勤快。   他们仨这么做属实正常,但纪湫想不明白,为什么商皑也要跑来给她站岗。   现在她面前两个人埋头苦干,两个人并排站在身后,且姿势还特别标准。   明明商皑之前都是神出鬼没,漫不经心的,突然一下子全套上齐真让她一时间接受不过来。   眼见纪骁越说越每边,似要把以前被他坑过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纪湫及时站起身,吓得纪骁顿时忌惮地闭了嘴。   纪骁抖掉了帕子,还没来得及捡起来,伏案悄悄打量着纪湫。   以为她要发火,却见她眼睛都没往自己这边瞥一眼,径直绕过茶几,边走边慢悠悠地道,“我去趟射击场。”   说着就上去换了一身衣服,下来的时候看见商皑和夏树都等在门口。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四面吹来的风带着一股腥味。   “要下雨了,您还是要去射击场吗?”   夏树仰着头,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   纪湫波澜不惊,“嗯。”   正是因为快要下雨,才有机会找借口野外滞留,总比在别墅里方便密谈。   夏树点头,就要去开车。   纪湫上车前看了眼商皑,仔细一想,觉得人多了太扎眼。   “你今天是不是该换药了?”   商皑似乎是没想到纪湫会忽然在这个节骨点上问他,匆匆回忆后,发现好像确实是到了该换药的时间。   “我可以晚些时候去。”   纪湫打量他的肩头,“不必了,琼斯一个人陪我就够了,你先去换药。”   商皑并不情愿让她一个人,正要表示反对,纪湫却已矮身进车,同时单手一带,那车门就“哐”地一声合上。   大概是不知道纪湫怎么临到出门却忽然改变主意,这让商皑有些措手不及。   等车开了好远,纪湫回过头,发现身后那道长影仍未离去,似还在看着她。   夏树从后视镜打量一眼就又收回,车内有监听,纵使内心万般好奇,却也忍着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空气藏着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山林静谧荒凉,寒气更甚。   车开到半山腰就进不去了。   驻守人员过来将车开去停好,纪湫和夏树则在指引下朝斜前方的山林而去。   纵使纪湫外行,却也隐约有感知到蓝蝎会的这处基地要比之前她待的地方防守更加森严,仅仅就这一条小路,就有六人站岗。   纪湫心中正忐忑,唯恐这次白来一趟。   这次射击场之行,本是夏树安排的。   在洗手间的沐浴露下压着纸条,纪湫拿着纸条在香薰蜡烛或烘手机上加热,就能看到对方给自己传达的信息。   事实证明,夏树人看上去浮夸,但做事很谨慎。   前面守卫严密,但里面却好很多。   等走出棚外,来到一处电子关卡,夏树示意纪湫拿出手指按在识别区域。   纪湫将信将疑地照做,指纹和角膜被识别之后,前面一扇玻璃门赫然打开,里面是野外山地射击场。   放眼望去,一片萧条,空山鸟语,不见人踪。   “这里只是外围看守严密,为的是保护射击场内的人。”   夏树低声在纪湫耳畔讲道。   纪湫深以为然。   这山地射击场只有高层能进来,整个蓝蝎会的高层不过也就只有这么寥寥几人,里头又何须过度戒防。   外面各处电子、人力卫士,恐怕连一只老鼠都放不进来。   “我担心,回去后要是他发现我来了射击场,又会各种盘问。”   那位自然说的是孟兰宴。   “您可以说是去练习射击了。”   来射击场自然说是练习射击,要说瞒也瞒得过,只是纪湫根本不想见到孟兰宴。   她满目都是地上的落叶,“那人疑心病极重,在别墅里安装那么多的电子眼,为的就是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今天他监视不到我,一定会弄清楚这段空白。往后也是这样。”   夏树沉吟,“其实我倒不认为他是在监视您。”   纪湫闻言微愣,狐疑地看向夏树。   察觉到什么,夏树眼中立马又亮起笑来,“也有可能是在监视着别人呢。”   纪湫回转视线,若有所思。   四面是陡峭的石壁和斜坡,方圆一公里内是平地,有野兔山鸡在林中活动。   这些都是天然的活靶。   纪湫枪法极差,打死靶有记录,容易暴露,打活靶,夏树勉强能帮上忙助她敷衍过关。   放了几枪过后,得了一只野鸟。   处理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两人急忙赶往一处旧棚下躲雨。   大概这里很早以前通过公交车,这里有年代感极强的橄榄绿站台铁椅。   两座的铁椅连成一排,除了坐垫的部分擦过后还算干净,其余都被铁锈爬满。   纪湫和夏树各坐一边,朝着对面雨雾朦胧,不动声色地低声交谈。   “纪小姐,您能跟我说一下您所了解到的蓝蝎会成员么?”夏树搓着冰凉的手,哈了口热气,又道,“还有刚刚喜娜说您之前有过落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个南部领导权,又是什么。”   纪湫抱着手,看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的大雨,脸上有些忧愁,大概是对这天气已经没办法,就沮丧地看着脚尖。   嘴里却慢条斯理吐露着细弱声音。   “蓝蝎会以孟兰宴为首,还有十二个成员,余菲,闵玉、安妮,郁合子,我、涂嘉世、贺初序、郑惊渡、詹妮弗、Hans、Thomas。   大约十多天以前,我跟同孟兰宴一同前往L国边境进行交易谈判。对方首领是一个名叫缇古巴托的地方霸主,他有个弟弟叫尼拉。当时船上还有一个名叫Belinda的分销商,和孟兰宴是老伙伴。   孟兰宴和缇古巴托谈判成功后,会暗派游艇送各方手下上海岛拿货。   想要拿到货物需要两把钥匙,这两把钥匙由我和詹妮弗分别持有。   在此期间,这个Belinda利用邮轮暗道在露台酒吧狂欢中把我带去暗室,明里向我打听货物所在,并让我交出钥匙拓本。   后来上岸以后,我与尼拉还未到仓库就看见爆破,双方展开了一场交恶,我与商皑走散,正要接近仓库的时候,尼拉残党忽然发起攻击,孟兰宴身边的近卫亚伦增援赶到,把我和商皑又带回了邮轮。   孟兰宴根本不是想压榨利润,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整个南部的渠道去的。   我回去的时候,缇古巴托已经被孟兰宴擒住,孟兰宴拿他妻女做要挟,逼缇古巴托就降,可就在孟兰宴差点要杀了缇古巴托妻子的时候,一伙劫匪切断了船中电源信号,并误绑了Belinda。   而Belinda却以为自己被孟兰宴发现了真身,索性制服了绑匪后就来援助缇古巴托了。   也就是那时候我们所有人才知道,Belinda其实是一个叫Helen的女人伪装的。Helen是前任蓝蝎会领袖的女儿,孟兰宴利用了她,又杀了她的父亲,她死里逃生,回来准备要报复孟兰宴。   而她当时找我和詹妮弗要钥匙拓本的目的,根本也不是为了货物,而是要打听孟兰宴埋伏尼拉的爆破点在哪里。   知道了爆破点以后,Helen就能提早提醒尼拉,防止尼拉死亡,以至于让船上缇古巴托孤立无援。也能让缇古巴托及早惊醒,舍弃孟兰宴转而与她合作,同时与缇古巴托一起擒拿孟兰宴,将他置于死地。   当时全屋子的高层都被缇古巴托和Helen逼到绝境,但这个时候忽然从墙的里面来了一路增援,后来那个据说死掉的缇古巴托的弟弟尼拉在黎明登船,但出乎意料的是,尼拉并非是来帮助缇古巴托,反而是要加害于他。尼拉老早就和孟兰宴串通,里应外合打倒缇古巴托。   孟兰宴原本就打算提早引爆炸·药,与尼拉事先约定好了假死遁逃方案,到时神兵天降,打得缇古巴托措手不及。   而Helen的参与,虽并不至于让计划失败,却打乱了时间,这让孟兰宴有了猜疑。   爆破的问题,不是我就是詹妮弗。   大概是孟兰宴之前就对詹妮弗留着心眼,后来我和商皑在躲避追兵的时候,看到孟兰宴亲手枪杀了詹妮弗。   詹妮弗肯定也是知道自己不小心被Helen套出了话。当时Helen出现的时候,她就在我旁边。我还没见过詹妮弗怕成那个样子。”   纪湫说完,夏树沉默了好一会。   最后仰头喟叹一声。   这个孟兰宴实力果真不可小觑。   Helen这么大个变数,本该让他措手不及,孟兰宴却仍能绝地反击,生生把一盘死棋局下活了。   可见孟兰宴确有几分好运气,但也是极度诡计多端,狡猾多变,不是一般人还真算不过他。   过了许久,夏树才道,“纪小姐也是很厉害了,至少在孟先生的手底下活到了现在,也是不容易。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还算过了那个叫詹妮弗的。”   纪湫抿了抿唇,有几分怅惘。   如果詹妮弗要是知道Belinda是Helen,怎么也不会犯险陷害纪湫。   要知道,Helen可是孟兰宴最大的忌讳,沾上的人,留个全尸都难。   雨落响了。   滴滴答答地砸在雨棚上,像一颗颗珍珠落地,敲出闷闷的空音。   夏树站起身,跳了跳脚,是有点冷了。   纪湫也冻得出了鸡皮疙瘩,看夏树一眼又落下。   正讷讷地发呆,夏树不动声色地靠过来几寸,蹦蹦跶跶地仍在热络着僵冷的四肢,面朝着前方开了口。   抖抖索索的声音传过来。   “其实除了通过查找来电地址看到你和商先生以外,警署还接到过一个神秘来电,也是在说你们还活着的事实。”夏树看着斜前方的一棵梧桐,余光却放在纪湫身上,“您觉得这人有可能是谁?”   纪湫琢磨不到半秒,忽而全身震麻。 第84章 “以后别带他出去了,带……   纪湫琢磨不到半秒, 忽而全身震麻。   不知是冷的,还是激动的,纪湫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想……我应该知道那位是谁。”   接下来, 纪湫对夏树说起了韦恩。   能在外面帮他们报警的人, 除了韦恩,她再想不到其他人。   仓库所在的海岛周围, 是茫茫大海,韦恩逃出去以后, 不知经历了怎样一番险阻, 才上岸回了家。   彼时纪湫自身难保, 但偶尔想起韦恩, 仍旧会有些担忧,现在知道他至少还活着, 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再从夏树口中得知,出去后的韦恩还没忘了他们,帮忙报了警, 纪湫心中就又微微犯了酸。   庆幸,欣慰。   如果没有韦恩帮忙, 夏树应该不会这么顺利地来到纪湫身边。   夏树隐隐看见纪湫的眼眶有些发红, 一时间再没说话。   眼看大雨倾盆, 有如麻袋倒豆子, 全然没有消停的意思, 夏树飞快地冲到棚子里, 联系了守卫, 拿了把伞。   为纪湫遮着回到棚内,一个女性侍卫过来给了纪湫一个袋子,里面装有一套干衣服。   纪湫拿着袋子, 撑着伞往里间走去。   一般而言,根本用不上换衣间。   来这里的都是高层,他们生活讲究,一般都是在住所换洗。   但今日情况特殊,这身湿衣服穿一路,回去肯定会感冒,纪湫这时候最生不得病。   试衣间设在棚后面一道斜坡里,土黄色的平房,外面满满的爬山虎。   里面开着灯,卫生倒是做得很好,只是因为地势低洼,有些地方进了雨水。   纪湫躲着那些小水坑,小心翼翼地来到一个干燥地带。   正把东西放下,解开湿漉漉的头发,忽然室内的灯光灭掉。   纪湫吓得赶紧戒备起来,步步后退,靠在铁柜上,留意着周围。   头顶有个雕花石头格子,阴冷的天光透过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颗光斑。   一双脚慢条斯理地踩下光斑,裤脚亮了一圈白。   纪湫贴紧了后面的铁柜,眉头渐渐皱紧,警惕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   黑色射击服,胸前防弹衣,两臂挂袋携弹管,跟纪湫同样的装束,只是不像纪湫满身雨水。   闵玉勾唇浅笑,并不介意纪湫的敌意,“小六,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   纪湫并不回答,闵玉就又走近几步。   一声声的脚步,听得纪湫头皮发麻。   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她抓着衣服,勉力调动着冷僵的脚,转身就要离开。   闵玉却似早有所觉,一把拉过纪湫胳膊,就将她抵在柜门上。   他用力之大,手指几乎把她手臂按出两个窝来,疼得纪湫面色发紧。   在她愤恨的责视下,闵玉咬牙的狠意却慢慢消失下去,很快又恢复成往日温和亲切的模样,温声细语地讲话。   “此生再见你不觉得欣慰吗?”闵玉凑过去,一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纪湫,“为什么躲我,是心虚,还是害怕呢。”   纪湫胳膊的痛楚愈演愈烈,她慢慢抬起眼,咬牙忍耐,“你先放手。”   闵玉眼中的笑意退去,手指的力道松了松,却没有离开一步。   纪湫心跳如擂鼓,呼吸渐匀,才又抬起眼,目光镇静又冷漠,“我要换衣服,你突然出现,我要走很正常,你不走才不正常。”   闵玉神色并未有任何细微的缓和,不像要相信的意思。   大概是闵玉最会绵里藏针,纪湫差点忘了自己最后落海时,有看到闵玉的身影。   他见死不救,她看在眼里。   没想到纪湫会死里逃生,她回来,闵玉必然有所戒防。   纪湫沉着呼吸,为今之计,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最好。   “闵玉,你怎么会觉得我在躲你?”纪湫双目充满怀疑,甚至朝闵玉凑近了一步,“我躲你什么?”   如今,真正进退两难的就成了闵玉。   他已经犯险借刀杀了詹妮弗,又灭口了Helen,孟兰宴对他已经有所怀疑,这时他不可能再对纪湫下手。   如果纪湫当时真的没有看见他,他贸然出手显然得不偿失。   闵玉也不知心里盘算着什么,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放开对纪湫的钳制,却又将手背拂过她温腻的下颚,“当时的殉情,真是壮美。”   他说的,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对于自己究竟在那里多久,看了多少,绝口不提。   如果纪湫真的看到了,便会始终因为心虚而时刻感到威胁。   如果没看见,这句评价只是一句嘲讽。   纪湫冷着脸,从他手中侧开。   闵玉并不生气,向后退过一步,微微撑着腰,微扬着下巴冷笑审视,唇角弧度显得薄凉而深刻。   “不过下次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即便是拉一个垫背的,也不能乱找人。”说罢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眼纪湫扶着的手臂,看她脸色,可没少吃到苦头,“我对你发脾气,所在意的不过如此。”   他笑得云淡风轻,就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就像那些变·态暴戾行为并非他做出来的一样。   闵玉惺惺作态,纪湫却连伪装也懒得。   她嗤笑一声,“那找谁当垫背,找你吗?我可不想下地狱。”   眼见着那微笑就僵在了闵玉脸上,他看着纪湫的目光,也渐渐萦上了冷气。   纪湫的身上又疼又冷,心中却燃着火,语气如闵玉之前那样轻巧,嘲讽之意却更甚,“你多虑了三哥,既然是殉情,怎么会是随便拉一个人。”   再不想多待,说完连眼神也没给闵玉,一把抓起边上的袋子,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   闵玉望着纪湫,光被挡在身后,他的脸庞阴翳一片。   他叫她小六,可从未听她喊过三哥。   今天是第一次听到,却只有挖苦和嘲讽。   纪湫走得很快。   顾及不了一路上的水坑,踩得水花溅到裤腿,湿了两个膝盖。   走到一半才记起来打伞,回到原地已经比先前更湿了。   夏树看到她原样回来,流露困惑,“您这是……?”   话还没说完,纪湫就拿眼睛撇了下,“先走。”   夏树顿时觉察到什么,也不问了,赶紧跟了上去。   车就等在坡下,纪湫一抬头就愣了下。   商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撑着一把黑伞,在车门前等她。   天光是阴冷的铅灰色,重重雨幕间雾气弥漫,没过几刻,整个世界就成了一片朦胧的白。   他人很高,黑色制服,修长双腿,站得挺拔,如一树松影,在茫茫天地里遗世独立。   纪湫眼眶酸热,感觉有一双温热的大掌裹住了心脏。   只觉身子颤了颤,就点点地平静了下来。   商皑身上有一点很奇怪,他哪怕形单影只,也没有半点寂寥感。就好像他就该独行,因为有足够孤勇对抗一切,足够的智谋处变不惊。   这样的人,若有一天开始驻足,开始等候,不会是胆怯,只会是在守护着谁。   纪湫深吸一口气,走至跟前,饶是再怎么想和他说说话,仍是克制住了这样的念头,努力没看他一眼。   正要矮身入内,肩头一重,是商皑脱了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商皑起身,侧身就看见另一个路口,一人款款走下。   闵玉隔着老远,冲这边微笑致意,末了也上了车。   商皑立时觉察出端倪,朝纪湫看去,“他对你做了什么?”   纪湫望着商皑,良久后摇了摇头,大概是原本想说,但到底还是戒备着没有说出口。   她不再留意商皑的表情,在车里麻木地合上了眼。   夏树也没想到当时闵玉也会在射击场里。   揣摩了一会,回过神来,将车门关上,拍了拍商皑的肩,叮嘱一句,“走了。”   就跑去驾驶室。   商皑没有理会夏树,神色沉沉地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车影。   回到别墅,纪湫连忙洗了个热水澡。   喜娜敲门说感冒药放在桌台的时候,纪湫还在回想刚刚发生在更衣室的事情。   闵玉这事情,她终归还是始料未及,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   这人狡诈得就像只狐狸,比起孟兰宴的残暴,闵玉两面三刀,绵里藏针,阴险更甚。   纪湫当时实际上是有看到闵玉的。   只是那时海水迷了眼睛,上一层的露台上那道人影模模糊糊,她并不确定,可闵玉今天来找她,反而更像是印证了这份怀疑。   闵玉只是害怕她揭穿他和Helen密谋的事情,但实际上纪湫知道闵玉这个秘密时,并非在落水那一刻。   上船第一日,闵玉于泳池边会见Belinda,她看到了。   后来Belinda现出原形,闵玉和Helen的合作的事实自然就在纪湫心头清晰起来。   到底是按兵不动,还是主动出击,纪湫一时半会还拿不准主意。   她泡得晕乎乎地起身走下浴缸,披了一件浴袍就出去了。   正往梳妆台坐下,就听到“啪嗒”一声清脆声响。   她机警地往后一瞧,正看见斜后方的窗户闭合的瞬间。   而那窗户底下,正有个人。   商皑长身落地,尚且还跪着半膝,伤口牵扯出剧痛,一时未能起身。   纪湫惊吓过后正要生气,又看他低头咬白了唇,转怒为忧,过去扶他,“你怎么回事。”   商皑轻轻搀着纪湫起身,坐在床沿,“我没事。”   纪湫打量着他来时的那扇窗,“你怎么从那里进来?屋子里有监控,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压低了声音。   虽然夏树说过她的卧室没有监控,但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商皑道:“我从下面洗手间翻上来的。你放心,他发现不了我。”   纪湫的窗外长着棵小树,还算茂盛,虽也不算是完全的盲区,在天色灰暗的时候,人动作快点,姑且能瞒过几刻。   而且孟兰宴也总归不可能无时无刻地守着监控看。   纪湫没他这么有冒险精神,立场很坚定地告诉他,“那也不行。”说着脸色又有些不悦地向后靠在台子边,“除非你今天有天大的事情要来找我,否则我……”   话都说到这里了,忽然却填不出个合适的词儿了。   商皑将手撑在膝盖上,倾身从下方抬眸打量她,“否则什么?”   纪湫拉长呼吸,“把窗户焊死。”   商皑以为会听到什么恶狠狠的说辞,没想到会是这么有趣的答案。   他低头轻笑了下,眼中总算拨云见日。   “也正好。”商皑站起身,慢悠悠地往纪湫走过去,“把窗户焊死,我今后就从大门进来,明目张胆地进你房间,不怕他孟兰宴知道。”   纪湫正觉荒唐,身子刚直了半分,商皑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反将她最后的落脚地占据。   她后腰紧紧贴在梳妆台上,脚尖绷直,几乎悬空,一只手撑在台面上,勉强稳住身形。   “你有病吗。”纪湫紧张地控诉着他的胆大妄为,额头冒出薄汗,紧张着外面的监视,不停地催促着商皑离开。   商皑却似乎浑不在意,大掌上去扶住她的腰,五指轻轻一收,就将她扣住。   纪湫正觉不对,就已经轻易动弹不得,下一秒右领微紧,那松垮的浴袍就被他脱下小半截。   凉凉的风刺的她浑身战栗,惊怒地看他,“你……!”   大概生气得说不出话来,随即又看他眼睛蓦然一冷。   纪湫白皙的手臂上残留着三处青紫色的指头印记。   商皑牙关点点地收紧,“果然。”   纪湫抿了抿唇,看着别处,把衣领从他手中夺回,又把他往外推了下,跳下台面,背对着他重新绑了浴袍。   “除此之外,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纪湫语调平平,尾音微扬,略带轻讽,“射击场里面要刷卡进去,谁在里面都有记录的,我要是出了什么事,第一个就查到他头上去,他除了吓唬吓唬人,哪里还敢真的对我做什么。”   她说得不以为意,听起来倒真不像回事。   比起自私地在商皑这里寻找慰藉,她更怕激怒商皑。   如今纪湫也慢慢开始了解商皑,这个人做事很冷静,但也特别心狠不要命,就怕他因此往偏锋上算计,做出些极端的事,吓得他们这群惜命的凡夫俗子晚上睡不好觉。   她内心正处处惶惶不安,忽然背后一热,商皑胸膛贴了过来,双臂把她圈在了怀中,掌心包裹住她忐忑绞握在腹前的手。   他暖热的气息裹着低哑的嗓音,像羽毛尖似地挠红了纪湫耳尖。   “以后别带他出去了,带我。”   纪湫刚才还发凉,现在却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到处窜热气。   “我、我们有正事要说。”她表现得十分郑重其事。   耳边却轻飘飘响起一个反问,“所以呢?”   纪湫侧过头去,却正撞上他漆黑的眼睛。   他望得深,望得紧,瞳色里像是亮着灼目的光,刺的纪湫眼睛一疼,往下挪开。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商皑两臂收紧几分,视线仍是黏在纪湫脸上,语气竟是分寸不退,声音还拔高了一分,“你这么畏寒,他还敢让你淋雨。”   这人不开心起来,怎么谁都有错,谁都在怪罪。   纪湫也不是听不出来,脸颊滚烫着想要从他束缚中抽身,草草答一句,“知道了。”   感觉到她有挣开之意,商皑目视着前方,一手从腰间上来就从前面揽住了她的双肩,下巴轻轻放上去,“那个人我不会放……”   “咚咚……”   门敲了两下,打断了商皑的后半句话。   回头看去,只听门外响起夏树的声音,“纪小姐,我来送果盘,可以进来吗?”   夏树变着法地想进来问候一下纪湫。   对于之前的疏忽,他有点内疚。   听到应允,他才推门而进。   然而打开门的刹那,他就有种想要合上门的冲动,但又怕监控发现自己的诡异行为,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没敢去看,把果盘放在桌上,干笑两声,“我没打扰二位吧?”   商皑松开纪湫,抚平了她领口的褶皱,“没打扰,我们正讨论你。”   夏树茫然地抬起头,“啊?讨论我什么。”   纪湫连忙反应过来,看商皑还真有回答得意思,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赶紧上前一步抢先回答,“没什么,蓝蝎会守卫森严,您能进来……挺不容易。”   夏树闻声,神色忽然严肃,只见他认真地打量了四周,从桌子那边凑过来,声音放得极轻。   “能找到跟二位说话的机会不容易,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恰好有件重要的事要说。”   纪湫原本只是搪塞一句,没想到夏树忽然这么正经,令她稍显迟疑一瞬。   身侧的商皑已然正色,“您请说。”   时间已经过去不少,商皑消失多时,楼下隐隐听见纪骁在敲卫生间的门。   他们不能在房间耽误太久,听到这动静就都分别离去。   夏树打开门正准备和商皑商量什么,却见身旁身后皆没有人影跟来。   他狐疑地喊了声:“商先生?”   话音刚落就看见商皑半个身子已经出了窗户。   夏树:“商先生这是……干嘛?”   纪湫:“他回卫生间。”   夏树:“……”   夜色渐浓。   纪湫待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起身披了件衣服,往楼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些心神不宁。   纪骁出来倒水看到纪湫,冷不丁跟纪湫对视,吓得连忙退回去,在墙根观望片刻才慢慢走出来。   “他又跟你告状了?”   纪湫头上冒出个问号。   见她不说话,纪骁想纪湫大概已经看透一切,于是哭丧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其实这次我真不是有意的。”纪骁嘟囔着,“当时我急着出去,才拿他的牙刷洗了鞋……但是!我之后有给他弄干净!”   纪湫眼睛眯起来。   纪骁越发胆战心惊,“大不了让他换一把牙刷嘛,反正我也缺一把刷马桶的刷子。”   纪湫:“怎么又跟马桶扯上关系了?”   纪骁瘪着嘴忽然不说话了。   纪湫恍然大悟,“没事,反正他牙刷都刷过马桶了,刷个鞋又有什么。”   纪骁深以为然,也如释重负:“对对对。”   刚点了两下头,忽然间就听见“啪嗒”一声,纪湫把杂志砸在茶几上,“对你个头啊!商皑现在干嘛呢。”   纪骁:“正看书。”完了谨慎地补充一句,“估计待会就得刷牙了,我要去提醒他吗?”   这次纪湫的别墅里地下室有闲置的房间,商皑、纪骁和夏树三个人各有十平米大小的独立宿舍。   他们仨现在也是亲切的邻居了。   纪湫深吸一口气,“把商皑叫过来。”   纪骁闻言本来又走了,想到什么又忽然回过身来,趴着墙根唠唠叨叨,“我这么做不为别的,是因为他没保护好你,让你差点回不来了,才生气要报复他……”   纪湫眉毛一横。   纪骁语速加快,在逃跑之前一口气说完,“我的意思是他到时候如果告了我更多的状你千万不要生气,我就是想让你先做个心理准备,我说这次真的说完了,好了我走了。”   哦豁,还做了不止一件。   她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纪骁这么鸡贼。   纪湫本来是想下来发呆酝酿瞌睡的,结果被纪骁这么一闹,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更清醒了。   纪骁去了好半天也没回来。   纪湫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午夜过去十分钟。   外面黑漆漆,静悄悄,仍有探照灯来回地扫。   因为周围实在太静,甚至能感到身边环绕着一股滋滋啦啦的电磁音。   纪湫望着偌大的客厅,忽觉胸闷气短,左边心脏突突直跳,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让她打了个冷战。   但很快,纪湫就觉得这种顾虑显然有些多余。   屋子外面三道岗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屋子里面又有四个大活人看着,再不济,还有孟兰宴在这里上上下下装满的监控。   纪湫自嘲疑神疑鬼。   然而正当她搓了两下手臂,动作忽然一停。   只见斜前方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   她瞳孔骤缩,正要高声喊人,后脖颈爬上丝丝凉意,刀光在眼前晃了晃。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纪湫身后,甩出一把刀子就要往她侧颈去。   纪湫倒吸了口凉气,心瞬间坠进无底洞。   她想自己恐怕难逃一劫。   这次的暗杀显然计划周密,动手之人定然也身手不凡,屋里屋外全然还没反应过来。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纪湫鬓发被冷风带起,同时伴随着一声闷哼传来。   她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而制服他的人,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商皑。   灯光瞬间照亮整间屋子,纪湫清晰地看见被摁在地上挣扎的男人额头有一块骇人的红肿,中间被硬物又划了道口子,眼下正一颗颗滴血。   那血滴滴答答地掉在地板上,很快就簇成一滩。   看样子,是他还没来得及把那刀子朝纪湫脖子扎去,商皑就抢先一脚踹飞了他。   该是多么强悍脚力,多么迅捷的动作,竟能把人直接撂倒在地,且一击即中,丝毫不给对方还手之力。   夏树远远地跑过来,递给了商皑一副手铐。   风驰电掣地一扣,那人就被商皑反手锁在了地上。   喜娜见客厅情况明朗,才颤颤巍巍伸出来一颗脑袋。   她的身后是被黑衣人打晕了的纪骁。   不过现在大家都来不及管纪骁,看他伤势不重,就让他在地上躺着,也没个人去把他搬回床上。   商皑摘下那人的面罩,又在他似乎要咬舌自尽之前,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一块抹布,和口罩揉成一团塞进了他的口中。   青年目眦尽裂,满脸是血,从地上抬头恶狠狠地望着商皑,嘴里呜呜地愤斥着什么。   墙后传来喜娜的一声困惑,“这不是……那谁吗?”   纪湫喝了夏树递来的热水,心情平复了很多,这时她也认出了此人相貌。   “郑惊渡的人……怎么会做这事?”   商皑直起身,低头居高临下地审视他,淡淡道了句,“就只能问郑惊渡本人了。”   这个人是郑惊渡身边的一等近卫弗兰克。   要杀纪湫,只能这人来,别的人都不是商皑的对手。   但郑惊渡没想到的是,这位他认为勉强能够有些胜算的近卫,最后不止没有得手,甚至没出息地被商皑一招制服。   而他,不得不亲自来接这位无法全身而退的心腹。   郑惊渡对弗兰克这会是肯定是极恨的,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这样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多年的随从。   纪骁从地板上醒来,后背拔凉拔凉的。   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客厅灯亮着,所有人都在。   “这……发生啥了。”   纪湫给喜娜使了个眼神,喜娜心领神会,过去把纪骁往地下室推,“没事。”   纪骁越来越觉得不对,且隐隐感觉有被敷衍到,转身拔高了声音,“我记得我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的……”话未说完,就跟地上一个血糊糊的男子对上目光。   他随即指着弗兰克鼻子走过去,“就是他就是他!”   然而纪骁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淡然。   无论是商皑,夏树,还是纪湫,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没有半点要为他讨公道的意思。   纪骁生气了。   他气得不知所措。   只见他满脸愤怒,重重跺着脚,“你们……你们都没个人来帮忙把我从冷冰冰的地板上移到温暖的床上去吗!”   纪骁觉得自己心都寒透了。   这群人宁愿动也不动地站着,也没想着把晕倒的他送回屋子。   纪湫看着愤怒中还透着些委屈芭蕉的纪骁,目光轻描淡写地朝后面放远了些。   纪骁正在气头上,看自己妹妹既不在意也不搭理,只顾着朝后面看,更是急的怒火中烧,正要长篇大论一番,鬼使神差地顺着目光回了下头,就撞上了一对没有神采的眼睛,吓得他要说的话全哽在了喉咙口。   郑惊渡是在纪骁觉得心寒透的时候来的。   他穿着一件驼色薄针织衫,白色衬衫衣领规规矩矩地翻在外面,黑发柔顺可爱,如果不看他那张苍白的脸颊,以及死气沉沉的眼睛,全然就是个普通干净的少年。   大概是纪骁在这群冷静的人面前,莽莽撞撞的像个异类,首先就遭了郑惊渡一眼审视。   因为郑惊渡是从眼角看他的,所以就带了一丝蔑视。   得了这样一个眼神,纪骁顿时心惊肉跳,觉察到了事情的重要性。   在场之人都是面色冰冷,甚至还有些严阵以待的肃穆,只有他一个人在中间蹦蹦跶跶的。   纪骁正有点无所适从,不知如何是好,就听见纪湫开了口。   很轻的一句话,却带着继续不容置喙的凉意。   她道,“想死还是想活。”   纪骁见她下巴抬了抬,顿时领会,轻咳一声,就对纪湫笑开了花,“我、我没事,洗个热水澡就全好了,大家不用惦记我,我很好。”   他话音落下,人也在走廊尽头消失了。   喜娜愣了愣,很快也离开了客厅。   纪湫从容地站起身,眼神漫不经心地扫了郑惊渡一眼,“过来。”   郑惊渡仍然瘫着一张脸,看不清情绪地跟了上去。   商皑提着一身狼狈的弗兰克上了楼,夏树则是笑容可掬地上前一步,隔开了郑惊渡带来的两个手下。   会客厅。   纪湫悠然自得地支颐而坐。   她的身下是一副宝蓝色的皮质沙发,格调新颖优雅,配着印花墙面和缎子窗帘,整间屋子显得大气有派头,有种法式午后茶歇的闲散贵气。   头顶是一盏百花盛开的陶瓷水晶组合吊灯,如今只开着中心那簇洋甘菊,暖洋洋的一束光打下来,刚好照在镶金边的白玉小几上。   石面光可鉴人,映着纪湫慵懒的眉眼。   她不像刚受过惊吓,反倒有种气定神闲的高傲。   之所以郑惊渡觉得她高傲,是因为他在她适度的笑容里,看到了几许嘲讽。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弗兰克。”   郑惊渡的声音轻哑,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嗓音。   纪湫道:“急什么。”她端着一杯水慢慢地喝着,“今天要不是我的人手脚快,现在都已经不明不白地下黄泉了。”   郑惊渡听到“不明不白”四个字,取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过了良久,才听他叹过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说道,“你怎么就不明不白了,这辈子恐怕就只算计过那一次。”他抬起头,眼睛暗了,“或者说……称得上有能耐的,就只有那一次吧。”   纪湫琢磨了下“算计”二字,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思及此,她若有所思地喃喃念了出来,“詹妮弗……”   郑惊渡擦拭的动作停了。   纪湫忽然笑了两声。   “原来是为詹妮弗前来找我报仇的。”如有所叹后,她的语气仍旧轻飘飘的,“闵玉叫你来的吧。”   郑惊渡原本因为刚刚纪湫那声笑而皱了眉,可如今却赫然流露出讶异。   看他神色,纪湫就知道猜对了,唇角一撇,讽刺更甚。   “既然这刀子都要砍我脖子上了,我也没必要不瞒你了。”   纪湫朝后靠去,微垂着眼皮瞧着郑惊渡,他现在仍有些愕然。   “今天在射击场,我遇到他了。他虽然不敢在那里直接杀了我,但也是阴阳怪气地试探过我一番。你猜他在怕什么?”   纪湫的面前是郑惊渡,可她今天却不是讲给郑惊渡听。   而是监听设备另一头的孟兰宴。   她其实是在跟孟兰宴阐述,言语的重点必然也有着几不可查的偏倚。   “那天我被逼到绝路,闵玉对我见死不救,现在我回来了,他就害怕我把这个事情讲给大哥听。想必这个事情你有听说过,现在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郑惊渡?”   郑惊渡微沉着目光打量纪湫,“难道还有隐情?”   纪湫道:“他哪里怕大哥知道他对我的见死不救,他怕的是自己和Helen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败露啊。”   郑惊渡素来不怎么喜形于色,此时却也有些不可思议。   纪湫极为满意他的表情。   “他心虚,以为我会深思到他的见死不救和Helen有关系,但其实当时我沉入海底,并没看到他和Helen怎么样。虽然如此,他的顾虑倒不是假的。因为早在登上邮轮的那夜,我就看到他和Belinda见过面。”   纪湫身子倾去,双手搭在交叠的膝盖上,唇瓣扬起,漆黑的眼睛藏在阴影中,闪烁着几抹狡黠的光。   “之前我不认识Belinda,更不知道Belinda就是Helen,后来Belinda找过我,显然也找过詹妮弗。现在我们都知道了Belinda真正的目的,不是货物而是爆破点。现在你再想想,Belinda这个举动,会是受谁启发?”   前有夏树问起,后有闵玉来挡,纪湫不久前才跟夏树梳理过之前的邮轮变故,闵玉这番试探让她忽然想起了几处关于他的细节,才开始渐渐觉得不对。   后来她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密室的门,不是两扇而是三扇,闵玉是其中一扇,只要他告知了Belinda自己的信息,接下来便由Belinda找纪湫和詹妮弗套话了。   进行过一一排除后,至少知道爆破点大概位置,便于在其前方布置新的爆破。   纪湫望着郑惊渡骤缩着的瞳,心想他大概猜得差不多了。   “事情败露,詹妮弗成了闵玉和Helen的牺牲品。她是被闵玉算计死的,而我,同样是闵玉的局中人,而现在,你也在他的局中。”   郑惊渡的眼尾渐渐红了,他捏紧了拳头,挤出一句话来,“那你呢,你也去见Belinda了,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这句话可谓是相当恶毒了。   纪湫眼睛轻眨,并不恼怒,反而从容得像是在施舍怜悯,“因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因为我没有想要陷害詹妮弗,因为没有被Belinda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郑惊渡死死咬住唇,如鲠在喉。   纪湫并未理会他,垂着首理了理袖口的线头。   当时被Belinda带走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算大,但很可能也惊动了孟兰宴的眼线,可事后孟兰宴非但没有第一时间找上她,甚至对她没有任何的质问。   显然最主要的原因,孟兰宴心知肚明,自己当时什么也没告知纪湫,而爆破点的问题,只有知道一定信息情报的人才能透露。   纪湫当时的目的,仅仅只是想趁乱逃离而已,只要掩藏好了这一点,其他的她根本不关心。   包括孟兰宴如何知道詹妮弗在这个事情上对她的陷害等等。   而现在,纪湫只需要在这件事上煽风点火完了,再全身而退即可。   接下来的事情,她也都心中有数,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吧。   且Helen骨灰都被孟兰宴扬了,很多事情确也死无对证。   她相信,等不了几天,这种勾心斗角,担惊受怕的日子就能结束。   想到这,纪湫暗暗调整了状态,从容不迫地喝着蜂蜜茶,“接下来想来我也不需要再说什么了,不过我现在劝你,最好不要打草惊蛇。他能陷害我,也能陷害你,小心他借了另外的刀来捅你。”   郑惊渡面色没有多大波澜,但眼睛通红,胸膛起伏也乱了几分,看得出他此时该是很激动的。   听过纪湫这话,他快步走向门的动作迟疑一瞬。   像是艰难地定了定心神,他才沙哑着嗓音说了句,“我知道。”   说罢,就带着弗兰克出了纪湫的别墅。   房间重归平静,纪湫终于深吸了口气,整个身子都软塌了下来。   商皑收走她的茶杯,微挑着长眉,“累了?”   纪湫点点头,“但不敢睡。”   商皑打量她,“那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纪湫赶紧瞪了下。   她知道商皑无非又要提守夜的事情。   之前他们彼此针锋相对着,所以并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纪湫却忽然觉得不太合适了。   再说,之前她不知道那些监控的具体位置,心中还存着孟兰宴不会看见的侥幸——事实上可能也真存在几分幸运,商皑几次闯进她房里都没被孟兰宴察觉——但现在她逃难回来之后,监控安排得更为密集,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商皑的眼睛垂落下去,一言不发地收走了茶具。   纪湫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周身都笼罩着一团失落丧色。   之后又过了一天,纪湫没有听闻郑惊渡或者闵玉那里有什么动静,她心中有些打鼓,也有些心急。   她这事说给孟兰宴听,无非是想把闵玉给推出去,到时候蓝蝎会内乱,她有许多可乘之机。   其实那天在房间里的时候,夏树告知那军事地图有了消息,只是有些事情还需要求证,闵玉这事是个突破口。   且大家一致认为,就闵玉这个问题上,主动出击比按兵不动要好。   只是没想到这事来得这么快,晚上郑惊渡就被唆使着过来了。   纪湫也正好将计就计地在监控中对孟兰宴说了。   晚间的时候,外面又哗哗地下起了雨。   纪湫得到消息,孟兰宴将会在凌晨抵达。   她一颗心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在洗手池便清洗过手,她望着镜子里的女子,摸着略显憔悴的脸颊,轻轻叹息了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夏树没有传递纸条,但纪湫还是会找一找瓶子底下。   可如今将那瓶脖子一提,赫然发现下面又个折成小方块的纸条。   她拿起来在烘干机上烤,看见上面浮现一行字。   【12:30鲤花林】   这不像是夏树的风格,倒像是……商皑的口吻。 第85章 “我总得找点借口来见你……   今天白天温度喜人, 整日都是阳光明媚,可到了傍晚,却忽然下起了雨。   山间生发着浓雾, 空气凉丝丝的。   纪湫将纸条揉烂扔了, 借口去喂原主那只白虎。   原主这只小老虎脾气不太好,天天晚上咆哮, 离别墅近了,里面的人晚上都睡不好觉, 这才喊来了人把笼子搬到了外面。   在别墅外围的林中, 用砖头和铁丝草草围了个二十平米大小的院子, 笼子就放在东南角。   笼子有三层, 里里外外错落的粗铁杆把凶兽管束得很是安全妥当。   纪湫经过笼子的时候,笼子里的老虎正闭着眼睛打盹, 听见动静后,睁开一双慵懒的眼睛散漫地打量她。   纪湫历来有所耳闻,这只老虎它不太亲人, 即便是面对把它从小养大的原主,它要不高高在上, 要不就暴跳如雷, 十份地野蛮危险, 万万不能放出来。   此刻它依旧是一副俾睨天下的姿态, 轻蔑地望着纪湫从笼子后面的草丛里钻了出去。   姑且算是名正言顺地走出了监控范围, 纪湫风风火火地跑到了约定地点。   林中只挂着几颗老旧的电灯泡, 能照亮的范围本就不多, 此刻又在大雾之中,撑起光晕来便更是吃力。   商皑站在光圈的外围,在暮色和雾色中只有很浅的一片影子, 直到听闻声响,他转过头来,一层柔光打在鼻梁上,纪湫才确认是他。   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安定下来,纪湫踩着枯枝败叶走过去。   “怎么了?这么着急把我叫出来。”   商皑倚在树干上,偏头打量着纪湫,唇瓣温和地弯着,“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纪湫仰脸看着他,男人面庞温柔,眼眸深静,确无故弄玄虚的味道。   她先是哭笑不得,但很快又感到一丝无奈,“我能找到的借口不多,用一个就少一个。”   商皑眼里的光好似淡了半点,对视片刻,他伸手抚顺纪湫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而后掌心落在她的发间,拇指轻拨着细细软软的鬓发。   弯下腰来,他似有所叹地望着她的眼睛,“这么严肃干什么,心里面又在说我无理取闹了?”   纪湫心里头刚滑过这句话,就被商皑猜着了,她也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地对他扬起唇角,指着心口的位置,“它说的,不关我的事。”   大概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无言以对的变成了自己,商皑神色出现短暂的凝固,很快又笑了起来,心甘情愿地吃了她的亏。   商皑掌心挪下,按在她的肩头,“就你会耍赖。”   说罢转过身去,看了眼林中蜿蜒的小路,回头对她提议,“走走吧。”   说完也没等她说好还是不好,就自顾自地迈开了步子。   林间的灯光稀稀拉拉的,像藏在雾中窥探的精灵。   四周静悄悄的,这一带没见着几个巡逻的人。   监控倒是二十四小时开着,但没有人会一直守着荒郊野岭看。   纪湫没跟着走多远,就已经有些担心了,上前拉住他的袖口。   “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就会被发现了。”   商皑侧头余光扫过一眼,没说一个字,只是把她揪着自己袖口的手抓住。   他握得很实,也很紧,手臂一带,纪湫踉跄了下,险些撞上他。   “着什么急。”   听声音像是有些微恼。   纪湫愕然,站稳后,抬头打量过去,发现他面色薄沉。   觉察到纪湫目光,商皑望了下来,过了会又收了回去,唇瓣抿了抿,吃了败仗似地不痛快。   大概又觉得自讨没趣,很快又把面上的情绪退了,正了正色。   “我知道伊瑟拉瑞确切的位置了。”   纪湫一震,无论如何也不走了,把商皑拉住,质问出声,“你去实验室了?”   商皑也没再走,回头下了一步台阶,“今天偶然碰到一批新器材卸货,我趁机混进去的。”看着纪湫皱着眉头,又开始怕她担心,温声又补充了一句,“一切都很顺利,没出现什么意外。”   纪湫只觉得心里紧紧绷着,即便他态度和缓,依旧感觉不到轻松。   “你不是说过做事之前会告诉我的吗?这次是你不守信用了。”   她边说就边往回走,换做商皑在后面跟着。   “当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回来跟你说。”   纪湫站定,呼了口气。   雨夜湿寒,鼻子钻着冷气,像被刀刮一样地疼,用口呼吸,牙齿却又酸胀难受。   这种不适感强迫纪湫冷静了下来。   她想了想,发现自己原本也没必要生气。   商皑毕竟是商皑,做事本来也稳妥可靠很多,她当然不能像商皑要求她那样要求商皑,两个人综合实力上原本就有差距,商皑遇到这种事情,确实比她更有概率全身而退。   纪湫忽然停下,定定地看着前方,商皑不知道她在思考什么,上前掰过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凝视着她,“别生气了。”   纪湫抬眼看去。   雾散了,光从侧面那簇花藤后面照过来,在他那幽沉沉的眸子上覆了一层旖旎暗光。   纪湫摇头,目光平静,“没有。我能力不足处处受限,你比我厉害,当然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我本来就不该对你有这个要求,你道什么歉。”   她自以为这话算是很诚恳了,表现得也极其识大体,商皑眼中茫然过一瞬,忽然有些紧张了,“你故意挖苦我呢?”   纪湫一愣,“怎么就是挖苦了?我说的是事实。”   商皑不信,捏着她的肩膀又紧了几分,像在怕她气得转身离去,先一步就要扼杀这种情况。   纪湫束手无策地苦笑了下,“这个时候我跟你闹什么脾气,你如果心里有数,想做什么就去做,只是得注意安全。”   她说着,将手搭在商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真诚。   看纪湫满脸温柔笑意,不像是在敷衍他,商皑这才松开她的肩头,手却未落下,而是握住了纪湫。   他走近一步,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额头轻抵。   商皑气息灼热,烫得纪湫低下头去。   “当时我想着能早点带你出去。还有……”   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纪湫没听到下文,茫然地抬头看他。   对上目光,他眼中忽然亮起些笑来。   “我总得找点借口来见你。”   纪湫脸一热,不是是羞的还是窘的。   刚刚见他的第一面,不就差点要数落他吗。   不知道究竟该说他什么好,只能嘟囔着回了一句,“哪里见不到了,你在屋子里多转几圈不就见着了。”   商皑离开一步,牵起纪湫的手慢慢往回走,“那不一样。”   纪湫默默地望着前面,耳边是雨打树梢的声响。   外面的雨幕大些,树冠下的雨小些,但凝结的露珠却砸得要重许多。   眼下正有一滴跳到商皑额发上,分溅出细巧的点点晶莹。   瞧着黑压压的夜空,跟着纪湫的节奏踱下梯子。   “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回来了。”   纪湫虽然也很不愿去想,但终归要来的挡不住,“是的。希望他有听到我对郑惊渡说的那番话。”   商皑低头看路,眉眼隐进暗中,“他疑心病重,如果听到你说了那话,闵玉不可能逃得过。”   纪湫的裙角扫过路边泥泞,“闵玉最擅长捉弄人心,孟兰宴又手段狠毒,不知道会后面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商皑:“蓝蝎会里这一群蝎子,对彼此从来都是虎视眈眈,迟早都是要咬上一咬的。”   军事布防图不知被孟兰宴放在哪里。   但与其被动地四处搜索,不如换一个思路。   待撕破这番虚假太平,秘密和线索自然就会浮出水面。   这是如今最稳妥与取巧的方法了。   只是身为蓝蝎会中一员,所有人都不可能独善其身。   “虽然他在监控后,不能直接问我,但到时候肯定又会对我有一番试探。”   商皑听后,目光看去,见纪湫眉眼间短暂地流露出一些疲惫。   他将拇指刮了刮纪湫的手背,轻声问道,“累了?”   纪湫半睁开眼,点了点头,没有隐瞒。   但很快唇角又微有勾起,“不过现在好多了。”   好像只要让心安定下来,就没有这么辛苦。   而此刻唯一能给到她这种安全感的,只有身侧之人。   商皑难得见她表情释然,一时间有些动容,他正张口,转角就出了树林,面前赫然露出一角蓝色屋脊。   那是一座充满了窥视和危险的战场。   黑洞洞,冷清清,藏了一堆阴谋和算计。   此刻它讳莫如深地竖起一根手指,令人噤住了声。   纪湫回到那座摆着笼子的小院,商皑在前面拨开草笼子,等着她过去。   纪湫迟疑了下,才走过去。   很奇怪,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回到同一个地方去,却像是即将要面对一场久别一样,不说点什么话,就会留下什么遗憾。   但纪湫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望着脚尖犹豫了下,还是没什么头绪,便冲他咧了下嘴角,半抬起手挥了挥,算作道别。   末了就要矮身往内,商皑却在这时将她拦了下。   纪湫愕然抬眸,有些不解,“怎么了?”   商皑的两道长眉微蹙着,神色有些复杂。   “没什么,就是想再看看你。”   檐外的野林中有一处枯池,这几天连着下雨,小池再次蓄满了水。   粼粼的波光打在人面孔上,透出一种难言的冷白。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面色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拿着目光分毫不舍地描摹着纪湫的眉眼。   就像是转头就要远行,临到分别生出愁绪。   “我怕回去之后,就见不到你了。”   纪湫在斑驳的树影下,听闻这句话后,生出些不可思议,过后又取笑他,“商皑,你变了,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   她心想,这人不是在肉麻,就是在杞人忧天。   纪湫分不清商皑到底是哪种,只觉无论哪种,都算是刷新了她的认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出来太久容易惹人怀疑,回家已是刻不容缓。   纪湫走进了院,捡起手套推门进屋,左脚迈进去时又回了下头。   商皑单手撩开绿藤,仍站在原地,目送着她。   纪湫隐约觉得他今天不对劲,有着不同以往的磨叽和优柔寡断。   她一时没能看懂,但后来她再次想起,才明白,他的脸上写着的,是一种名叫怅惘的情绪。   他大概是已经有所预料,才会说出那番有悖于寻常的话来。   事实证明,商皑的直觉是对的。   纪湫早上起来就没再见到商皑。   向贺初序打听才知道,这里的一等们都被亚伦拉去进行考核了。   考核的地点、考核的规矩、安全系数……统统不得而知。   事出反常必有妖,纪湫心神不宁了整整三天,越往后,就越忍不住胡思乱想。   商皑的伤势还未痊愈,现在又被拉去进行残酷的格斗,还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她。   她原以为孟兰宴回来以后,就会迫不及待地把她叫过去问话,可奇怪的是,到今天已是第三天,孟兰宴那边却一直没有传来消息。   纪湫在别墅里如坐针毡。   吃过午饭,到了下午,喜娜为纪湫沏了壶红茶,配了些茶点,让纪湫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打发时间。   纪湫正望着对面山头发呆,听见背后滑门打开,转过头一看,就见夏树从走廊一侧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面色冷肃,在纪湫藤椅前站定,沉眉敛目之际,纪湫已心领神会。   这是轮到她了。   纪湫暗暗深吸了口气,紧握着扶手起了身,拢过衣服,才跨出位置。   “具体去哪儿知道么。”   “让跟着车载导航走。”   见纪湫面色发白,夏树心知她现在的心情必然没有表现的这般从容。   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劝慰一句。   “请不要担心,我相信他目前应该不会伤害到您。”   是了,如果孟兰宴真的有心要对付谁,那也只会是闵玉首当其冲,还轮不到她这个游离在外围的花瓶。   纪湫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强迫自己忘记詹妮弗中弹落海时的惨死面孔。   孟兰宴的邀请来得猝不及防,商皑的归来也令纪湫措手不及。   有云遮来,外面顿时阴了大片天际。   纪湫的车开到岗哨,商皑正在门庭登记验证。   两人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就这样看到了彼此。   时隔多日再见,却来不及交谈一句。   车很快就过了关卡,徐徐驶远,纪湫手搭在窗边的按钮上,侧身回头。   商皑站在原地也看了过来,身边哨兵催促得急,他被推着往里栽了一步,仍是边走边转身看她。   商皑衣领半开着,没有系领带,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也生出青黑的胡渣。他很少外露出狼狈,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千里迢迢逃难回来见她。   站在日影深处,他的脸庞已经模糊不明。   大概在期待她会停下车来,所以并没打算离开,在哨兵容忍的范围里等着。   直到那车在一条平直的大道上缩成看不见的一粒黑点。   纪湫将手从车门上撤了下来,靠在皮椅上叹了口气。   商皑回来定然是很想见她,很想和她说话。   纪湫当然也很想问问他这些天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可孟兰宴的传唤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撵着她头也不能回地过去。   夏树从后视镜见她满脸疲惫,抿了抿唇,有口难开,欲言又止。   开车来到山另一头草场,夏树被守卫拦在外面,纪湫独自走进去。   走到湖岸栈道尽头,才从对面的大铁门里走出来个人。   来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黑色皮肤,头发花白,一身白绸子长衫,他走近后,对纪湫展露开得体的笑容,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打招呼。   纪湫正有些发虚,头脑风暴地思考着接下来如何面对孟兰宴,所以并过多太注意这个普通管家,但耳边飘来一句话后,她忽然惊醒过来。   她望着这个自称“安伯”的老人家,瞳孔难以控制地收紧,直到安伯发现了她的异样,和蔼地笑起来问她,“怎么了?”   纪湫这才赶紧收回自己的失态,摇摇头,说了句话敷衍过去。   过后的路途上,她的左心室仍旧砰砰跳个不停。   安伯带着纪湫穿过一扇又一扇门,最终来到了一座花园。   花园地势高低起伏,修筑得别出心裁,蔷薇花架搭建出长长的回廊,错落的梯土上花团锦簇,小桥之下绽放着粉嫩娇柔的水生植物,游鱼在水波中惊鸿一现。   纪湫站在园子前,看着周围的梦幻和旖旎,却有些挪不动脚。   身侧有山风长驱直入,把她冻醒过来。   旁边已经没有了安伯的存在,她匆忙回过头去看,只见安伯正在外面关上铁门,见她看过来,就亲切一笑。   纪湫就这样看着安伯的笑脸逐步被铁门掩住。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只骷髅手握住,在分明是春风和煦,万物美好的神秘花园中,双腿发软,挪不动脚。   周围有种诡异的压抑,让她透不过气来。   在踏入第一条路的时候,纪湫就明白了这种恐惧从何而来了。   她一眼就看见斜前方的绣球花从中有双惨白的双足。   纪湫头皮顿时炸开。   明知道自己看的是什么,却就是移不开眼睛,那具花丛中的女尸在视野里越加清晰起来。   纪湫简直就要哭出来,抬头就看见顶上有个监控。   她呼吸瑟缩两下,忍住了心底的天崩地裂。   纪湫脚下的路弯弯绕绕,即便只是目视前方,仍会在拐弯时看到不同主题的尸体。   有在水面下裙角如雾如云的,有被冻在冰川里无声微笑的,有身穿婚纱坐在花丛中手捧花束的,也有在干冰缭绕的帷幔床上安详沉眠的……   这哪里是花园,简直就是一座墓园。   而孟兰宴则坐在高处的罗马小亭子边,手持咖啡,欣赏着这方圆几里的“艺术作品”。   纪湫来到阶梯下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直到对上孟兰宴的笑眼,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似乎很是欣赏别人脸上流露出的惶恐神色,孟兰宴的笑容里慢慢掺杂了几分满足,这份满足让他看上去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   孟兰宴身靠廊柱,单脚踩在长椅上,驾轻就熟地冲她勾了勾手。   纪湫努力把心间的颤抖藏了又藏,才僵着身子走过去。   如果孟兰宴的目的是想用恐惧来冲击她的戒备和理智,那么他确实做到了,纪湫这时确难保持住清醒的头脑。   一路走来看过这么多,纪湫此刻就像是被挖走了灵魂,对面孟兰宴唇瓣动了动,她却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   直到她很努力地用心去听,才吃力地辨认出孟兰宴说了什么。   “都怪大哥没有能够及时救下你,让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才回家。”   纪湫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孟兰宴不知真假地流露出欣慰笑容。   “跟大哥说说,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纪湫闻言警铃大作,赫然抬起了眸子。   对面孟兰宴唇角翘起一边,手持白瓷杯,朝圆桌倾过身来,带着莫大庇佑般说着,“我想知道有谁欺负了我的小六。大哥去帮你把他们烧成骨头渣子。”   纪湫心道,他哪里是想去帮她报仇,分明是想向他打听那日落海前的种种细节。   她装作听不懂,只从岛上苏醒过来时讲起。   孟兰宴微微敛着眉,单手撑在膝上,听得很认真。   待纪湫把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说完,正等着孟兰宴问起闵玉,他却不按常理出牌,问了些别的事情。   无非是那日在岛上在船上有没有吓到,对忽然出现的变故有没有什么想法……   纪湫答得谨慎,思考着这些问题中,是否有孟兰宴为自己埋下的坑。   然而大约是她表现得太谨小慎微,反倒让孟兰宴挑起了眉,明知故问起来。   “几天不见,小六跟大哥生分了?声音小得都快听不清了。”   虽是在打趣,语调却藏了好几个钩子,挑得纪湫毛骨悚然。   纪湫原本是想笑一笑,但表现出来的却只是嘴角微有牵扯。   一时沉默,纪湫的面上出现挣扎。   孟兰宴向后靠去,眼尾和唇角落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她。   终于,纪湫捏紧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眼睫,镇定而坚定地看向孟兰宴。   “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   孟兰宴扬起眉梢,眼中终于又亮起几抹兴致,像是终于等到了最精彩的环节。   “说吧。我听着呢。”   像是对纪湫的忐忑浑然不觉,孟兰宴高高在上,像只踩着老鼠尾巴逗弄的猫。   纪湫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有些不敢看孟兰宴的眼睛。   “其实那天邮轮上,我隐约有见过三哥和Belinda见面。但当时分头行动,我不确定,又不敢贸然联系你……”   纪湫支支吾吾,七上八下地,把邮轮上的事情当着孟兰宴的面讲了一遍。   无非也就是当时跟郑惊渡说过的那些。   詹妮弗被害真相的合理推测,落海前看到的熟悉人影等等。   说完后,纪湫不安地观察孟兰宴的神色。   他故作意外地讶异一声,极为敷衍地感叹了一句,“这样啊……”   以为孟兰宴还会追问一句她和Belinda见过面的事情,没想到直到临别,也没听他提起。   托这一路看到的恐怖情景的福,纪湫从内而外地感受到恐惧,此刻她什么事情都可以用“害怕”来搪塞。   对于从未经历过血腥较量的原主,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害怕、犹豫、无所适从,缺少随机应变的能力,都是正常的反应。   孟兰宴根本没有理由去怀疑她的忠诚。   因为原主形单影只,无所依靠,没有背叛的资格。   之所以对闵玉之事迟迟不发问,是因为孟兰宴想知道纪湫的决心。   想知道在两难抉择中,她是如何取舍的。   明知道一些事情,却仍旧不说不动不反抗,那她还有什么用处。   尚且自身都难保,却把希望寄托在持刀人手中,赌别人会不会对自己做什么,未免太过懦弱。   他一直等着她亲口告诉他。   纪湫最开始也有过逃避的想法,毕竟趋利避害人之本能,多做就多错,是许多人面临选择时的参考原则。   但孟兰宴不是什么善类,他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的思维刻薄又怪异,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动机,更何况在监控前面,纪湫对这郑惊渡已经说过一次,这说明她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故意隐瞒,心存侥幸,绝不可能是孟兰宴愿意看到的。   很难想象,如果孟兰宴没有等到纪湫的坦白,将会发生什么始料未及的可怕事情。   向孟兰宴辞别过后,纪湫憋着一口气,加快速度逃离了这个死气沉沉的墓园。   她花了很短的时间,快速回忆了一边刚才和孟兰宴的交谈。   从神色到言语,都还算尽在掌握之中,大概率是没有什么纰漏的。   但也保不齐孟兰宴会用他那另类的思维进行难以理解的揣度。   从墓园出来,纪湫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面对孟兰宴时的慌张和怯懦。   大概也是演得累了,摘下面具以后,面色已是一片冷漠。   真正的紧绷,总是沉默无声、藏在面无表情之中的。   过去的事情,纪湫已经没有心思再纠结,接下来她需要思考的还有很多。   坐上车后,纪湫并没有让夏树直接开回别墅,而是让他在外面兜了几圈。   “带我去峡谷那个工厂。”   夏树有些困惑,“您……去工厂做什么?”   纪湫一听,心里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果然都对上了。   自从听见那个管家名叫“安伯”之后,纪湫就每一刻淡定过。   管家安伯,孟兰宴的黑暗童话墓园,以及位于东面山背后那所隐蔽处的工厂……这些都是原书中登场过的人物和场景。   之前的那处基地里,各方面的布置都很精巧,而且纪湫在里面还遇到了韦恩,便以为那一处就该是全文末尾和蓝蝎会的最终战场。   但只有韦恩却没有夏树,触发决战就缺少了最重要的条件,她注定不可能再那里等来苍洱的营救。   本该结尾,却错过了结尾,纪湫以为剧情再不会同书中那样发展。   且穿书以来,她作为支线的一个案件凶手,除了人物关系可供参考,几乎没有能为她服务的剧情金手指。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按照书中的时间线来看,“纪湫”这个人,早就和商家同归于尽了。   她本该再无借鉴原书内容的可能。   所以她才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如今所在的基地,才是书中真正的收官的场景。   书中剧情,在改变既定轨迹后,以另一种形式将书中的人物们送到了终点。   纪湫攥紧了拳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回忆原书中有关描写决战的细节。   她不太确定自己能不能完整复原,一则看得太久,很可能有记忆空白,二则她记得当时自己冲着感情去看,跳订了不少剧情。   不知不觉,车已停到了峡谷前端的工厂。   透过层层岗哨,仍旧能隐约看见植被后面的灰褐色建筑。   纪湫透过车窗看了好一会,半垂着眼帘靠在了皮椅上,让夏树把车开走了。   之后她又说了几个地点,夏树的回答一次又一次地验证了事实。   越是苦思冥想,就越是琢磨不到重点。   就像是做数学有个知识点只是粗略看过一眼,考试里碰到了,无论如何都记不清最关键的那一个公式。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屋子,边走边思考,就是不肯松开那根模模糊糊的线头。   吩咐喜娜准备了一缸热水。   纪湫整个人埋在水里,试图清醒头脑,也想要洗去从墓园里带出来的一身阴气。   本来不抱太大希望,可没想到当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后,断线的思路毫无征兆地连上了。   =   夏树回去后,看见隔壁屋子开着半边,探头进去一看,商皑正在给自己擦药。   后肩的枪伤有有些复发,胳膊又添了刀伤。   夏树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忍不住呲了牙,“皑哥,你这么折腾可不行啊。”   商皑脸色苍白,额头汗涔涔的,却不妨碍他冷漠鄙夷一眼。   不知是不悦夏树这声称呼,还是这番评价。   夏树脸皮厚,从不觉得自讨没趣,眼下又跟着坐在了商皑洁净的床单上,全然无视他越加难看的脸色。   “当时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弄得全屋子的人都措手不及,还以为你被谁抓去了。你这人这不仗义,连张小纸条都不给留。”   纪骁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门前经过,听到这话,靠在门边语气不屑,“这你就不知道了,商总这是欲擒故纵,博存在感呢。”   即便是在人情世故上不太聪明的夏树听这话也觉得不太对劲,尴尬地苦笑一声,“不会吧……”   纪骁酸言酸语,夏树本想为商皑仗义执言,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纪骁兴致勃勃地抓着瓜子进了屋子,甚至还分了一半给他,同时一屁.股坐在商皑另一边洁净的床单上。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商皑他本人看上去很高冷,实际上在我妹妹的事情上特别有心眼,指不定等会就得挂着伤在我妹妹面前去晃上一圈。”   夏树依旧是道,“不会吧……”   比起上一句,这一句听起来更为吃惊,显然立场已经发生了偏倚。   说话间,他还暗暗觑了一眼商皑。   纪骁被认同后,更加有了说话的欲望,他边磕着瓜子,边道,“可不是?鸡贼着呢。我妹妹她嘴硬心软,也就只有苦肉计能使得上了。突然消失,突然出现,还带着伤,被撞见了再来个转身就跑,跑慢点被抓到了,面上心虚眼神闪烁地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啧啧……你品,你细品。”   夏树三观都快被颠覆的样子:“不会吧!”   纪骁也拔高了音量,“怎么不会,我之前被冤枉过好几次呢,同样的套路,不同的玩法。”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商皑坐在边上原本是想等伤口处理完发表意见,但纪骁的话说得越来越不入耳,饶是耐性极强,也有些忍不住要发火。   更遑论纪骁说到激动处,还准备去祸害他另一侧洁净的床单。   之前当室友的时候,商皑就知道纪骁洗一次裤子,堪称千载难逢。   纪骁正说到“争宠心经”、“拉踩宝典”,被商皑一手揪住了领子,从床上直接给提了起来。   面前的商皑面孔冰冷,“我也让你演一出苦肉计怎么样?“   纪骁顿时惊恐得不敢出声,直到被商皑丢出门外。   纪骁坐在地上还没起来,紧接着夏树也被丢了出来。   他哎哟一声,还伴随着一声困惑,“为什么我也要用扔的。”   话音刚落没多久,纪湫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她一眼就看到了商皑身上的伤。   商皑忙着把两人丢出来,还光着半边膀子,这下撞见纪湫,连忙把另一侧的袖子穿起来。   而地下的纪骁立刻就对夏树露出了某种看透一切的眼神,那欠揍的表情,分明是在说,“看吧看吧,我就说嘛”。   夏树不知如何是好,就看了眼商皑。   商皑动作有短暂的停顿,几不可查地把眼睛藏在了发帘下。   大概也是瞬间就领会到了,他瞟了眼夏树,很快把目光又收了回去。   本来商皑约莫可以算得上是有个“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淡定心性,偏偏这个时候脑海里叮铃一声,响起系统的自动提示。   【恭喜宿主,获得积分230,获得‘茶艺大师’称号】   商皑:……   好像连最后自欺欺人的机会也没有了,商皑的脸难得地烫了起来,颧骨有可疑的绯色。   安静的空气被纪湫的声音打破。   她指了下地上的夏树,“琼斯跟我走。”   夏树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什么来,又掉头转身回到商皑身侧,带着鼓励的语调道,“没多大事,下次就是你了,别气馁。”   果然是高情商,专挑气人的说,而且精准,一针见血。   底下纪骁顿时就笑出了声,十分恰到好处地配了个音。   但他并没有笑到第三声,就被商皑的眼神吓破了胆子。   他如今面色因为伤势而显得苍白,甚至有几分羸弱病态,一双眼睛在高处半垂着打量,瞳孔黑幽幽的,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却就是令纪骁忌惮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商皑扣到第二颗纽扣,淡声对他发了句话,“今后再敢坐我床,我让你给我洗一辈子床单。”   说完就转身进了门,等纪骁回过神来,招待他的是落了锁的房门。   望着门板,纪骁又有了胆子,低低埋怨一句,“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   =   夏树跟着纪湫急急忙忙出来,坐在驾驶座上还有些晕头转向。   “您这是急着要去哪里?”   纪湫将大衣掖了掖,“去图书馆。”   如果顺利的话,她找到线索,出来能及时跟夏树说明情况。   经过第一道关卡的时候,夏树就被拦下了。   图书馆在地面上只有一层,外形简陋,形态是旧时代的土坯房。   里面的设施也非常老旧,黑铁的书架,斑驳的墙壁,天花板角落全是密集的霉斑,正往下滴着污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气息。   然而乘坐电梯抵达抵达负二层,一座富丽堂皇的庞大图书宫殿便赫然呈现眼前。   沿着螺旋扶梯从实木书架蜿蜒而下,她掩饰着行色匆匆,假装在排排高大书架上搜寻图书。   足有五层的空高地界,除她以外就再无旁人,安静空气里回荡着清脆高跟鞋声音,因紧张而猛烈撞击胸膛的心跳也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神经。   才从恐怖花园里逃出来,又不得不再次闯入另一个廖无人烟的诡秘地界。   按照记忆,纪湫来来回回,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原文中的“藏书地”。   第三排第六列,橄榄绿硬壳封皮,烫金拉丁语纂刻,译为《焚升》。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书里面会有一个夹层,里面装着基地深处一条秘密通道入口的密码。 第86章 他一言不发,眼睛已在说……   这条通道是由前任蓝蝎会领袖给自己和女儿Helen留的一条后路, 可惜他们父女俩都没有用得上。   这条通道的存在,只有领袖的心腹知道。   而这位心腹不是别人,就是今日在孟兰宴的花园门口见到的“安伯”。   纪湫之前和夏树交谈过, 他曾提起自己之所以能够顺利来到基地执行任务,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多亏了一位神秘人的暗中帮助。   这位夏树口中的“容先生”,爱人因被蓝蝎会追杀而掉下悬崖, 而为了能够为爱人报仇,他也是精心布局了多年, 暗中建立与联合了各方势力与蓝蝎会角逐。   而“安伯”, 是容先生发展的线人, 夏树进了蓝蝎会后, 通过容先生的介绍,与安伯进行了联络, 得知了这条秘密通道的线索。   经过推理,夏树找到了这本绿皮书。   可奇怪的是,看似合理的推测, 却并没有让他在书中找到任何密码。   当时广大读者都以为其中肯定出现了什么差错,密码不在这本书里, 更有甚者认为, 很可能连安伯提供的这条线索都是假的。   毕竟从书中对的安伯的描述来看, 他老谋深算, 亦正亦邪, 并不是什么正道之光, 他愿意和容先生合作只是出于自身利益, 而非源于道德感和正义感。   但是事实证明,大家都猜错了。   纪湫摸着第304页纸张,明显感觉到纸页厚度有轻微的区别, 里面是有东西的。   原文中男主夏树并没有在书中找到密码的唯一解释,大概只会是他来晚了一步,书被人取走并调换了。   纪湫明显感觉到肾上腺素的飙升,她说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激动,还是紧张,亦或是恐惧。   她压制着紊乱的呼吸,强迫自己的思维快速运动,以选择出接下来要做的最佳方案。   把密码取出来?   不,这个方案不可。   秘密通道很显然得结合军事布防图一起使用,她即便是拿到了密码,却不一定能在蓝蝎会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从通道逃出。   对了,军事布防图。   求取密码的人,必然也是和他们目的相同的人。   那么,为什么不放出长线钓大鱼,勾出军事布防图呢?   纪湫攥紧的拳头顿时松了。   现在她只需要找个理由,赶紧回去,然后带一个小型监控过来,就可以看到这个偷梁换柱,求取秘密通道密码的人到底是谁。   图书馆原本是有很多监控的,纪湫的头顶上也有一个,但很大程度上这个监控只是摆设。   她往图书馆张望了一圈,发现这里竟然还是难得的盲区。   纪湫借口有东西忘在家里了,暗中对夏树交代了了一番,他什么也没问,点头就驱车往回走。   夏树应该带着一个黑箱子,里面夹层装了各种微型高科技,带个针孔摄像头过来并非难事。   事出紧急,但完成得却是出人意料地顺利。   纪湫在图书馆里借了一大堆的书,夏树进来过一次了,再进第二次也就容易了很多。   清理装运书籍的过程中,纪湫对夏树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新发现。   对于从原书而来的线索,她只道是偶然得知。   夏树对此并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对即将浮出水面的军事布防图很是期待。   回到屋子,纪湫连晚饭都没吃,声称身体不舒服,早早地就睡了。   她躺在床上,反复思考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图书馆回来之后,她发现有些东西好像渐渐地连上了。   在看小说的时候,纪湫鬼使神差地留意过一处细节。   当时苍洱从外面带人进入基地围剿蓝蝎会众人的时候,遇到过始料未及的变故,蓝蝎会的军事布防像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似地进行了调整。   而这些毫无征兆的改变,加大了警方行动难度,令任务险些失败。   可按道理说,夏树在书中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计划,蓝蝎会突如其来的“事先得知”显得牵强,当时对此情节还有人诟病过,称这完全是为了推动情节发展硬凹出来的阻碍。   现如今纪湫看到了这份真实存在的密码,她慢慢转变了之前对待此处情节的认知,并在心中有了个大胆的推测。   蓝蝎会调整布防图的根本原因,也有可能并不是夏树,而是与夏树同样追寻着布防图的另一个神秘人。   这个神秘人B,因为布防图的事情而惊动了孟兰宴,导致孟兰宴紧急改变了布防。   仔细想想,书中好像并没有详细讲述蓝蝎会每一位成员的结局,只强调了主要反派角色的下场,所以纪湫也不得不怀疑到最后是否有人成为漏网之鱼。   神秘人B,有可能因为早有叛逃之心而阴差阳错躲过警方逮捕,也有可能被孟兰宴识破计谋最终也落入法网。   一想到这,纪湫就越加明朗了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了。   那便是寻找神秘人B。   军事布防图的踪迹目前为止还是一片空白,要想短时间内知道其下落,多少还是需要点运气,但现在他们出现了一位“同伴”B。   纪湫相信,这个B,在蓝蝎会里必然会比她和夏树更有渠道和实力寻到蛛丝马迹。   半夜的时候雨停了,纪湫从床上坐起身,撩开身侧的窗帘往外看。   窗户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白色的光束扫过。   荒郊野岭中的鸟兽嘶鸣也自成一派诡黠。   纪湫过了最困的那会儿,现在脑子清醒了。   她呆呆地望着对面的白墙,随便找了身衣服披上,推开卧室门走去客厅。   别墅里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纪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底下来干什么。   她站在通往地下室的走廊口徘徊了好一阵,心里面恍恍惚惚。   突然一声“咔哒”,门缝里有光泄出来。   纪湫一眼就认出来那只推门而出的手。   她怔在原地,和里面出来的商皑对上目光。   两人皆是讶异了一瞬。   商皑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白皙的皮肤在光中透着些水汽,白T长裤,是从未有过的随性和休闲。   褪去那身冷硬的精英打扮,整个人看上去温雅又干净。   商皑意外过后,抬起脚就要向纪湫走去。   还没彻底迈出房间,这时却又听开门声,邻房的纪骁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慢慢悠悠一睁眼,就看见对面纪湫。   完全忽略对方对他的不欢迎,纪骁狗腿地跑了过去,“有什么吩咐?”   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以防被淘汰后死无葬身之地,纪骁连日来很是殷勤。   殷勤得纪湫都想揍他,就比如现在。   还没轮到纪湫开口,耳尖的喜娜从自己房间一个百米冲刺就来到了纪湫身前,“主子是又要喝蜂蜜柚子水吧,我来给你倒。”   说话的同时,鄙夷了纪骁一眼。   纪骁错愕,连忙就有了斗志。   他一步上前来,把喜娜撞开,“你懂什么,她明明是想喝红酒,正睡不着呢,得喝点助眠!”   喜娜扶着栏杆站稳,又赶紧回转身来,像头小牛似地把纪湫推远,“蜂蜜柚子水最健康!”   纪湫在白天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这两人在较劲,没想到都到了这会,双方竟然还不罢休。   譬如喜娜,就是这么个好强性子,晚上不睡觉地听墙根,就怕被纪骁占了什么先机。   纪湫从始至终没能插得上一句嘴,不由分说地就被喜娜推到了楼上,对方走的时候还为她贴心地带上了门。   客厅没开灯,光线很暗,房间的灯亮过去,在光束的尽头,她望见商皑的面庞。   他面朝她看过来,看不清什么表情,但隔着老远,依旧能那双深瀚的眼睛落着夜里的光色,在平静之下缓慢地流动,不知是期许还是落寞的情绪,一明一灭,深深浅浅。   当时他毫不犹豫地迈不步来,显然是想来找她。   可遗憾的是,又一次错失了机会。   纪骁舔着唇,控诉着喜娜狡猾耍赖,转头迎上商皑慢慢收回、且慢慢变寒的目光,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你、你什么时候在我背后的啊?”   商皑仍旧只是沉沉地盯着他看,头顶光束在房门合上的时候,就已经被收了回去,此刻眉眼笼着一层阴影,阴影深处又闪着点刺人的暗芒。   纪骁没有第一时间感知到危险,还留在刚才的争论之中,“商皑,你应该对这个最懂了,你来评评理,是不是红酒好助眠。”   商皑原本寒冷的目光又添一份阴沉,“红酒不一定,但红酒瓶一定可以。”   说完慢条斯理把纪骁往旁边一推,施施然走去了阳台。   纪骁被扒拉得伏在门框上,很是不解他话里的意思。   “什么鬼啊……”   听到这句疑问,纪骁身侧的门开了条缝,夏树从里面钻出个脑袋,“他这话的意思是,拿红酒瓶往脑袋瓜这么来一下,开了瓢铁定能躺好几天。”   纪骁头顶冒出一列省略号,“不是——你怎么也没睡啊。”   夏树:“人的本质是看热闹。”   常言道,不忘初心。   他最先踏入推理侦探这条路,是由于对八卦的痴迷。   夏爸爸虽然也不怎么支持儿子当侦探,但总比当狗仔强,因此也就知足常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第二日清晨,贺初序来接纪湫去吃早餐。   贺初序声称自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厨艺极好的厨师,兴致勃勃地邀请纪湫过去品尝一下手艺。   纪湫能有外出的借口,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带上了一本昨天从图书馆里借的书,准备从贺初序那里回来以后就去图书馆还书,目的是为了更换监视器。   贺初序坐在后排,前面是夏树在开车。   两边的树如同幻影从面前闪过,清晨的幽谷盛满了阳光,有几只毛色鲜艳的雀鸟在光斑上跳来跳去。   贺初序注意到纪湫手中的书,说他前不久也看过,与她讨论起了书中的情节。   幸好这书也不是胡乱借的,都是照着自己以前看过的选。   毕竟她哪里有闲情逸致读书,保命都还来不及呢,就怕被人问起漏了陷。   一个人的性情如何,从谈吐中很能发现问题,尤其是就观后感、读后感之上。   贺初序倒是出乎意料地是个性情中人,对一本平平无奇的小说,也能有滔滔不绝的感慨。   纪湫相当乐意节省口舌,只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一栋深褐色建筑在茂密的林中若隐若现。   同样过了四五道关卡,车才摇摇摆进了车库。   木质和玻璃搭建的别墅有种恢弘简约的气度,相比于纪湫四层错落的小洋房,贺初序的住所就显得低调许多了。   只有一层的建筑,前后加起来却有十二扇落地窗,像一只蛰伏于林间的灰羽禽鸟,优雅而讲究。   宽阔的内里,就像是一个毫无阻隔的长方形盒子,进门是组合沙发,左边是吧台,右边是餐厅,对面的帘子半开半合,隐约可见一排网上的长阶,通往一个尖顶屋子,便是主人卧室了。   阴坡的风景有些暗沉,里面的光线也是温柔的橘色,然而这种色调风格却并不让纪湫觉得温馨,反而令她有轻微的不适。   在一张原木厚板长桌前落了座,贺初序笑盈盈地给她添了水。   少年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白牙,圆圆的眼睛也弯成月牙,休闲日系白色衬衫,搭配了简约的小物件,加上灰色工装裤,穿搭清爽干净,充满了活力,但凡他站在除这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是一道青春靓丽的风景。   在蓝蝎会里,纪湫与他相处是最舒服的,不止因为他总爱对自己笑,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在她面前纪湫无需花太多精力去演戏,只需要任他安排就行了。   纪湫难得地有一刻是放松的。   她捧着手中的水喝了一口。   刚把水杯放下涂嘉世就进来了。   人来齐了以后就开始上菜了,贺初序离桌安排,纪湫和涂嘉世闲聊。   涂嘉世来了电话,转身的时候,纪湫余光看见对面贺初序站在墙边神色恶劣,似乎在指责着谁。   他其实并没有暴跳如雷地大吼大叫,仅仅只是双手插兜,闲闲散散地倚靠着,但言谈和神情却完全变了个人,凶戾且可怕。   有个女佣连忙跑过去呈上了单子,贺初序看时让开了半片空间,纪湫这才看到他刚才训斥的人是谁。   一头黑发由丝巾挽成髻,深色的皮肤,高鼻深目,唇瓣暗红,中等身高,有种吉普赛女郎的风情万种。   可她并不是什么舞者,而是一位打扮矜持且肃穆的厨师。   纪湫还想再看几眼,余光却见涂嘉世挂了电话。   看见纪湫目光所及,涂嘉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俯下身来眉眼递出狡黠,“你说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小青梅吧,怎么就对人家态度这么不好。真可惜了人家姑娘巴巴地跟进来。”   纪湫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涂嘉世见状一笑,“他是怎么跟你说的?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个厨师是吧?切——”她瘪了瘪嘴,“真够虚伪呢。”   涂嘉世没再跟纪湫多讲,因为贺初序已经大步流星地过来了。   他来后不久,佣人在桌上分别上了一份盐烤芝士。   那位名叫“麦麦”的厨师是在呈上主菜的时候露面的。   她面无表情,眉眼冷淡,按部就班地工作,没有闲聊,没有交谈,也看不出之前受过什么委屈。   贺初序无视着麦麦的存在,自顾自地聊着。   聊詹妮弗,也聊Helen。   纪湫零零碎碎地听到了不少八卦。   正当她暗暗记下这些信息的时候,涂嘉世的话题忽然引到了纪湫的身上。   “这次你的任务挺复杂的。”   她这句评价让纪湫找不着北,“什么任务。”   贺初序放下刀叉,“你不知道啊?你快被派出去做任务了。”   纪湫脸上的表情告诉他们,她此前并未得到任何消息。   贺初序和涂嘉世面面相觑,做了个苦笑的表情。   纪湫也没心思吃东西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这种感觉挺令人窝火。   看她放下刀叉不吃东西了,贺初序立刻就知道她生气了,连忙打圆场,“确实也没有宣布,不过也快了。”   涂嘉世也道,“可能就后天吧,到时候去聚会,自然会宣布。”   纪湫一听,再次直起了身,“后天又要干嘛?”   贺初序显然没想到纪湫竟连这个消息也不知道,“后天聚会,大家所有人都要去。”   涂嘉世脸色有些为难了,“今天晚上应该会派人正式通知。”   倒也不会错过,只是纪湫心道自己的消息也太不灵便了。   不过细细想来,原主长期作为一个闲人,游离在勾心斗角的圈子外,没有发展眼线的心思也说得通。   可从A城归来,纪湫开始分“蛋糕”了,与她作对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没有眼线的日子就显得举步维艰起来。如果不是来了这一趟,必然毫无准备,一个不留神说不定还会落下笑柄。   好在贺初序和涂嘉世和原主算是一个党派的利益共同体,知道纪湫信息空白,也没隐瞒,推心置腹地把知道的说了。   “我打听过,那个政要之子为人单纯,前半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经历,养尊处优的天子骄子,不知人情世故,被保护得很好。”   涂嘉世道,“我们一点也不担心你,这次的猎物可比那个商皑好对付多了。你连商皑都能拿下,更别说这个书呆子了。”   贺初序很是看好纪湫地微笑着,“这个池古家,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未婚妻,且女方家里唯一的亲人前年就去世了,唯一的贴身保姆是我们的人。她一句话,谁想是姜午小姐,谁就能是姜午小姐。唯一的难度,就是你可能需要适应那边的风土人情和文化历史。你知道嘛,高知识分子,很酸的。”   涂嘉世这时又兴致勃勃地在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来,“这次你可能会长期潜伏了,不过猎物长相倒还是很赏心悦目,就算演恩爱也不用太难为你。”   照片上的人西装笔挺,手里握着一杯咖啡,正行走在人海茫茫的大街上。身材倒是架得住,但面容实在太过清秀俊雅,导致即便是穿得冷硬,也仍只像个刚出大学的学生,那清澈的眼神和自信满满的唇角,倒是十足的勋贵人家气派。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感,和商皑全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   听到涂嘉世的夸赞,贺初序立马就显得不屑起来。   “这种奶里奶气的呆瓜你们也看得上。”   涂嘉世道,“反正比你好看。”说完撑着头看纪湫,“就怕姐姐觉得自己心肠太坏,对这种小书呆骗不下手。”   纪湫不置可否。   这时从对面走出来一个人,纪湫认出来,是贺初序的贴身侍卫。   高头大汉,体型魁梧,纪湫记得他貌似是姓汪。   他经过餐桌的时候,同贺初序恭敬颔首。   纪湫以为他们有要事交谈,却没想到近卫径直出了门。   纪湫好奇地望过去,却看到了商皑。   她顿时心弦一颤。   商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位置和纪湫不过也只是隔了一面玻璃,玻璃上还开着小窗透风。   之前是因为有帘子半遮着,大家才没注意到外面有人。   贺初序靠在椅子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注视着远处的商皑。   此刻他的近卫正把一份文件交给商皑。   “话说这家伙真是厉害。”   回过头来,贺初序迎上纪湫略有不解的目光,“他现在可是和亚伦平起平坐了。”   涂嘉世百无聊赖地搅拌着咖啡,“得到了金狮徽又有什么意义呢,人都要走了。”   大家心知肚明,商皑在蓝蝎会步步上攀是为了谁。   眼下纪湫都要走了,商皑必然也是无法跟去的,即便是得到了徽章,然而这个徽章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涂嘉世这句不走心的同情,听着反而充满了嘲讽。   贺初序冷笑一声,倒是对商皑得到即失去意义的结果表示乐见其成。   纪湫注视着面前茶杯里毫尖沉浮,过了一会不经意似地回头一瞧,商皑已经离开了。   接下来,纪湫有些心不在焉了。   贺初序和涂嘉世正谈着之前任务中某个头目,讲里面的恩恩怨怨,风云变化,也说其中合纵连横,与狼共舞,以及就得到的最新消息对此组织评头论足。   纪湫没有接触过,所以也就听不懂其中名词,表现得有些兴致缺缺。   不知什么时候,谈话戛然而止,贺初序看了眼手机,神色瞬间变得阴鸷,舌头舔了下内腮肉,又狠狠咬住牙关,将餐巾往桌面上一砸,就大步朝里面走去。   纪湫正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女人的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碗柜倒塌,碎裂一地的声响。   少年的嗓音再无青涩可爱,咬牙切齿,狂风暴雨似地低声咒骂着。   无关人等捂着头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如鸟兽般落荒而逃。   涂嘉世擦擦嘴,“走吧。”   她表现得和冷静,对这可怕的变故几乎没有反应。   涂嘉世从旁边拿了衣服,回头看纪湫还在张望那处声音源头,随即一笑,把她拉起,“不用管啦,我们还要去图书馆呢,别耽误时间了。”   纪湫内心当然是惊惧不已,表面上虽然淡定,却还是免不了要问一句,“怎么回事。”   涂嘉世把包往肩头提了提,“自己想死,谁救都没用。”   破天荒,涂嘉世竟不是在讽刺贺初序。   纪湫却有些没听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评价麦麦?   难道不是贺初序今早所说,从外面随便带的一个厨师回来?   纪湫匪夷所思,出门的时候,哭泣声已经听了,贺初序黑着一张脸掀开帘子就回了房间,手上依稀淌着血迹,不知是谁的。   等他走后,其余的仆人才又谨慎地靠近了厨房。   屋子里兵荒马乱慢慢平息,涂嘉世耸了耸肩,回过头来对纪湫意味深长地勾勾唇角。   她在边上说着什么,纪湫却没怎么听进去,只是简短地敷衍。   一步步走下台阶,正要经过岗哨的时候,听见门房的卫兵在与谁说话。   就像是有所感应,果然视野里看到了商皑。   他站在集装箱的另一侧,正和人说话,对方看着他戴金狮徽,表现得尤其恭敬。   涂嘉世也看到了,但只是很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之后就又笑着挽起纪湫胳膊,“我懒得找书,你推荐给我吧。”   纪湫几乎没有收回目光的动作,只望着前方等在门口的车子,对涂嘉世的要求一口答应下来,“好啊,我最近在看几本小说,还挺有趣的。”   纪湫原本也没想到涂嘉世会跟过来,但她也不慌,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上午,提都没提一句吃午饭的事。   涂嘉世挨不过纪湫,饿得心里发慌,只好先走了。   纪湫戒备心很强,等涂嘉世走后两个小时才敢有所行动。   她找到了那处位置,但认出书籍已经被人更换。   之前所做的那个小黑点已经不见了。   纪湫心情澎湃起来。   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再次更换了新的芯片。   一切完毕,纪湫长长地吁了口气。   她看了眼图书馆上方的出口,踢脚准备回去了。   耐着性子在这阴森森的地下图书馆待了将近大半天,此刻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多耽误。   满身的疲惫让纪湫对热水和被窝充满了向往。   她有些汗湿的掌心裹着芯片,将其谨慎地放在包里的小卡片夹层里。   放置妥当后,左脚刚转出前方书架,“轰”地一声,灯灭了大半边,与此同时也有个人将她拉回了角落。   仿佛紧绷的心弦突然断裂,纪湫悚然大惊,侧颈和大腿瞬间冒出一片热麻。   她后背抵在书架上,撞出“砰”地一声细响。   对面还留着一盏灯,微弱的光线打在熟悉的轮廓上,她认出来面前男人,惊呼声反而不自控地从喉咙口传了出来。   很快她捂住了口,把声音压回去大半。   纪湫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对商皑一横眉,“你又吓我!”   商皑心脏也跟着纪湫的反应重重跳了下,此刻也做了个深深的呼吸,待平静下来,他欺身而去,手臂撑在她的头顶,深深的阴影将她裹住。   他好整以暇地搓了两下手指,凌厉漆黑的长眉挑起来,语调勾着几个弯,竟是来朝她兴师问罪的,“这几天你无视我多少次了,嗯?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纪湫咬住下唇,冲他眨眨眼,嘟嘟哝哝,“那不是因为大家都在嘛。”   商皑板着一张脸,唇线抿平,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全然没有半点松动。   满身的醋意,很是难哄。   他勾下身,脸庞凑去,直把纪湫逼得将下巴收到极限才停下。   男人的眼睛暗光流转,像在审视着一只养肥的兔子,他的手背滑过温腻的面颊,然后翻转过来,揪得她咧开嘴。   “从我回来到现在有好几天了吧,我次次来找你,你次次掉头就走。别跟我说你没看出来,你这眼睛滴溜溜转得这么灵泛。你这次可糊弄不过去了。”他的声音压低,缓缓吐出热气来,勾魂夺魄似地,带着些酥软的蛊惑,“日理万机地忙些什么呢,纪小姐?”   商皑这么一说,纪湫发现前头几次还真是一遇到他就掉头就走。   看样子确实是把人冷落够了。   商皑声音恶狠狠的,却像是被冷落够了,积怨已久,带出点委屈的滋味。   “我在你心里没点地位是吧?”   纪湫听着他的这句话里面,尾音似乎还带着点笑,但也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讽刺。   她对此却是完全没招,只好连忙哎哟哟捂着脸,“痛痛痛,嘴酸了。”   商皑鄙夷地笑了下,把她肉嘟嘟的脸颊松开,又囫囵揉了揉,直把她脸给弄变了形,“都没使劲,装什么装。”   纪湫脸颊太嫩软,不疼,但还是留了两个红色的指印。   商皑看了,突然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手劲了。   退开两步,他无奈地把视线放向别处,偶尔回头觑纪湫两眼。   她此刻装模作样地哭丧着脸,皱着小眉头,还在捂着脸,看他神色终有松缓,伸出手去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你不在这几天发生了好多,我还来不及跟你讲,我真的忙得很。”说完又觉得不够诚恳,又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可爱的贝齿,“懂事点嘛。”   商皑听后直接就给气笑了。   懂事……他不懂事吗?   但说出口的话却并非心里所想。   男人脸上出现一种恶劣的冷意,“想多了,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多懂事,别对我期望太高。”   纪湫:……   她心里直犯嘀咕,这男人是不是把童年的幼稚和青春期的叛逆缺憾都补到她身上来了?   眼前这个男人,跟最初认识的那个成熟冷漠的精英人士简直天差地别。   纪湫看了商皑好一会,呐呐地说了句,“你是在撒娇吗商皑?”   这句话她其实是带着点不经心的玩笑,且还挺想看商皑脸上流露出被惊慌失措、如遭雷击的神色。   却不想商皑回头来打量她半晌,之后竟坦诚地点了点头,“对啊,不能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纪湫脸上的恶趣无意间被商皑捕捉到了,眼下就变成了一场比谁脸皮更厚的角逐。   纪湫显然败下阵来,她此刻被商皑惊得几乎下巴脱臼,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逗他。   商皑望着纪湫满脸荒唐的样子,忍俊不禁,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发顶,倾身埋头,勾起唇角,“这是什么表情,不认得我了?”   纪湫讷讷地摇头,已无言以对。   商皑翘起唇角,头顶的光影在眉梢和眼尾闪晃,他的呼吸卷着蒸腾的热意,在他将手掌穿过纪湫发间时,拂过她柔软的唇角。   蜻蜓点水的一吻,轻而浅地喘过,喉结也上下滚动一圈,唇瓣抿了抿,复又微张,凝望着她,吐露出声,“还是原来的那个地方,我等你。”   他也不听纪湫回答,只道,“你不来我就一直等。”   说完看了眼四周,转身就走出了书架。   晚餐过后,八九点钟,地面湿漉漉的,四面八方都有巡逻队员。   幽深的背阴坡地带,月光泼不进来,视野漆黑一片。   耳畔隐有虫鸣声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苔藓味道。   商皑靠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五官半隐,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中一片三叶草。   不知道来了多久,他的脸上已经呈现出了久等后的不耐。   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纪湫还是认为他偏要这个时候见她,还是太莽撞了些。   纪湫走过去,正要把话说出口,却见商皑见她出现后,眼中瞬间有了笑,这抹亮色让他英俊的脸庞看上去更加地赏心悦目。   “六小姐,听说您跟人约好了送书过去,大晚上的您一个人不安全,不如卑职送您过去。坐车还是走路?”   纪湫一哽。   望着他的此时堪称亲切温柔的笑脸,打好的腹稿几乎作废。   之前商皑所做种种实在太过无所畏惧,让纪湫难免忧心,本来是想好好跟他讲讲道理的。没想到一见面,他竟先下手为强,把规矩执行得滴水不漏,令她连个话柄了找不到。   纪湫叹了口气,索性只好作罢。   “散步吧。”   她觑了眼商皑,男人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在满意她选择了一个最佳答案。   纪湫无奈地腹诽,自己根本没得选好吗。   她走在前面,还没出石壁,手指就传来热意。   下意识一避,连忙把手从商皑掌心抽出来,不得不提醒他,“外面到处是人呢。”   商皑眨着眼睛,看她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过后扯了下嘴角笑开,“你放心,我还没有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   他说着,低头捉住纪湫纤细的手腕,拿出一根早就套好的鱼线,穿进了纪湫的小指,又将另一端绑在了自己的指头上。   “你这是……?”   商皑迎着她茫然疑惑的目光,扯了扯透明的鱼线,“没有人能发现。”大概觉得这话不算严谨,若有所思地又补充了一句,“最多只有月亮知道。”   纪湫正一头雾水,乌云挪开的瞬间,大片明亮的月光落下来,地面上隐约就出现了一道细小的幻影,而鱼线本身也明明暗暗地闪烁着。   纪湫有些惊喜地失笑。   她有些意外,却也有种酸酸的滋味,说不出来的感觉,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笑意也是难以捉摸的。   好像是有些想笑,觉得他这样性格的人,为了牵个手,也能想出这种多花样来。   可同时又觉得如此不一样的他,有些可爱。   商皑原本就有一双鹿子似地眼睛,此前被阴鸷掩盖了光华,看上去阴恻恻,黑雾雾的,充满着算计和阴沉。   此刻他毫无城府地笑起来,便流露出了这种眼睛原本的纯粹和多情。   两颗瞳仁变得剔透,里面水光粼粼的,像两颗被水洗透的宝石,望得人心神荡漾,神志晃晃。   仿佛匿着浩远天空一道银河,从他的眼底蜿蜒流淌出来,暖热的一汪水将心房撑得鼓鼓胀胀。却也不管你是否还能承受,仍是不由分说、滔滔不绝地向你倾注着,一点一滴,全是炙热的情意,就连爱着谁,也不掩那份强势的作风。   他这双眼睛清凌凌,却不是少年那样的青涩纯净,却是更加说不清道不明的漂亮和美丽,他一言不发,眼睛已在说着情话。   而你,不需要问,答案无时无刻都在这眼底流动。   大概他底色复杂,先前的冷血,今日的沉沦,于是从他这领略到的爱情,也是不一样的甜蜜。   神情交汇,她已没有其他可说,垂头抿唇而笑,说了句“走吧。”   月明星稀,山风清朗。   纪湫走在前面,看着前方绿幽幽的草皮,“你今天从哪里爬进图书馆的啊?”   商皑在后面听见这话,不免气笑了,“我就不能自立行走吗?非得用爬的。”他轻声笑了两下,“我现在还是可以去不少地方的。”   纪湫恍然大悟,“因为金狮徽章?那你现在可以去任何地方了。”   商皑如有所叹,“也不是,就比如你的房间我就进不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投过来,“爬窗都要被撵。” 第87章 “你休想嫁给别人。”……   纪湫背脊骤僵, 绞紧了衣角,红着脸嗔怪一句,声音却是低低软软的, “那能怎么办嘛。”   望着她表情竟十分地正经, 商皑雾沉沉的眼睛潋过一汪笑。   只觉手指鱼线绷直,纪湫站定侧头, 便迎上逐渐放大的脸庞。   他俊长的两道眉微微挑起,唇角的弧度绵延出一线起伏, 贴着她耳畔, 轻吟出声, “我也可以忍的。”   这声音就像是把绵软的弯刀, 把纪湫头皮勾得一阵热麻。   她的潮红从脸颊飘到了耳垂,眼皮烫得垂了下去, 目下就仿佛走进了一团热湿极重的雾,被裹得心口、鼻尖都有些闷闷的,晕着眼尾也泛出些潮气。   斜前方有一队荷枪实弹的巡逻的队从密林小道上走来, 商皑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手臂微收, 月光之下的两道人影重合, 掩盖住那细线唯一的踪迹。   纪湫慢一步反应过来, 连忙将书放置腹前遮挡。   待人走过, 周围又只剩下萧条的风声和荒芜的原野。   商皑目光重新放在纪湫身上。   此刻月光温柔, 整个世界就像是落了一汪明晃晃的水, 而月光下的人, 就像是湖中的鱼,皮肤剔透得像泛着水光,唇瓣嫣红如春雪中的樱桃。   她长长的睫毛垂落着, 在眼睑幻化一圈乌黑的影子,将圆圆的杏仁眼氤氲得如诗如画。   商皑看得久了,被纪湫发觉。   她细睫一颤,抬头瞧他。   他却也不躲不闪,只是在迎上她那双尚有愕然懵懂的眼睛时,将眼梢弯了起来,柔情的水光立时便冲淡了滚烫的热意,温温和和地减了火候。   “原来早就有找好理由?”商皑打量了眼纪湫手上的书。   纪湫恍然,但很快又忍不住斜他一眼,“那可不,这个借口我可是构思了好久。”   商皑指尖一下一下地绕起来,待鱼线收拢,便勾住了纪湫的小指,“花点心思,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纪湫一阵惊惶,把书又往中间掩了掩,责备地看他。   对方却毫无悔过之心,反而狡黠地眯起眼来,“我们都有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商皑虽然笑着,但纪湫却隐隐感觉这话中的每个字都被他狠咬过一番。   他欺近分寸,那强势的压迫感便令她有些乏力,纪湫手指躲了躲,语气听起来有些束手无策,“现在我们不是正在好好说话么。”   “想跟我好好说了?”   “嗯?”   “那你跟我解释一下今天早上的事情。”   纪湫一时怔然。   男人的表情已经变得毫无人情味,不予丝毫通融。   她感觉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跳进了一个陷阱,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收紧的绳头。   原本想要扮傻,商皑却像是猜透了她的小心机,在书本底下嚣张地捉住了她的手,强劲的力道让纪湫无奈作罢。   纪湫心中存着的侥幸瞬间破灭。   他能直接到图书馆底下堵人,大概也是被这事给彻底激怒了。   “如果你真的听到的话,应该知道我也是才得到消息不久吧。”纪湫冲商皑无辜地眨眨眼。   商皑语气冷硬,“不知道。”   他这话没听见,倒是把那些个“眉清目秀”、“温柔亲切”、“可爱好骗”、“纯情少年”……给听了满耳朵。   配合着她们对下一个攻略对象评头论足时的笑容食用心情会更加苏爽。   即便态度强硬,但商皑还是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几分,但手上鱼线还是扯着不放。   纪湫被商皑这缸子醋泡得酸酸胀胀,偏着头打量着他。   那张俊美的脸庞如今认真得眉头拧紧,水雾雾的鹿子眼死死盯着她,丰润的唇线也很不客气地紧抿着,不甘心不服气不痛快,映在眼中的心急和气愤却显得极其生涩,令他几番纠结和挣扎也开不了口,与平时的严肃竟是大相径庭。   她看得又好笑有好玩。   于是,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她睁圆了眼睛,边观察边问他,“其实也是好事情。等我们出去了,找机会可不就……”   商皑听她说出“好事情”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怒意,眼下更是连话都不让她说完,直接出声打断。   “不行!”   “为什么?”   纪湫一追问,商皑便没了下文。   他气鼓鼓地望着她,唇瓣动了动,却没发出一个音节。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商皑有了难得一见的吃瘪。   过了半刻,只听商皑吞吞吐吐,却又不容忤逆地提出异议,阐明立场,“不可能,你休想嫁给别人。”   超越常理的规矩,约束不了蓝蝎会的猖狂,一纸婚书,哪里能留得住她。   如果是在A城,商皑自然会底气十足地说一句,重婚是罪。   但如今,他却只能说一句,“你敢结婚,我就敢抢婚。”   他拳头捏得很紧,咬牙切齿,嗓音压得低沉婉转,“我这辈子还没跟人私奔过,不过想想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   纪湫有片刻惶然,心中的兴味淡了。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去。”她轻飘飘地说过,冷笑了一声,“要我改头换面,怎么可能,我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整了多可惜。”   叹惋着用手背挨了挨脸颊,想起刀子切近皮肤就觉一阵毛骨悚然。   商皑释怀了一些,神色却还是沉沉的。   对岸的山岭开了大片的花树,馥郁芬芳随着风飘过来,呛得纪湫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打喷嚏的时候相当可爱,眼睛皱着一条缝,像只诞生不久的小猫,轻而短促地发出“哈啾”的声音。   商皑望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终于在浓浓的愁绪中拨开一丝笑来。   到了涂嘉世的住处,纪湫被她拉着到屋里说话,没想到郑惊渡也在。   他正在帮涂嘉世修理一项颇为复杂的设备问题。   涂嘉世说话也不避讳他,纪湫偶尔留意郑惊渡,在某一瞬间与他对上目光,却又心照不宣地挪开了视线。   涂嘉世告诉了纪湫一些小道消息。   郁合子被孟兰宴钦定为了南部管理的总长。   这个消息应该会在高层晚宴上正式公布。   涂嘉世说起这话的语气相当不屑,奈何郑惊渡在旁边,大家都知道他对詹妮弗有点小心意,便不好对郁合子那一派党羽过多讽刺。   看天色已晚,涂嘉世本想留着纪湫明早再走,纪湫心里还惦记着监控的事情,哪里肯愿意耽搁,随便找了个借口,和郑惊渡一前一后地走了。   正等着联系车,郑惊渡身边的弗兰克从前面慢慢地走了过来。   商皑扶住听筒的手还未落下,立刻戒备地挡在纪湫身前。   弗兰克脸部微搐,对商皑又是忌惮又是不甘。   他上次就败得很不体面,考核的时候原本想一雪前耻,没想到却是更难堪的一败涂地。   弗兰克咬了咬牙关,眼睛都不看他们,一板一眼地转述,“我们主人说,如果二位不嫌弃,可以乘坐他的车。他送你们回去。”   弗兰克说得很生硬,心里大概觉得纪湫和商皑根本不会同意,毕竟郑惊渡可是深夜派人暗杀过纪湫的,说完话后心里数着数地等拒绝。   没想到纪湫倒是全然淡定地走出商皑庇护,“那就多谢了。”   车窗开着半边,山间的清风轻柔地拂开郑惊渡柔顺的额发。   从车开动起,他就一直是闭目眼神的状态。   纪湫与他一同沉默,云淡风轻地打量着外面郁郁葱葱的群山和树林。   当车沿着一条汩汩小溪潜入夜色时,郑惊渡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上次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对。”   纪湫头也没回,只兴致勃勃地盯着星光下有如碎银似的流水,语气显得很是漫不经心,“很荣幸,不是躺在泥土里听您说这话。”   很锋利的一句讽刺,扎得郑惊渡皱起了眉头。   了无神采的一双眼睛燃着暗火,但态度仍是可圈可点。   “我会弥补。”   纪湫复杂地迎上他的目光,其中有不信任,也有冷淡与不屑。   之后的时间,车厢气氛相当压抑。   郑惊渡不再自讨没趣,纪湫更是不会没话找话,于是就这样一路无言地抵达了目的地。   对于郑惊渡的反常行为,纪湫没怎么放在心上。   孤僻奇怪的少年,可以由着性子咬死不道歉,也可以看在以后还有合作价值勉强低头,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事情。   唯一让纪湫注意到的,是他竟在车里和她说起这件事。   不过转头再想,郑惊渡是电脑高手,蓝蝎会统一配置监听应该根本约束不到他。   洗过热水澡,打发了喜娜,纪湫专心致志地看起了监控捕捉到的画面。   镜头白天时分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直到到了夜晚。   时间应该是昨夜凌晨三点左右,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画面之中,这个人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而且全副武装,看不到样貌。   但纪湫却并非是一种失望的情绪,她反而开始变得有些激动。   把那人从进来,到换书离开的过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今天早上她没有去贺初序那里吃早饭,没有看见那个叫麦麦的女孩,没有鬼使神差地找到奇怪的记忆点,那么她绝对不可能认得出这画面中的人。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是很神奇的,即使你看不到她的面庞,但她的气质、姿势、动作、甚至眉眼间的每一次张望……都能让你瞬间对应出来。   当然,前提是这个麦麦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她的举手投足显得很生疏,更不会掩藏自己的一切。   不过纪湫找到答案后,就又犯了难。   换书的竟然是麦麦。   可麦麦是贺初序身边的人呐?   贺初序会谋反?   相当看不出来啊。   纪湫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左右晃着转椅。   这其中显然还有隐情。   她隐约觉得,这个麦麦身后另有其人。   又过了一日,蓝蝎会的高层晚宴即将开始。   傍晚的夕阳艳红旖旎,像一枚沉在酒液中的溏心蛋黄,粘稠的蛋液被路过的雁咬了一口,便飘浮开来成片缭绕的红霞。   纪湫走在河畔,车停在身后的路边。   商皑静静跟在身后,手中挂着一件大地色女士大衣。   纪湫身上穿着一条白色棉裙,浅蓝色的针织外套足以御寒,在傍晚时分的温度中,她还不需要大衣来挡风。   暮色笼罩着后面的山头,绛紫色的云彩像油蜡般粘稠凝拢,有几颗星星被黏在了里头,冷色的暗光打在商皑的肩头,勾了他半边侧脸。   “所以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昨天,商皑和夏树分别得知了这个最新的线索,就麦麦的事情进行了缜密的调查。   他们二人之中,有人位高,有人眼线通达,晚上就有了结果。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指示麦麦替换书籍的人,并不是贺初序。   但至于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们还只是确定了一个范围,并不能明确到具体的个人。   纪湫望着远处山间若隐若现的白色城堡,轻轻呢喃一句,“静观其变吧。”   她隐约觉得今晚不会太平,这种惴惴不安的感受,已经掩盖了追寻答案的急切。   纪湫失神远眺着对面山林,那间远处的屋子里,似乎正散发出刺鼻的硝烟和血腥,诱使着人们走进魔鬼的利齿。   每一道风声,每一缕空气,都弥漫着不详和危险。   城堡内的装潢极尽华美,枝状的大型水晶吊灯把厅房照得明亮夺目。   蓝水晶杯盏盛满莹莹雪水,在光色中变幻着深浅。   纪湫来得不早不晚,里面正有相熟的人。   涂嘉世一袭天鹅绒黑裙,两颗耳垂上挂着的红宝石和她今日妖娆妆容相得益彰。   见纪湫从前面走廊而来,她冲她招了招手。   待纪湫走近,侍应生呈来一个小托盘,纪湫随意挑选了一杯取下,坐在涂嘉世身边的棕色皮沙发上。   和涂嘉世聊天的过程中,纪湫得知麦麦竟然也在备餐厨房内。   她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之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他们分别去往不同的厅房闲聊走动。   大约半小时后,余菲从一楼上来,和涂嘉世耳语了几番,两人对视一眼,脸上出现了兴致勃勃的狡黠。   涂嘉世来不及跟纪湫解释什么,只道是回来再跟她细谈,随后匆匆拉着余菲走了。   纪湫正好得了空,准备前往厨房。   这个麦麦身上有太多的疑点,之前她一直被贺初序锁在住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纪湫很难找到机会和她交谈,今天不知为什么,她竟来到了城堡后厨。   纪湫思量好了如何接近她,可临到厨房,所有的计划就都搁置了。   城堡的后厨为了今天的宴会忙得脚不沾地,在进进出出的人群间,纪湫捕捉到一道匆匆消失的身影。   虽只是转瞬即逝,但纪湫还是认出了她的丝巾。   麦麦是从后厨侧门离开的。   她埋着头,努力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但举手投足都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纪湫心里揣测,麦麦这幅做贼心虚的样子,是否是赶着要去见什么人?   她没有过多时间思考,从另一边绕去了小门的必经之路。   城堡的后面有一座欧式迷宫,绿植被修剪成两米高天然围墙,其中各种花藤蒙络摇缀,间或有飞鸟鱼虫天使等各种精巧雕塑,远远一座高大的喷泉不重样地喷洒着形状迥异的水束。   迷宫建造得并不复杂,麦麦一步三回头,并没有发现与她隔着一排绿植同步而行的纪湫。   两分钟后,看似顺利的情况忽然有了变化。   当麦麦走入一个紫藤花长廊中后,纪湫却未能看到她从出口出来。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没有冒险进入紫藤花从一探究竟,而是撤身转弯,打算绕到中心花园再看看情况。   迷宫中缺口众多,纪湫焦急地经过无数。   正在她即将要靠近中心花园的喷泉池时,忽然感觉到从背后飘来一股阴风。   她只短暂地停顿了半秒,便随即加快了速度。   遗憾的是她并未幸运挣脱,只觉脖子一阵冰凉刺痛,瞬间就丧失了意识。   =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酸麻得不像自己的。   虽然有了思考的能力,但她周身各处肌肉还是沉睡的状态。   努力挣扎了很久,她才总算能颤动两下眼皮。   当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圆睁的眼睛,如果不是纪湫此刻身体笨重,她极有可能会被吓得从地上弹起来。   她还没有恢复力气,只能保持原状趴在地面上,与面前那具死不瞑目的女尸对视。   纪湫此刻的脑子全然是被狂轰乱砸成了一片浆糊,过了好半天才总算能发出呜呜咽咽的求救声。   所幸,细弱的声音还是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临到宴会开席,依然不见两个人,大家发觉不对,在城堡内开始了寻找。   五楼储藏室的微弱呼唤,让心急如焚的商皑瞬间捕捉。   彼时夏树正一扇一扇门地打开,忽然感觉背后有阵凉风刮过,带起鬓发飞扬,转头去看时,只见一抹黑影极速消失在了楼梯间。   “商皑!”   对方没有回应他。   夏树只好也赶紧跟了过去。   门没有上锁,轻易就被推开。   房间漆黑,月光从大扇透明的玻璃窗外洒进来,把屋内的狼藉血淋淋地摆在了商皑眼前。   即便是他,望着屋内景象,也难免瞳孔缩紧。   储藏室的木地板上,鲜红的血铺了一大滩,其中一人已经死透,苍白的脸颊全是触目惊心的红点,乌黑的头发浸在血水中,像河里光滑瘆人的鲶鱼。   而死者咫尺之遥,是白裙全污的纪湫。   她的背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在地板上挪动一分都极为吃力。   夏树紧跟而来,看到屋内情景也大吃了一惊。   但他没来得及拦住商皑,满心只挂念纪湫安危的商皑,已经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很快来到了现场。   纪湫强撑着眼皮,被动地被商皑从地上抱起来。   她无力地靠在他因剧烈运动起伏不停的胸膛,瞳仁勉力朝门口转动。   参与宴会的高层们几乎都来到了门前。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核心大人物们虽不至于惊恐尖叫,但也难免皱眉露出异色。   望着屋内情景,众人皆或审视或打量,诡异复杂的气氛蔓延开来。   直到安静的空气里响起沉缓的脚步声,门口的人让出来一条道,孟兰宴不疾不徐地在亚伦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   纪湫捏紧了商皑胸前的衣衫,呼吸有些微喘。   药效又漫上了头颅。   她全身就像是置身于一片深海,绵密的海草捆绑着四肢百骸,把她往海沙深处拖拽,纪湫全力抵抗,不过也只能隙开一条眼皮缝。   时而清晰时而朦胧的视野中,她看见孟兰宴命令侍卫上前,郁合子的尸体被翻转过来,腹部赫然插着一把匕首。   周围的声音开始变得混乱,一词一句地传到她的耳畔,她却没有精力去听明白。   隐约间,只感觉商皑周身肌肉紧绷,吞吐之间颇有紊乱,胸膛沉沉地震动着,似乎是在与人争辩着什么。   很快,她在半空中有了颠簸,是商皑抱着她大步撞开人群,往楼下去了。   纪湫毫无抬头看他的力气,抓着他衣襟的手颤了颤,从喉咙里艰难地递出几个字来,“我……什么都没做。”   即使被药物熬得神经僵硬,但察觉危险是人类本能,只一眼,她便明白自己如今处境堪忧。   她的眼神仍是涣散而混沌的,睫羽因为不安而高频率地颤抖,干涩的眼睛努力地对着焦距要看他,敏感的结膜受到刺激,凝了一眼眶的水雾。   商皑停下脚步,方才因争执而阴郁的脸颊,在垂眸往下时,一点点地变得柔和起来。   他低头吻住她的眉心,“当然。”   纪湫被抱到了宴会厅的后方休息室。   一墙之隔的动静,她依稀能听见。   郁合子的验尸人物就被交给了Thomas。   他看上去好吃懒做,肥头大耳,但实际上却是天赋异禀的医药专家,再细小的创伤都能被他发现。   这是纪湫沉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信息。   之后,她便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做梦,只有毫无意识的深度睡眠。   然而隐约间,纪湫却觉得眼前的黑暗曾经被什么给剪过一条缝。   从那条缝隙里,她用手指撑开,勉强能看到光。   有声音裹着光芒徐徐传来,在她耳侧轻吟呢喃。   睡吧。   睡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你不会承受太多痛苦。   纪湫非但没有被这话抚慰到,反而开始了梦境之中激烈的挣扎和探索。   亦如压力巨大那段时期碰到的鬼压床一样,各处都重的难受,无论怎么尝试,都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找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清明。   大概是对这件事太过挂心,纪湫一直都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始终不愿臣服于猛烈的药效后劲中。   她上半身有了点力气,就着床边滚到地毯上。   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恶心感,来到了房门边。   软弱无力的手搭在门手往下一压,红木门就开了半条缝。   这只是大厅后面配套的卧房,为了掩饰它的存在,与大厅之间还挂着厚厚的枣红色绸缎帘子。   帘子被柜台牵住一角,外面的情形透出来几许。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一阵细小的骚乱,两个保镖走上前去,捉住了谁,风驰电掣锁住那人的手,狠狠将其摁在了地上。   那人膝盖重重地砸到地板上,以极度屈辱的姿势跪在孟兰宴的面前。   纪湫苍白的脸上出现了讶异之色。   因为这被制服在地板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闵玉。   昏睡之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竟像是已经把凶手“捉拿归案”了。   宽敞明亮的厅中,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透着盈盈冷意。   在对面中世纪的古董油画之下,孟兰宴叠腿支颐于丝绒单人座上,碧绿色的目光散漫地打量着大厅尽头的闵玉,那样子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在审判狼狈的罪人。   闵玉吃力地抬起头,额发阴影下,他的眼睛含着笑,那笑里全是讥讽。   四周的各位高层皆是按兵不动,再三观察着这匪夷所思的发展。   就在不久之前,纪湫还是嫌疑最大的人,可通过Thomas的验尸,一切竟峰回路转,把矛头对准了闵玉。   郁合子的腹中有一把匕首,但这匕首并不是致命伤,真正令她殒命的,是一种稀有毒物。   有人将这种毒物,以最谨慎的方式注入,在尸体下只留下了微不可查的痕迹。但凡除了Thomas以外的人,几乎都会把郁合子的死亡定义为脏器破损,流血过多。可事实上,郁合子是死于心脏麻痹。   而这种毒物,已经被证实是由R博士的实验室里流出。   现在亚伦正紧急抽调人手,去闵玉的房间进行搜查。   房门敲了三下,看来是亚伦已经找到结果,带着人马和物证返回。   孟兰宴看了眼呈上的设备,面色并无波澜,目光一挑,亚伦便把设备取回,由身边的保镖放到闵玉眼前。   “你怎么解释这布防图。”   孟兰宴懒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在膝前,不怒自威。   闵玉看着电子屏这一页一页的布防图,先是拧紧了眉,而后却嗤笑一声。   商皑站在陈列柜边,眉眼间陡然照上了一层暗影。   毫无征兆地,黑色的瞳仁深处闪过蓝白光点,却又像流星转瞬即逝。   尘埃落定,商皑浅浅吐息,眉梢挑起几许,转了下僵硬的脖子,掩去唇弧几不可查的微动。   他的脸上仿佛有种自得,但仔细一看,却又什么情绪都没有。   而蓝蝎会的气氛,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紧张。   亚伦一项一项地把物证呈给孟兰宴,对于孟兰宴的审问,闵玉也不解释,只是态度极其傲慢地笑。   只有贺初序站出来,质疑证据链的完整性。   孟兰宴表现得深以为然。   毕竟在座各位都是个顶个的高智商犯罪者,想要在彼此面前作案,争的不过是谁更高明。   虽然郁合子的死法已经算是很高明的了,但在蓝蝎会众人心中,既是能被验尸官验出伤,便不算是高明。归根到底,大家都认为闵玉至少不可能输给Thomas。   但他们也不会傻到会认为闵玉真的是被无辜陷害。   只是质疑难免会有。   不在场证明缺失,物证和作案工具都在闵玉住处找到,而闵玉本人对此也没有一句的辩解。   孟兰宴破天荒地认可了贺初序的提议,只是把闵玉押入大牢,等待更进一步的调查取证。   今夜风波暂且告一段落,涂嘉世和贺初序反应过来,正要去卧房看昏迷的纪湫,夏树毛毛躁躁地跌了一跤,正好挡住他俩,商皑趁机已从后面绕到了房间。   打开房间没见着人,视线往下才看见倚在墙边神色晃散的纪湫。   “你怎么跑这来了。”   他低语着,把纪湫拦腰抱起。   “事情怎么样了?”   “你应该是没事了。不过你现在最好睡一觉吧。”   商皑眼角的余光闪着戒备,隔着如今已打开了半边的帘子,对上厅中明亮处的孟兰宴。   对方目光扫过纪湫靠在男人胸前那捧柔软的乱发,才狡猾又虚伪地迎上商皑的审视。   只见他微微偏头,唇角勾了一勾,灯光璀璨,却在他脸上投下浅影,没有想象中前来惺惺作态地问候一番,孟兰宴收回目光,便在亚伦的护送下离开了。   =   纪湫听话地沉睡过去。   睁眼醒来,面前是陌生的病房。   身边夏树侧头过来,好奇跌关心她,“您好些了吗?”   纪湫艰难地支起身子,“这是哪里?”   夏树这时为她推来了一个轮椅,“您现在正在医疗部的疗养区域,我推您去露台花园吧。”   言下之意,露台花园好说话。   纪湫腿是有些没力气,但坐上轮椅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路,但现在再站起来拒绝却又错过了时机。   去到露台还要经过一个长坡,纪湫坐在椅子上正打哈欠,忽然感觉车子一耸,她吓得连忙抓紧了扶手,也就在这时,半空中伸出一双手,力道很是沉稳地扶住了轮椅。   低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我来吧。”   夏树讷讷地点了点头,“嗯。”   其实刚刚只不过是压到了断裂带,但打着哈欠的纪湫正是全身最放松的时刻,一个没注意以为要翻车了,下意识就惊呼出声。   商皑正在上楼,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较量,所有人都显得有些杯弓蛇影。   等到了露台,在空旷无人的中心地界,夏树四面拨了拨花草树木,没有发现监听,才回到中央。   “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突然在凶案现场。”   面对夏树的提问,纪湫动起脑筋来,太阳穴又开始嗡嗡地疼。   她努力清醒地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景,把事情的始末讲述了出来。   待她说完,夏树和商皑皆毫无意外。   淡定的商皑还评价一句,“很正常。”   在纪湫不可思议的表情下,他慢慢补充了理由。   “因为弄晕你的是孟兰宴,你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很正常。”   纪湫算来算去,也没想到袭击自己的主谋会是孟兰宴。   她吃惊道,“他为什么要袭击我。”   难道是当时小花园里,被他觉察到什么了吗?   不对啊,他只是陷害她,也没弄死她。   商皑瞥了眼夏树,夏树深吸了口气,娓娓道来。   “昨天我和皑哥一合计,最后得出一个最合理的猜测。你大概只是孟兰宴钓出闵玉的一个诱饵。”   夏树托腮敛眉,略过了大部分推理过程,直接说了重点。   “昨天我匆匆看过一眼案发现场,虽然伪装得很高超,但在我这里,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犯罪的存在。从痕迹判断,那里绝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而真正的凶手,其实应该是安妮。”   说完又觉得不太严谨,便继续补充。   “准确而言,主犯是安妮,从犯是孟兰宴。前者杀人,后者善后。从犯后面还有从犯,郑惊渡应该也算一个。”   “而这群人的目标则是陷害闵玉。至于纪小姐……我在想,很有可能是因为闵玉算计过您,他们便将计就计,引闵玉上钩。”   商皑靠在藤架上,就夏树的话继续阐明,“假如,闵玉是为了一箭双雕,教唆安妮杀了郁合子,并指导她如何陷害你,而安妮在作案时被孟兰宴目睹,安妮随即不得不倒戈,把枪口从你掉头转向闵玉。这一过程中,可能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可能是为了让闵玉的犯罪在其余不知情者面前显得不过于愚蠢,也有可能是一些的未知的细微考虑,但毋庸置疑,你早就已经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迫踏进了泥潭,即便目标已经不是你了,但你还是他们计划里的一部分,俗称炮灰。”   夏树点头,“从闵玉打算陷害你开始,你就已经无论如何都难逃这一劫了,无论你是否出去找过麦麦。”   纪湫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想在这群蝎子的勾心斗角里置身事外,果真是天方夜谭。   即便你什么也不做,只是待在家里,你仍会变成别人手里的工具。   “也难怪孟兰宴会给我下一剂这么厉害的药,这是想让我无法为自己辩驳啊。”   孟兰宴深谋远虑,必然明白,纪湫身边也是有两员猛将的。   商皑处事风格极端,剑走偏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然而偏偏这种傲慢狂妄的人,却又拥有极其危险的聪明头脑,胆大心细令他很难对付。他欠缺道德感,情感也冷漠,他本该是万里挑一的盟友。   但因为纪湫,商皑注定站在蓝蝎会的对立面。   纪湫要是被冤枉,商皑必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只有她被软禁在屋子里昏迷不醒,才能最大程度地牵制住商皑这个巨大的变数。   而纪湫身边的琼斯,也是大智若愚,深不可测之人,幸好他位置不高,限制很多,没有商皑的带领,也难以掀起大风大浪。   没了他们干扰,一切就将水到渠成。   纪湫深思熟虑,越来越觉得梦里那个声音,并非虚幻。   也许孟兰宴真的进来找过她,并告诉她,等她睡醒了,一切就都什么也没有了。   他倒是信守诺言,她一醒来,果真凶手就变成了闵玉。   实在是机关算尽,每一步都按计划走得这样无懈可击,就连时间点都掐得分秒不差。   不过,纪湫还是有一点觉得有疑惑。   “一箭双雕?其一是除去我,其二呢?闵玉跟郁合子又没有直接的利益争夺。”   夏树脸上露出了几许深意。   “目前来看,闵玉确实没有争夺南部领导权的必要,就算要争夺,也不是用这样拙劣的方式。毕竟就算杀了郁合子,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权力。不过你应该知道,当时孟兰宴判闵玉入狱,可不是为了郁合子的命案。”   纪湫琢磨着夏树最后那句话,三秒后,她恍然大悟。   “你的意思是说,军事布防图?”   夏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算是肯定了纪湫的答案。   纪湫靠在椅背,神色流露出短暂的怔然。   此时阳光大放光芒,透过绿叶,在商皑脸上漏下几颗光斑。   纪湫望着他,轻声地向他确认,“那既然如此,就说明孟兰宴确实是受了我的话影响,怀疑到了闵玉身上,所以才会将计就计,借用郁合子的死,名正言顺地引出闵玉的背叛。而至于为什么是郁合子……”纪湫猛地想到了什么,“难道说!”   “对的。”商皑牵起唇瓣,“军事布防图,孟兰宴很有可能是交给郁合子保管的。”   难怪,闵玉会教唆安妮杀了郁合子,原来他早就打探到了消息。   这样一来,就都能说的通了。   如果要说真相,大概就是,闵玉确有谋逆之心,他的目的是军事布防图,因此他利用安妮和郁合子在南部领导权上的嫌隙,让安妮杀了郁合子,并指导她如何陷害纪湫。   但由于纪湫和郑惊渡的对话,让孟兰宴对闵玉起了疑心,闵玉的这番阴谋,背地里早就被孟兰宴掌握。   郁合子的死已成定局,安妮还没来得及处理好一切就被孟兰宴发现,她没有办法,只好遵循孟兰宴新的计划。   于是就有了昨夜房间审问的那一幕。   亚伦搜到了闵玉在郁合子那里拿到的军事布防图,同时也找到了闵玉杀人灭口的稀有毒物痕迹,坐实了他谋反杀人的罪名。   所以,B竟然是闵玉。   那么麦麦当时去迷宫见的人应该也是闵玉了。   难怪没人帮闵玉做不在场证明,因为他和麦麦的关系,本就不可告人。   而纪湫被孟兰宴的人袭击,想必一定程度上也是怕她打草惊蛇。   但商皑却没有完全认同纪湫的推测和分析。   “有一点不准确。”   天光暗淡,万物忽然被笼罩在一大片乌云底下。   “孟兰宴不是因为军事布防图定罪闵玉,而是用军事布防图在诈闵玉。” 第88章 “至少你就永远不会离开……   夏树点了点头, “就是说,当时孟兰宴给闵玉的那个是假的。至于怎么会出现在闵玉的私人设备上——咳咳,你别忘了, 郑惊渡。”   纪湫睁圆了眼睛。   对了, 当时是借着对郑惊渡解释,才把火引到闵玉身上的啊。   “就说怎么那小子忽然对我道歉, 原来是因为被孟兰宴洗了脑。”   要知道,郑惊渡不一定相信纪湫的话, 但一定会信孟兰宴的话, 也正是因为在孟兰宴那里得知了“真相”——詹妮弗就是被闵玉害死的——所以郑惊渡才肯来对纪湫道歉。   “不过, 你真的确定那个布防图是假的吗?”   当时也就只有亚伦、孟兰宴、闵玉看过手机设备, 除了他们以外,谁又能确定真假。   夏树对此展露出了一些颇为心虚的神色, “我读的微表情。”   小说里确实写过夏树犯罪心理学得也不错,不过为什么他现在的表情如此不可信?   纪湫难免流露出了怀疑神色。   商皑却在此时开了口,“是的, 这一点我可以确定。”   纪湫扭过头望他,“你也看的微表情?”   一个打趣, 却被商皑理直气壮地接下了。   只见他点了点头, 并且说, “我大学时兴趣广泛, 只要是关于心理方面的书籍, 我都有拜读过。”   这话音一落, 系统就忍不住蹦了出来。   【喂喂喂, 过分了啊,系统好不容易发一次大招,全给揽自己身上了?明明是我给你开通的读心术权限好吧, 不然你哪里看得到闵玉的心声。】   【闭嘴,积分难道不是我自己一点点挣的?】   系统无话可说,并被商皑踢出了脑海。   面上的商皑望着纪湫,说谎眉头都没皱一下,眼见纪湫脸上就闪出了光,“不愧是你。”   商皑喉结滚了滚。   好吧,他感受到了一丝罪恶。   就夏树的话茬,商皑顺水推舟,几乎是让他们都确定了闵玉当时是不认可这份布防图的状态。   纪湫和夏树以及商皑,当然不知道这份布防图到底是真是假,但闵玉知道真的布防图长什么样,才会确定孟兰宴这份图纸是在诈他,由此,被商皑看到了三个字【糊弄我】。   分析到此,罗列结论,便应该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了。   “所以,如果闵玉得到了真的布防图,那布防图会在他的住处吗?我们是不是得去找?”   商皑拧着眉头,“找确实是要去找的。不过,还得三思。你想想,孟兰宴为什么会去诈闵玉。闵玉明知道被陷害,孟兰宴没有抓到自己真正的把柄,却依旧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纪湫有些茫然不解,只依稀猜测,“有后手?”   夏树讳莫如深,把音量放到了最低,“是的。”   原以为孟兰宴只是找个借口把闵玉治罪,关进大牢以后整个事件也就算完了。   没想到,这竟然只是开始。   孟兰宴真正的目的还在后面。   “对于孟兰宴的行动,我有个推断。”商皑慢条斯理地分析,“如果我是孟兰宴,那张假的布防图,绝非是完全在诈闵玉,真正要做的,是放松他的警惕。”   “让闵玉知道‘原来他也不确定,只是拿个假的诈诈我,而我真正的计划并没有暴·露’,这个时候,闵玉被逼到绝路,只会提早开始自己的叛变。”商皑沉了沉眉,“所以,孟兰宴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让闵玉知道蓝蝎会再容不下他,逼得他开始行动,走向灭亡。”   一环扣一环,孟兰宴这鱼饵可是放得真多。   原来闵玉不过也只是一颗鱼饵。   话都说到这儿,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照着商皑的推断,闵玉极有可能会被孟兰宴假装松懈放出牢狱,只待他回到别墅,拿出真正的布防图,开始里应外合的计划,然后被孟兰宴一网打尽。   纪湫忽然记起了什么,眼睛里亮了些许狡黠,“对啊,孟兰宴还不知道秘密通道的事情,可我们知道啊。”   那处秘密通道,便是闵玉引入敌人,或是逃亡的关键。   那么苍洱的营救行动,完全可以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树沉思道,“现目前,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找出真正的布防图,发送到外界。”   只见他的眉眼拨云见日。   “蓝蝎会基地信息防护做得无懈可击,想要不留痕迹地传送信息,以我们现目前的贫瘠技术能力和设备机器,显然不可能,但现在却有个极好的机会。”   不用说,纪湫已经心领神会。   ——那就是,趁着闵玉发送信息到外界的时候,拿他作掩。   闵玉的准备工作自然会做得十分全面,且孟兰宴为了引蛇出洞,也有心放水,不可不说,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如今之际,当是赶在闵玉出来之前,找到那个被他用来发送信息传递情报的设备。   但由于此刻孟兰宴定会对闵玉的住处严加看守,而闵玉也不会傻到自投罗网,这间住所,他们是万万不能接近的。   唯一能寻找的范围,应该是定在屋子外面的监控死角,最远也不会超出那片山坳。   纪湫力排众议,一定要参与晚上的“寻宝”行动。   商皑和夏树劝不动她,只好答应。   然而当纪湫在屋子里心急如焚地等信儿时,喜娜却告知纪湫,这俩人早就离开了。   纪湫感受到了深深的背叛感。   果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纪湫气鼓鼓地等到了午夜,窗玻璃响了,打开窗户就看见商皑和夏树翻了进来。   起先夏树卖了个关子,把纪湫吓得要死,后来商皑鄙视了夏树一眼,说了实话。   纪湫才知,过程有惊无险。   那别墅是孟兰宴分给各高层的,房子本身不可能会有大型机关或者地下室,闵玉要藏也不会藏在屋子里。   但闵玉也是极有手段的人。   “如果不是我这样的推理小天才,就算是孟兰宴那只老狐狸也找不到机关所在。”   夏树洋洋得意,自吹自擂。   不过,他倒也没说假话。   那藏东西的地方确实难找,夏树是在一个破水缸里提了个拉环,屡次让商皑跑了几个点,才找到了沟渠底下浮出来的木头箱子。   机关和藏点分开不说,还有时间限制,这得亏是有两个人,只有一个人,估计就算是找到了拉环,也难以来得及找到藏点。   所以商皑这时也不得不说一句,“也得益于我跑得快,谢谢。”   自从闵玉事件后,孟兰宴对纪湫的掌控放松了不少。   这一大晚上,夏树和商皑在重重守卫中绞尽脑汁寻找设备点,属实花费了不少功夫,虽然他们没说,但纪湫还是依稀能从他们疲惫的神色窥见整个心惊肉跳的过程。   不过万幸,大家所料不错,闵玉确实有真正的军事布防图。   商皑已经在设备程序上埋了暗线,消息会同闵玉的情报一起出去,苍洱将第一时间同步得到消息。   一切看上去天衣无缝,闵玉引君入瓮,蓝蝎会内部混乱之际,便是苍洱带着队伍杀来之时。   =   决战来临,纪湫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如今了无困意。   凌晨时分,纪湫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前。   凉风送来花香,夜晚的寂静让她神思恍惚。   正当这时,后背贴来暖热的胸膛,商皑亲昵地从身后环住纪湫的腰身,贴在她的脸颊,带着温度的呢喃刮过她的耳廓,“在想什么?”   纪湫视线从远山收回,看见玻璃窗前的倒影。   男人侧过脸庞,漂亮优越的下颚打了一层暗影,高挺英气的鼻尖挨着她,似乎在留恋她的味道,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带着几许倦意地半抬着,在近处凝望着她,炙热的眼神于这午夜橘色的光晕中,既温柔如水,又坚定笃然。   纪湫眼梢微垂,“我有些害怕。”她实话实说,“怕像轮船上那时候一样,我们走投无路,只有……”   一同跳海。   原书的故事终于要走向结局。   但她和商皑的结局又将会怎样呢?   琢磨到纪湫那未说完的话,商皑便觉心头抽了下,不忍再去深思那股莫名的悲凉和苦涩。   “那样也不错。”他嗓音有些哑了,眼眸骤然变得深静,将她拥得更紧,“至少你就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纪湫忽然就觉喉头有些酸哽,双手覆在商皑手背,“你在说什么傻话。”   分明伤感的是她,但为什么入耳的话却更令她心揪。   就连责备的话语,也开始有些连不成句。   商皑叹息一声,语气亦同往常。源于商皑骨子里的一种妥当和自持,他说话时便从不含什么情绪,朴素得几乎没了人情味,让人觉得与其相处,感受不到什么人性温度。   可如今,听着却是字字真诚。   “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没有你,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越加感到无力,“我肯定是做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纪湫显得有些好奇,“什么时候?”   “不知不觉。”   “说谎,你会是一个轻易被影响的人么。”   “是人就总有弱点,总有失足和踩空。”   “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失误?”纪湫装作不乐意起来。   商皑看她眼神变得无奈许多,“那你能让我一直错误下去吗。”   纪湫一愣,讷讷评价起来,“竟然也会有一天会听到你用这种语气。”   商皑有些无语,但看着纪湫,无论心里什么感觉,在脸上也都只剩下笑。   “什么语气,真诚的语气是吗?”   纪湫抿抿唇,他的注视感火热得令她有点难捱,她试探着点了点头,“大概是吧。”   商皑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他搂过她的腰,面对着她,拨顺她鬓角的刘海。   “我对别人都是敷衍,但对你说的话句句肺腑忠言。我以为你早就感受到了。”   纪湫内心有股绵绵酸酸的感觉,这种东西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疯长得让她单薄的土壤无力承载,她不知怎么回答,便发挥耍赖的功夫,试图模糊重点,“那你干嘛对别人这么敷衍。”   商皑摸摸纪湫的脑袋,“为了体现你在我心里不一样。”   纪湫怔然,恍惚间,她想起了彼时脱离剧情控制后,见到商皑的第一面。   男人站在人群中,却不属于人群。   挺拔颀长地立着,一身纯黑色的西装严谨考究,神色若即若离,既存在着令人敬而远之的压迫感,又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感。   那时的他,隔着人群与她交汇,目光还有一丝阴恻恻的凉意。   而面前的男人,望着她的眼神那样纯粹热情,哪里有昔日的半分冷漠。   但纪湫却并非觉得虚幻,反而觉得着才该是他。   一个炙热温柔,情深似海的他。   当初的漠然,不过是早年间就戴在骨髓上的面具,只是习惯成了自然,孤独成了常态,才不知热烈为何物,然而它再如何顽固,终究也不是真正的灵魂。   时候到了,命运的轨迹走向转角,迎来另一种生活的定义,他总会分清谁才是真正的自己。   只是目前,纪湫的脑袋瓜里还装不下这些人生呐、命定啊的哲思,只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商皑也不一样了,他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相处得就这样开心而自然,即便是亲密也不再仿徨迷茫,就好像理所应当。   她内心像是装了满满当当的水,心花怒放,如糖似蜜,便忍不住拿以前打趣起了他。   听到“嫌弃”一词,商皑表示既惊讶又无辜。   “邮轮上?那时候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干什么?”   “我在抓人啊大小姐。你跑来跑去多危险,你知道么?”   “劫匪?歹徒?当演警匪片呢,你开玩笑吧。那照你这么说,我为什么一个都没遇见。”   商皑视线挪开,额头冒了点冷汗,“我、我动作快……”   其实他隐约、大概、貌似知道点实际内情。   纪湫如有所悟地长长“哦”了一声,多少有点不信的意思,但却没有继续追问。   商皑瞧她半天,像是也想到了什么,目光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也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有件事还没有解决。”   纪湫头上顶起一串问号,“嗯?”   当真是失忆了一般,完全没想起。   商皑眼光越加不善,搂腰变成了锁腰,“当时我说过,你变得很不一样。”   纪湫头顶的问号立刻变成了感叹号。   她记起来了。   那时候她想明白了,找商皑离婚,结果被商皑各种盘问。   今时不同往日,她倒是可以推心置腹,好好跟他聊聊当时的内心想法。   并且,她这种神奇的经历也不必隐瞒了。   毕竟商皑也出现了很神奇的经历,狗子or崽子与她同病相怜,应该很能理解这种非一般的感觉。   于是纪湫张口便道,“那我解释给你听……”   “我不想听你解释。”   准备了长篇大论的纪湫:“……”【噎住。】   仿佛是在排斥听到一些不该听的话,商皑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此刻,他看起来很是严肃,并隐约像是扛着什么巨大的精神压力。   “你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纪湫:“嗯……?”   “做出这个决定的根本原因,关不关第三个人的事。”   纪湫目前还有些迷糊,实话实说地摇了摇头:“没有第三个人。”   话音落下她顿时明白过来,变得很是生气。   “你是说第三者?我像是那种人吗。”   商皑冷漠脸,“我认为你很有嫌疑。”不说其他,单单就桃花运,就被他看出好几朵来。   话是这么说,心里仍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当时他的关注点不在这,只是觉得她跟印象中的纪湫变得不一样,突然地反常有些令人想不通,再加上他本身疑心病重,自然就对她用上了与怀疑外人的那一套。   此刻她成了心里人,关注点自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应该说是变得正常了。   看似深爱自己的妻子突然要离婚,那时他想的是妻子为何这样,难道是妻子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背后有什么可怕的阴谋吗?她被人掌控了?那人是谁?是对手菲利克斯,还是叛徒张三和李四?哦……难不成是多年的合作伙伴要反水。   如今再细想,他脑子的问题才变成深爱自己的妻子突然要闹离婚,难不成是外面有狗了?   最可怕的答案完美避开,商皑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对她腰身的钳制。   纪湫叽叽喳喳的控诉化为了背景音。   她还在气恼,却见商皑抬起眼睫,唇瓣勾出笑,眼底却是意调幽深。   “这些都不重要,有一点你必须要知道,男人好不好,不是单看某一个部位的。”   纪湫瞬时想起了什么。   部位……   “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要再纠结了,那真是失误,我无意对你的…emm…进行指摘。”   “emm是什么?有胆子发给我看,没胆子说出来了?”   纪湫面红耳赤,且随着商皑的靠近,颜色逐步倾向猪肝色,“隋锦,都是隋锦的错,她写的沙雕分手信哄骗我……”   说话间拼命地用手推商皑的脸。   商皑却仍是讳莫如深,“没事,这和我没关系,毕竟我还是很完美的,你需要亲自感受一下吗。”   纪湫的手腕被他握住,触到他后腰一处衣料,吓得几乎要起飞,连忙喊nonononono。   商皑眼中越显狡黠,无论她如何挣扎也不松手,“你只是对我有点误解,我觉得很有必要给你个解释。”   他温热的鼻息挑拨得她方寸大乱。   “当时你说的这个点,现在想想,我还是挺在意的,心结不解开,今晚我又要睡不着了。你就试试吧?”   纪湫拼命摇头,“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商皑看上去还不真不是在开玩笑,纪湫吓得简直不知所措。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恬不知羞。   但情况紧急,纪湫来不及再去找其他说辞,脱口而出,“其实我早就感受到了!”   商皑眉毛微挑,目光幽深地瞧着她,显然是不信。   纪湫神色显得十分认真,“就你晚上喝醉了跑我家,第二天变小孩子那次。”   商皑恍然大悟地松开了逼迫纪湫的手,“就是你拿皮带绑我手那次?”   纪湫:“……”小脸通红。   商皑表情正经:“那手感怎么样。”   纪湫:“!”   要不要写个八百字点评啊!还手感!?   商皑终于忍不住笑了,托着她的后脑勺按在怀里,将软乎乎的发顶揉乱了。   纪湫见状怔住,反应过后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知名地恼怒又浮上心头,狠狠揪了揪他胳膊,“吓死我了,下次不准再拿这个逗我。”   本来当时被隋锦糊弄着拿沙雕分手信当离婚理由发给商皑就已经够她社会性死亡了,没想到这家伙记忆力这么好,还没忘。   商皑低头看了看,纪湫埋在他胸前的小脸比想象的还有红。   他伸手触了触,在她受惊的目光中,一侧嘴角翘了起来,“比我想象的温度高。”   纪湫脸颊的温度已经高得不能再高,横着眉结结巴巴地警告他,“都说了不要再开玩笑了,真是没完没了了。”   换做从前,纪湫是打死也想不出这么个冷面阎王脸上多几种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可今日她才真正领略到,商皑会开玩笑,会不正经,也会戏弄打趣。   外面雨声嘈嘈切切,窗户上蒙了层霜。   玻璃上的人影被蜿蜒的雨水模糊,当纪湫察觉到的时候,商皑已经沉静而失神地看了她许久。   纪湫发现商皑眼睛里那些光,沉到了眼底。   隐约感觉到他好像有些心事重重,这让她有些着急,“怎么了?”   商皑揉开她因为担忧而皱起的眉,眼梢爬上些笑来,“是时候该去一趟实验室了。”   纪湫心间就像是被小针刺了一下,连呼吸也变得紧了许多。   “是啊……伊瑟拉瑞。”她渐渐垂下头去,唇瓣抿得发白。   军事布防图一旦发送出去,蓝蝎会势必大乱,伊瑟拉瑞首先就是重点保护对象。   他们必须要赶在苍洱到来之前,趁着蓝蝎会分神之际,把伊瑟拉瑞拿出来。   可是……可是……   纪湫手指攥紧,目光颤动,“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就像军事布防图一样。”她声音弱弱的,显得很小心,但眉宇却有股执拗,“一定要你亲自去吗?”   商皑捧起纪湫的脸,指尖在她的下颌轻轻地捏了下,“时间已经不允许了。”他漆黑的眸子里光华流转,朦胧而情深的水色,深深浅浅地漫至眼梢,“不用担心,那里的机关和地形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很快就能回来。”   纪湫心间砰砰跳着,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安心,但商皑看上去那样笃然,让她没法再说出什么质疑的话来。   商皑冲了个热水袋,回来的时候看到纪湫仍是坐在凳子上,低头发神。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笑着走过去,在她面前弯下腰,“很晚了,该睡觉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说着把手中的温热物体递给她,“抱着,你今天吃了冰的,把肚子暖暖,不然过几天有你受的。”   当腹前塞来一片惊心的暖热,纪湫瞬时清醒过来,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商皑,“我都差点忘了……没想到你还记得。”   说完又后了悔,脸颊顿时就红了大片。   这种事情大家心里明白就行了,怎么还说出来了。   商皑失笑,“这种事情害羞什么,不该是我的责任吗?”   纪湫的盈盈双眸间流露出诧异。   面前的商皑,脸上所见之处皆是温柔,竟令她有了些受宠若惊。   有一瞬间,纪湫心里在想,商皑还知道什么?是否她所有不经意的瞬间,他都有留意?是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喜好,他都能发现?是否……比她想象中还要关心她?   这几个问题就像是钥匙,把一道道闸门拧开,释放出汹涌的潮水,淹没她的心房。   商皑也没管她发着什么呆,自顾自牵起她的手,就要拉起她来。   恰就在这时,纪湫那软软的手忽然有了力气,从他手中抽出半分,反握住了他的指头。   “商皑!”   她唤了一声,听起来还隐有急切。   商皑回过头,迎上她睁大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纪湫看上去有些紧张,就连那肉乎乎的脸颊也绷了起来。   她就这样望着他,像是有莫大的阻碍,许久,那唇瓣都只是蠕动几下,迟迟没能开口。   商皑以为她如今的仿徨,只是对于未知危险的恐惧。   “有我呢,别害怕。”   纪湫只觉得视野模糊,急促的心跳令她有些头晕目眩。   但是她内心有股越加炙热的念头,它膨胀得极快,瞬间就大过了阻碍。   最终,在彼此挤压和对抗当中,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冲破了她历来青涩懵懂的桎梏。   “商皑,我不想失去你。”   她确实害怕。   害怕这话不说,就会留下遗憾。   亦如那一天临别,商皑在树藤葱茏中目送着她离去,那眼里分明还藏了没说完的话,以及不舍和留恋,可她却没能领会到他的隐忧。她潇潇洒洒地走了,可第二天身边就没有了他的踪迹。   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没心又没肺。   这话就像是天生携带着重量,说出口如此艰难,她局促难安地看着地面,吞吞吐吐地补充着,“所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待尾音也消失,她忐忑地往上看了眼商皑。   商皑的表情,有些令她匪夷所思。   分明是惊讶,却有丝丝血色的蛛网,从眼角点点爬上眼白,在眼底蓄沉出一凝红色。   顷刻间,便有无数情绪幻变流转。   最初的荒谬和意外,其后又一点点便成了柔和的动容。   纪湫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看上去这样不对劲,像是在笑,却从颧骨到眼梢都是片片绯色。   “我说的话,你有听到吗?”纪湫抬起手,抚住他的侧脸。   商皑在纪湫身前半蹲下来,盖住了她的手背。   他抬脸望她,面色已经平和,眼中却明灭不定,像灯火照在一层水光之上,“不,我没听清。所以这话,我能再听你说一次吗?“   像是在极力捕捉一团梦的尾巴,梦之绚烂,令人晃神,易碎易逝,又让人惶然。   他看着她,就像是在看刹那灿烂的烟火,望她再为自己绽放一次。   不懂得为什么商皑分明说着自己没听明白,但眼里却全然都是期盼,于是,她将信将疑地,将那话又重复了一次。   这次,说得明白,又坚定,再没有一刻的紧张和颤抖。   “我刚刚说,我在意你,不想失去你,请你一定要回来。”   话音落下,全世界都瞬间没了声音,静得好像连时间都静止了。   商皑怔怔地看她半晌,忽而垂下头去。   额发盖着眉眼,一直到鼻骨的都凝着影。   商皑不让纪湫看见,纪湫便看不见。   他的沉默,显得有些没有来由,纪湫倾过身去,想要看他的表情。   然而就纪湫低头的那一刻,商皑忽然吻了上来。   跨线的暧昧来得实在太突然,纪湫顿时僵在原地,没了反应。   只觉唇瓣碾着震撼的温度,那热量像是她的,又像是他的,神志恍惚间,已经分不清到底谁在撩拨着谁,谁在蛊惑着谁,谁又在谁那里迷失。   纪湫紧张地抓着裙摆,闻到自己的吐息也是独属于商皑的味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股平日里带着凉意的茶香味道,如今已经不冷了,甚至带着甜丝丝的温润。   虽是利口,她却害怕沉沦,但这却并非她能左右的。   内心深处就像有着什么在占据着她,甚至催生出一个与往常全然不同的自己。   这份想要靠近的冲动,成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秘密。   她试图挣扎,她不愿相信,但实际的举止与反应,却正走向不可置信的地步。   越绷越紧的心弦发出断裂的信号,在临界线边缘猛烈激颤,就仿佛冥冥之中有根手指,正扫着音浪,节节攀高的浪,对抗着另一个世界里落下的火焰。   这簇火,最开始不是从她这里烧起来的,却在她的世界里越燃越失控,无论如何压揉磋磨也灭不掉,在痴缠中时隐时现,忽明忽灭。   有那么一瞬间,纪湫觉得自己有些抗不住,两片柔软的唇瓣发干发燥,就像是一团雪被太烈的阳光直照,很快就要化作一滩水,蒸发成一缕气,变成一片云。   外面的雨声渐渐听不清了,耳边全是乱掉的呼吸。   商皑退出分寸,鼻尖仍挨着她,一点点地磨蹭。   “谢谢你。”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带着微微失控的喘息,没了往常一丝不苟的克制,他的慢慢抬起的眼睛,在近处水色潋滟,而那片血色,也透出了白皙的皮肤,从颧骨弥漫到了耳尖。   “谢我什么。”   纪湫却觉自己与商皑之间似乎也隔着一层水蒙蒙的雾,双方眼梢皆是迷离和情动。   商皑抬起眼,那双黑得清透的眸子像是卷起了旋涡,一点点地吸着她。   流连地看了她许久,拇指在她后脑勺的发间穿过,同时压着沙发扶手起了身,单膝抵在皮质坐垫前,柔顺的短发落下来,在他低头抵住她眉心的同时,一片浅浅的影子将她罩住。   “你的在意。”他哑着声,目光灼灼地扫过她的嫣红微肿的唇,“我很高兴。”   纪湫仰起头看他。   头顶灯有些亮,被商皑挡了一片,落了影子在她身上,而那影深之地,他的眼底连成一片似暗火又似热芒的光色。   那层水雾越积越多,她撑不开眼,濡湿了眼睫。   发后的指尖微微收拢,下巴被迫抬高,她齿间轻张,一片火热又刺凉的奇妙存在滑入,他吻得渐渐深了,长指按着后颈的温软,在辗转交缠间轻轻地揉着,而另一只大掌又紧紧锁着她的腰,搓生着簇簇热火。   纪湫适应不了他的热烈,无暇琢磨那些字里行间中的话,这温柔又渴切的厮磨让她已全然感知到了他的心情。   一夜过去,天边生起朝霞。   霞光透过窗帘,打在她的眼上。   纪湫起身看向床边,那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温度。   她的脑子嗡嗡地胀疼,似宿醉,又像是缺氧或用脑过度。   站起身来,她才觉得自己累得有些堪称精疲力竭。   晃晃悠悠地站稳,她披了身衣服,按了铃。   喜娜匆匆赶过来,端盆子选衣服。   纪湫洗漱完毕,出了卫生间,总算清醒了些,同时也发现了喜娜的不对劲。   她其实从一进房间就神色慌张,这一次是明明白白地躲开纪湫的视线,不想注意到都难。   “你这是怎么了?”   喜娜低着头走过来,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主子,我在想,可能是出事了。”   纪湫眉头瞬间皱起,“出事?谁出事了?”   喜娜抿着唇,“从今天早上开始……”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这声音对于喜娜就像是催命符,吓得她忽地吸了口凉气。   三声过后,贺初序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   “姐姐,起床了就下来吃饭吧,时候不早了。”   纪湫背脊一冷,骤然心生不详,面色不动,“好,我知道了。”   等贺初序走后,纪湫拉着喜娜连忙问她,“别墅里的其他怎么样了?”   喜娜看她神色变得这样快,眼神里闪过几丝惊恐,“纪骁在厨房洗碗,商皑和琼斯先生不见了。”   纪湫心立马陷下去一块,“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喜娜道,“我起床就没见到他俩了。也有可能是做其他事情了吧,说不定等会就回来了。”   纪湫知道再也从喜娜这边打探不出什么,穿上衣服,深吸了口气,出了门。   走到二楼外面,赫然发现整个别墅都处于一种严密戒防状态。   目光所及之处,皆有身穿制服的保镖。   坐在客厅喝茶的贺初序看到了纪湫,朝她热情地招了招手。   纪湫神色不善地走下去,“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派这么多人来我家。”   贺初序苦笑,“就知道你要生气。”   她无奈地递来一杯茶。   纪湫看他表情竟是十二分的无辜,心中开始慢慢盘算起来。   “发生什么了?”   贺初序浅酌一口,细细品味过后,才挑起一侧眉毛,语气很是沮丧,“大哥他也没说啊,就让我过来守着姐姐,其余的事我哪敢打听。”   纪湫垂眸望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暗暗思忖。   难道孟兰宴有所行动了?   “那你也不能换掉我的人啊。”   贺初序一愣,对上纪湫惊怒的眼睛,过了好些时候才反应过来,然而就大道无辜,“这事我绝对没做,不信你问你那个混账哥哥。”   纪骁擦着花瓶,闻言回过头来,舔着脸笑,“是的,那两人确实一大早就不见了,不过应该都是有急事,忙完了自然就会回来。”   贺初序没趣地瘪瘪嘴,“切,能有什么事?哪有不禀报就自己出门的下属?”   纪湫咳嗽一声,末了又皱起了眉,像是极没面子似地恼怒起来,“以后就叫他俩永远也别回来了!”说着压抑着怒火捏着拳,甚至挺得僵直,咬牙切齿,“反正也也养不熟。”   贺初序眨眨眼,他立刻记起了什么。   纪湫大概和商皑还是水火不容的状态,商皑不听纪湫的话,纪湫留着他也只是为折磨他,商皑如今又拿了金狮徽,更是管束不住,哪里能有那些普通一等规矩。   他方才那话,跟把巴掌直接打纪湫脸上又有什么两样。   意识到这些,贺初序变得有些为难,他盘起一条腿,凑过身去,“我错了,是我不会说话。”   纪湫面上横眉怒目,但内心却松了口气。   这说明商皑和夏树至少目前的计划是没有败露的。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商皑应该正在实验室偷伊瑟拉瑞,这段时间她一定要帮他好好瞒住。   至于夏树……   大概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吧。   接下来的时间,纪湫都是如秒如年。   她不愿和贺初序周旋,眼看从他身上打听不出什么,就干脆声称不舒服,回房睡觉去了。   一眨眼就又到了夜里,外面的灯光比往日更加刺眼。   虽然外面荒郊野岭,一片漆黑,但每一丝空气都萦绕着危险的味道。   纪湫坐立难安,听着那时钟转动的声响,手止不住地发抖。   实验室是什么地方。   R博士的重要基地。   他那样诡异的一个人,在为难制障方面必然也极其残忍。   商皑去那样的地方,真的可以全身而退吗。   是否是她轻信了商皑表面的笃然?   可是她除了等待,又能做的了什么。   商皑迟迟未归,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夏树现在又怎么样了? 第89章 “你都是为我好不是吗?……   纪湫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她撩开窗帘, 往下探了一眼,发现卫兵从早上的一人变为了两人。   守卫非但没有任何松懈,反倒还在加强。   商皑和夏树那边也不知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连个消息也不给她。   不知状况如何, 她也不能擅自行动。   正当苦恼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门没关, 进来吧。”   纪湫随口说过,就从窗口朝梳妆台走去。   来人推门而入, 端着个精巧的小盘子, “您睡得还好吗?”   女子深色的脸颊上装满友善的笑意, 迎着纪湫怔然的目光, 轻车熟路地问候了一句。   纪湫愕然之下掩着一丝警惕,“你有什么事吗。”   麦麦仍然是笑, 与之前在贺初序住所时的冷漠态度全然不同。   “您还记得我吗?”   纪湫的眼神带着几分犹疑,不知麦麦这是想要干什么。   麦麦把盘子放在小几上,弯着眼睛, “那天你去露亭,我有幸为您服务过。”   露亭是贺初序住所名称。   纪湫顺着话说下去, “嗯, 我记得, 你的泡芙做得很好吃。”   麦麦不胜夸赞地垂了垂眸, “您过奖了。”   话音落下, 麦麦沉默了一会。   那双眼睛中散发的目光开始变化。   她直直望着纪湫, 随着轻柔的话语, 朝前走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还可以为您做更多的美味。纪小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纪湫攥着手, 神经紧了起来,“我对食物没这么多要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被拒绝的麦麦表情没有流露出任何遗憾,她弯弯的眉毛挑了起来,“不会吧,纪小姐应该也是跟我一样的想法才对,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吗?”她慢慢地打量起纪湫来,“那天来后厨找我的,难道不是您吗?”   纪湫呼吸瞬间一滞。   片刻间,她的脑子里划过无数猜测和思量。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试探性地问出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你什么意思。”   纪湫心中有了最坏的打算,甚至还做了完善的自保计划,却见面前的女孩忽然泪脸满面,“如果您可以让我待在您的身边,我会非常感激您的。”   麦麦泣不成声地跑过来,一把拉住纪湫的手,哽咽不止。   纪湫很不客气地挣了挣,麦麦的手劲却意外地大,那死命拽着的样子,真像是拿她当救命稻草了。   “我很恳切希望能为您效劳!”   “你放开!”   纪湫被捏得疼,大力掰麦麦的手指,麦麦却始终不肯松手,推搡间引起混乱,便听一声惊呼,就见麦麦朝边上一栽,撞到了化妆台。   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砸破了麦麦的头。   骚乱引起了房间外巡逻人员的注意,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房门被大力撞开,贺初序出现在门口,往内环顾一圈。   化妆台前麦麦跪倒在地,额头淌出滚热的鲜血,把左眼糊得睁不开。   而纪湫则因刚才的一个反作用力倒在沙发上,手被麦麦指甲划伤,有道红印子。   瞬时,一片黑云压在了屋内上空,贺初序的面色变得阴郁起来。   惊动贺初序,超出纪湫预料。   她正思索着如何处理眼下这一切,就见贺初序忽然抬起脚,大步走向化妆台,半蹲在受伤的麦麦身前,伸出手来揪住了她的头发。   发根绷直牵动伤口,疼得麦麦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   贺初序置若罔闻,抓着麦麦的头发就往外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行为举止却暴戾得宛若一个地狱魔鬼。   麦麦连伤口也不顾,抱着化妆台的桌子腿不放手,贺初序大力地将她往外拽,沉重的家具都被带得左右摇晃起来。   整个屋子就像是引发了一场地震,天摇地晃,濒临末日。   女孩的惊恐惨呼,像利剑一般穿透耳膜,她拼命地对抗着,比起疼痛,她更怕被贺初序带走。   贺初序眼看拖不走,就回转身在她的脸颊上重重打了一耳光,直打得麦麦头晕目眩,抓不住书架。   等麦麦半晕不晕,再没力气反抗,架着她的手臂就出了房间。   纪湫被吓得失了魂,贺初序的暴力行径给她的视觉造成了极大冲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把那个天真爱笑的少年和如今的暴力狂联系到一起。   即使她从来就没有对贺初序卸下过防备,知道他骨子里定然有着蓝蝎会共有的恐怖的基因,但今时今日,她才真的有了具体描画。   几乎被震惊得忘记呼吸,待楼下传来变了调的呜咽惊叫,她才瞬间反应过来,鼓起勇气,颤抖地从沙发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走廊,对着贺初序的背影大喊出声。   “站住!”   不知是掩饰内心的恐惧,还是一种看到悲惨情景后自然产生的愤怒,她的声音显得又哑又大,把整个别墅都锁在了一片鸦雀无声中。   贺初序提着麦麦,转过头来看她,面色仍是阴冷。   纪湫与他对峙片刻,屏着呼吸迈开了步子。   步步走向一个魔鬼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你要把她带去哪儿?”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有几个字音甚至没清晰地吐出来。   贺初序冷血的眼睛恢复了些神采,却仅限于一种困惑,“这个女人,看上去给你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去把她处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谁都听得出这话的内容有多细思恐极。   麦麦的脸颊藏在乱发中,虚弱地望着纪湫,发不出声音的唇一直对她做出救命的口型。   纪湫把目光从麦麦身上收回,直直看向贺初序。   “真正打扰到我的是你。”   她此时神色冷厉,就像是被惊扰后隐忍着恼怒。   贺初序似乎产生了几许动摇。   纪湫此刻再次沉声补充,“这里是我的住所,大哥的安排我不得不服从,但是现在你们是在我的家里干什么?”   贺初序惊醒过来一般,放大了眼,“我没想到……”   纪湫又走近一步,声音听上去柔和不少,“阿序,你是客人,不要在主人面前这么无礼,知道么?”语气听起来像是个长姐在教育弟弟,末了又带着几许玩笑,“眼看就要下雨了,你掀了我的屋顶我要怎么躲雨?”   贺初序犹豫片刻,舔了舔牙根,手一松,麦麦就落到了地上。   他站定,颇有些不自在,“是我大意了。抱歉,吓到你了。”   纪湫温柔都走过去,拍了拍贺初序的肩,“我胆子有这么小吗,只是下次不能再这么冲动了。”说着又看向地上战战兢兢的麦麦,“麻烦不麻烦,那也得我说了算,再怎么样,你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不是吗。怎么能擅作主张地处理。”   贺初序迎上纪湫柔亮的眼睛,思索着这话确没有什么反驳之处,将信将疑地退了半步,“那你意下如何。”   纪湫叹息着看向麦麦,“不是会做吃的吗,负责帮我喂老虎吧。”   横竖也不是给人做饭,贺初序也用不着太担忧,就没有质疑。   问及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纪湫实话实说了,麦麦想要投靠她,而她没有允许,两人才有了推搡,受伤只是意外。   麦麦是被贺初序抓到蓝蝎会的,从来也没有衷心,她来投靠纪湫,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   麦麦被丢进别墅角落最偏僻的杂物间里。   她被罚做了很多活,回到别墅已经是深夜。   她带着一身伤,精疲力竭地摁亮了灯,不远处的凳子上,有个黑裙女人对她展露了微笑。   她捂住嘴,差点尖叫,还好立刻认出了来人。   “纪小姐?”   纪湫从怀里掏出药膏,放在身侧的桌面上。   “麦麦是吧,我来是找你有事。”   自从贺初序来了以后,在别墅的外围搬了一些设备和杂物,孟兰宴以前部下的监控有了些遮挡,这间杂物室则是由借着别墅外围的梁,用木头铁皮加工而成的屋子,相当简陋,只有五平米不到。   麦麦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您说。”   她此刻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纪湫拿出一张纸,一支笔,在纸上写下问题。   麦麦一看见纸页的文字,顿时表情就变了。   她诧异地看着纪湫,纪湫却只是笑。   麦麦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便觉得纸上的黑子变得像火一样可怕,烫得她眼睛都涩痛起来。   ——【你弟弟还好吗?】   麦麦拿上笔,重重写下字。   ——【你想干什么。我弟弟已经死了,休想威胁我。】   之前夏树和商皑共同对麦麦展开调查,零零碎碎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家庭的惨剧。   麦麦和贺初序同岁,麦麦是厨娘的女儿,贺初序是家里的长子,他俩八岁的时候,贺初序的父亲出轨了麦麦母亲并诞下一子,这个时候贺初序的弟弟才出生一年半。   贺初序的母亲大受打击,和贺初序的父亲争论,没想到贺初序的父亲原形毕露,对他母亲大打出手,不堪暴力的母亲连夜出走,在极度的惊恐下,她只能带走大儿子。   贺初序的母亲家室优渥,当初是与贺初序父亲私奔到E国的,此次她回去以后,家主见到失踪多年的女儿大发雷霆。   贺初序的外公不认贺初序,两年以后,终于找到机会,瞒着贺初序母亲把贺初序送了回去。   贺初序回去以后,发现麦麦和她的母亲已登堂入室,而他那个当年只有一岁半的弟弟却在母子俩走后不久就死了。   后来,贺初序的母亲再婚,有了新生活。父亲也跟麦麦母亲结婚,从此两人的私生子有了名分,家中几乎没了贺初序的位置,他有家等于无家。   贺初序的遭遇和成长出来的危险人格吸引了孟兰宴,他加入蓝蝎会以后,就开始疯狂报复。   他一直认为自己死去的幼弟是麦麦母亲所害,因此在虐待折磨麦麦和她母亲的同时,也始终不放弃追寻那个被母女俩藏起来的,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贺初序身为蓝蝎会的高层,羽翼强大,麦麦知道弟弟总有一天会被贺初序找到,到时候不知道弟弟会受到什么样的凌虐,而她自己和母亲的死期也到了。   在这种极度的惊恐和无助之中,闵玉出现了。   为了保护弟弟,麦麦别无选择,只能投靠闵玉。   书中,贺初序的身世并没有被详细描写,商皑和夏树也是费了九六二虎之力才调查得这么深。   不过也幸亏多了这么件事儿,她才能在这绝境之中找到点出路。   现目前,纪湫几乎是等于深陷绝境。   她待在房间里,寸步不能离,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拖得越久,贺初序越容易起疑,喜娜和纪骁不用说,压根靠不住。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做些什么才是。   而这个麦麦,是目前能够最快发展成自己人选择。   纪湫:【你这说的是真是假,于我而言都无所谓,但是你如果真的想救你弟弟,得从闵玉那边到我这边来。】   麦麦不可置信地望着纸上文字。   【你那天果然跟着我。】   纪湫坦荡承认,横竖麦麦早就发现了。   【小心被鸟尽弓藏,当闵玉一旦成功,你和你的弟弟就是负累。但你跟着我就不一样了,我没这么大野心,我只需要一双眼睛,而且你不必拿我当朋友,我们只是短暂的利益关系。】   麦麦低着头,沉默了。   跟闵玉相处这一段时间,她太明白那人的狡猾和阴毒了。   纪湫拿着笔,散漫地在指头间转动,没等麦麦回应,就又刷刷写下一行字。   【闵玉和孟兰宴,你死我活,总有一人会败。你确定要下这么大的赌注吗?你可以想想,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   纪湫把纸张提起来,放到麦麦眼前,十秒过后,问道,“看清楚了吗?”   麦麦迟疑地点了点头。   纪湫把拨开打火机,将纸张燃尽,于火光中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开了这间狭小的杂物室。   麦麦看着纪湫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实际上最开始她去楼上,并没有真的要投靠纪湫,她不过是在按照任务要求接近她。   但现在,麦麦开始真正审视起了纪湫。   说不好听一点,纪湫可以说是蓝蝎会里的一“废”了,除了外貌,和比起普通人聪明点的脑袋,其余实力在一群蓝蝎会高层里堪称黯然无光。   她有多“废”?   废到就算这个时候,麦麦把纪湫来找她的事情对闵玉告发,对方都不当回事。   毕竟,目前看来纪湫的所作所为,在这场争夺战中,几乎起不到影响。   而她要求的也并不多。   与她合作可谓是‘刚刚好’。   有实力保护她姐弟,相对而言,又不会承担站错队的风险。   因为没人有这个闲心与纪湫作对,当然也不会去为难她背后的自己。   纪湫的力量不大不小,所以很安全。   但是闵玉狡猾多端,麦麦心知自己已经踏进了他的泥潭,现在想抽身,真的可以吗?   =   纪湫原路返回,在经过门廊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异响.   她如临大敌,顷刻间那人便追了上来,拍了拍她的肩。   “喝水吗?”   原来是纪骁。   纪湫大大地松了口气,转过身去,“你大晚上地不睡觉乱跑什么。”   纪骁手里提着个小灯,笑得一脸憨气,“我最近闹肚子。”   纪湫撇了他一眼,没工夫搭理他,径直就要上楼。   纪骁也没在意她的冷言冷语,连忙追上去,“我怎么这几天没见到商皑和那个琼斯?”   纪湫脚步不停,“你关心他俩干嘛。管好你自己吧。”   纪骁自顾自提问,“难道是因为调配令?”   纪湫眸子一动,停了下来,终于回头看纪骁。   在她居高临下的审视中,纪骁顿时领会,“我认识的几个都被调走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以前岗位的人全都被换了。商皑他职位高任务重,应该也被调走了吧。”   纪湫眯起眼,“你还有认识的人?”   纪骁脸庞瞬间就出现几分得意,“那是,我这样的交际小能手,在哪里都能吃的开的。几个大哥们对我都很好。”   如果孟兰宴真的下达了调配令,那商皑就危险了。   正是因为部署产生了变化,贺初序以为商皑在孟兰宴那里,孟兰宴又以为商皑还在贺初序管辖内,但如果对商皑的调配令一下来,商皑的消失将会立刻败露,到这时,情况可就糟了。   纪湫越想越心急,“外面情况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纪骁茫然地摇摇头,“没怎么样啊。”   果然还是一问三不知。   孟兰宴做事缜密严谨,深藏不露,肯定不可能被纪骁发现蛛丝马迹,她就不该对此抱有侥幸。   纪骁向来没什么眼力见,纪湫的消沉全然感染不到他,仍是笑哈哈地追着打听,“为什么贺初序会突然来家里啊,还带了这么多人?哦——难道是因为上次郑惊渡暗杀你的事情被孟老大知道了,他派重兵来保护咱?哎哟哟,你可真有面儿!”   纪湫白了他一眼,“这面儿给你,你要不要啊。”   纪骁云里雾里,还没反应要回答什么,面前的门已经合上了。   没觉得吃闭门羹有什么不高兴,纪骁转身下楼时,还在苦思冥想,试图用他这木讷蠢笨的脑袋瓜,为这看似正常却又隐隐不正常的一切找出个合理的解释。   别墅里的守卫是轮班制,时间一到,就会换防。   比起第一日的部署,后面慢慢地进行了优化,在隐私和安全上做出最大程度的协调,别墅内部很少再见到全副武装的保镖。   于是,纪湫的行动也相对于自由了很多。   在度过了心急如焚的一晚上后,纪湫早早就醒了过来。   喜娜听见早铃,放下手中的活匆匆上了楼。   “这套衣服您试试,按照您的要求做的,宽松舒适。”   纪湫看了眼喜娜手中的针织裙,收回目光继续往脸上扑着粉。   高层在服装部都有专属分组,每天早上会把新做好的成衣送到住所。   纪湫的衣服从来都是按照孟兰宴最初的要求进行设计,无一例外秉承着法式轻熟优雅的风格。   最近纪湫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让设计部加了些休闲元素。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随时准备逃命,不穿点宽松的,怎么跑的快呢。   纪湫收拾好下楼,走到餐厅,看见贺初序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桌边,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玩手机。   感受到她的存在,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两瓣虎牙,“早啊。”   阳光从对面的窗户透进来,照得少年明媚动人。   脑子里属于昨日那凶神恶煞的形象,竟与眼前的人对不上号。   蓝蝎会中的这些人,或温柔或俊美,或纯真或妖冶。论起迷惑性,真是一个胜一个的乱人心智。   眼前的少年随性而坐,像春日里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神态纯净得不染杂质,一双雨花石似地眼睛亮闪闪的,润着温暖可亲的水雾。   纪湫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亲切一些,去比肩他的热情。   “怎么不多睡会,还这么早呢。”   说话间拉开椅子坐下去,身侧的女佣娴熟地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贺初序把手机放下,姿态坐正,倾着身过来冲纪湫弯起眼睛,“我从来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我乖吧?”   他满眼的期待让人不忍令其失望,纪湫只觉不适,勉强地挤出一抹微笑,“嗯。”   贺初序没再动餐盘里的三明治,开始托着腮打量起纪湫,“你今天这身衣服很适合运动啊。”   一滴果酱从纪湫的嘴边掉了下去,她忙用餐巾擦了擦嘴。   “是吗,我可以出去?”   送命题的唯一破解办法,就是把足球踢回去,让对方为难。   贺初序果真流露出短暂的无奈,过后又失笑道,“可以运动,我让人搬个跑步机过来。或者……我们玩跳舞机吧。”   纪湫摆摆手,“算了,我还是更愿意混吃等死。”   要不是肚子饿,纪湫实在是不想再多待。   虽然贺初序奉命保护纪湫,但其实很少在她面前晃悠,具体他在忙些什么,纪湫也不清楚。   但别墅就这么大点地方,为了避免见面,纪湫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房间里待着。   待终于有了饱腹感,纪湫喝了口水就准备溜了,这时候对面的贺初序忽然开了口。   “关于昨天……”   他垂着眼睛,脸庞的光色暗了几许。   “我觉得自己应该正式跟你道个歉。”   纪湫紧张的心情稍微松了些,“有什么可道歉的。”   她敷衍着打算略过这个话题,唯恐对方话锋一转,开始试探起她来。   贺初序却像是有什么话不得不说一样,打断纪湫,“不,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你教训得没错。”   纪湫实在是有些意外,随意客套着应付了一句,“你太见外了,我昨天也说了些激进的话,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没必要这么认真。”   这话说出来,纪湫都要佩服自己心口不一的功夫了。   人在江湖飘,虚伪保命啊。   贺初序闻言,睁大了眼,惊诧地望着纪湫,看了良久,他又连忙摇头,“没有,我其实很高兴。你都是为我好不是吗?”   这次换做纪湫错愕了。   贺初序的眼梢挂着抹红晕,可爱圆溜的眼睛悲伤地半垂着,期望过后,又谨慎地爬上了几许苦涩,“我被教训过不少,但他们每一次都不是为了我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为了不让他们丢脸,不让他们不自在,不让他们不幸福,我就得被克扣,被约束,被打骂。”   他紧紧捏着手中的骨碟,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着颤。   可某一刻,他忽然松了手,抬起眼憧憬地看向对面,“但你是想让我成为更好的人,是吗?”   纪湫愣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情。   他望着她就像是在向她索取一颗救命药,不给他,他就会死。   极度的渴望、憧憬、期盼,甚至于接近某种癫狂,仿佛无形间有只手,掐着她的喉咙,逼着她承认。   纪湫有些反应不过来,对面的贺初序忽然消沉地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该向你确认的,显得我像是在怀疑你……何必用一个事实反复地问呢,我根本没有任何不确定的。明明从一开始,我就很笃定,你就是对我最好的人。”   “你希望我过得好,你也对我很好。”   他哽咽地慢慢说着,红着眼睛斜看着手机,指头在屏幕上一下下地划动。   纪湫咽了咽唾沫,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那句话,让贺初序的情绪突然失控。   当贺初序神经质地突然离开,纪湫的脸上才流露出懵逼。   情绪调节障碍固然可怕,心惊肉跳的同时,她也在思考。   他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时的神情,让纪湫多少也明白这说来就来的悲苦。   这里真是地狱,充斥着各种罪恶、炎凉和疾苦。   但今日,她也算是再一次领略到了这只守在门前的猛兽有多么可怕。   她需得谨慎、再谨慎一些。   趁着贺初序消失,纪湫借口去探望关在牢笼里的老虎。   麦麦正投着生肉喂食,见纪湫来了,给她一副手套。   纪湫会意,拿着肉丢进去。   陪同的守卫在院子外面,纪湫和麦麦姑且还能说会话。   “我的母亲死了。”   纪湫动作顿住,抬眼看她。   麦麦直视着对面,眼睛已经冒了一圈泪光,唇瓣颤抖着,极力地克制着悲伤。   这显然不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但无论过去多久,一提起这事,她都没办法很冷静地面对。   她这句话也不是在告诉纪湫这个噩耗,如果没有猜错,她还有后半句。   ——所以我不能再拿我弟弟冒险了。   几年前,贺初序回去后,开始展开残酷的报复计划,包括与麦麦走得近的亲戚们,玩得好的朋友闺蜜,一众无辜者,他都没有放过,制造了多起悬而未破的命案。   他声称要抓住麦麦的弟弟,当着麦麦和她母亲的面一点点将他折磨死,所以这才一直留着麦麦和她母亲的命,但几周前,麦麦的母亲因为精神压力过重,终究没扛得住折磨去世。   纪湫一听到这些,就感受到孟兰宴那番经历的影子。   不排除贺初序有相当一部分犯罪思想来自于孟兰宴,在他的指导和影响下,一步步走向草芥人命的道路。   “蓝蝎会中的人多少有病,只有重与极重之分。”   麦麦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没听进纪湫的话。   喜娜托卫兵前来通知纪湫,纪湫没再和麦麦有任何交流,自顾自转身走了。   这几天她吃的很少,到了晚上总是会出现一段饥肠辘辘的时间。   原本今日也想硬撑过去,但敲门声响得很及时。   麦麦送来一盘点心,被卫兵拿了些去试毒,端进来的面包大部分都有些破碎。   “抱歉,不过他们试毒的时候戴着手套,就看您介意不介意。”   纪湫也没得挑了,“行,我知道了。”   麦麦把盘子放下,“您尝一尝这个豆沙馅的,口味不错。”   纪湫有些诧异她这突然的一句话,等她再去看,麦麦已经转过身去。   房间重新回归平静,纪湫走向餐盘,将红豆馅的餐包选出来,掰了一掰,一小团纸从里面掉了出来。   纪湫心间一跳,赶紧蹲下捡起纸条。   她手心冒出热汗,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门的方向。   麦麦这是怎么瞒过那些试毒人员的?   这红豆面包馅都露了出来,里面的纸团竟然未被发现,足以证明麦麦在烹饪方面何其游刃有余。   小纸团张开并没有文字,纪湫拿到台灯上烤了烤,字迹才显露出来。   这种方式,一看就是夏树的手笔。   原来在她被困在别墅中忧心忡忡的这段时间里,夏树在外面也时刻观察着纪湫的动向,以至于纪湫才与麦麦达成一致,夏树就找到麦麦向纪湫传递消息。   纸张上的文字令纪湫十分激动。   明日晚十点,在西边柳湖后面的山上,会有接应的人员率先把她带走,但她要做的,是悄无声息地躲过贺初序重重守卫,按时抵达目的地。   这次行动一定要瞒过所有人,要是追兵多了,说不定会连累到前来接应她的同伴。   得知消息的纪湫,半夜就迫不及待找上了麦麦,请她帮忙观察别墅守卫变动情况。   “您是说,明天晚上九点之前对吗?”   纪湫只是简明扼要说明了目的,并没有说明具体干什么。   她与麦麦如今的关系便是这样,互相都不需要知道太多,执行就行了。   麦麦虽然没有追问,但脸上却流露出了犹豫。   “觉得为难?”纪湫并没什么意外,“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并不强求你。”   麦麦闻言,连忙否认,“没有,我可以帮您打听。”说完,便笑了笑,“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纪湫按了按她的手,信誓旦旦保证,“你放心,你弟弟的所在我已经知道了,我会保护他的。”   麦麦干涩青紫的唇瓣动了动,像是在笑,又不像是在笑,仿佛勉强咀嚼着一颗苦涩难咽的糖。   纪湫看出她神色的回避,与不自然的神态,却也没有继续打听。   两人现在都互相有了制约对方的筹码,彼此间就算是不能做伙伴,也不会成为敌人。   后半夜,纪湫强行抑制着兴奋,艰难地沉睡过去。   第二天起床时,还算是精神抖擞。   在屋子里有空就做热身,随时准备百米冲刺。   下午的时候,出门倒水喝,遇见纪骁在卖力擦窗户玻璃。   纪湫本来不想理会他,纪骁却一眼就看见纪湫倒影,回头从梯子上跳下来,颠颠地追上纪湫。   纪湫眉头不悦地皱起,加快脚步,一直走到草坪上,终于忍不住发了火。   “你有事?”   纪骁望见她横眉怒目的样子,先是一怔,而后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颇有些不怀好意。   “你现在就要跑了?”   纪湫目光瞬时警惕起来,“你在说什么?”   纪骁左顾右盼,见四周守卫皆目视后方,才步步走近,声音压到最低。   “我都看见啦。你和那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样子。”   虽然有些心虚,但纪湫觉得纪骁多半只是自己在乱猜。   她的神色极快坦然下来,“乱说话的代价是什么,你没长记性是吧?”   纪骁瘪瘪嘴,不太高兴地晃了晃身子,“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反正你走的时候也算我一个。”生怕纪湫不答应,他即刻又瞪圆了眼睛,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威胁道,“不然我就揭发你。”   纪湫面无表情,“你去揭发啊。”   纪骁捏紧了手,“你别激我哦,我告诉你,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纪湫冷漠的黑眸跟着他滑稽的动作转了几许,仍是很漠然地回答,“那你可以试试,到时候是谁先死。”   纪骁吃了瘪,有些下不来台地咳了几声,他束手无策,没了辙,痛苦地思考时,见纪湫掉头就要走,又慌里慌张追上去。   “哎呀,都是开玩笑的啦。”说完神秘兮兮地在她耳边报告,“我打听过了,今天晚上贺初序不在。孟兰宴晚上找他谈事情,我在沙发后面擦地板的时候偷听到的。”   纪湫不善地睨他一眼,“他在不在关我什么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任何向纪骁承认的意思,强硬地摆脱了他,匆匆回到了房里。   关上门,背靠木板,纪湫深深呼吸了口气。   外面的天气十分好,阳光金灿灿地铺了漫山遍野,柔和得没有任何热度,照得人神清气爽。   纪骁的胆子她清楚,就算是把证据给他,他也不会去揭发。   而且把她拉下了水,他难道就能独善其身吗?   别看平时这人又蠢又损又坏的,但在性命问题上,纪骁鸡贼着呢。   但如果纪骁说的是真的,晚上贺初序会去孟兰宴那儿,对于行动而言,显然是少了最大的阻力,这实在算是一个天大的好的消息。   傍晚,纪湫下楼的时候,贺初序并没有走。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总算吃完了饭,临要走的时候,贺初序才想起来重要的事情,“对了,晚上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遇到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不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保证这里连一只苍蝇也放不进来。”   贺初序一走,纪湫就再没心思多待。   保持镇定地走到厨房,声称无聊想跟麦麦学做法点。   把厨房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麦麦从烤箱里拿出一块蛋糕胚,用早就准备好的细裱花袋装了奶油,在蛋糕的表面画上点与线。   “换防在八点半,这几个点守卫薄弱,我帮您看了,如果要走,先从东边小门走,从仓库窗户出去,绕到池塘边。十分钟内,必须走到树林里。期间您还需要躲过探照灯。”   纪湫琢磨着这条线路,有些犯难。   “确实很艰难,这需要极好的运气。”麦麦颇为遗憾地说着,用刀子将表面的奶油抹平。   纪湫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七点五十了。”   也就是说,距离她开始行动,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顺利的话,她八点四十突破防线逃离,从这里到目的地脚程至少一个小时,中间还不能出任何纰漏。   “时间很赶。”   麦麦往蛋糕边沿裱着花,“祝您成功。”   纪湫看了眼麦麦。   她显得心不在焉,面色还有些苍白,一双瞳仁空洞洞的。   纪湫欲言又止,没有询问多余的事情。   鉴于和麦麦关系不近不远,纪湫临到分别也没什么要说的,看见边上盘子里有几颗蔓越莓饼干。   这应该是餐坐上剩下的,她抱着今后可能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甜点的心态,伸手拿了一块。   谁知看到她这个举动,麦麦却如临大敌,连忙夺下纪湫手中的饼干。   纪湫意外地望着她,一头雾水。   麦麦目光晃颤,匆忙躲开,“这是做废了的,你要是喜欢,我现在可以给你切一块蛋糕。”   纪湫有些匪夷所思,制止她拿刀的动作,“算了。我去准备了,保重。”   麦麦点了点头,“嗯,您也保重。”   即便勉强在笑,也掩饰不住那种心神不宁的恍惚。   纪湫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消失在了厨房。   心急如焚地等着时间流逝,时钟终于指向八点。   打开衣柜,纪湫找出了今早送来的黑色卫衣。   原本是搭配纱裙穿戴,但她此刻哪里管得了这些,直接穿了一条黑色弹力打底裤,最后配上一双精挑细选的轻便运动鞋。   为了保证安全,她还留了个心眼,把射击装备中的防弹背心都穿上了。   在窗口做了几个深呼吸,跟喜娜交代过今天早睡,时间来到了八点二十七。 第90章 “你真没白看那些越狱电……   偷偷摸摸地打开房门, 纪湫一路溜到东边的小门。   八点半,准时换防,门外已经没了守卫。   空档最多三分钟, 她必须一口气通过。   纪湫正准备冲刺, 胳膊突然被人使劲拽住,惯性使她原地打了个转儿, 同时也看清了这个突然把她拉住的始作俑者。   “纪骁?!”   知道她就要发火,纪骁立马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 鼻子眼睛全皱成一块, 面部表情多少有些用力过度, 丑得像只地里的田鼠, “别——”   纪湫压着火气,没时间跟他耽误, 疾言厉色地命令,“放开!”   推搡间,忽见纪骁的眼睛瞪圆, 流露出某种惊恐。   纪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拉到墙后。   顺着纪骁颤抖的手看去, 只见浓重的夜色之下, 有几个矫健黑影从高墙上跃下来。   有换防的守卫路过, 被这些埋伏的杀手风驰电掣拧断颈骨, 一招毙命。   纪湫和纪骁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解决掉后门守卫的黑衣人开始分头行动, 其中一道锐利的目光毫无征兆地投射而来, 纪湫连忙贴紧墙面, 屏住呼吸。   幸好,黑衣人并没有发现他俩的存在,按照指示又飞速卷至别处。   待四周鸦雀无声, 纪湫探头再看时,外面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纪湫紧锁着眉,飞速思考对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出现一群陌生的杀手?   他们来这到底是要干嘛?   这些问题,纪湫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旁边纪骁顶着一头冷汗,抖索着手攥着她,吞吞吐吐地问,“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啊?”   纪湫瞪他一眼,“是,要不你先跟他们走?”   纪骁鄙夷,“真没劲,你就是想拿我当诱饵引开他们。这种时候你就甭损我了。”说着贼眉鼠眼环顾四周,“我知道有条路,你跟我走。”   纪湫被他拉着出了后门,满脸都是诧异以及不信任,“你能知道什么路?”   纪骁猫着身子靠着墙根,“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做一件事,我在我宿舍床下面挖了个洞,这个洞通向外面的小池塘。”   纪湫:“……”   难怪总是听见电钻嗡嗡嗡的噪音。   不过因为纪骁这人本来就爱折腾,一会修修马桶,一会搞搞实验,一会给花草造房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   除了喜娜偶尔受不了骂他几句,除此之外的众人谁不是在殚精竭虑地调查和冒险,哪里有闲心管他。   却不知纪骁竟一直在做着这样大无语的事情。   不过现在,大无语不能称之为大无语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多少看起来还是派上了点用场。   “你真没白看那些越狱电影。”   要放在从前,纪骁这方法完全行不通。   蓝蝎会部署严密,他即便是逃离了纪湫的别墅,也逃不出蓝蝎会的基地,但纪骁对此显然没有这么多谨慎的思考,他幼稚地以为,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游过一条又一条河,总有一天可以出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逃离了别墅,便可以离开蓝蝎会。   只是纪湫多少对这个“老鼠洞”心存疑虑,纪骁办事,向来不怎么靠谱……   从后门穿过花园,朝地下室去的时候,别墅里爆发了打斗和枪声。   看情形,大概是别墅的守卫和黑衣人交手了。   声音越来越近,纪湫和纪骁加快了脚步,想要趁那些人还没找到自己之前快速离开。   然而就在两人刚刚走到小果园的时候,头顶就传来一声惨叫。   只见一团黑影砸破了窗户,伴着碎玻璃渣滓,“咚”地砸到地面上。   那人身上中弹,就在纪湫的脚边没了气。   她吓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边上的纪骁更是夸张得从地上跳了一跳。   上方窗前的人发现了两人的存在,大喊了声,唤来同伴,自己则踩上窗台一跃而下。   纪湫和纪骁一激灵,拔腿就开跑。   别墅里已经全然陷入混乱之中,纪骁和纪湫没命地胡跑,已经没了什么目标,当务之急就是先甩开追兵。   奈何他们以不同线路,绕着屋子跑了一圈又一圈,惊动的人却越来越多,后面的追兵从个体成了群体。   神奇的是,即便陷入如此绝境,他们竟然一次也未被抓住。   这多少归功于灵活的蛇皮战术以及刀手逃跑的速度。   纪湫边大口喘气,边暗暗思忖,是否是因为身边有着鸡贼的纪骁,以至于自己也变得鸡贼了起来。   要知道,鸡贼的人,多少有几分偏运呢!   厨房里,麦麦望着桌上的蛋糕,正在出神。   来自女佣的惊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麦麦开门一瞧,楼梯间的黑衣人与别墅守卫扭打在一起,从梯子上滚下来。   魁梧的大汉就在他门前被击毙,麦麦吓得赶紧关上门。   她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呼吸好几下,才稳住受惊的心跳。   她的瞳孔紧紧缩着,捏着刀子的手抖个不停,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金属工具终于还是从手里落到了地板上。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间,麦麦惊醒了过来。   外面的打斗已经远去,她开了门,溜到了楼梯下面的储物箱后作掩。   等斜对面空出来,她又一口气奔了过去。   跑到中途,麦麦远远地看见对面走廊冲出来两道人影。   正是纪湫和纪骁。   两人正在疯狂逃命,不断地回头看,没注意到麦麦,直到双方差点撞上。   纪湫和纪骁诧异地望着忽然出现的麦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麦麦不由分说地拉进了边上的茶室。   手忙脚乱地钻进榻榻米箱子里,赶来的人只翻了翻最近的储物柜,就和追来的守卫打成一团。   纪骁就在榻榻米箱子里面,被两人交恶互殴的拳头锤得脑瓜子嗡嗡的。   待战局落幕,胜利者前去支援同伴,茶室里重新回归平静。   嵌在墙里的柜子被猛地打开,纪湫和麦麦乏力地从里面滚出来,被闷得面红耳赤。   轻轻将门关上后,纪湫一下子就瘫倒在地,成了条如假包换的咸鱼。   茶室的灯光极暗,四周的残留的檀香味融了浓郁的血腥气,合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味道。   她脖子都支棱不起来了,只抬着眼睛,无力地盯着麦麦,用仅剩的力气问了句,“怎么回事啊。”   麦麦垂着脑袋,颓丧地坐在纪湫面前,“他们是来绑你的。但比起我所得到的消息,却提前五个小时。”   纪湫:“所以你才没告诉我?”   麦麦点了点头,过后又有些后悔,“我其实应该说的。这样你也能有所防范。”   纪湫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对麦麦摆了摆手。   麦麦对于闵玉而言,不过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棋子,他这种狡猾的人,不骗人才不正常。   对于麦麦所说的“防范”一词,更是无稽之谈了。   从计划到行动,时间原本就很紧张,就算是知道闵玉会来对付她,在一切未知的情况下,要如何防?   当它静止的时候,根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   而恰恰得像现在,从静止成为运动,条件增增减减,分秒间变幻无穷,这道题才能有解开的可能。   思及此,纪湫忽然又有了些力气。   她直起身,“这次行动,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麦麦有瞬间的茫然,但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再问多余的话,最终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按照计划,现在正发生的一切,只是声东击西。真正的行动还在后面。”   麦麦说完,有些担忧地望向纪湫。   “您觉得这些可信吗?”   纪湫正留意着外面,听到麦麦的问题,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我别无选择了。”   闵玉连准确的时间都不愿告诉麦麦,那绑架纪湫的行动方案会是真实可靠的吗?   老实说,纪湫并不确定。   但是她认为,闵玉这么做,并非是“欺骗”麦麦,而是“防备”麦麦。   他担心麦麦叛变,所以隐瞒了准确的时间,这样一来,即便是麦麦与人勾结,也没有反应的余地。   但同时又要麦麦配合行动,所以行动计划和路线八成是真的。   只是闵玉也没有想到,纪湫也早有出逃打算,且与他的行动时间相差不远。   这就产生了一个极巧的误差。   麦麦和纪湫简明扼要地商量了一个对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哐当哐当”的急响。   纪骁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从箱子里传来,“先帮帮我啊你们!”   榻榻米箱子上正好横躺着一具魁梧尸体,正正好压在开合处,倒霉的纪骁使尽了全力,那箱柜板子不过也只能开个毫厘。   两个女孩合力搬开尸体,纪骁全身汗漉漉的,哎哟哎哟叫唤着从里面翻出来,在地上成了滩烂泥。   刻不容缓,纪湫也不等纪骁修整完,趁着外面还算安全,蹲着身快速通过了二楼长廊。   看着纪湫健步如飞的鸭子步,落后接近十米的纪骁脸都白了。   等好不容易追上,虚得脱气儿似地抱怨,“你是涡轮增鸭吗!”   纪湫不搭理他,猫着身子躲进了陈列架后。   纪骁块头太大,只好委屈地把自己塞进大垃圾桶。   他刚藏好,便见尽头的阁楼天窗上跳下五六个黑衣人。   他们有如黑夜里潜行的游鱼,撑过栏杆轻缓地落到了二楼。   看来麦麦说得没错,现在所看到的这些人,才是真正朝着她来的。   他们应该趁着外面大乱,悄无声息闯进纪湫的房间,把她掳走。   躲在架子后的纪湫倒吸了口凉气。   不幸中的万幸,她赌对了,应该算是躲过了一劫。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要在这些人没发现之前,从左面的梯子下到一楼,去到别墅后面的仓库。   纪湫在别墅里好歹也住了这么长的时间,对屋子结构还算熟悉。   因为之前这里有蓝蝎会重兵把守,所以她和麦麦一开始就排除了这条线路,但其实这条线路是通往仓库最直接的选择。   但因为两方武装人员的交战,部署产生了变化,这里目前反而出现了短暂的防护裂口。   纪湫难掩暗喜,等声音渐远,一阵风似地刮了出来,往楼道奔去。   纪骁更是连滚带爬,差点绊倒了垃圾桶。   仿佛胜利就在前方,她离冲出别墅只有临门一脚,却恰在这个时候,前方两米之遥的楼道爆发出一串激烈的枪声。   白色的纸张在空中被打得乱飞,粉尘和木屑大惊失色地翻卷,震耳欲聋的突突声吓得人胆战心惊,成堆的弹壳豆子似地从梯子滚下。   黑衣大汉被密集的机关枪弹火冲到墙面,伴随着惨烈的痛呼,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整个屋子像是刮起小范围的风暴,瞬间就把这小小的楼梯间毁得半面墙皮都没了,拐角那手臂粗的实木栏杆也留一半吊一半。   空气间的雾气还没散去,浓重的硝烟味和乱窜的粉尘呛得人口鼻火辣。   纪湫和纪骁差点没刹住脚,看着眼前的情形,被惊得顿时没了思考能力。   大约半秒,才开始后怕。   这样恐怖的火力,即便是出去半个身子,也会被打成筛子吧。   枪声骤停,安静的楼梯间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他每走一步,便伴随着木板一声吃力的“咯吱”,一下下的,像在催命,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接下来登场的,是什么恶鬼夜叉。   走上最后一步台阶,那人面色惨白,眸中含血,转过身来,阴森森地看向了走廊口的两人。   对上这双戾气恒生的眼睛,纪湫只觉得心口猛然抖了下,没忍住腿突如其来的一阵虚软,向后退了半步,勉强站稳。   纪骁战栗地揪着纪湫胳膊,吓得两股战战,但无论他如何用力,纪湫却已经顾不上疼痛。   贺初序没什么情绪地直望着纪湫,眼帘下只吊着半颗黑眸,像一只魔鬼,从地狱里注视着她,一眨也不眨。   “去哪儿啊?”   贺初序沙哑出声,迈着脚步朝纪湫走来。   一边走,一边卸下了被打光的机关·枪。   他整个人的姿态并不正常,像生了锈的机械,僵硬而执拗地提着脚。   眼看贺初序伸手就能抓住她,纪湫破釜沉舟,从衣服里拿出了一只枪,打开保险,对准了贺初序。   “不要过来!”   贺初序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歪着头,打量起纪湫来,“我赶着回来,就是为了救你,结果你这是要干嘛?”   纪湫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她的眉眼却很坚定,“你已经看到了。”   她也不是第一次摸枪,这点距离,她还是可以打准的。   纪湫瞄准了贺初序的肩,暗自调整着呼吸,渐渐克服了手臂的抖动。   贺初序望着纪湫,毫无征兆地发出一阵笑。   他笑得直不起身,抱着肚子笑得发抖。   等笑得累了,他精疲力竭地抬起头,抹了把眼角的湿润,语调飘忽不定,“原来我又被骗了。”冷笑过一声后,古怪地看向纪湫,眼梢有如弥漫着一片血雾,“我怎么老是被人骗呢。我的真心这么不值钱的吗?”   “我看起来很傻很好欺负是不是!”   “还是我原本就是一个特别招人讨厌的人啊!”   “你告诉我,我是不是不值得别人对我好!只配被人背叛和抛弃?”   他忽然暴躁地高喊出声,把楼梯间都震得动了几动。   “我问你话呢,你告诉我啊!我有哪里做错了?我有哪里做错了!”   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猛烈的黑暗情绪像梦魇席卷而来,幻化为一只只手,操纵起了他的四肢。   他开始疯狂地埋怨,疯狂地诅咒,全然已经没了清醒的意识,像一只暴躁却又崩溃的野兽。   “看来没有杀够,看来根本就不能停手,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们的存在,就是对我的侮辱!那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你们?看见你们,我就想起所有的耻辱!看见你们,我就开始讨厌我自己!可是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讨厌自己啊。”   “我无论怎么做,你们到最后都会变成同一种人!这只能说明是你们错了,你们错了!你们活着就是一种错误,对别人的一种伤害!”   “是在嘲笑我吗?是在嘲笑我吧。可是你们才是最可笑的人啊!我就是坏啊,我就是恶心啊,我就是不想放过你们啊!”   “你们这些人都去死吧,活在这个世上干什么,都去死吧!”   “你也是,你也是,让我来惩罚你吧!”   纪湫听得毛骨悚然,声声失控的咆哮有如利刃在割着她的神经,那些可怕的词汇就这样一点点地侵蚀着她。   短暂的几刻间,她想起了麦麦说起往事时麻木悚然的表情,想起那时自己听着时不由自主勾勒出的恐怖画面,想起了孟兰宴的惊悚尸体花园,想起了这群人离奇变态的杀人手段……睁开眼,面前的贺初序整张脸扭曲,狰狞,像只野蛮兽类,冲她龇牙咧嘴,凶神恶煞……   情绪的感染力从来不可小觑,纪湫被迫地听着,也开始扛不住,变得崩溃与失控。   就在贺初序真的起了杀心,扑过来掐死她的那一刻,纪湫惊恐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打在了身后的墙面上。   千钧一发间,贺初序避开了纪湫的子弹,连带着把她手中的枪也打飞出了楼道间。   与其说是身手敏捷,倒不如说是他经验充足。   但贺初序再怎么,也只有一招的先机。   他没能如愿伤害纪湫,因为就在矮身的那一瞬间,一件极其荒谬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是贺初序行动的同一时间,纪骁从背后扑了上来,将贺初序重重地压在了地面上。   大概没想到会被偷袭,贺初序恼羞成怒,手肘猛烈地撞击着纪骁的脑袋,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纪湫的脚踝不放。   纪骁被揍得鼻青脸肿,血沫横飞,以极其笨拙地方式强行抱着贺初序,无论如何都不松手。   纪湫各种硬掰,才终于有短暂的瞬间,将那只脚从铐似的爪子甩脱。   贺初序的手刚落了空,又猛地伸手来抓,纪湫连忙缩着腿后退了好几步。   光洁的地板上,贺初序目眦尽裂地瞪着纪湫,从脸到胳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红,每一处的肌肉都处在一种血脉偾张的状态,随着吃力的挣扎和失控的恨意,一口白森森的牙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像只非人类的怪物,一米八几的纪骁全力将他压制,他仅用手肘仍是往前爬行了两步。   纪湫整个人不受控地战栗,那双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死盯着她,充满了偏执的仇恨和歹毒,像是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把她追杀到底,不将她捉回来生吞活剥,便不会罢休。   纪骁一只脚勾在栏杆上,死命地抱着贺初序的腰,朝纪湫艰难地吼出了声,“你快跑吧!”   贺初序满眼血红,只有中间一颗眼仁隐有黑色,他回头盯住纪骁,用拳头雨点般快而疾地重击着他。   没两下纪骁就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一颗牙带着血飞到了地上。   他痛得嚎啕大哭,但一边哭又一边大声说,“呜呜呜老子也不活了,老子烂命一条你要打就打!反正活着回去也是坐牢,死了一了百了。”   说完就委委屈屈地对纪湫说,“妹子你走吧,下辈子别遇到我这种哥哥了。”   说完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纪湫诧异极了,无措地看着纪骁,胸膛毫无征兆地抽搐两下,捂着嘴抽泣起来。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忍着心房那种猛烈的紧缩感,连滚带爬地冲到了书房。   别墅三面都是追兵,她只能在书房求一线生机。   只是书房作为各种文件书籍设备的储存地,门上都安着密码锁。   纪湫不常用,就连平时都不怎么记得起,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她不得不逼自己一把,还真记起来了。   她不太确定,用抽搐着的手指在屏幕上摁了一串数字。   楼梯间的咆哮和惨哭声越来越激烈,一下下地刺激着纪湫。   纪骁什么也不会,他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奈何不了贺初序,没一会贺初序就挣脱了大半身。   他从地上爬起来,纪骁就拽着他的腿,纪骁抵死不放,手脚不得空就咬他,把贺初序咬得大发雷霆,用脚朝着他的脑袋一下下地踩。   纪骁哭得撕心裂肺,同时污言秽语地叫骂着给自己打气,时不时中间还掺杂着一些话,是对着纪湫说的。   一会说这辈子,下辈子,一会又开始数之前对不起她的那些事,又嘈杂又煽情,搅得心里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集中注意力,还算顺利地输完了密码。   只听“啪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可也就是这时,哭声没了。   纪湫回头一看,见纪骁已经被贺初序丢到了一边,身体以某种奇怪的姿势,软塌塌地伏在地面,无声无息。   但贺初序看上去也很古怪。   他看着纪湫,托着重若千钧的肢体往前走了两步,然后鼻子、耳朵、嘴巴、眼角流下一股黑血。   仿佛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对劲,贺初序抹了下鼻子,看见血后,没事儿人一般,朝纪湫又执拗地迈开步子,但他脚尖还未落下,膝盖瞬间一折,他整个人轰然倒塌。   贺初序侧卧在地板上,不断地吐出血来。   他死前痛苦地抽搐,但从喉咙里发出的却是癫狂的大笑。   不一会,贺初序眼皮翻了翻,眼睛挪至某个方向。   纪湫顺着一看,看见了麦麦。   当时分头行动,麦麦帮忙埋伏在客厅到二楼左面的楼梯间望风,此刻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   纪湫得到答案,回头再看脚边的贺初序,他一只手伸着,像是在捉什么东西,但人已经没了呼吸。   瞬间,纪湫想起了今日麦麦的心不在焉。   如果她没猜错,那块蔓越莓饼干一定有问题。   麦麦精通食材,有能力给贺初序下毒,只是需要缜密的计划和充足的时间。   而那块蔓越莓饼干,是最后的导·火索。   难怪……难怪贺初序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太对劲,原来是已经中了毒。   在贺初序恐怖的掌控之下,惨无人道的折磨和威胁下,麦麦再也无法忍受,终于沉不住气,抱着即便是同归于尽也不让恶魔为祸人间的想法,她选择了一条危险而绝望的路。   看着贺初序已经成了尸体,麦麦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麻木,但很快,她也发现了纪湫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飞快避开,转身就下了楼。   纪湫无暇过多关心麦麦的所作所为,跑到墙根去推了推纪骁。   “喂,你醒醒,我带你回去坐牢啊。”   纪骁脸肿得像个猪头,不知有没有听见纪湫说话,只看见眉头好像皱了下,但很快就又昏睡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没多久,楼梯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纪湫警铃大作。   她飞快地爬起来,还没站稳,孟兰宴就带着一队武装出现在了楼梯间。   四面八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眨眼间,楼梯上就已经涌入大片黑压压的武装人员,肉眼所见之处,皆已被堵死。   贺初序和孟兰宴最初本就在一起商谈,贺初序既然匆匆赶来,他必然也会后一步赶到,只是纪湫没想到会这么快。   纪湫再没法有任何犹豫,冲进书房,爬到了窗台上。   “纪湫——!”   孟兰宴声音急促且威严地在后面叫她,纪湫全然没听进耳朵里,望着从来未试过的高度,深吸了两口气,就跳了下去。   她先是落到了屋棚,再是下面的青草地。   最后爬来的时候,她庆幸自己胳膊腿还在。   纪湫朝后面看了眼,孟兰宴两只手紧握着窗边俯身看她,光从后面透出来,他的脸一团黑沉,看不见表情。   纪湫大致估算了一下双方相隔的时间和距离,毫不犹豫地就朝院子外奔了出去。   今夜天气晴朗,月光很亮,平时一些黑漆漆的林子,如今都被照得很清楚。   她今天穿的衣服很方便,跑起来也利索。   但情形仍旧不容乐观。   孟兰宴的追兵分成数波,由数面包抄而来,纪湫人力单薄,预计很难冲出包围圈。   她咬紧牙关,忍着身上各处擦碰和扭伤,往黑黢黢的山坳间狂奔。   孟兰宴的那些手下,身手何其了得,岂是她可以应付得了的。   但纪湫来不及去悲观,只能玩命地逃。   山路太难走,乱石丛生,落叶满地,一不留神,踩到了断裂的树枝,被绊得朝前扑去。   勉力爬起来,往后一瞧,追兵所在与她不过百米。   纪湫吓得心里头咯噔乱撞,两条精疲力竭的腿打了几个弯,终于又有了速度。   追兵的大喊声就在耳畔,不用看都知道她的胜算有多小。   这点距离,对于精兵强将而言,步子稍稍大点就可以捉住她。   纪湫已是穷途末路,心知在劫难逃,已经有些灰心丧气。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屋后传来一声古怪的咆哮。   那声音雄浑有力,直冲到山岭里,荡开圈圈的慑人音波。   仔细听这声音出现了两三下,纪湫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看这情形,那只喂在院子里的老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被放了出来。   现在正在四处吓人。   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些前来捉她的武装人员。   遥远处已经因为这只猛禽乱成一团,半空中接二连三响起凌乱的枪声。   但这震耳欲聋的虎啸却越发强劲可怖,声声不绝于耳,摄退众人。   因为这意想不到的援兵,纪湫顿时心中亮堂几许,双腿立刻就有了力气。   但她没有完全脱困,孟兰宴一个电话,全基地的武装都会对她展开搜捕,别说那些分头捉拿她的追兵,就连最近的几处岗哨她都难以突破。   目前虽然是出了别墅,但要按时抵达约定地点,绝非易事。   怀着焦急和紧张的心情,纪湫在前后未有追兵的情况下,来到了第一处岗哨。   原本以为会在关卡折腾很长段时间,但离奇的是,临到跟前纪湫才发现,岗哨的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猫着身子,绕到栅栏外面,伸头朝里探去,赫然发现屋里头和空地上躺了大片尸体。   纪湫差点没吓出声来,连忙左右查看了下,趁着没人发现,赶紧踮起脚溜了。   接下来,她以同样的方式通过了两道关卡,情况已经开始变得匪夷所思。   她七上八下地来到了湖畔,“砰——”地一声枪响撕裂沉寂的夜空,纪湫有如惊弓之鸟,飞速躲进了草丛里。   前面的滩涂上,已经横了两具尸体,掩体后面那人还在开枪。   纪湫顺着双方交火的方向看去,在对面山坡后见到一个黑影。   她刚刚看在眼里,那山坡后的狙击手枪法极准,一发一个,毫不含糊。   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历,可能是闵玉合作方的人,也可能是苍洱那方的人,但无论如何,纪湫觉得这种情况对自己都相当有利。   很快,第三个关卡的的岗哨也被摆平,纪湫确定那人已经离去后,才谨慎地从隐蔽点出来。   湖滩潮湿,她很小心地通过。   就怕那人折返,纪湫连大气都不敢出。   那个狙击手的枪法她刚刚可是见识过的,她这种小菜鸟,是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去。   但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   关卡守卫中的某位仁兄并没有死透,折腾出了“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就在纪湫身后亮了起来。   纪湫具体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   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拔腿就加快了速度,但由于地面不平,她小小的趔趄了下。   但就是这个不影响跑路的小小误差,阴差阳错地救了她一命。   只听背后一声枪响,子弹卷着气流,“嗖”地就在她脚边的地面打出个坑。   纪湫全身上下窜过一遍电流。   她想也没想,抬腿就要狂奔。   背后那人子弹穷追不舍,把她打得直跳脚,最终没有办法,纪湫只好一头扎进了掩体。   掩体被打得快要瘪下去,纪湫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对方又在崇山峻岭里,她连保住小命都很艰难,哪里有什么对策。   她护着头缩成一团,让自己在掩体后面藏得更紧致些,每一声枪响击打过来,她的身子都免不了瑟缩一阵。   不知什么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两声枪响重在了一起。   竖起耳朵仔细去听,竟是有人与远处的狙击手交火了。   纪湫现还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但事实证明,貌似真的出现了一点转机。   她不太确定这样的情况对自己是好是坏,转头准备搜索一下目标。   然而并不需要她目光搜寻,后面开枪那人,手中携一杆狙击枪,迎面跑了过来。   纪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商皑?”   商皑扬眉警惕着对面,一下子扑她身侧,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掩体。   待战机缓和,商皑看向纪湫,就见她抿着唇,两只眼睛湿漉漉,泪水淌了满脸。   商皑先是有些错愕,而后有些无奈,伸手把她的头按进了怀里,一手挽着枪,瞄准对面,“忍住,哭也费劲,你还有事情要做。”   纪湫带着哭腔,嗯嗯直点头。   商皑生死未卜消失了这么多天,纪湫每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而她自己也刚经历了一场生死角逐,差一点就凉了。无论对他的担心,还是自己的后怕,一见到他,心理防线顿时就崩塌了。   她就觉得自己扛不住了,坚强不起来了,也没劲了。什么痛啊,伤啊,难受啊,全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就像是被冻得麻木的心,遇见暖意,就有了各种知觉。   商皑不在的时候,纪湫不敢多想,不敢害怕,所以即使是在难受,也努力不去关注。   可当他真真实实地站在面前,她这颗心猛烈的紧缩感,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从来没有这么这么想见过一个人。   纪湫现在的情绪,完全是可以惊天动地大哭一场的,但她必须得憋着,不憋不行,他还有事要忙,而她,也有未知的前路要闯。   纪湫深呼吸平整情绪的空隙,商皑开了两枪,对面的枪声已经停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情况,纪湫就被商皑扯了一下,“快跑,趁这个时候!”   纪湫不可置信,“你呢?”   商皑把她往身后拽了下,“别管我,你走了我才能走。”   话音还没落,商皑把枪口一转,子弹越过纪湫打在了身后敌人的腿部。   纪湫转头去看,已经有人从滩涂对岸追了过来。   商皑单肩摔倒一个正欲袭击纪湫的男人,把她拉到身边,一路护着到了林子边。   “这里结束,我会去找你。”说罢,将她往里一推,全力以赴地与敌人交起手来。   纪湫跌进树林,滚下一个小坡。   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满手都是泥。   她吸了吸鼻子,张惶地看了眼上方,郁郁葱葱的山林遮挡了月光,耳畔只剩下夜晚的虫鸣。   纪湫捏紧拳头,定了心神,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停下,不要犹豫,不要懦弱,一直往前走,抵达目的地,找到救援队的伙伴。   纵使心里惦念,她也不能留下来犯傻,商皑都是为了她才出手的,现在先管好自己吧。   要知道,唯一的出路,只有和苍洱他们会合,待警方全力合围蓝蝎会,一切才会结束,他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全。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纪湫忘却了周身的疼痛,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也平复了焦急杂乱的心情。   周围鸦雀无声,哽咽声断断续续地从喉咙口压出来,一路来到了崎岖坚硬的石壁前。   石壁目测有十米多高,其上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坑洞里生活着或动或静的生物。   找了根坚韧的木条,纪湫踩着石头开始攀爬。   纪湫有些轻微的恐高,这放在以前,她绝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但此刻她别无选择,不爬上去就是死路一条。   在肢体不受控地颤抖中,她毫无技术可言地朝上攀。   高度并非很夸张,且石壁的最下方有一些坡度,集中注意力的话,一次性成功也不是不可以。   拧着一股劲,纪湫终于来到了顶端,此刻枝条已经派不上用场,她得靠自己的力量,翻到上面去。   纪湫有舞蹈功底,身体素质一向不错,原本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但当她一伸手,肌肉传来猛烈的酸痛,她才发现,受了伤的胳膊很难搭上力。   她四下搜寻,找到了个踩脚点,借着脚把身体往上送。   一阵乱石飞沙从上方突如其来地泄下来,直往纪湫脸上埋,她始料未及,脚稍稍一动,整个身体猛然下坠,支撑不了重量的手坚持不过半秒就麻了。   就在这时,从上方伸来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纪湫两只眼睛被灰尘迷住,费力地隙开一条眼缝去瞧。   模糊的视野中,光不停地闪烁明灭,其中一道轮廓愈见明晰。   “我捉住你了哦。” 第91章 “原来我老婆这么可爱。……   纪湫醒过来的时候, 眼部肌肉有紧扯感,是有人用黑色布条蒙住了她的眼睛。   虽然鼻塞严重,但依稀能感知到自己身处的位置是比较潮湿的地下。   她打算再装睡一段时间, 观察一下情况, 然而她的这点小算计,被人敏锐地识破了。   “醒了?”   清亮而有着诡异婉转的音调又出现了。   这人说着, 一手撑在纪湫被绑着的椅子背,一手随意摘下了她的眼罩。   室内昏暗, 纪湫并没有适应太久。   闵玉的面庞就在纪湫咫尺之间, 他阴寒而狡猾的黑眸审视着她, 唇瓣一如既往地带着笑。明明很下作, 却非要装得友善亲切。   纪湫并不意外,因为在山崖那里, 她就已经意外够了。   彼时闵玉好整以暇地望着纪湫,从她的发绳一路梭巡到她的脚腕,得意地告诉她, 她身上穿戴的每一处,都安装着他命人嵌入的微型定位芯片。   从布料制作伊始, 这些芯片就已经存在了。   而闵玉开始做这一切的时间, 竟最早可推算至纪湫从南部回来。   即使她逃脱了追捕又如何, 她就算逃到天涯海角, 闵玉也一样能找到她的位置。   听到这番话, 纪湫当时头皮都麻了。   太可怕了。   这些人脑子里面装着什么, 有着怎样一副诡异复杂的逻辑和思维, 恐怕天底下没有人看得透。   兴许他们自己也看不透,基地就像是一盘偌大的棋,各方高手随机应变, 处处埋伏,草蛇灰线,暗雷深藏,一逢困局,就调用伏兵,长此以往,反反复复,每一个人都是棋手,却又是旁人的棋子。   闵玉望着纪湫凛然的眼睛,眼梢扬起,“还算镇静嘛。”   纪湫被绑着椅子上,动弹不得,清亮的眼神,却让她并不显狼狈。   “你想干什么。”   闵玉讳莫如深地凑近,直直望着她的眸子,“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   纪湫抿直了唇,眉宇深深折起。   “瞧瞧这嫉恶如仇的眼神,竟然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呢。”闵玉发笑,仍压着她的椅背,“真是没想到,我到最后一刻才发现你。原来你也和那个老神经一起在糊弄我。还骗我说,什么都没看见,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这丫头,可真是两面三刀呢。”   闵玉狠意十足地咬着牙,一下一下地戳着纪湫的眉心,直往她皮肤上留下个深深的红印。   “那也没有你两面三刀。”纪湫瞪着闵玉,毫无屈服之意。   看来闵玉只是发现了她向孟兰宴揭发他的事情。   也是,他应该也无法从定位上觉察他们与警察里应外合的计划。   如果纪湫没有猜错,闵玉最初的打算,应该是在纪湫出基地执行任务的时候,将她杀死在外面灭口。   但后来孟兰宴逼得他不得不提前计划,连带着对纪湫的设计上也产生了变化。   所以,纪湫在胆寒之余,也松了口气。   她的底牌还在。   闵玉气笑了,“是啊……人不虚伪点,怎么活呢。”   他直起身,离开了纪湫,望着对面的黑墙,若有所思,“孟兰宴对你这么好,贺初序也对你这么好,你还不是背叛了他们,这样想来,我好像心里也平衡点了呢。”   纪湫冷笑一声,“少自以为是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就像你们没有拿我当商品一样。这个时候了,大家说话都坦诚一些吧。”   纪湫,不过是一个花瓶,一个蓝蝎会用来操控世家大族的傀儡,有美貌,有够用的头脑,有反社会倾向,因此会对孟兰宴很忠诚。长此以往,被利用被驱使,将来她还会成为怎样的存在,可想而知。   她的结果会好吗?   显然不会。   闵玉侧回头来看她,眼角凝了戏谑,他打量了一会,像是不认得面前这个伶俐张扬的纪湫。   原主的性格,冷艳高傲,多少有些沉闷,纪湫这段时间也装得很累,现在根本没有必要再继续。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他便哼笑一声,讽刺道,“倒是令我另眼相看了。”   纪湫咬了咬唇,“你大费周章地把我抓过来,不是专门对我阴阳怪气的吧。”   闵玉挑了挑眉,靠在一边的墙上,“当然不是。”他狭长的眼眸眯起,“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   对方狡猾促狭的模样,令纪湫不适。   “这么个救法?”   她眼睛一撇,讥讽地瞧了下将她绑住的椅子。   闵玉神色散漫,“别急,救你出去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他竟说得十分真诚,“之前的事,我不算特别生气,所以我可以不对付你。”   纪湫信了他才怪。   “真是可笑,我能帮你什么忙。”   她不屑地转过头去。   闵玉点燃了一支香烟,吞云吐雾一阵,慢悠悠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让我猎到我的小动物。”   纪湫莫名其妙地望着他,觉得他真是疯了,“孟兰宴?他凭什么会来,你大概太天真了吧。”   根本不用猜,闵玉已于孟兰宴势同水火,其他的人他不放在眼里,唯有一个孟兰宴。   闵玉想要的,是取代孟兰宴。   想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孟兰宴就必须死。   但孟兰宴何其狡猾,纵使闵玉联合外援,大举入侵蓝蝎会基地,在重重包围之下,孟兰宴依旧可以插着翅膀飞了。   闵玉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永远不会让孟兰宴成为下一个海伦。   “小六啊,你对自己的价值认知还是不明确呢。”他从明灭的光点中看来,“老变态远比你想象的在乎你哦。”   纪湫眼中的阴翳更甚,她用力地绷着绳子,心知崩不断,但心中的愤怒就是让她松不掉这股劲。   她气得咬牙,难以掩饰心头那股憎恶。   她费了这么大劲,最后被抓回来的原因,却只是被用来当鱼饵。   闵玉和孟兰宴交恶,却偏偏要殃及她。   纪湫胸中膨胀的怒意里,又杂糅着无力的郁气。   真是苦闷极了,无辜极了。   明明这样废,这样不起眼,却神奇地具有利用价值。   纪湫暗骂了好几声可恶,气得的喉咙都哑了,“我要是不呢。”   被利用、被牵连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她当傻子愚弄,这个时候了,还给她画饼,简直荒谬至极。   面前的女孩,像一只露出了爪子的小兽,龇着小虎牙,眼睛恶狠狠地把人瞪着,真是……好不虚张声势。   于是闵玉肩膀抖了抖,竟是笑得乐不可支。   三两声后,他平静下来,反问她,“你有的选吗?”   纪湫身处黑暗之处,一双的眼睛里反着点雪白的光,无论他如何,她都只是戒备地打量着他。   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怪物。   闵玉弹了弹烟灰,柔和的语调里终于听出了几丝告诫和威胁,“你最好乖乖地配合我,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你要知道,我也不是非你不可,你不过也只是我手中筹码里锦上添花的存在,少了你不可惜。”   纪湫鄙夷地斜睨而去,“你还有什么。”   闵玉故作茫然地抬高了眉,“你难道不知道我手中有伊瑟拉瑞吗?商总还跟我争来着。哦——我知道了,你和商总还没见过是吧?哎呀我都忘了,商总现在,明明在我手上呢。”   纪湫瞳色一紧。   “你对他做了什么!”   闵玉低低地笑起来,脸庞越加狰狞失控,“你终于承认了?你们不是敌人吗?继续装啊,怎么不装了!”   椅子被摇得吱嘎作响,纪湫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头直犯恶心。   她紧闭着眼,忍耐着,直到闵玉觉得没趣,摁着她的肩膀将她一推,椅子往后仰了个极大的幅度,差点将她与椅子掀翻在地。   凳子腿噔噔作响,他又伸手钳住了纪湫下巴。   “你俩这是爱得轰轰烈烈啊,殉情很悲壮呢。”闵玉把纪湫的脸掐得几乎要渗出血,说话时的调子,听着毛骨悚然,“开始演戏也就算了,回来了还继续演戏。瞅准了我没法告发你是吧?你演技真好。装成仇人,实际上却是爱人,呵呵呵呵,搁这偷情来了是吧,挺刺激啊,湫湫。”   纪湫被掐得腮帮子酸胀难忍,痛苦地直抽气。   “你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闵玉恶劣地咬着牙,声音都带着憎恨的颤抖,“你想要我这么说是吧?不可能,你们不配。你们只有恶心,只有丑陋。奸夫淫妇!”   耳边这句污言秽语令她再也无法忍耐,纪湫赫然睁开眼睛,水汽氤氲的眼睛里,藏着义无反顾的坚定,“恶心……丑陋的人……是你才对!“   在钳制中,口中难以吐露顺畅,但字字句句,仍是铿锵有力。   像是被什么扎到了要害,闵玉有片刻诧异。   纪湫迎着他有些错愕的眼睛,凑近了一分,直直凝望着他,语气愈发坚定笃然,“你那些虚伪的礼貌去了哪里,是什么让你丢掉了你的措辞,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失控?你没有,别人有,你就这么容忍不吗!”   闵玉一把掐住纪湫的脖子,表情变得异常狰狞,脸颊的肌肉抽颤扭曲,杀气腾腾地加重了力道。   但很快,他又顿时冷静了下来。   他垂下头去,脊背抽动两下,发出似笑非笑的诡异声音。   等他再抬起头来看她的时候,神色已然平静,只有面色还残存着病态的红。   “好吧,随你怎么说。”他的话语戛然而止,淡然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纪湫从缺氧的眩晕中迷迷糊糊地半掀开眼帘,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耳麦传来的声音没了,闵玉抿唇冷哼一声,目光意味深长起来。   这时,室内突然有了闷响,紧接着是拳脚相加的打斗,与几声此起彼伏的惨叫。   纪湫正要看去,闵玉毫无征兆地用双手掰正了她的脸,“看着我!”   纪湫强烈反抗,企图挣脱,闵玉双眸血红地瞪着她,嘴角咧出一丝暴戾阴暗的弧度,“我突然认同你的想法了,被摧毁掉的美好,才是极致的美好。”   随着话音一落,闵玉手中飞快弹出一把刀,贴上纪湫的颈动脉。   此时他偏过头去,笑着看向斜对面的男人,“商总别动,你再快,也快不了我的刀子吧?”   纪湫瞳孔骤缩。   商皑来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睁着眼睛,想要确定身后,但刀子贴在喉咙,她不能妄动。   闵玉的目光停留在纪湫的脸上,对于此刻她惊慌的表情十分满意,“商总真是无所不能,可你找到这里来又能怎么样?你也救不了她啊。大费周章地赶过来一起殉情吗?”   闵玉看着纪湫,故作恍然大悟,“对了,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这件事呢。她的意思是,就算是和商先生一起死,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哦。”   听着闵玉恶心的曲解,纪湫锁紧了眉,“你少胡说八道。”   想死个锤子!你怎么不去死。   闵玉表现得无辜,语调古怪至极,“小六害羞了,刚说完的话就不愿承认了?你说这不是偷-情,是正大光明的爱情呢!和商总谈恋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上演着反目成仇的戏码,内心却还是甜滋滋的呢。”   他冷嘲热讽,嘴里说着甜蜜,刀子却朝纪湫的脖子又递了一分,割破了她的皮肤,滚出了血珠。   “住手!有什么冲我来,别伤她!”商皑的声音激烈地回荡在密室内,他极力挣着绳索,却被看守的两个人压制得动弹不得。   他一路闯过五层地下通道来到这里,摧毁了闵玉给孟兰宴设下的机关,如果不是纪湫,他也不会缴械投降,以至于被束住手脚,陷入被动。   闵玉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但实则内心愤怒极了。   此前的精心筹划付之一炬,成功抓捕孟兰宴的胜算下降了至少三成,各方防守需得重新布置,下属还损伤大半……这些都让闵玉恨不得把商皑骨灰给扬了。   但他越是心里咬牙切齿,表面上就越是不整阳间的东西。   “商总,都让你别说话了,我家小六本来是看不见你的,你声音一出来她眼眶都红了。”说着,也不管纪湫如何排斥地避开,用指腹去刮了下她发红的眼睑。   商皑额角鼓起青筋,紧咬的牙关因用力过度而颤抖,低沉的嗓音带着愤然的威慑,“我让你别动她——”   闵玉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他打量着商皑,眼里越发阴沉。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转头又看向纪湫,“你刚才不是在嘲讽我吗?那话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吧。”   纪湫心生不详,“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事跟商皑没关系。”   闵玉摇摇头,在她耳畔低语,“你们有,我没有,我可悲,我可怜,所以我看不惯,就用下作的言语诋毁你们美好的爱情。你是这样说的。”   他的语气又开始怪异起来,带着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原来如此呢,原来这就是我决定杀了海伦的原因,原来是因为那贱人无意中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好吧,我承认了,但是我就这么肮脏,你有什么办法呢,不如跟我一起变得肮脏吧。”   他转过身去,散漫地扬了下手,“把他的眼睛挖了。”   纪湫惊恐地瞪大了眼,“闵玉你疯了!你住手!”   那些魁梧的制服男人冷酷地上了前去,锃亮的刀子在幽暗的室内反着光。   闵玉回头看她,“我本来就是疯子啊,我的快乐,永远都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我不止要挖他的眼角,还要割他的舌头。摘他的心脏,让他死无全尸!”   纪湫整颗心扑通地乱跳,喊破了嗓子,“你少自欺欺人了,折磨我们你能得到什么真正的快乐,你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没人在乎,也没人希望你过得好,也不会有人记得你!”   闵玉背着身,无动于衷地站着。   纪湫几乎已经不敢再看前面的景象,眼泪淌了满脸,声音喑哑难辨,却仍是不甘地控诉着,诅咒着,“你即便是成了蓝蝎会的领袖,也仍旧是一个失败者,你们的争斗,不过是一个可怜虫在为难另一个可怜虫!”   闵玉几乎是没有预兆地攥紧了手,下一刻转身走过来,隐忍着双手失控的抽抖,“刺”地一声,拉出胶带往纪湫的嘴死死套了两圈,“我迟早也要割了你的舌头!”   被刺激得忽然大发雷霆,连呼吸也乱了。   闵玉难以冷静下来,残暴地站在面前,用脚把凳子一踹,哐当一声,凳子栽了下去,连带着纪湫也侧倒在地。   纪湫胸中立刻涌上一股强烈的滞闷。   她头脑冒着虚汗,眼神很快地变得混沌。   商皑用力地偏着头,躲避那近在咫尺的刀尖,远处爆发的动静让他立马紧张起来。   纪湫侧躺在地面上,脸色变成了不正常的红,看起来相当痛苦。   商皑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纪湫鼻炎相当严重,如果被堵住嘴,她根本呼吸不了。   纪湫最开始就对这里水土不服,他走的那几天,纪湫就已经在感冒,又遇到今夜这样的折腾,她现在指不定会严重到什么地步!   商皑等不了,半秒也等不了。   那接触到眼睑的刀尖在猛烈的撞击下,瞬时一偏,在他眉上划了个口子。   商皑脱离了压制,带着凳子甩到近处敌人腹前,对方始料未及,痛得弯下腰去,而侧面一人正扑来,商皑单脚一踹,只往他面门招呼。   纪湫面前已经幻影重重。   她试图用鼻子呼吸,但终是无疾而终。   原本就是在用嘴呼吸,刚才的挣扎喊叫本就让她有些脱氧。却还没等她有片刻回息,闵玉就全然封住了她的嘴,截断了所有氧气来源。   纪湫如今已经听不太清,也看不太见,只觉得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沉。   幻影之中,有人朝她扑了过来。   然而模糊之间,头顶高举起一把长长的刀刃,锋利的光芒晃得人眼睛生疼……   只听一声吃痛,他半途栽倒在她的身上。   有暖热溅了她一脸。   他用牙齿撕扯她脸上的胶布,齿间的力道在颤抖。   闵玉愣了,他以为商皑是来袭击自己的,但没想到,他全力以赴,不顾生死,竟是为了来撕掉纪湫嘴上的胶带。   他荒谬地看了眼手中的砍刀,砍刀的边沿滴着滚烫的血。   可闵玉还没有回过神来,耳麦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高频率嘶鸣,期间混杂着说话声。   他忍痛听完,连忙摘下耳麦,愤怒地往地上砸成两半。   闵玉骂咧着走至纪湫身旁,把她的绳子割断,将她从椅子上提起来。   纪湫还没恢复力气,就这样被闵玉挟持在臂弯间。   闵玉一刻也没耽误,走到左面石壁前,拍了下按钮,沉重的石墙在一阵轰隆声中打开。   他一声令下,有两个轻伤的保镖走过来,架起了重伤的商皑。   纪湫无力地去推闵玉,“你要对他做什么!”   闵玉大发雷霆,朝她吼道:“你怎么不问问他做了什么!”   说着就将她抗在身上,大步流星地往对面通道走。   纪湫不依不饶地折腾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我他妈这是在救你!”   不等他话说完,纪湫朝着他的脖子狠狠咬了下去。   闵玉吃痛,肩膀一斜,纪湫就摔了下去。   眼看大门就要关闭,只剩下一臂的缝隙,纪湫想也没想,就往里钻了进去。   她重重地砸进了水中,带起一连串细细密密的气泡。   纪湫在深不见底的水里呛得厉害,这时有只胳膊搂住了他,将她往上带。   终于,她浮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来,抓住身后的锁环。”商皑抓着纪湫的手腕,引领着她碰到了一个冰凌凌的东西。   纪湫听话地抓稳,之后抹了把脸上的水渍,才看清面前景象。   “商皑……”   她哽咽出声,环住了他的脖子,茫然无措地抽泣起来。   商皑拍拍她的背,“傻瓜,你怎么也一起下来了。”   纪湫在他颈窝蹭了蹭泪水,瓮声瓮气地说,“我总不能跟着闵玉走。”末了声音变得微弱,有些执拗地说道,“而且我也不能扔下你。”   纪湫觉得这些人真的很可恶,很过分。   当时商皑双手还被捆着,他们却将他直接扔了进来。   这里本来已经盛了满满当当的水,还源源不断的有水流从头顶注入,这分明就是要溺死他。   幸好,商皑游到铁锈恒生的壁刺上,割断了手腕的绳索,否则,纪湫要是再晚一秒进来,说不定商皑都已经沉底咽了气。   =   闵玉脖子一圈紫红色的牙印,往外渗着血,他疼得呲了声,来不及再耽误,往对面一条通道奔了过去。   这时门已经被破开,一队国际武装人员强攻入内。   早知纪湫在里面,警方贸然行动必然会激怒闵玉,造成对人质的威胁。   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商皑不顾众人反对,一腔孤勇闯入地下密室,携带微型设备,先将机关捣毁,探查密室防线和地势,为守在外面的救援队员们传送一手情报,最后与闵玉周旋,为警方争取时间。   只是闵玉个性残忍,即便是最后一刻,他也想着害人。   原本就打着让纪湫和商皑天人永别的念头,又怎么会因为警察来了,就饶过他们?   他不好过,别人也休想好过!   更何况,闵玉根本就没有认为自己已经走投无路。   他的伙伴,会来天台接他。   警方在背后穷追不舍,闵玉逃得惊险,但望着近在咫尺的出口,他开始显得十分亢奋。   然而当他冲出天台大门的那一刻,急速涌动的气流却刮得他睁不开眼。   天已经亮了,在刺眼的晨光中,直升机已经起飞。   巨大的螺旋桨卷起漫天尘土,割裂了空气,也割断了茂密的枝干树木。   机械沉闷的嗡嗡声,就像是死神的嘲笑,风一道道刮来,把他的脸扇得火辣。   闵玉不可思议地抬头,从阳光和沙尘里看见舱门口有一架枪对准了自己。   他飞快地反应了过来,拼命往回奔。   就当他一只脚已经跨入门槛的刹那,只听“砰”的一声。   闵玉惊恐地伏面倒在了地上,背心一团血红漫开。   孟兰宴嘴角咧开一丝残忍的笑,收回了枪支,“狗东西。”   =   夏树冲到了密室严丝合缝的石门前,他疯狂地拍打机关,然而大门纹丝不动。   苍洱在后面催促他,“怎么回事,打不开?”   夏树心急如焚,“闵玉把机关改了,只能打开一次。现在水牢已经完全开不了了。”   纪湫听见了夏树的声音,他们在外面绞尽脑汁,尝试了各种方案,这石门也是各种乒乓轰隆地乱响,不幸的是,石门最终还是没有被撼动分毫。   纪湫和商皑也尝试了无数的办法,仍旧无济于事。   唯一的变化,只有流逝的时间,和越来越深的水。   水牢的水已经慢慢开始淹到天花板,纪湫吃力地攀着墙边一道细梁,水时不时会漫到鼻尖。   商皑的脸色已经有灰败,他背后那道长长的刀伤被水泡得发白。   然而他仍旧是坚持用仅剩的力气,托着纪湫的身体,让她得到更多呼吸的空间。   纪湫不敢乱动,她一动,水波涌动得厉害一分,水线就把他淹得更多一分。   “商皑,你自己也来抓着吧。”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   商皑挂着满脸的水珠,艰难撑开眼看她,“湫湫,我问你一件事。”   纪湫红着眼睛,胸膛抽了两下,颤着声,“你说。”   他疲倦眼睛弯了起来,“假如我死了,往后的日子,你还会记得我吗?”   纪湫有些被吓到了,几乎是要哭出来了,“商皑,你别说这些死不死的好吗。”   商皑叹息一声,就算没听到答案,也好像并不怎么遗憾。   如果记忆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他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水牢是特殊设计,肯定是打不开了,系统说它可以帮忙,让他活下来。   毕竟恶女配要死了嘛,一切结束,这个世界回归正常,系统稍稍钻点漏洞,主世界也不会过度管太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但商皑却在协议的选项里,填写了纪湫的名字。   无论系统怎么骂他劝他,他坚持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是纪湫。   商皑感觉有些困,他受了重伤,伤口一直未能止血,红色的血混在水里,像雾气飘飘浮浮。   他虚弱地轻声道,“我好像……确实也托不动你了。”   商皑伸手抚住纪湫的面颊,欣慰地勾起一线弧度,他的眼尾却慢慢地红了,“纪湫,我爱你。”   他唇瓣颤抖,声音哽咽喑哑,似是心痛难言,“如果我早一点爱上你,最开始不要那么不知好歹,就不会这样后悔,这样……难受了。”   纪湫泣不成声,抓住了他的手,“商皑你坚持住,再坚持一下吧……”   商皑面色白得像纸,眼神渐渐已经开始变得涣散,他的唇碰了下她的下巴,声音微弱地呢喃。   “只可惜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厮守,就要说再见了……”   尾音散了,他的手滑落进了水里,面庞没入了波光中。   如画的眉眼在水中安详平静,就像是在另一个光影闪动的世界里睡着了。   他往下沉得很快,比想象的快。   纪湫慌不择路地伸手去捞,一阵水波冲击过来,商皑一下子远了。   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开始不受控地战栗。   水牢里的波涛汹涌着,她不依不饶地潜进水里,努力去抓他,然而在凌乱的光色中,他们总是差了一厘。   等纪湫再受不了,飞快到换过气后,在沉入水里寻找,却已经失去了商皑最后一点踪迹。   =   商皑醒来的时候,面前的世界绚烂得不真实。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但他很快接受了事实。   他嘴边划过一丝无奈的笑,背后忽然被撞了一下,两只手臂猝不及防地环住了他的脖子,“商皑!”   商皑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纪湫笑眯眯地探出头来看她,神色快活雀跃得像只小鸟,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扬起。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认得我了吗?”   商皑仍旧是茫然,忍不住眼眶温热,用手去碰了碰她的面颊。   奇怪的真实。   纪湫看着他的举止,像是被逗笑了,“别确认了,我们在梦里。”   说着,就牵起了商皑的手,“还有三天你就要走了,这段日子很难得,我们好好相处吧。”   商皑有些愕然。   到底谁去谁的梦里啊,难道死去的灵魂,真的可以与活人在梦里相遇吗?   纪湫就像是懂得他的困惑,兴致勃勃地望向他,“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让我找到了你。”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语气调侃,半假半真,商皑有些将信将疑。   但很快,商皑下意识又想,纪湫说的这股“神秘力量”,难道是系统吗?   那么这就能说得通了。   思及此,他浅浅地松了口气,在生离死别的悲伤之余,又感到欣慰和快乐。   他正好也有好多话没说完,正好也不想就这么死了,即使只有三天,也比没有的好啊。   商皑望着纪湫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笑开,脸上是再无遮掩的幸福。   纪湫笑容里像是掺了糖,自然而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   “商皑,我们回家吧。”   她说着,拉着商皑走进了一团五光十色的光晕里。   眨眼间,面前出现了纪湫的所住的那个旧小区的楼底。   开锁进了家门,屋子里的陈设没有任何变化,黄色碎布窗帘,格子桌布,一连串的水母植物,少女心爆棚的白羽毛吊灯,红艳艳的手工绣制地毯……紧凑的居室小巧而温馨,刚刚够两个人住。   纪湫坐在布艺沙发上,惬意地发出一声喟叹。   她随手捞起遥控板,对正换完鞋的商皑说一句,“冰箱里有果汁,你帮我拿一杯呗。好渴啊。”   商皑放好鞋子,转身就去了厨房。   他定定地望着冰箱,不知思考着什么,有些愣神,直到冰箱发出警示的长鸣,他才如梦初醒,随手拿了两瓶饮料。   出到客厅,纪湫蜷着脚窝在沙发上,脸上乐滋滋的,冲他招手,“你快过来看,有个好玩的东西。”   商皑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眼投影屏幕,只见上面摆着有好几段影像,其中一个视频下方标注着【纪湫和商皑过去的那些事儿】。   “我想看这个,你呢?”   商皑当然没有意见,“嗯,就看这个吧。”   说着就坐在了纪湫旁边,帮她拧开了瓶盖。   影片开始播放。   第一个镜头,就是纪湫在民政局前苦苦等候,商皑坐着轮椅,腿上打着石膏,被助理推进了大厅。   纪湫正喝着饮料,就被呛了下。   商皑无语到了极点,“你确定你点的是回忆,而不是‘商皑的黑历史纪录片’?”   纪湫一本正经,“我发誓,真的是回忆录。”说罢就又看向屏幕。   【屏幕前的工作人员正在给他们拍照,工作人员头顶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地小声恳求,“商总您稍微笑一笑。”】   纪湫现在看着这个场景,觉得好笑极了,“不过你这啥表情啊,结婚跟上坟似的。哈哈哈。”   商皑一言难尽,“谁还没有第一次了。不许人紧张了?”   纪湫鄙夷地斜他一眼,“信你个鬼嘞。不过爷爷真下得去狠手,腿都给瘸成这样了,啧啧。”   商皑茫然,“有老爷子什么事?”   纪湫自己吃着薯片,也给顺手给商皑递了一片,“大家都说‘商总宁死不屈,最后被老爷子打断了腿,强行送入花轿’。”   商皑咬住纪湫手里的薯片,正嚼着,一听,险些给喷出来。   赶紧用手挡了挡,扯了张纸巾,“胡说八道,还不至于,这是晚上下班的时候摔的。”   接下来的几个画面,他们看似都没什么交集。   商皑领完证,接了个电话,就被推着上了车,飞到国外去处理急事了。   临走前倒是对纪湫说了一句话。   【男人西装革履,风姿卓绝,绷着条打了石膏的腿,扶着车门,回头看了眼有些局促不安的姑娘,“饿了么?”   纪湫一副蔫茄子的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以为纪湫这是饿的。   听到这话,纪湫茫然又无措地摆手,“没有,我吃过早饭的。”   商皑表情仍旧冷淡,“这几天家里做饭的阿姨休息,饿了你只能点外卖了。”   阐述完,就矮身进了车。】   纪湫噗嗤一声,“饿了么……商皑你不就是个送外卖的吗,让我点什么外卖啊,你给我送来不就得了。”   商皑被调侃得耳根都红了,他无地自容,捂着脸咬牙切齿,“就不能给我掐了别播吗。”   影像记录也是有详略的,没有纪湫和商皑的画面都不会播。   领了证后,商皑有多久没出现,纪湫已经有些记不得了,画面上也没有呈现。   之后商皑回到A城,早出晚归地上班加班,大差小差地出,忙得脚不沾地,纪湫有时候也往外跑,两人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画面便也跟走马灯似的,几秒几秒碎片化地播放着。   【很晚了,客厅还亮着灯,商皑坐在沙发上读书。纪湫睡醒了上厕所,迷迷糊糊地发现了下面有动静,就伸出头去看了眼。   见是商皑,她一双惺忪的睡眼顿时就睁圆了。   商皑很少回家,她有些意外。   她想下去见见他,跟他说说话,紧张的心情无以复加,她背靠在墙上,捂着胸口,深呼吸了好几口。   面红耳赤地练习了几番,沮丧地用头撞了撞墙,最后再也不犹豫,壮着胆子下了楼。   然而客厅已经空了。   头上传来轻响,商皑走进了她隔壁的卧室。   纪湫半张着嘴,石化在原地。】   纪湫看着这一段,指着投影屏幕向商皑控诉,“你瞧瞧,干得是人事儿不?”   商皑却只盯着画面,眨也不眨,半晌嘴角牵起笑来。   “原来我老婆这么可爱。”   【他们总是错过。商皑每天很早就起了,偶尔助理会来到家里,和几个秘书一起,呈上无数的文件和公务,团队的人就在楼下开始紧张办公,有时是二十分钟,有时甚至只有五分钟,名副其实的‘分秒必争’。   纪湫就躲在房间偷看,也不敢打扰。   商皑就在楼底下打电话,开视频会,偶尔还会气得低声训斥那些犯了错的员工。   就算是遇到商皑回来拿东西,也经常是来去匆匆,纪湫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人就已经没影了。   更何况商皑这人遇到紧急的事情,专心起来,都不怎么会留意无关的声音。   于是终于有一次,纪湫鼓起了勇气,埋着头,绞着手指,在他向自己走来的时候,扭捏局促地说了句,“你今天回家吗,我做饭给你吃啊。”   商皑的耳麦里,经理正中气十足地承认错误,“商总,是我办事不利,我马上就飞过去处理!”   商皑当时其实很气愤,但已经足够克制,冷声咬牙着警告说,“你就算了吧。”   他经过了纪湫,大步流星地迈向了正等在外面的车里。   一进去就对助理吩咐,“订一张去S国的机票。”   独自留在廊柱后面的纪湫,委屈地憋着嘴,泪眼汪汪的。   “嘤,好凶的人。”   她颓丧地将头抵在柱子上,小小声地嗫嚅埋怨,“不吃就不吃嘛,说得这么不留情面,真让人伤心。”】   屏幕前,沙发上,纪湫已经和商皑开打了。   原因是纪湫一定要看这段,但商皑却坚持要捂纪湫的眼睛,并且还大喊大叫地,企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播放器里的声音。   “啊啊啊啊,别看,别看,是恐怖片!”   “我都看见了!”说着纪湫就去揪商皑耳朵,“你看看,这不就是在欺负我吗!”   “你那蚊子大点的声音我也听不见呀。”   “明明是你选择性失聪。”   “我错了。”   商皑被按在沙发的靠背上,头发都被纪湫揉乱了。   纪湫表情很凶,但明显已经笑岔了气。   眼下她闹得几乎都没有力气了,仍是一只手摁着商皑,一只手按在他耳边的墙上,不依不饶,“但是你已经对当时我造成了伤害。”   商皑也笑,累得气喘吁吁,“我给你做饭成吗?我厨艺不错的。”   纪湫一副惜命的样子,“算了,我不吃。”   商皑莫名其妙地感觉有被冒犯到,“吃嘛。”   纪湫:“不吃。”   “吃不吃?”   “不吃。”   商皑转过身,生了两秒钟闷气。   实在是气不过,就去袭击了纪湫。   纪湫正抓了一大把薯片,要准备喂嘴里,腰间和咯吱窝就最敏感的地带被人一揪,她立刻激烈地扭跳起来。   商皑穷追猛打之势,挠得她上气不接下气,把手里的薯片给按在了他的脸上,商皑顶着一头薯片,果真愣了一刻,纪湫趁机要跑,才动了两步,脚踝就被商皑牢牢抓住,对方直接压上了身,将她按在沙发上挠,纪湫笑得直求饶,最后实在是扛不住,一连声地服软。   “我吃总行了吧!你还没按暂停呢,快看看播哪儿了。”   商皑这才消停下来。   转身坐回了沙发,然而他一看屏幕,就想拿起遥控器快进。   纪湫先一步夺过,坏笑道,“快进啥呢,多好看呐。” 第92章 我们的爱情,不在我的脑……   【画面中是纪湫回家向商皑提出离婚的片段, 商皑被纪湫关在房间后,拿着大剪刀,挂在阳台外面, 满头大汗地拆防盗网。   他时刻警惕着房间里面的纪湫, 她每翻个身,他都会紧张地马上停止拆卸。   然而纪湫总是毫无征兆地笑个半醒, 然后继续睡沉。   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美梦,嘴巴吧唧吧唧的。   商皑在如此危险紧张的情况下, 终于剪开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他刚爬进去, 纪湫起尸一般地直挺挺坐起来, 嘴里还哈哈哈的笑个不停。   商皑诧异地看着纪湫, 直到她发现了自己。   纪湫先是吓得抱着被子躲到了床头,然后指着商皑手里的剪刀, 一脸的委屈和惊恐,“不离就不离,杀我干嘛。”】   商皑看着边上憋笑的纪湫, “差点就没的人,好像不是你吧?”   纪湫拍拍他的肩, 敷衍地哄了哄, “那都是因为你太勇敢太机智了, 如果你笨笨的, 待在房间里乖乖睡觉, 哪里会想得到拆防盗网嘛。”   商皑睨她, “哦豁。”   最开始商皑只觉得无地自容。   现在她和纪湫已经相处得十分自然和谐, 从画面中看到以前的自己,一对比,才明显感觉到, 不知不觉中,在她面前自己已经变了个人。   于是再看以前相处的点点滴滴,他就莫名觉得以前的自己在纪湫面前,多少是有点装。   但是随着纪湫的吐槽,他开始慢慢被带起了节奏,竟也跟着吐槽了起来。   画面中,是纪湫来到纪家收拾行李,和纪骁吵架。   【“你有本事嫁给商皑啊,反正那个男人在性别这块也没卡得这么死。他也没正儿八经谈过恋爱,没跟男人试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个gay?”   ……   “我把话给你撂这儿,你如果勾引不到商皑,就是你!不!行!”】   商皑双手环起,倒吸了一口凉气,“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你,这小嘴叭叭叭的,谁叭得赢啊。”   纪湫在边上吃吃笑,嘴里塞满了零食,像只仓鼠。   【纪湫和纪骁等人正唇枪舌战,商皑从沙发上站起来,理了理西装,散漫地插着兜走过来。   他冷漠地迎着纪骁吃惊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走近。   “她说得没错,我今天就是上门要债的。”   “蚊子再小也是肉,谁会嫌钱多呢。”   ……   他接过纪湫的行李包,挑着眉朝里看了眼,半假半真地开始嫌弃包里的东西廉价,“资不抵债,人先押着,记得来赎。”】   纪湫盒盒盒笑得肚子疼,有模有样地学着商皑的表情,特别深沉地说道,“资不抵债,人先押着。”然后手往脑袋瓜上一抹,“记得来赎。”   商皑气笑了,把她表演的手拉回来,“我哪有这么夸张。”   纪湫已经笑得前仰后俯,说不出话来。   商皑又无奈又觉得可笑。   在屡次遭到纪湫无情嘲笑后,接下来的画面里,他只要一冷着脸说话,屏幕外的商皑都不敢去看。   纪湫却特别恶劣,掰着商皑捂住眼睛的手,非要他看。   商皑上半张脸都红透了,一个劲地说,“算了算了,太尴尬了。”   画面后来播放到了车内的情形。   【纪湫红着眼睛,躲着商皑,生怕她看到自己的脆弱。   那时她想家了,所以就忍不住哭了。   商皑其实听到了声音,还偷偷在看她。   纪湫留意到什么,回头觑去,商皑飞快地恢复如常,闭目养神。】   “原来你看到了啊。”   “你为什么哭鼻子?”   两道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纪湫直直地看着他,让商皑有些微窘。   商皑目光闪烁,有些心虚地看向了别处,“你都躲成那个样子了,肯定是不希望别人发现……况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纪湫没说话,凑过身去,两只小手环住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中。   商皑有片刻愣怔,随即温柔地笑开,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稳稳揽住了。   【度假村外,商皑立在风里,把纪湫拉在面前,深深的目光投下去,注视着纪湫有些受惊的眉眼,“车上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说的挺对,我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取向是男是女。”低沉的声音,带着颗粒,“今晚我们试试吧。”】   不等纪湫先嘲笑,商皑先发制人,“这个男的说话怎么回事,快抖出脂肪粒了。”   纪湫乐不可支,“你夺笋啊。”   后面的情景才是真的爆笑。   纪湫满口的火龙果,追着商皑各种狂奔,商皑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差点没掉坑里。   “我竟然不知道,你竟然看得到我的搜索记录,瞧把你吓的。”   商皑斜她一眼,“还好意思说,大半夜扮鬼吓人还有理了。”   纪湫反驳:“自己视力不好怪得了谁。”   这还不算笑点最强的,后来商皑变成了小金毛,纪湫几乎就没合过嘴。   【纪湫强行牵着金毛出门遛,金毛一脸的不情愿。邻居李萌因为上次金毛和自家小黑闹进医院的事情特别愧疚,所以时常用火腿肠讨好商皑。商皑只要一下楼,李萌都会给他喂一根火腿。   但是后来,李萌喂商皑的火腿,从一根变成了两根。   原因是有一次,电梯有些挤,大狗进去太占位置,于是纪湫大度地就把狗赶了出去,并吩咐它,“自己上楼,在门口等我。”   不顾狗子幽怨的眼神,她无情地将电梯门合上了。   邻居们都不相信,甚至觉得纪湫对狗子太严格,一点不慈爱。   但很快他们就被打脸了。   电梯一到,狗子已经在电梯门口骂骂咧咧。   后来李萌知道了这个事,每次都和纪湫一起下去遛狗,然后坐电梯的时候,就把拉布拉多托付给商皑,让它带着小黑一起上楼。好兄弟一生一起走,一起锻炼一起健康。】   商皑死鱼眼盯,“其实我当时特别生气,只是想第一时间上楼说你几句。”   纪湫:“遗憾的是,大家只看到你聪明的小狗脑袋,没注意到你的口才。”   商皑:“……”   【后来,商皑慢慢变成了一只合格的工具狗。   在家两只腿一蹬一蹬地拖地板,在外面狗步如飞占车位,时不时还要取一下快递,倒一倒垃圾……被收垃圾的大爷、放快递的叔叔,小区的保安,居委会的大娘……拍拍脑袋,说一句,“狗子真乖,真听话。”】   纪湫欣慰地看着商皑;“小区的大爷大婶们即使不认得我,也都认得你,这是一种荣誉。”   商皑:“这种荣誉给你,你要不要啊。”   纪湫完全笑得没了力气。   商皑看着画面中的金毛,突生感慨,“幸好我变回来了,否则都不知道后来遇到蓝蝎会那些事该怎么办。”   纪湫就说,“不不不,按照刑侦文这个发展,就算是变不回人,你也能成为一只警犬。”   商皑猝不及防,“你才是真夺笋,你让熊猫吃什么。”   录影带很长,内容很丰富,纪湫和商皑倍速看,看到了晚上,也不过才看了一半不到。   也幸好很长。   纪湫看得欢乐极了,腰腹一块笑得发酸。   商皑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和纪湫坐在沙发上,像这样回顾他们的点点滴滴。   回忆很有趣,他们看得都很快乐。   他真希望录影带可以再长一点,长到播不完,看不完。   如果他们是携手走过漫长的一生后,再来看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就更好了。   但是这期望还是太奢侈。   商皑按照食谱做着火锅底料,他一丝不苟地加油加水,按时按点下荤菜下素菜。   端着热腾腾的火锅刚到客厅,就发现纪湫笑得边掉眼泪边锤沙发。   商皑往幕布一看,险些没站得稳。   真正的大无语事件还是发生了。   画面里有个泪脸满面的小奶娃,伸着两只小肉爪,喊得嗓子都哑了,“走不动了,要抱抱,不抱以后都不给掐了嘤嘤嘤。”   纪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把头发扒拉好,看着商皑一本正经地唱了起来,“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盒盒盒盒盒盒……”半句歌词都没唱完,又给笑趴下去了。   “轰隆——”   “轰隆隆——”   商皑感觉自己裂开了。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社会性死亡。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所以后来他即便是恢复了成.人模样,也绝口不提当时事,纪湫一提他就转移话题,于是成功自欺欺人。   但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开处刑是吗。   商皑板着一张脸,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笑。   末了她终于稍微冷静点了,商皑拍了拍她,束手无策,“起来吃饭,再笑菜都要凉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笑。”   纪湫确实肚子饿了,津津有味地夹了大筷子粉丝,拌着独家调味料大快朵颐。   商皑面色平静地看着男扮女装的小奶崽,整个人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果你仔细看,会发现他拖鞋里的脚,正紧紧抓着地板。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轻微征兆。   比如,即便他的调料里并没有醋,但他还是会酸得直挤眼睛,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耳根子正剧烈酸麻。   【阳光温柔的午后,纪湫在沙发上葛优瘫,小商皑站在茶几上,正儿八经地宣布自己的规矩。   他一口的奶音,很是清脆可爱。   “介于你总是忘记,我给你列了一个清单。这都是为了方便你更好地照顾我。”   “清早起床,你要抱我上洗手台刷牙,或者给我买一个小板凳。”   “我是孩子需要营养,请你帮我热一杯温热的牛奶,我需要长高。”   “以后请给我买一些简单的衣服,否则请你帮我穿。”   ……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要睡前一瓶奶。”   宣读完这些,商皑朝纪湫望过去,他还没问她是否听明白了,就看见纪湫已经睡着了。   气急败坏的小奶崽,艰难地从茶几上爬下来,又哼哧哼哧地爬上了沙发,用两只小笋似的手使劲的锤她,憋红了一张小脸,“你好过分呐!”   纪湫惬意地“嗯”了声,换了个方向,“宝宝帮我捶捶这边。”   商皑小脚一跺,哇哇地就哭了。】   商皑波澜不惊地嗦着粉,“不得不说,当时我是被你欺负够了的。”   纪湫看着画面。   是商皑站在游乐园的喷泉里边哭边跑的场景。   当时纪湫把他骗到里面去,然后自己飞快冲出来,商皑气得连忙追,奈何小短腿怎么都跑不快,就被冲出来的喷泉给浇成了落汤鸡。   外面的隋锦、宥茗、纪湫,三个笑得花枝乱颤。   “那也是之前你先欺负我的。不过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是很可爱,很好玩。真没想到,你小时候竟然是个小哭包。”   商皑听到这话,低头勾了下唇,过了一会,他才道,“其实我这段时间,很短。”   他两三岁的时候,性格确实很柔弱,像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的,也不怎么醒事,不过这在他四岁生日之前,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纪湫没有发现商皑的不对,继续欢快地看着小奶娃。   直到商皑吃饱了放下碗,在边上问她,“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样?”   纪湫一口应下来,“好啊。”   画面中的纪湫很损,想一出是一出地戏弄商崽。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小崽子气得憋出两泡泪,气鼓鼓地注视着镜头,手里拿着空了的饼干罐,有如葱尖的小胖指头死死抠着包装。   然而纪某非但没有负罪感,反倒还拿手机怼脸拍,旁边的两个闺蜜则揪着崽子两团奶肌各种犯花痴。   画面外的纪湫也很损,已经笑得不锤沙发锤商皑了。   商皑淡淡地观看着,嘴里不带感情地评论了一句,“我记得你这部手机好像是新买的?”   纪湫点头,“对,为了记录你成长的每一分每一秒,特地又去买的一部新手机。”   是的,她就是拍出来让日后商先生尴尬的。   商皑:“从三岁半开始记录到我十八岁,还真是苦了你了。”   纪湫茫然而诧异地望向他,头顶冒了一个问号。   专注观看的商皑这时表情忽然亮了下,“这应该已经是我十五岁的时候了吧。”   【画面中,商皑懒床不起,纪湫忍无可忍,掀开他的被子,双手在他咯吱窝乱挠,直把他挠成了一条搁浅翻腾的鲤鱼。   商皑面红耳赤,死命地抓着沙发不肯走,纪湫就在后面抱着他拖,商皑宽松的米奇睡裤岌岌可危地挂在腰间,露出一溜黄色的裤衩,双方不分上下,战势胶着,崽子努力伸长了手臂,咬牙切齿地揪着沙发靠背,睡衣耸到了上面,一片白白嫩嫩的后腰背相当扎眼。   最终商皑还是没有敌得过纪湫,被她卡在手臂间抱起来,一路抓着塞进了车中。   抵达学校,商皑小脸阴沉沉的,跟纪湫赌气不肯下车,最后还是被纪湫给一阵痒痒挠着踹出了车。   车门外,纪湫扯着商皑一根书包带,霸气侧漏地威胁他,“没有反抗,就没有压迫!”   商皑:“你欺负我,我凭什么不反抗!”   纪湫:“你上学,我就不欺负你!”   商皑:“不,我不想上学,也不屑于和你交恶。”   纪湫:“我欺负你的时候你别反抗,那就不是交恶了。”】   纪湫越来越狐疑,“什么……十五岁?”   商皑用一种十分无辜的眼神看她,“对啊,这个时候我内心其实已经有十四五岁了。我的成长速度怎么可能跟普通人相同?当狗的时候我就一天一个样,更何况当人类幼崽。”   纪湫只觉晴天霹雳。   她还没完全接受商皑这句话时,商皑像是看到了什么期待的画面,掰着纪湫的脸看过去,“啊,这是我十八岁的时候。”   【夜深人静,商皑小小的身体蜷在床上,纪湫在边上睡得晕晕乎乎,一个翻身,就把软乎乎的崽子当成抱枕揉进了怀里。】   纪湫来回躲着不敢再看,“你当时怎么不说啊,没长嘴吗!”   商皑从后面把她圈牢,一边抓她的手腕,一边又拿指头去提拉她的眼皮,不准她闭眼,在耳边循循善诱,“快看啊,多美好的画面,不看可惜了。”   商皑当小孩当了很久,以至于纪湫后面真把他当小孩了。   当时降温降得厉害,商皑总说被子不暖和。   所以他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样子,瑟瑟发抖地站在门边的时候,纪湫就心软给他指定了床上的一个小角落。   但她分明记得每次都有好好往中间放枕头啊。   不,这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问题是这货难不成真的是在装小孩?   纪湫羞涩难当,商皑把她捂住耳朵的手慢慢地拉开,“你抱着我睡过好多次呢。马上就要播到阿糯溪的旅馆里了……”   纪湫听不下去,一通乱叫盖住商皑的声音,最后没脸再面对这个世界,直接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商皑你个骗子不要跟我说话。”   外面的天地一片明媚。   商家老宅,林树蔚然,日光和煦。   如今商家,四面都已姹紫嫣红。   栋栋小洋楼,套套小进院,楼台骈罗,园林错掩,中西交融,古今相映,风情卓然。   此草长莺飞之际,天边光华流转,房前屋后皆是一片金灿灿的碎箔。   纪湫被商皑带着,漫步于竹林小径间,她左右望着,有些惑然,“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商皑回头看她,脸庞有些淡淡的笑,“带你去见一个人。”   纪湫匪夷所思,按理说,这里除了他们,不会出现其他人啊。   揣着好奇,跟着商皑走了一路,经过各种弯弯曲曲的小路,她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朱红色的小门,屋瓦完整干净,石墙高筑,上面有青白色的水蚀痕迹。   商皑推开门,为她挡开上面落下的灰尘,“这是我姑姑的住处。”   纪湫走到园子里,一股荒凉的气息被风吹过来。   这里显而易见地精致,花草树木,清泉鱼虫,都被呵护得很好,屋内的灯罩和床铺一尘不染。随处都透着仔细和用心,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你还有个姑姑?”   商皑打开了厅内的西式古董吊灯,特属于那个时代的暖色灯光浅浅淡淡地在屋子里撒开。   “她叫商祝,是爷爷最小的女儿,死的时候二十五。”他用袖子擦掉梨木圈椅上的黑点,“姑姑死了以后,就没人再敢提起她,所以A城很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纪湫问:“你姑姑是怎么去世的?”   商皑正捻着袖口的污迹,闻言,手落下来,挺直了背脊,吸了口气,看向前方。   “姑姑是为我而死的。”   纪湫愕然。   后来听商皑谈起,她才明白当时的情况。   那时商皑还有几个星期过四岁生日,商祝带商皑出去玩,遇到了商氏仇家。   姑侄二人拼命地逃,躲进了拆迁楼。   断壁残桓后,商祝紧紧地抱着商皑,她为了不给年幼的侄儿留下阴影,就骗他是在玩游戏。   可孩子对于危险感官相当敏锐,尤其商皑小时候娇生惯养,跟个姑娘一样,胆子特别小,动不动就委屈,动不动就哭。   那伙人知道商祝抱着孩子,就故意闹出动静吓孩子。   孩子不经累,也不经吓,他记得他当时哭了,抱着商祝在她耳边瑟瑟发抖地嗫嚅,说不想玩游戏了,想回家睡觉。   但商祝没有回答他,抱着商皑东躲西藏,四处狂奔。   这个时候商皑才慢慢感觉到这不是在玩游戏。   因为游戏没有这么恐怖,他从前说不想玩了,姑姑就会停止游戏,但他都已经哭了,姑姑却还是没有停下,而且脸色还那样苍白。身后追的人也看上去很狰狞,不依不饶地喊打喊杀……这应该不是游戏。   于是商皑再不敢乱动,乖乖地抱着商祝,心里恐惧极了。   后来,商祝带着商皑逃进了一家农舍。   农舍的那对夫妻假意救他们,最后却为了十万块钱暴·露了他们的踪迹。   商祝把商皑藏进了山里的一个小洞,自己引开了敌人。   后来商皑被警察找到,醒过来问起姑姑,大家都只是哭。   商皑很聪明,很小就懂得了死亡的意义。   于是他打小心里就有了一个结,姑姑是不是因为他才死的?   因为如果不是他,姑姑不会出去引开敌人。   如果姑姑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逃脱?   他是不是连累了姑姑?   但是大家都说商祝的死,是因为那一对贪慕虚荣的夫妻,和穷凶极恶的歹徒,跟他没关系。   商皑却不信。   后来他又开始想,会不会是因为当时自己哭了,被歹徒听到了,姑姑才跑的?   他记得自己确实是哭了,声音再小,别人也有可能听见啊。   对此他开始反复地想,每想一次,重现的场景里自己的哭声就越大一分,直至夸张到失真。   所以商皑就开始确定,大人们的口中“姑姑的死和他没关系”的说法,是在找借口。   幼小的他,当时脑海里无数次重复着一个声音,“如果不是你当时发出了声音,也许姑姑就不会走进那一家农舍,如果没有你,姑姑一个人肯定能逃脱”。   这一切还是因为他。   他失去了疼爱自己的姑姑,就开始过度责怪起自己。   他陷入这个牛角尖,没办法解脱出来。   于是从那以后,他就失去了孩童的天真,不再害怕,不再脆弱,不再掉过一滴眼泪。   怀着对姑姑愧疚的小孩,在葬礼时,拉住了商老爷子的袖口。   老爷子其实是个很孤独的老人家,一生只对女儿最亲,商祝的死对老爷子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商老爷子铁骨铮铮,军人出身,从前的新兵都视他如恶魔修罗,百步之外避之不及。   商皑当时想得很简单,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爷爷,也讨厌脆弱的自己,他想坚强起来,也想代替姑姑陪伴爷爷。   于是他从此就跟爷爷生活,在军营里长大。   商皑天赋异禀,从来在班级里都是最小的孩子,但因为骨子里透着股血性,几乎没有人敢欺负他,即便是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校霸找他麻烦,十几个一起上也打不过他。   商皑就这样过着没有朋友,没有情感的生活。   形单影只,孤军奋战,像冰冷的机器,像高傲的野兽,直到与纪湫认识的那一天。   纪湫坐在旁边的小桌上,晃着腿,听完,拉过他的手,弯起眼睛,“难怪你当时变成小孩的样子,与我认识的你性格差异那么大。”   商皑反握住她的手,不发一言,只是笑。   纪湫望着头顶黑黢黢的房梁,“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认为,如果你没有遇到这件事,你的姑姑还在世,你就会像商崽崽那样,从小哭包,成为小奶精,再成为撒谎精?”   商皑觉得自己必须得解释一下,“就算没有这事,我想我也不会成为小奶精,和撒谎精吧?很多孩子就算最开始是小哭包,长大后多少还是会学得成熟可靠一些。”   纪湫打趣他,“但怎么也不会有你现在这么成熟可靠。”   商皑见她很上道,满意地牵牵嘴角,“那是当然。”   商皑拿着锄头去护理院子的树,纪湫就在大厅看他。   她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感叹。   刚才那话虽有玩笑的成分,却也不是假的。   如果商皑没有经历姑姑的死,那么他大概会跟普通的豪门子弟一样,从众星捧月的小天才,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或许有些纨绔,有些轻狂,也或许文弱点,腼腆点,但无论如何,总还是有机会品尝青涩人间的酸甜苦辣,经历懵懂情感的蹉跎得失,去萌芽一段青春,埋藏一份心意。   这些风风雨雨,虽然也很辛苦,但至少不黑暗。   然而商皑却一直孤独、无趣地成长着,没有人关怀他,他自己也不懂得如何关怀。   纪湫走到门框,看向了里面的灵位。   灵位前,是商皑才不久上的香。   香还没燃尽。   纪湫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杜婉玉看见三岁半的商皑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了。   因为商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她跟爷爷生活了。   孩子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子,她来不及去记熟儿子的脸,儿子就已经长大了。   遗像里的女孩长得很秀丽,高高的鼻梁,水盈盈的桃花眼,笑容很甜蜜,像风和日丽的天空,纯净动人。   纪湫看了许久,商皑进来给灵位摆了两块商祝爱吃的梅子松塔。   “你在看什么?”   纪湫回答:“觉得你姑姑长得真漂亮,跟你好像。”   商皑端详了好一阵子,“他们很多人都这么说过,但我自己却看不出来。”   他眷怀地望着商祝的遗像,眼睛很是温顺,抿着一丝弧度,良久未动。   纪湫默默地走开了,小声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屋子黑沉沉的,只有两朵烛光映着遗像,穿堂的风凉丝丝的。   没有生气的地方,却因为主人生前秉性温柔,死后也仿佛慈悲地照拂着这里,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觉得阴森。   商皑看着商祝的遗像,神色流转间难免有几分苦涩。   如果世界上没有黄泉,那么他该亲自前来跟姑姑道一声永别。   他再也来不到灵堂,再也不能为她点一炷香,这才是三岁那年起,住在他心中真正的永别。   商皑走到花园,纪湫在墙边逗着蚂蚁,见他来,站起了身。   “你接下来还想去哪里?”   纪湫本来想说随便,但想了想又道,“带我去你上学的地方看看吧。我想知道你读书的地方长什么样。”   商皑想了想,“有难度。”   然后他又想了想,补充,“不过可以带你去看看我上小学的地方。”   纪湫觉得没意思,“小学有什么可看的。”   商皑却非把她拉着去。   起初纪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还来发现,这男人存在坏心眼。   商皑的读书的地方,是学府花园城唯一的小学,配套设施十分完善,与周围的三所高中四个高校共享优越环境。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时间一到,从地上哧地一下子喷出来,又哗啦啦地浇下去,把纪湫淋得在中间左右乱躲。   “真不愧是你啊商皑,小肚鸡肠!睚眦必较!小气吧啦!这点仇记到现在。”   商皑在边上试图挣脱纪湫的拉拽,回答她,“只准你记仇不准我记仇了?我也有小本本呢。”   在喷泉里追着打闹好一阵子,直到音乐播放完毕,喷泉结束。   纪湫刚刚摔了一跤滑倒在地,现在还没起来,指着被淋成落汤鸡的商皑嘲笑。   商皑也对湿哒哒的纪湫反唇相讥。   最后两个人都觉得彼此像个神经病,止不住地开始笑,笑得在地上都爬不起来。   “商皑你像话吗,这么大只,还站不稳。快支棱起来!”   “你先站起来再说。”   “不,我就坐着。我才不像你自取其辱,我很有自知之明。”   “我总觉得你是在跟我拜年,但可惜我没有红包给你。”   “噗,你也不需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   换下湿衣服,纪湫和商皑坐上了列车。   纪湫之前就听说过有这样一列车,从A城出发到阿糯溪,沿途千岩竞秀,百舸争流,各色景观美不胜收。   全程大约十三小时,纪湫和商皑凌晨四点出发,预计中午就能抵达目的地。   纪湫靠在商皑肩上,有了些困意。   现在窗外还是一片寂静,偶尔经过一座城镇,能看到几盏孤零零的灯。   列车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周遭鸦雀无声,只有车轱辘在动次打次地响。   车厢里灯光亮白,对面的窗玻璃上倒映着两人依偎的影子。他们穿着同款的灰色帽衫,手交握在一起,安静地浅眠着。   女孩忽然改变了下姿势,将脑袋扬起来看他,“虽然有可能好多人都跟你说过这句话,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事真的不怪你。”   那时候他还只有三岁,哪里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可怕。   然而这命运对他还是太残忍,才刚刚学会“小孩子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就遭遇生死角逐,第一次直面黑暗,便是极致的惨烈。   偏偏上天还赐予他过人的记忆力,和聪明的脑袋,让他过早开始内疚,过早被痛苦折磨。   三岁,一颗恶种的埋下,对一个人的人生无疑是毁灭性的。   但是商皑的姑姑那么喜欢他,她在天之灵,愿意看到这个孩子活成这样吗?   她曾经那么爱他啊。   商皑半睁开眼,失神地望着光影错落的玻璃。   他后来长大,学了这么多知识,也懂得了这么多道理,也不再一味地自责,但心中的遗憾却是无法解除。   甚至他坚持认为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调查了许多,不惜挖出了姑姑的渣前男友,以及前男友曾经的下属姚万钧。   事实证明绑架案跟他们确实没关系,但知道了姑姑曾经受过的苦后,他还是顺手小小惩戒了一番,也算是为姑姑出了气,而姚万钧自己做了亏心事,总以为商皑也会连他一块对付,想着要先发制人,结果被蓝蝎会兔死狗烹。   现在这些对于他而言,都是前尘往事般的存在了。   “都不重要了,我只是想带你去见见姑姑。”他盯着她的手背,柔情款款地笑,“这些往事我原来觉得很羞愧,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对别人说出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想说给你听,把重要的心事坦露出来,让你知道真正的我。”   说完又耳根又有些红。   “很奇怪的心境对吧。”   纪湫摇头,“谢谢你珍贵的秘密。这一点也不奇怪。”   商皑看向纪湫,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神色有些怔然。   纪湫就迎着他错乱的目光,露出雪白的贝齿,嘿嘿地笑。   什么是秘密啊,一问到这个问题,大家第一时间都是说,秘密就是藏在心里,只有自己知道的东西。   但其实对于纪湫而言,秘密就是有朝一日我可以说给一个人听的东西。   除了钻戒、宝石等等以外,所能交付给那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商皑深吸了口气,内心慢慢豁朗起来。   窗外天光亮起,照亮了两边茂盛的花树。   树冠丰茂惊心,有如连天彩云,云蒸霞蔚,暗香浮动。   春和景明,盛大之象,照入了他漆黑的眼瞳。   他是希望得到姑姑祝福的,所以带着纪湫踏足了这个了无人迹的小院。   同时,他其实在讲述往事时,心境也是复杂的。   这些事他可称之为伤痕的往事,很长一段时间因此而自卑难过,他一边害怕被纪湫讨厌,但一边又极希望纪湫接纳这个不完美的自己……他有很多不说的理由,也有很多要说的理由。   但最终他说出来了,可是这一切却没有了理由。   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是这个姑娘,她好重要好重要,重要到她值得知道一切,值得他的所有全部。   外面的花海美得惊心动魄,令人失神。   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热烈,绚烂,像在燃烧。   连绵不绝,燃到了天上。   春和景明的日子,满世界艳丽可爱,车窗开着半边,风光立刻泄进来,带进满面的鲜活,一时间竟没辨得出是蝴蝶还是花瓣。   列车便踩着遍地芬芳,穿梭其中,在纷纷扬扬轻雨里悠哉蜿蜒。   不知谁说自己困了,闭了三秒钟的眼睛,又忍不住睁开。   他们不曾入睡,即便相拥。   三天的时间,太短,谁也舍不得睡着。   就怕醒过来,身边已没了对方。   但世间最无情的就是时间,即便是你很认真地对待每一秒,它依旧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从阿糯溪的山脚往上慢慢地爬,到了石像和井口时,天光开始已经暗了。   花田还是跟往常一样风情旖旎。   “还是很漂亮。”   纪湫在土坡上坐下,闭眼感受微风吹拂。   几只竹鼠跑到跟前,一只只并排着打望对面。   商皑找了个空位坐下,耳畔开始有了熟悉的牧笛声。   两人沉默地望着面前花海,听着遥远处的笛声,很久没有说话。   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们很快将会永远地离开彼此。   但越是这样,越是不知该说什么。   要说得太多,所以挑不出最重要的一句。   纪湫直直地遥望着花海,毫无征兆地提了一句,“还是说会话吧。”她声音轻轻细细的,“总不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离开吧。”   商皑垂了下头,喉结滚动,说了句“嗯”。   纪湫深吸着气,扬起音调,“商皑,你这个人呐,真的是很讨厌的一个人,自负骄傲没有人情味。”   商皑看着前面,回答她,“嗯。”   “最开始我真是很意外,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对我那么不好,那么冷淡,那么恶劣,我还从来没有受过那样的委屈呢。你都不知道保护我。”   “嗯。”   “但是后来呢,你又变得那么惨,搞出那么多滑稽可笑的事情,一会儿动物一会儿小孩的。”她似是低低笑着,回味着以前,“又可怜又可爱,怪令人心软的,但那时我仍觉得你可恶,所以也经常欺负你。”   商皑吸了下鼻子,勾着唇,“是啊。”   纪湫晃了两下腿,顿了顿,才又道,“你看起来这么聪明,但实际上又很傻,我都对你这么不好了,你干嘛还来找我。那些人这么坏,还堵上身家性命来救我,你图什么呢。你但凡有先前万分之一的薄情寡义,也不会到最后把命丢了。”   她眼眶了,声音已经哑了。   商皑抿抿唇,抬头看了下葡萄紫的夜空,“这种事情我早就不会做了。”他捏紧了脚边的草甸,“让你受伤这种事情,我早就不会去做了……”   凉风吹过来,似乎要吹散他的声音。   “我已经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学会去爱一个人,这样在你出现的时候,我就不会这么无措,这么愚笨,就能懂得怎么讨你开心了。”   商皑看向纪湫,眼尾红透了,纵使声音极力抑制,也难掩哽咽。   可再如何吃力,他面上仍是牵动出一抹笑来。   “你说得没错,我很傻也很可恶,事到如今,我还在自私自利地期待,时间倒流重来。”   “如果可以,我好希望对那个时候的自己说,这个女孩今后对你很重要,请你务必对她好一些。”   纪湫唇角动了下,伸出手去,温柔地抚住商皑的脸,视野变得模糊起来,语气玩笑,“可我不是轻易能追到的人。不是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你。”   商皑笑着,眼眶却湿着,依恋地往她的手贴紧,“我也不是轻易放弃的人,一定会对你好到让你觉得这世上非我不可。”   他说得信誓旦旦,但唇瓣却颤抖得厉害,英俊的脸庞痛苦地抽动,眼瞳里晃着一片红色的水光。   纪湫胸口哽得难受,咧嘴一笑,朝他伸出手臂,“临别抱一下吧。”   她笑得还是那样美好,即便泪光莹然,却还是比春日的太阳更明媚耀眼,更温柔美好。   商皑忽地心间紧缩,一把抱住了纪湫。   他死死环住她,将牙关咬得发麻,眉宇悲痛地抽拧着。   纪湫深深地感受着拥抱的温暖,在他宽阔的肩上,勾出一抹幸福感激的笑,“商皑,我不后悔来这里走一趟,也不后悔认识你。”   商皑充血的眼睛半睁开,睫羽不受控地抖着,声音像含了沙子,“那我满足了。”   他挨着她的发丝,贴着她的身躯,试着去记住她的温度,她的感觉,她的声音,她发间的味道。   商皑怕前去黄泉,会被强灌孟婆汤,于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又开始回忆,在脑子里熟练地重演起初见与情动,深爱与痴恋,以及她每一帧的回眸和微笑,生气和狡黠……似乎在极力地把这点点滴滴往灵魂深处镌刻。   如果注定要遗忘,那也要记到最后一秒。   “我爱你,即使我进入轮回,被割走了记忆,忘记了你的名字,你的模样……但我也绝不会忘掉我爱你的心情。我们的爱情,不在我的脑海里,而是在我的灵魂里。”   纪湫抽噎两下,又慌张地屏住呼吸,才终于忍住了哭泣的冲动。   她开口轻快,“商皑,我不会想你,你也不要想我。”   耳畔“滴滴答答”地响起最后三秒的倒计时。   商皑紧绷的身体颤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衫,伤心欲绝,张了几下嘴,却没有声音。   艰难而痛苦地努力了许久,才总算是勉强平静了一点,却是说,“也好……你不要想我,等我找到你,我们再说一辈子。”   空气里的花香淡了,四面飞来很多一闪一闪的萤火虫,商皑的身体也开始变成了细细小小的光点,开始随着风慢慢地飘开。   纪湫鼻子酸得呼吸不过来,束手无策地将他抱紧。   她声音变了调子,“商皑,之前你说希望我能爱上最真实的你。我想说,你在我心中,只是看起来讨厌,但其实是内心是很温柔的人。”   他的幸福地唇弯着,手指拂过纪湫最后一缕发丝,便像粉末似地散了。   那缕头发,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花海亦如往常,只是花海前少了个人。   =   眼前是裂开一片白光。   刺目,晃眼。   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楚。   “您好?”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   “太好了,您终于醒了。”   病房里变得嘈杂起来,有人急不可耐地冲进来,在面前喜不自胜。   然而千言万语,还是只小心翼翼地说出一句话来。   “感觉怎么样?”   迟迟没有回应,面前的男子神色忽然变了,笑意从眼睛里退却,慢慢不敢看,头低得很下去,掐着手指咬白了唇。   “因为无法接受事实,您已经这样很久了,我们都很担心您。”   对方抬头紧张地撇了眼,又避开,鼓起勇气,深吸了口气,才又道。   “关于您妻子的死,我们很抱歉。是我能力不足。”   后面的话,商皑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把面前的人抓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93章 他舍不得,舍不得啊…………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把面前的人抓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夏树看着面前形容枯朽的男人, 既痛心, 又害怕,“是我们的能力不足……”   “不是, 你刚刚说谁去世了!”商皑几乎是吼了出来,但声音经过他干涩的喉咙, 却喑哑得不能听。   夏树有些惶然, 结结巴巴地回应他。   “当时我找到了办法, 正准备通知纪小姐, 就听闻西边水闸突然开了。”   “后来我们去到沙滩,发现了你们, 但可惜只救回了您。”   ……   商皑神色瞬间就愣住了。   高大消瘦的身体一下子摔了下去,无力地坐在了床上。   一阵头痛欲裂,记忆翻涌而来。   他想起来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   金黄色的沙滩, 霞光璀璨的天空,浪涛拍岸的声音。   以及眼前慢慢失去呼吸的纪湫。   来自海外的著名心理医生, 声音温和地跟商皑讲述这些天发生在他身上的情况。   商皑麻木地坐在床前, 也不知道在听没有。   医生说, 因为无法承受妻子在眼前死去的痛苦, 他患上了精神失常, 在床上不眠不休三个月, 不认人不记事, 不说话不进食。   直到团队尝试各种办法进行精神干预,他于今日才彻底醒了过来。   纵使他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纪湫在海中撞上礁石, 脑部受到重创,不治身亡。   外面正值初夏时节,清晨的阳光带着喜人的凉意。   夏树站在商皑的身侧,试探地开口,“因为纪小姐之前吞下伊瑟拉瑞,所以骨灰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下葬,现在还被固定保护在实验室。您要去看看她吗?”   商皑手指慢慢地收紧,指骨发白。   深深地提起一口气,又颤抖地呼出来。   “好。”   他沙哑地应答,带着无声无息的绝望。   前往实验室的路上,夏树在车中一句话也没敢说。   后座的男人,形容憔悴地看着窗外,神情呆滞。   身为A城名流中的翘楚,商皑曾经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然而不过短短数月,就瘦成了一副骨头,分分钟就会被风吹散架似的,连走路都需要人扶了。   夏树难得地没有多少话,只是带着商皑经过一扇又一扇门,最终他往走廊对面一个小门指去,“纪小姐就在那里。”   商皑拂开夏树搀扶的手,迈腿困难,吃力地朝前走去。   他今天脱掉了病号服,换上了庄严的西装。   然而曾经在他身上那样服帖的衣服,如今却显得有些架不住。   夏树抿着唇,望着前方好像随时都会跌倒的商皑,不知如何是好。   实验室的门一打开,冰凉刺骨的冷气就慌不择路灌了进来,商皑手脚立刻冻得颤抖起来,但他却丝毫感受不到冷。   小房间的对面是一副遗像,一个灵堂,在灵堂的中间,矗立着一个密闭的透明真空方柱,里面放着青白瓷罐子。   罐子安安静静地立着,带着一抹莹润的光芒。   商皑唇瓣抖了起来,他呼吸艰难地走了两步,再也走不动,再也站不稳,一下子栽了半边身子下去,跌在了柱子边。   他抖着手触碰骨灰罐外的玻璃,冰冷的寒意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手指。   刺痛唤醒了他的情感。   商皑胸膛抽搐两下,梦里梦外,他忍了多日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攀着柱子站起来,高大枯瘦的身躯抱住柱子,仿佛透着这一层的隔阂在拥抱她的骨灰。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透明物体上,曾经那样伟岸英武,仿佛能挡住一切风雨吹打,抗住一切山崩地裂的身体,如今却无助地绷紧,脆弱地颤抖。   有如万箭穿心,他张开了口,像缺氧的病人,呼吸了两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分明哭得撕心裂肺,轰轰烈烈,但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房间里也仍旧安安静静……   世界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只有他,痛苦得像被撕成了碎片。   商皑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的离别,纪湫看上去却那样欢快豁朗。   他们彼此都舍不得对方难过,所以都在假装强颜欢笑。   然而……然而……   留在阿糯溪花海前的人,才是死去的人。   商皑无力地拍打着玻璃盒,声嘶力竭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他爱她爱得那样热烈,那样一往情深,那样生死不顾,到头来,还是迟了。   他还是亏欠她。   但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无暇思考。   他舍不得,舍不得啊……   商皑红透了眼睛,泪一滴滴地淌出来,湿了他的衣衫,模糊了玻璃框,亦如她朦胧的眼睛。   他望着她,好像在与她对视,他一张漂亮苍白的脸痛苦得扭曲了,声音飘忽不明,质问着她,“你要走可以啊,把我也带走啊……一个人逃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他一下下地去抚摸玻璃,看着里面依旧无动于衷的骨灰盒,“我爱你无怨无悔,你为什么要折磨我,留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商皑泣不成声,一点点地,从柱子边无力地滑了下去,抱着那底座,压抑的哭声透过沉重的玻璃门传了出去。   夏树和苍洱站在门前,看得热泪盈眶。   他们身后是匆匆赶来的商家人,以及纪湫的姑婆和表姐。   戴溪和姑婆本来是不准商皑见纪湫的。   因为还没结案,警方暂时隐瞒了一切事实真相,他们便以为是商皑连累了纪湫,因此从纪湫遗体火化被送到实验室,三个月来,戴溪没有允许商家人踏入过这里一步。   直到今日。   他们闻讯而来阻拦,同一时间商家人也急不可耐地过来了。   然而他们站在门外,听见连隔音门也拦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纷纷都怔然顿住。   在场之人无不触景生情,泪水都盈满了眼底。   没人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会有悲痛欲绝的模样,这哭声连外人听着,也难免心如刀割。   他哭得这样用力,又那样无力,连呼吸也不要了,怀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想直接跟她一起去了。   这一哭,会哭掉十年寿命吧。   俗话说,情深不寿,果真一点也不假。   夏树心中动容地想。   =   商皑的世界很快陷入天昏地暗,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脸色是苍白的,唇是紧抿的,瞳色也是散的。   从病床上睁开眼,面前是商桥。   小伙子眼睛肿得跟桃子,拉着他的被子,反复挣扎才说出口,“表哥,我知道你跟嫂子情深似海,但你要振作起来,嫂子……在天之灵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商皑无力地半掀着眼帘,眸子无光无彩。   倒是边上的商桥,抿着嘴啜泣连连。   杜婉玉和商熠在门外,不敢进去跟他说话,只能远远地站着,也在边上抹泪。   纪湫在世的时候,他们对她不能算好,如今儿子成了这个样子,他们也有责任,两人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商皑。   老爷子因为之前纪湫失踪就已经被打击得病倒在床,这事一直也都是瞒着他老人家。   唯有商桥夫妻二人和纪湫还算交好。   但商皑性格极端,一旦恨上谁,便咬定不松,一旦爱上谁,也是不依不饶,至死方休。   这种人,最怕的就是爱人先走一步。   商桥一两句劝说当然无济于事。   夜晚,实验室爆发了一阵尖锐的报警声。   接到通知的夏树连夜赶往实验室,调取监控,灵堂的画面已经被损毁,但外面却拍到了孟兰宴的身影。   A城各区警方联合出动,在道路各处设置关卡,全力抓捕逃犯。   一整夜的追捕,狡猾的敌人总是能擦肩而过。   夏树和苍洱同乘一辆车,在金苑路发现了孟兰宴的踪迹。   苍洱踩上油门,加快速度,在城市的道路上,车轮子几乎都离地了。   前方的黑车疯狂逃窜,与警方千米竞速。   正当拐过一个路口时,一辆大货车横冲直撞而来,苍洱赶紧掉转反向盘,又遇到四面八方同样追尾的车辆,她避之不及,车轮擦过地面,刮出火花,整个车子大幅度斜倾,几乎要翻下护栏。   千钧一发之际,背后一辆车抵过来,不大不小的撞击,总算是把车稳在了桥口。   车报废了,外面也是连环撞成一片,无路可走。   “妈的!”   苍洱骂了一句。   这显然是孟兰宴的陷阱。   她话音未落,机车轰鸣声响彻耳畔,紧接着有只白皙的手敲了下夏树的车窗玻璃。   “快上来。”   夏树大喜过望,把车门一推就跳上了商皑的后座,苍洱从车里叫住他,给了他一把黑色的东西,“防身用!”   夏树接过,打开了保险,眼中沉出来一抹笑意,“走吧商总。”   商皑发动车子,光色张扬的黑色机车,像一头灵活矫健的猎豹,迈开四肢,锐利地冲向了渐行渐远的黑车。   在阵阵撕裂空气的轰鸣声中,黑车离得越来越近。   孟兰宴看着穷追不舍的摩托车,咬牙切齿地往油门上又是重重的一踩。   蓝蝎会被警方重伤元气,他成了名副其实的通缉犯,他亡命天涯,过得好不艰难。   就在几日前,唯一的心腹亚伦也被枪杀,现在只有靠他自己了。   夏树举起枪,在商皑加大速度的狂冲中,扣下扳机。   “砰——”一声枪响,打在了孟兰宴的车轮上。   车子瞬时滑了个s形,却还是坚持不懈地在往前疾驰。   商皑沉默地开向了另一个岔路,夏树大惊失色,正迷惑不解,却听商皑开口,“准备好。”   机车从高架桥桥口一下子冲了出去,黑色的猎豹光华的表面于太阳中反了下光,机车灵活帅气的一个转身,稳稳地横在了黑车正前方,夏树顾不上这云霄飞车般的惊吓,对准了车窗。   这一枪,冲破了车窗,打在了孟兰宴的肩头。   失去方向的车撞上了护栏,被拦停了下来。   孟兰宴从车里狼狈地摔出来,还企图逃跑。   他跌跌撞撞,还没来得及跑上两步,就被揪着衣领,重重地挨了一拳。   孟兰宴的脸顿时就肿成青紫色,那人却不罢休,又是一记拳头,打得他满口是血。   在密集的拳头下,孟兰宴像条烂鱼,连说话求饶的空儿都没有,最后他哀嚎地趴在地上,被人揪着头发抬起头来。   男人摘下头盔,露出阴戾森森的一张脸。   他咬着牙,血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地低吼道,“把她的骨灰还给我!”   孟兰宴毫无缘由地战栗起来,瞳孔缩紧,惊恐万分地结巴道:“骨灰……消失了……有鬼……。”   消息说伊瑟拉瑞被保存在实验室,所以他决定去实验室偷出来,谁知这只是一个陷阱。   他找到的是纪湫的灵堂。   那时他想起以往种种,心中陡生恨意,便想把她的骨灰抢出来,让她就算是死了,也得跟着他,在他手里一点点被磋磨殆尽,永世不得超生。   怎料,那骨灰从罐子里成了缕缕白烟飘了出来,短暂地幻化出一个人形后,就彻底无影无踪。   孟兰宴神情涣散地看着商皑,“你说那是不是纪湫的魂魄。” 第94章 “看什么呢,别让商叔叔……   警察赶到, 把孟兰宴拷走。   他一会笑一会哭,像个疯子。   声音在身后渐渐消失,商皑大脑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   路上一片狼藉, 天空霞光艳丽非凡, 而他的内心却像是被挖空了,不断有风从他的身体穿过, 凉飕飕的。   骨灰盒确实已经空了。   玻璃箱子是完好无损的,只有里面的罐子空了。   好像真的是纪湫自己走了一样。   呵。   就是连个祭奠和缅怀的念想, 也没有留给他。   商皑有如行尸走肉, 旁若无人地走进商家, 推开了清雅的小院。   商祝的灵堂还是往年的模样, 安静,祥和。   遗像里的女子, 也还是当年温柔的面孔。   商皑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走上前去,双手撑在灵台边, 绝望而无力地垂下了头。   梦里,他把纪湫带来见商祝。   那时, 他以为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   对商祝说了好多心里话。   ——姑姑, 这是我爱的姑娘, 我带她来见您。   ——她很活泼, 很机灵, 很可爱, 您应该非常喜欢她。   ——我也要走了, 不知道会去哪里,但我真舍不得她。一想到今后就不能再跟她说话,心里就很失落。   ……   商皑不禁失笑。   “在您面前说了那么多矫情的话, 结果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人,竟是我。”   商皑紧紧咬住牙关,下颚绷得搐动起来。   忍了又忍,他攥紧了手,几乎陷进木桌中。   “想不通……我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所有的幸福,我都留不住?”   “我那么努力了,却还是无济于事,我爱的人,最终还是会一个个地离开我。”   “您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他人生里唯一的“迟”,如今却用命也挽回不了。   商皑从来无畏无惧,无所不能,然而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人生无奈太多了,他算得了什么。   眼睁睁看着爱人在面前缓缓没了气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商皑靠坐在桌角,抱着双膝,将头深深埋进去。   那日的光那样耀眼,她的伤口那样触目惊心。   她吃力地朝他爬过来,拉着他的指头,地从口中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也……爱你。”   =   高高的楼台上,商皑站在凭栏处,望着山下城市万家灯火。   【宿主,系统对不起你,协议因为条件不满足而作废了,没有让您的妻子活下来。】   【宿主……我知道你不理系统了,但是系统还是希望您可以好好活下去。毕竟活着,才有无数可能。】   【系统今天是来跟您说再见的,嗯……一切结束了,系统要离开了。】   【之前是系统误会你了,你人很好。】   【哈哈哈哈,你不说话我好尴尬啊……好吧,那、那就这样吧。】   【商皑,再见。】   商皑手里掐着烟,烟一点点地燃尽,落了满地。   随着一声“咔哒”,关系解除,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死水。   没有系统,没有纪湫,他就像回到了了无生息的从前。   这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但心中牵扯撕裂的痛楚,又在告诉他,他们都曾来过他的世界。   =   纪湫被封住口缺氧昏迷的时间里,脑海里来了个陌生的声音。   只言片语中,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她是误穿来这个世界的。   这个世界将因为隐藏boss伊瑟拉瑞的出现而崩塌毁灭,主世界需要一个救世主来改变命运轨迹。   而纪湫的误穿,鬼使神差地让剧情发生了可喜的改变。   系统告诉她,千万不能让伊瑟拉瑞落入闵玉手里,否则这个世界就将会面临一场末日般的灾难。   纪湫从始至终的努力,都是为了活下去。   但那时,她没有想太多。   这里有她爱的人,如果世界陷入灾祸,他们怎么生存?   她恐惧万分,惊虑万分,当下对于未来的黑暗,大过了她对自己死亡的恐惧。   纪湫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与闵玉的争斗有如蚍蜉撼树,他捂着满脖子的血有如地狱修罗,拖扯她的脚踝,她使劲浑身解数才姑且挣脱一分,于是连忙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毅然决然吞下了存储伊瑟拉瑞的微型胶囊,在最后一秒里,跑进了石门。   商皑重伤失去意识沉入水底那一刻,纪湫悲痛欲绝地在水里来回寻觅他的踪影。   她极力地思考,要怎么才能救救他。   就在走投无路之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当时和韦恩上岛的时候,他无意中所说过的一些话。   他说这座岛他特别熟悉,这间密室是他参与修建的。   不止这一处密室,他还参与修建了其他蓝蝎会的密室。   临别前,他告诉纪湫,如果她能来得及入内,就去寻找墙上对角线中心有月亮痕迹的砖头。   韦恩狡兔三窟,为了有朝一日能逃离蓝蝎会,是否在许多密室里都隐藏了同样的机关?   抱着这样荒谬的猜测,纪湫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那块砖。   只是砖面上没有刻痕。   她来不及犹豫,还是往内使劲地推了推。   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密室发出轰隆巨响,左下方的闸门忽然打开了,沿着一条通道,水迅速地往外冲泄。   出水口通向大海。   纪湫抱着商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游到了沙滩。   她的任务结束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命中注定早该死去的她,不能再继续留下来了。   【我们会在您灵魂出体的那一刻为这具身体加上伤口。您不会感受到一丝一毫的痛苦。】   【鉴于您成功完成任务,我们将对您进行嘉赏。您想要什么?】   纪湫:“你说主机承受不了我的记忆,把我传输回去的时候,很可能造成记忆缺失,是吗?”   【是的。】   弥留之际,她看着病床上,神色呆滞,骨瘦如柴的男人,眼眶湿润,颤抖地说出愿望,“给我三天时间,我想再见见他。”   她的透明的手伸出去,抚摸他的脸颊,却是触碰不到实物。   =   泓城进入盛夏,蝉贴在树上,热得喊破了嗓子。   纪湫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视野上方出现三颗脑袋。   她吓得一下子从床上腾起来,大叫了一声,“你们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多久,全家人快被你吓死了!”   说话的是纪湫的二姐,干练的短卷发,简单的通勤装,时尚又干练,嗓门特大,把纪湫吼得脑瓜子发蒙。   “多久?”纪湫愣愣地问了一句。   边上的老四老五一齐出声:“十八个小时,整整十八个小时!”   说完两个对视一眼,再次齐声,“你干嘛学我说话。”   “我没学你,是你学我好吧?”   ……   还没等纪湫插上一句嘴,这对双胞胎就掐起来了。   二姐拍着桌子让他们小点声,最后气得加入了战局。   三姐苦笑地把纪湫拉到安静的内阳台。   “咱们在这里避避难吧。”   纪湫挠挠头,对整件事甚是不解,“我得什么病了吗?”   三姐温温柔柔地望着纪湫,摇头而笑,“你就是睡了个很香很香的懒觉。”   后来纪湫才知道,原来当时她在房间里睡觉,从晚上九点到第二天中午,各位家人们轮番来敲门都没得到她回答,大家伙就齐心协力撬开了她的门锁,发现她还在呼呼大睡,就慌了神。   “普通人一定不可能睡这么久。”   “妹妹一定是昏了。”   “靠,我怎么觉得出气儿都比进气儿多了?”   于是大哥一声令下,“情况危急,赶紧送医院!”   后来医生亚历山大地望着一屋子的哥哥姐姐弟弟,无奈地苦笑说,“就是睡着了。”   纪湫家里有七个孩子。   她排行老六,上面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   大哥任家里娱乐公司总裁,二姐是学大提琴出身的,现在是乐团指挥,三姐是唱歌剧的,四哥五哥这对双胞胎,一个专业作曲家一个专业画家,但大半的时间用在业余跳舞,因为总喜欢去纠正对方动作,争执不休以至大打出手,所以两人完全跳不到一块去。   纪湫,大四学生,职业未有清晰目标,目前在谋划着跟同学一起搞工作室。   纪湫的弟弟,今年十三岁,还在饱受学习折磨。   纪家的家庭教育客观而言,还是很开明的。   但要是每一个人都来管点,那就严起来了。   纪湫上幼儿园的时候,每天门外都站了一圈哥哥姐姐来接她,小朋友们都不敢跟她一路回家。   这种情况一直从小学持续到高中毕业。   她以为上大学了,就解放了。   结果遇到小姨成了辅导员,堂姐成了学生会主席,一个掌握了纪湫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一个给了纪湫好几个“锻炼机会”,两人内外勾结,让她的大学生活充实得没有业余时间。   不知不觉,纪湫就在老师办公室和学生会两边跑的忙碌中迎来了大四。   纪湫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一家子的妹控。   原以为弟弟出生了,大家就会从妹控变成弟控。   但她想错了。   妹控没有变成弟控,反而是弟控成了姐控。   为什么箭头都要朝她啊??   已经跟她差不多高的弟弟纪雨,幽怨且阴郁地盯着她,“你主动提出送我去辅导班,就是为了自己偷溜出去玩吧?”   纪湫讨好地看着他,“别这么说,你姐姐我长大了嘛,需要出去历练。”   纪湫给弟弟纪雨报的是数学提高班。   纪雨才上中学,即便成绩看上去还算不错,但也需要从现在开始就为高中打好基础。   补习班位于泓城白星江南的商圈里,开班第一天,课外辅导学校外面人山人海。   纪湫确认了纪雨的课程安排,回头正要带他找班级,就看见商场外面,纪雨正和一个女孩子说说笑笑。   女孩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白嫩嫩,梳着个马尾辫,穿着条浅绿色的小裙子,在一群同龄的女学生里面显得别样出众。   “纪雨,你也来上课啊?”   “我姐非要拉我过来。不过,你成绩这么好,也要补习?”   “我来上奥数。”姑娘有些腼腆地笑笑,“不用交学费,而且我又喜欢,就来上课了。”   “有这种好事?”   “时间不早了,我不能跟你多聊。今天我是搭一个叔叔的顺风车来的,不能让他等久了。”   小姑娘正打算要走,纪湫这时拨开人群,迎面走去。   “纪雨,你同学啊?”   纪雨看她来了,朝她介绍,“嗯,她叫许梨。”   名叫许梨的女孩转过头来,看见纪湫的那一刻,表情忽然凝固了。   纪湫并未察觉到姑娘脸上的怔然,亲切地对她笑了笑,“你好。我是纪雨的姐姐。”   许梨生硬地挤出一抹笑来,“您、您好。”   姑娘吃惊地睁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纪湫,半张着口,却没继续说话。   直到纪雨推了推她,提醒她,“你不是还有事吗,赶紧去吧。”   说了再见,就拉着纪湫朝学校里去了,“我在哪儿上课呢?”   对于被纪湫强行拉来补习这件事,他显然很是不情不愿。   许梨看着姐弟俩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漂亮的眼睛里波光震闪。   边上走来一个同样白皙干净的少年,“看什么呢,别让商叔叔等久了,不太好。” 第95章 “这就是商先生是吧,幸……   许梨这才回过神来, 拉着许橙的衣袖,再三犹豫,才小声地凑过去, 说, “哥哥,我刚刚看到了一个长得好像纪湫阿姨的人。”   许橙也是一惊, 但很快就进行了否定,并忧心忡忡地警示妹妹, “不可能, 纪湫阿姨都走了三年了, 你别去商叔叔面前胡说, 他听了又该难受了。”   许梨也觉得自己太荒唐了,“嗯。”   纪湫把纪雨送进去以后, 就解放了。   出门的时候接到好友贝筱的电话。   贝筱是纪湫的发小,两家因为生意往来所以孩子们打小就认识,两人约好毕业一起办工作室。   不过当务之急, 是毕业论文。   “你到哪儿了?”   纪湫看着四方高楼大厦,发现自己好像走进了金融中心, “我对这里不太熟悉。”   贝筱:“我发了定位的, 你跟着定位走。”   纪湫:“我就是跟着定位走的。”但那个箭头就是摇摇摆摆的。   她走两步就“重新规划路线”, 她退两步吧, 又指引她往前走两步。   她简直快被定位弄崩溃了。   贝筱没办法了, “要不你找人问问吧。”   纪湫无奈, “好。”   按照地图来看, 只要找到中苑南路,往前直行就行了。   金融中心里,人烟稀少, 纪湫走了几个路口,终于在路边一辆轿车前看到了些人。   一群白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约有五个左右,手里都拿着文件,有的打电话,有的在确认文件,有的在看手表。   他们好像在等着什么人。   秘书们都很忙碌,只有一个平头的小伙子,正在划动手机,看上去稍微闲一点。   纪湫便走过去朝他问,“您好,请问中苑南路怎么走?”   小伙子抬起头来,指了指纪湫的背后,“您从这条路进去左转第一个岔路口就是了。”   纪湫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是这条路。   那就好办了。   她如释重负,“谢谢您,打扰了。”   小伙子很亲切,“不用谢。”   这时,其中一个黑框眼镜的秘书往这边叫了一声,“小齐,干嘛呢,商总和吴总他们都下来了。”   叫小齐的男子赶紧应了声,跑去了驾驶室。   前面已经变成了绿灯,纪湫来回看了两下道路,往对面的人行道小跑着过去了。   十分钟后,纪湫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咖啡厅。   “我现在才发现,这家咖啡厅就在我当时站的地方的二楼!害我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导航误我。”   贝筱笑得乐不可支,“真有你的。”   纪湫边点咖啡边问贝筱,“李教授怎么说?”   贝筱摇头:“不容乐观。还是那句话,有所欠缺,还能更好。”   纪湫:“我头都大了,有个比赛还得搞呢,现在缺了一大堆的数据,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孩子都傻了。”   贝筱拍拍纪湫的脑门,“没关系,我今早起来用塔罗牌帮你占卜了一下,你最近运气不错,这些麻烦事时机一到便会迎刃而解。”   纪湫:“那你能帮忙算一下,咱们接下来的运行资金能从哪里蹦出来呢?”   贝筱语塞,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纪湫和贝筱是瞒着家里人在创业。   从小到大被父母管束太多,现在她们想自己出来闯一闯。   事实证明,创业之路实在艰辛,要想发展,各方面都需要费用,到账之时就是填补之时,两者一抵,连钱的影儿都见不着。   学校工作事情一大堆,纪湫累得趴在桌上成了咸鱼。   贝筱看她这样沮丧,斗志昂扬地为她打气,“姐妹,别灰心,咱不聊这么不开心的话题,来说点开心的。”   纪湫:“近期能有什么开心事?”   贝筱:“你的生日趴啊!我早就联系好了一大堆朋友,就等着来个彻夜狂欢呢!”   纪湫:“不都跟你说了吗,我就想小小过个生日就行了。你叫这么多人干嘛。”   贝筱瞪了她一眼,“你的二十二岁大寿怎么能含糊!”   纪湫斜眼盯:“你就是想找个理由疯。你那一堆朋友,我看也多半是阳盛阴衰。老色皮。”   贝筱:“嘿嘿嘿。”   跟贝筱约定好周二去找李教授问论文和比赛的事情,纪湫就去接纪雨了。   纪家的车停在商场门口,纪湫和纪雨从商场出来就上了车,一点去别地儿的机会都没有。   车上,纪湫八卦起了纪雨同学的事情。   “今天那个小妹妹长得好漂亮,你们班班花吧?”   纪雨:“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人,能有什么不一样。”   纪湫:“我家弟弟该不会是个脸盲吧。”   纪雨不置可否,他回忆了一下许梨,又看了看面前自家姐姐,还是觉得后者看着顺眼。   “商场餐厅搞活动,我顺便也给你买了一份。”说着纪雨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食品袋。   纪湫看着里面新鲜的刺身和料足酱多的寿司,激动得无以言表。   她和贝筱把所有的生活费都投入了工作室,这段日子更是省吃俭用,平时一周至少会去外面吃两次,现在都只能一个月喝一次咖啡。   纪湫今天肚子里除了咖啡还没装什么东西,她本来是想回家吃面条的,没想到还能蹭上一顿日料。   纪雨看着纪湫的样子,嫌弃地摇头,“跟八百年没吃过一样,丢脸。”说着就低头看手机,“我给你转了点钱,你这个星期自己还是吃好点吧,别总是吃食堂,你这种人受不了的。”   纪湫塞了满嘴的寿司,质问他,“我哪种人?”   纪雨很无情地回答她:“就很没有自知之明。为了身材饿肚子,克扣亏待自己,好像这样就会有人要一样。你反正也没人喜欢,不如多吃点肉,以后钱不够了找我要,我这个年纪,还有压岁钱能拿呢。大不了以后我嘴巴再甜点呗。”   纪湫:“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弟弟,姐姐爱你!”   说着就要抱着纪雨吧唧一口,被纪雨猛地按着脸推到了车门上。   “别拿你的油手碰我!”   前面的司机王伯乐得直笑。   纪湫也跟着笑,但笑过以后,却有一种奇怪的感受。   阖家欢乐的幸福场面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过了,以至于再见到,竟觉得有些陌生,好像曾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失而复得,这让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份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欣慰。   但熟悉的欢乐中,却又多了类似于失落的情绪。   可她的家人都在面前,没有少了谁啊。   这种异样也只是转瞬即逝,纪湫很快又跟纪雨插科打诨起来,逐渐也就把这种失落感抛去了脑后。   纪湫周二有两科课,分别是在早上和下午。   早上上完课是十点,纪湫和贝筱匆匆离开教室,拿着新改的论文去找李教授。   同时还有一些比赛材料的问题需要请教。   李教授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第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严肃板正的学者。   教学办公楼的外面种着一排银杏树,到了夏天,精巧的小扇子密密匝匝地挂在枝干上,被正午烈日的盈透成生机勃勃的幽绿。   此时正是下课,学生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沿着马路三两结伴地走着。   纪湫和贝筱行色匆匆,刚走到教学楼,就看见李教授从门里出来。   两人连忙跑过去,把文件夹递给他看。   李教授像是有什么急事,快速地翻了两下,还是看出了一些问题。   话说了一半,他余光注意到了前面,停了指导,心急而为难地说,“不好意思,我实在来不及了,我有点事,这不,别人都已经来了,我不好让人家久等。下午再来找我,可以吗?”   纪湫和贝筱也不好耽误老师,“好的,我们下午四点左右来找您,您看怎么样。”   李教授思索了下,“不知道多久能完的了,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跟纪湫和贝筱匆匆说完,李教授老胳膊老腿地跑了两步,往马路对面去了。   身后传来他热情的声音。   “这就是商先生是吧,幸会幸会……”   纪湫有些苦恼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刚刚李教授只言片语,已经足够她思索好大阵子。   正望着那蚂蚁般的字体愁眉不展,身边的贝筱扯了扯她的衣袖,虽然很激动,但声音却很谨慎地压低,不像她平日里的风格。   “快看快看,帅哥!” 第96章 “纪同学,你好。”……   纪湫被她催得紧了, 强行从思路里出来,顺着贝筱手指的方向看去。   夏日炎炎,蝉音鼓噪。   银杏树荫下, 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这个时候, 这条路上泊满了车。   下弯道中,纪湫与他隔了有五辆车, 来来往往的学生也遮得差不多了,靠路边还站了个助理。   纪湫只能看见他半片身影。   只觉得是个很高的男人, 但看上去却有点清瘦, 他站得端正挺拔, 背部却有些薄, 即便是量身定制的手工西装,也遮不住这副伟岸身体的骨骼感。   再往上, 便是他露出衣领的颈项,这块皮肤竟是白得连衬衫都望尘莫及。白得有些病态,有些发冷, 就连斑驳的阳光投下来也没了温度,只剩一层灰影子。   他身边那辆轿车一看就价值不菲, 身后又跟着个精英气度的助理。   学生们很少见到这种排场, 前后左右的人无不谨慎投去目光, 一睹来者风采。   议论声此起彼伏, 甚至中间还夹杂着感叹和吸气。   直到李教授已经上去跟人打招呼了, 纪湫就不再看了。   她拿着一堆材料和贝筱往办公大楼而去。   贝筱表现得很吃惊, 在纪湫耳边喋喋不休, “真是世间绝品。”   办公楼两个学生会的姑娘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发现贝筱往后在看, 两人相视一笑,双眼放光地凑过来,小心试探,“部长?”   贝筱回头,“嗯?”   生活部的干事挑着眉,上前八卦,“部长知道他是谁吗?”   贝筱摇摇头,猜想。“校企合作单位的?”   “学姐都不知道我们更不知道了。不过我刚刚看他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当时我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崇拜自己爱豆,小姑娘完全没有避讳,惊艳地赞叹,“真的好帅!”   同伴也来了兴致,“我当时去找小玲,在等电梯,他正好出来,当时还好我站得远,不然以人家那九头身的高度,我就差点错过神颜了。真的是比明星还长得好看。”   办公楼前面是讲堂,学院正好在那里举行讲座,所以这一路上来的很多都是学院的同学。   于是就又碰上了三个协会的同学,其中一个听了这话,就说:“虽然长了一幅明星脸,但人家那气质一看就知道是大老板啊。”   正所谓长得有如明星,却有着明星演不出的气派。   协会同僚的伙伴一脸幽怨,“为什么你们都看到了正脸,而我没看到啊,好可惜。”   人类的本质就是八卦,这一点也没错。   六个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咕咕,就像是在讨论着另一个世界的人,杂志上的模特也好,镁光灯下的明星也罢,反正是遥不可及,没有什么真实感的存在,所以也没觉得需要偷偷摸摸,藏着掖着。   即使是话题主角离这边不过百米。   纪湫听后,便道:“我也没呢。”   听他们讨论得如此热火朝天,突然也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见识到这所谓的“神颜”,遗憾地侧头看了眼刚才的方向。   然而,透过办公楼前郁郁葱葱的绿化,以及外面络绎不绝的行人,他和她的目光,在这影影绰绰中,轻轻地交汇了。   纪湫心弦一紧。   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不一定看到了她,但纪湫还是觉得有些心慌意乱,甚至眼睛发着僵,挪不开,避不开。   直到外面有几个高大的男人经过,挡住了她的视野。   等他们走开,是轿车门关上的瞬间。   耳边的议论还在继续,只是已经换到了项目比赛的事情。   纪湫也逐渐加入了话题。   回去又苦思冥想了一阵,临到中午实在没抗住,睡了个香香的午觉。   下午上过课后,联系到李教授,去了他老人家办公室讨论报告和论文。   点评过几个问题后,李教授喝了口茶,慢悠悠地对纪湫和贝筱讲。   “你们还记得上午你们来找我的时候,我说有事要忙吗?”   纪湫和贝筱不知道李教授突然提起这话是要表明什么,只道,“记得。”   李教授喜笑颜开,“你们应该也看到了,那位是商氏集团的商总,最近是来泓城视察分公司的,和学校有项目合作,我是负责人之一。当时在车上他问起,我就顺便提了你们的困难,没想到商先生很热心,说材料和数据的事情可以出力解决。”   贝筱和纪湫心中顿时一喜,“真的吗,那太好了。”   从大公司那里得到的材料,必然是真实可靠具有实践性的。   只需指甲壳那么少点的案例,就有得空间供她们发挥了。   李教授笑容十分欣慰,也为她们感到高兴,“你们真是运气好,有商总帮忙。我把他助理电话给你们,到那儿你们自己去找。”说着就戴着老花镜,开始不太熟练地发qq,同时还千叮咛万嘱咐,“机会难得,自己多珍惜,脸皮厚点也没关系,能问就多问。”   纪湫和贝筱相视一笑,她们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正在办工作室,要的就是经验。   向企业家本人取经就别想了,跟那些部门高管们吃吃饭谈谈理想和人生就够了。   毕竟她们还只是创业路上的小菜鸟,东西太深奥也消化不了。   纪湫和贝筱在咖啡馆忙碌了一晚上,加班加点地讨论了急需请教的问题,以及迂回而自然的提问方式。   等准备得差不多后,第二天一早,纪湫和贝筱来到了泓城最为繁华的金融商务区。   去前台登过记,就有职员带领两人上楼。   办公区域相当安静,大家都在工位上神色专注地忙碌着。   对面是个会议室,里面好像正在开会。   室内,男人没穿外套,白色衬衫质地优良,黑色绑带扎在胳膊上,更衬得肌肉线条无可挑剔。   他闲散地倚在桌边,手持一杯咖啡,只是简单地对几位高管交代工作。   里面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压抑,和外面热火朝天的来往之景大相径庭。   大概是贝筱和纪湫这样干站着,与职场有些格格不入,吸引了玻璃房间内的注意。   他淡淡地看了过来,没有什么表情。   身边的助理很有眼力见,立刻就推门而出,朝纪湫和贝筱走来。   “纪小姐,贝小姐你们好,我是商总的助理,鄙姓梁,单字一个慈。”   打过招呼后,纪湫和贝筱就被梁慈领走了。   纪湫后来才了解到,梁慈口中的商总,全名叫商皑,白雪皑皑的皑。   倒是人如其名,冷得像山上的雪,难攀登难接近。   被梁助理带着认识了一圈事业部总监,纪湫一个人名也没记住,令人头疼的人际交往在强颜欢笑中结束,纪湫和贝筱最后被安排到二十楼的会客室暂时办公。   二十楼很安静,是整个公司最空的一层楼,而纪湫所在的区域,又是最偏僻的角落。   从这里能直接从落地窗俯瞰全市最美的江景。   纪湫打了会儿望,接到了公关部副总监发过来文件,挨个保存后开始慢慢地分析了起来。   贝筱和行政部的助手小王还在楼上一起找往期档案,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资料传过来了,贝筱在电话里说学校有事情,需要她回去处理一下。   贝筱比纪湫还要积极,曾经是学生会里的最得力的干部,即使是现在已经卸任了,她也时常会为了一些杂事三天两头往学校跑。   没办法,大家需要她,没她不行。   纪湫并不意外,在手机里跟贝筱约好了四点在公司见,到时候一起弄资料。   纪湫一看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她还饿着肚子没吃饭。   听说商氏集团的员工食堂还不错,梁助理还给了她一张卡,纪湫便想着去见识一下大公司的菜品。   食堂是二十四小时供餐的,现在应该也还有吃的。   等电梯的空档,纪湫习惯性地把手机来出来,翻看学校各种群聊。   “叮咚”   电梯停在了二十层。   纪湫把手机揣进兜里,准备进去。   电梯门在面前开了,里面有一个人。   身高体长,宽肩窄腰,白衬衫黑西裤,在四面都是金属冷光的电梯厢里站着,全身上下没一点人情味。   纪湫下意识脚步一顿,马上就有了退出去的想法,然而显然是来不及的,人已经站在里面了,电梯门也“哗”地关上了。   男人站在中间,目光放在她身上,很淡,但没有移开的意思。   过了会,纪湫听他开口,“纪同学,你好。” 第97章 “商总说,让我们请他吃……   声音很低很沉, 带着一种清冽的磁性,出乎意料的好听。   那个“纪”字吐露出来后,似乎在唇边短暂地转了一圈, 才加上了个板正严谨的后缀。   像是没料到他会主动打招呼, 纪湫也连忙回应,“商总您好。”   她大大方方地走进去, 站在他的旁边,手指却有些紧张地相扣。   身边的男人天生带着凛然的压迫感, 让人有些难以适应, 但她还是极力冷静了下来, 以示一个好学生的修养和礼貌, 她出声向他道谢,“数据和资料的事情, 多谢您了。”   商皑看着对面,“同学你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着往下撇了一眼, “我很期待看到你们写出优秀的论文和报告。”   很官方很正式的口吻。   纪湫当然也没自不量力地认为一个堂堂大集团董事长,会真的期待一个学生的作品。   于是她也只是客气地回答, “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说完电梯已经抵达了楼层, 纪湫跟着商皑坐到了顶层。   商皑转过身, 看她没出电梯, 站在电梯门的中间, 回头看她, 表情还有点困惑, “不下吗?”   纪湫摇摇头,有些尴尬,“我电梯坐反了。”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   当时电梯门在二十层开了以后, 她低着头没确定上下就走了进去,虽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因为正和商皑交谈,就没有说。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坐下去就行了。   然而商皑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感应门迟迟关不了。   “纪同学吃饭了么?”   纪湫:“没呢,正准备去食堂。”   商皑看了下表,“既然都来了六十三层,就别走了,我刚好也点了些东西,一起吃吧。”   男人说完就进去了。   董事长办公处的好几个秘书都站着迎接,听到商皑说了这话后,立刻就有助理过来向纪湫做出请的姿势。   纪湫哪里有拒绝的空儿,束手无策地看着商皑的背影,有些为难地跟了过去。   董事长办公室朝向极好,全景落地窗包揽了整座城市最壮丽的风光,缭绕的云雾就在脚下翻滚,远处的江水像丝带流动不息,底下的广场和商圈小巧得像乐高积木,放眼望去,竟是没有建筑能高过这里。   即便是中午,也因为特殊材料的阻隔,投进来的只有温和动人的暖调。   商皑把茶几上的文件收到桌子上,让纪湫坐沙发。   两个秘书进来送菜,习惯性就要去电脑桌,梁慈使了个眼色,两人又转向走到茶几上,一一把热菜摆出来。   袋子里有两碗海螺汤,纪湫看了正担心如何拒绝,没想到商皑扬了下手,助理就把汤放了回去。   “倒两杯柠檬水来。”   纪湫松了口气。   她很挑食,尤其害怕螺类食品,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过敏原,家里的阿姨做饭都很小心。   桌子上是两荤两素的创意菜,分量不多,但很精致,点菜的人很会点,没有一个雷区不说,还挺令人意外和惊喜。   即使菜色令人很满意,但纪湫还是吃得很拘谨。   对面的商皑,始终垂着眸子,吃饭或者喝水,都进行得无声无息。   想来他应该是很重视规矩的人,所以纪湫也没冒昧地打扰,也跟着静悄悄吃着东西。   等她觉得自己都有些饱了,开始思量如何与他道别,商皑毫无征兆地说了话。   “纪同学大四了对吧?”   纪湫点头,“嗯。”   “毕业出来准备干什么?”   纪湫牵了嘴角,“还没想好。可能会考研,也可能去公司帮哥哥。”   应付亲戚们的说辞,直接上搬。   “纪同学看起来不像是没有主见的人,如果你有喜欢或者想要做的事,遇到困难了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帮忙。”   这话仍然说得很平淡。   但纪湫还是有些诧异。   “多谢您了。还有,您可以直接叫我纪湫,三点水一个秋天的秋。”   “很漂亮的字。”   纪湫有点脸热,“谢谢。”   商皑也道,“你以后也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要叫我商总,很生分。”   纪湫微微有点无措,“那怎么可以……”   这样好没礼貌!   连学校的领导都百般小心尊称商总的人,她怎么可能逾越到叫全名。   商皑把碗筷放下,无波无澜地擦了擦嘴,“你我本来也不是上下级这种关系,私底下叫得亲近点也没什么不对。”   乍一听,无从反驳。   说着就拿起器皿,给她倒水。   纪湫连忙端起杯子去接,“谢谢。”   本是礼貌的行为,商皑却停了动作,“杯子放下。”   纪湫有些惶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溅出来烫到你怎么办。”   纪湫这才恍然大悟,听话地把杯子放到了桌上。   但心里却觉得这点温度还不至于烫到。   商皑又问了些她项目报告进度的事情,纪湫如实回答了。   “发的资料看完了?”   “差不多看完了。”   “有确定下来的方向吗?”   “大致的框架有了。”   “具体说说。”   纪湫有点为难,东西太繁杂了,不知从何讲起,“有点难说……不过我刚才写了点东西,我直接给您看吧。”   说完一惊,发现自己有点得寸进尺了,别人这么忙,怎么可能有空。   商皑却什么也没说,直接就起身到了电脑前,“东西转过来吧。”   纪湫抿抿唇:“方便说一下您的邮箱吗?”   商皑头也不抬,“直接加微信。”说着点了两下手机,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继续弯着腰操作着电脑。   纪湫有些犹豫地走过去,看他好像在交代什么事情。   但也不敢多看,扫了微信,不敢打扰,小声告知,“扫好了。”   商皑点了通过,又连忙回到键盘上,快速地敲击起来,似乎忙得不可开交。   纪湫传送文件时,注意到商皑的微信头像。   不是想象中的灰黑底色,而是一张照片。   是拍立得照出来的,里面是一只被折得歪歪扭扭的长颈鹿。   而下方的朋友圈显示也是有图片的。   纪湫一时间不能确定这是私人号还是工作号。   纪湫正发愣,商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坐这儿。”   他拍了拍电脑前的椅子,自己就去旁边找了个凳子。   跷起腿挽着衬衫袖子,一丝不苟。   他做事雷厉风行,一向强势,即便纪湫很惶恐坐他的老板椅,但让一个已经坐下的人站起来,好像又呆得有点可笑了。   久而久之,她就懒得在他面前提出异议。   商皑先是看了一遍,她写了有六千字,他一目十行,几分钟就看完了。   很准确地阐述了她表达的想法,又提出了接下来她即将写到的方向,两人不知不觉就讨论了起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纪湫一上午的六千字废了,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该重新进行规划。   商皑亲力亲为地在文档里挑了挑,找了另外几个文件。   这些文件一眼看去就知道和刚才领取的资料不在同一个水平上。   密密麻麻的外文,有认识的英文,也有不认识的其他语言,世界各国的文字,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就算是翻译出来也没用,好多理论她根本没接触过。   商皑在边上客观而平静地叙述:“虽然很难,但这些都是最前沿的成果和数据,咬咬牙写出来,对能力必然是突破性的提升。想写吗?想写我就给你讲。当然不想写也没关系,你之前的方案也很好。”   这些资料太宝贵了,全面到恐怖,创新到极点,就是专业领域的学者教授应该都很难找到,更何况有人还愿意给自己讲。   这比她看十本书,查十个月的资料都更有用。   纪湫难得不心动。   就算是不参加比赛,不写完论文,她都很愿意多学学。   “那就多谢您了。”   一下午的时间,原本忙碌的顶层办公室出现了“千年难遇”的空荡。   从S国完成签约回来陈经理从直升梯来到顶层,他正要把文件交给董事长亲自过目,却被风风火火赶来的梁慈拦了下来。   “陈经理把文件给我吧。”   陈经理很是不解,正要拒绝,抬头往百叶窗一瞧,却是呆住了。   偌大的办公室内,电脑前的椅子上却没有商皑的人影,与之相替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   她低着头看着桌面的白纸,认真听着讲解,时不时点头应答。   而那个正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的人,正是他们的董事长。   董事长屈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眼神很认真,也很笃诚。   陈经理就没见过董事长眼睛里有过温度,当下就皱起了眉,“董事长不是个独子吗?还有个亲妹妹?”   梁慈解释道:“是独子没错。”   陈经理更不解了,“那怎么还辅导起功课了?”   梁慈笑说,“不是辅导,是谈。”   陈经理更加莫名其妙,“谈啥谈?跟个小姑娘有啥好谈的?”   梁慈摇头而笑。   陈经理表示很匪夷所思地走了,梁慈则站在原地又往里看了几秒。   此时正是傍晚,霞光染红了云层,也染红了玻璃。   整个屋子柔情蜜意,流光溢彩,像被泼了会发光的颜料。   天边的太阳是红彤彤的鸭蛋黄,被前面的建筑挡了一角,投来束不规则的光影,正好打在书桌前,两个人的神情都很专注,漆黑的眼睛在光里,被照透了,在剔透的虹膜上呈现出一种温柔的琉璃色。   梁慈想起刚刚陈经理的模样,不由深吸了口气,“怎么就没人来找我谈谈。”   时间来到了六点,纪湫打扰商皑多时,特别不好意思。   “打扰您这么久,太难为情了,我该走了。”   商皑不带情绪地看她,“时间确实不早了,缺的那部分资料,明天去东江区的办公室拿,你什么时候有空。”   纪湫:“我明天全天都有空,您直接让那边的人给我吧,免得您多跑一趟。”   商皑:“嗯。”   纪湫告别后,走到江边去坐车。   此时是晚高峰,道路特别拥挤,纪湫打不到车,也挤不上公交。   她在手机上跟贝筱聊天。   【狗子,我人都累傻了,那么大一堆书,我一个人扛了八层。】   【哦豁,你废物美人的形象立不住了。】   【啊,我想当废物。】   贝筱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纪湫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被抓去干活了。   纪湫跟贝筱说了资料的事情,贝筱难免觉得吃惊。   【商先生人真好哎,看着冷,但挺热心的嘛。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今天找了他,今后就只能找他了。毕竟是这么难的东西,除了他没人能问吧。】   纪湫道:【当然不是,他说会让下属发给我。人家那么忙,能跟我说这么一会已经是极限了,还像让别人天天讲,想得美嘞。】   晚高峰一直持续到了七点半,天已经黑了。   江风呼呼地直往人吹,纪湫今天穿得不多,冷得直哆嗦。   路面稍微畅通了一些,但人还是很多,车费溢价高了几倍,还是免不得排队。   纪湫一看提示,前面有十二个人等候,人都傻了。   本想给家里的群里求助,看哪个哥哥姐姐在附近。   但点开群聊又有些犹豫。   如果上了车,免不了又有一番盘问。   而且好不容易摆脱了接送的命运,要是又开了头,今后断不了怎么办。   她就又没自由了。   纪湫正思考,一辆轿车就停在了路边。   车窗滑下来,纪湫在凌乱的风中吃了一惊。   夜色下,商皑的皮肤白得有些过分,眉眼就像水墨,深邃氤氲。   “还没走?”   纪湫无奈,“应该没多久了。已经叫到车了。”   她不太想搭他的车,无论刚刚有过怎样的相处和交谈,毕竟都才认识不久。   商皑没有提出让她上车,却是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男人已经穿上了外套,考究的西装被他穿得英朗俊逸。   本来这辆车就已经很招眼了,从车上下来的人更是吸睛,但出于礼貌,仍是只拿眼风悄悄地扫。   纪湫有些茫然,却见他探身过来,扫了眼她的手机,“这里车多,前面有八个人的话,应该很快能到你了。”   说完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条丝巾,直接塞进了她里,“朋友送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放车上好久了。江风大,别着凉了,围着会好点。”   说完对她挥了挥手,“你慢慢等,再见。”   纪湫连忙反应过来,点头回应,“你慢走……”   看着车尾淹没在了夜晚的霓虹里,纪湫才收回手里的丝巾发呆。   她其实是有点不想拒绝的。   因为确实太冷了,这条丝巾对她而言是雪中的炭火,是及时的雨水。   而他刚好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纪湫心想:“对于他而言,应该就跟递一张纸巾差不多的道理吧……”边想边围上了脖子,突然又觉得自己真是会给自己找借口,忍不住就笑起来。   第二天,纪湫和贝筱来到了商氏在东江区的办公室。   纪湫打了电话,对方似乎有很急的事情在处理,抽不出空接待她们。   纪湫没道理耽误人家工作,就和贝筱一边在附近的商圈逛一边等对方留出空。   走到化妆品专柜前,两人就走不动道了。   贝筱望眼欲穿,“我们去试试色号吧。”   纪湫:“我们只是试试,不买。”   贝筱:“对。”   先涂了几支比较保守的红,贝筱看了打趣纪湫,跑过去找了支丝绒质地的,“你快试试这一支,新出的,特别好看。”   纪湫连连推辞,“太成熟了吧。”   贝筱白她一眼,“哪有多成熟,万种风情又不失少女感,你听听人家叫什么,冰糖果梅,这么甜蜜的名字,可能是那种吃小孩的颜色吗。”   纪湫被说动了,“那我试试。”   贝筱看了,激动地拍手,“买了,老娘给你买,你这小嘴巴子勾得女的都想亲你。”   纪湫难为情死了,脸红得像苹果,笑着去拉她,“你有病啊……我不要。算了。”   拉着贝筱出了门室,坐电梯去了低层。   贝筱一路上都很遗憾,不停地数落纪湫太保守,“那个颜色是真的好看。”   她的唉声叹气在看到商场一览图的时候结束。   “没想到这里有连锁,我正想去这个超市呢!我顺便买了得了。”   贝筱也是个嘴巴挑的,吃的用的只去精品超市买,因为消费高,所以每个区只有一个。   最近去得少了,但她日思夜想了这里的哈密瓜很久,忍不住想买一个尝尝。   一个瓜差不多两个人去商场餐厅消费一次,但那清甜的味道却让人觉得很值当。   当然,她们也不可能只买一个瓜就走。   毕竟超市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一进去,就有些收不住手。   两人买了一大堆东西正准备去付款,碰上对面走来个男人。   他手里提了两包橘子,正是刚刚她们心动不已,却迟迟下不了手的进口橘子。   但现在没人会注意橘子,满眼看的都是提着橘子的人。   贝筱两只眼睛写着“人比橘甜”,欢快地打了声招呼,“是商总对吧?商总泥猴啊!”   商皑直接放在了纪湫和贝筱的小车里,同时礼貌地回答了贝筱一声,“你好。”   旁边的柜员已经扫好了码,看他拿出了付款码,纪湫连忙阻拦,”商先生您太客气了,怎么好让您破费。”   商皑平静地笑道,“那怎么办,我的橘子已经一起算进去了。”   “叮”,费用已经付了,机器已经开始刷刷地打印起了明细。   他目光扫了眼商品,看到一袋猫粮,“你们有谁家里在养猫吗?”   贝筱回答:“我们都没养猫,这是用来喂宿舍下面那只小流浪的。”   商皑:“猫和狗比起来,更喜欢哪一种动物?”   纪湫发现他看的是自己,顿时就有种被点名回答问题的紧张感。   “猫。”她下意识回答,“狗太好动了。”   商皑微微点了下头,没说话。   东西已经装好了,他提着袋子走到外面,交给了助理,吩咐道,“放我车里,半小时后我就下来。”   纪湫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做这一切,心里实在觉得很不好意思。   对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在超市遇到两个学生,大方且风度地请她们吃了一顿零食。纪湫再去计较,就招人烦了。   助理转身走了,商皑带着他们进了大厦。   这里的办公室并不大,只有占一层写字楼,早已荒废了,平时没有几个人。   林姓员工正在找档案室的钥匙,纪湫朝商皑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又耽误您了?”   商皑没看她,却勾了下唇,“你多想了,我也要找点东西。”   档案室的门开了,小林恭敬地笑起来,“里面有点灰尘,久了没收拾了。”   纪湫一进去,就打了个喷嚏。   商皑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片湿巾,纪湫意外地接过,道了句谢,撕开捂住了鼻子。   她对粉尘也有点敏感,用有水的纸巾放在鼻子前会舒服很多,但这点小矫情只有亲近的人知道。   贝筱还在外面接电话。   商皑在林林总总的书架上精准而快速地抽出了几叠文件袋,抱去了房间里面的书桌。   纪湫抽出资料一页一页地看。   她坐在小木椅上,垂首看着,头发有些碍眼,她只是一下一下耐心地拂到耳后。   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字体又很小,看得有些费劲。   “需要我开窗吗?”   纪湫看了下身后,果真有一扇被报纸遮了的小窗。   “好的,麻烦你了。”   商皑走过去,把窗户往外推了推,窗框有些磨损,使了点力气才打开。   “哐哐”两声后,热烈的阳光立刻奔涌而来,把屋内的清冷冲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一阵大风也挤了进来。   纪湫手中的纸页猝不及防地飞了起来,她大惊失色地一一压住了。   后来风小了些,她继续开始工作。   商皑也在专注地找资料,头也没抬地问她,“觉得有帮助吗?”   纪湫眼里亮着笑,“正是我要找的东西。”   她一页页地翻看,内容很诱人,脸上流露出大喜过望的神色。   一边看,一边已经在思考接下来要写的方向,在风中不安分的头发一下下地扰着,她也不在意。   纪湫按着左边的鬓发,压着纸页,看得很投入。   指尖忽然贴上了一股冰凉。   这股凉意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头发被尽数掌握在一人掌中。   纪湫愣在原地,面前的文字瞬间就成了没有意义的点线图画,被脑子一下子挡在了门外。   他手法很熟练,三两下就帮她束好了头发。   纪湫正晃神,商皑就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你先看,我去找东西。”   纪湫看着他的背影还在恍惚。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两秒后,她伸出手指去碰了碰发圈,上面好像还残留着他手腕的味道,每一缕发丝似乎还留有他沁人的温度。   有种热意,从上至下,把她慢慢浇透了。   贝筱打了电话进来,对上纪湫懵懂的眼神,在一米卡开外顿住,有些不解,“你咋了?”   纪湫摇头,“没、没什么啊。”   贝筱眉头挑起,不经头脑地调弄她一句,“一脸痴呆,被亲傻了似的。”   彼此之间开玩笑一直很奔放,少有忌讳,但纪湫听了却一张脸爆红,从椅子上“唰”地跳起来。   反而是没怎么在意的贝筱被整蒙了头,诧异地把纪湫望着。   纪湫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结结巴巴地解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王总……”   她脱口而出,也没细想。   贝筱最近正在忙这件事,听到个名字就反应了过来,“妥了妥了,我刚刚打电话就为了这事儿呢。邀请函弄来了,没多久就得去了。”   纪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恍恍惚惚地坐了下去。   贝筱在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问她话,纪湫也是答得很不在状态。   有人忽然贴着耳朵“嘿”了一声,把纪湫吓得回过神来。   对面是贝筱有些愠怒的漂亮脸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纪湫从善如流地揽过贝筱的小细胳膊,搓了又搓,“在听在听,你再说一遍嘛,我耳朵不好。”   贝筱气不起来,只是横着两道细细的娥眉瞪她,“我刚刚问你,商先生去哪儿了。”   纪湫看了下空荡荡的门外,“商先生好像有自己的事,出去了。”   贝筱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啊,商总这人接触下来和表面上完全两码事。不愧是大老板,心胸宽广,有仁有德。说到底,这人跟人就是有区别。上次遇到的那个李总,芝麻大小的官儿,眼睛长天上去了。到现在我还忘不了他那猥琐样儿。还大言不惭,说每个月两万块钱,要我跟他。呸。”   纪湫和贝筱两个女孩子出来闯,自然是什么人都遇到了,乱七八糟的恶心事数不胜数。   贝筱对此深恶痛绝,有感而发,“有学识有修养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知道的,这段时间下来,我真的是对人性要求低得没了下限,有点礼貌就谢天谢地了。”   说着说着,就又打起了主意,盘算起了生意经。   “难得商总愿意搭理咱们,这人脉得维持好……”   纪湫就知道贝筱总会提这事,事实上曾经她也这么认为,毕竟能跟这种大企业家说上两句话,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相当不容易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纪湫却开始有点打退堂鼓。   “我觉得还是从长计议吧,打好基础再说。我们现在这薄弱的实力,跟人家差距太大了。就差举这个‘索取倒贴’的牌子了。”她双手交握在下巴,摇着头,“不现实不现实。”   贝筱攀着她的肩膀,也觉得有些道理,“是哈,目的太明显了,人家这么机智,肯定看得出来。”   否决了这个不太现实的提议后,贝筱一下子就跳跃到了个相当接地气的话题,“刚才我看他把橘子放进购物车里,吓得我冷汗直流,我以为他要让我们一起付了!开玩笑,那两袋橘子是咱们这种情况消费得起的。”   “但是现在我又特别后悔,早知道就多买两个瓜了。”   纪湫戳戳她脑门心,骂了句“贪吃鬼”。   整理好资料,纪湫和贝筱下楼去了停车场。   商皑坐在前面,两个女生并排坐在后面,除此之外还放了刚刚从超市买的两大袋的零食水果。   贝筱性格开朗,很健谈,出门在外谈合作都是她去,今天自然也是鼓起勇气,礼节性地找点宽泛话题。   商皑帮了她们不少,还送了这么多吃的,要是端着不说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但商皑却是话很少,有时候回答一两句,有时候干脆不说话。   不能说不好相处,但确实算得上是个聊不起来的人。   纪湫和贝筱也不尴尬,商皑给人的感觉,并不是针对谁,而是一视同仁的冷漠疏远。   车停在学校宿舍区域,她俩住在最里面的那栋楼,车开不进去。   纪湫和贝筱正要拿购物袋,司机就先一步从她们手里抢了。   不等两人推诿,司机小哥亲切地开了口,“可以带带路吗?”   说着就已经迈开了步子。   贝筱也没时间为难,连忙跑过去,“多、多谢了。我们的宿舍在那儿……”   纪湫准备跟上去,商皑这时却跨出了车门外,叫住她,“你等等。”   纪湫回头,迎面就有两大袋重物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一瞧,正是两袋橘子。   纪湫受宠若惊,“我们不能再要您的东西了……”   “能提得动吗,提不动我帮你提进去。”   纪湫赶紧道,“不用了!”   “那你自己小心。”   他说着转过身,要去车里。   纪湫还是觉得这橘子接不得,开口就叫住了他,“商先生!”   商皑扶着车门看过来。   室外的阳光很热烈,烤得地板在发烫。   他被强光直射得有些睁不开眼,细长的睫羽下,半露着一双黑眸,上面覆了层朦胧的霜,透着股与这夏日格格不入的凉。   纪湫咽了咽唾沫,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商皑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她,在良久沉默的氛围中,语气淡然地开了口,“如果实在过意不去,请我吃顿饭吧。”   =   “商总说,让我们请他吃饭。”   晚上,纪湫和贝筱在操场上散步,她说出了今天沉思了许久的事情。   “你觉得请人吃什么好?”   贝筱点头:“难得人家商总肯赏脸,肯定得去最好的地方。”   纪湫:“那就启用最高规格的宴请方案。”   在打通关系的阶段中,纪湫和贝筱制定了一个请客送礼等级细则。   什么样的人,送什么样的礼,在什么样的地方吃饭,都是有讲究的,这些都是体现人品和素养的地方,得让人感受到恰到好处的真诚,吃得愉快舒适,用得称心如意。   一切都是从父辈姊妹处打听而来的干货里提炼出来的,十分宝贵难得。   “商总肯定是吃厌了山珍海味,见烦了富丽堂皇,不如去一个新奇好玩的地方。”   纪湫经由她这么一提,想起那天商皑请她吃饭,点的那些菜。   哪一个落入俗套了?   “他确实是在吃上很有心得的人,不如找家精品私房菜吧。”   最终,贝筱通过朋友预定到了一家精品餐厅。   同一个圈子里的孩子,哪个不是自小就跟父辈出去吃吃喝喝应酬着长大,对于吃喝玩乐必然是很有心得的。   这家餐厅毋庸置疑是名流二代朋友们心目中的榜首。   贝筱话一出口,这事就传开了。   【请谁吃饭啊,我可以去吗?】   【加一,我也好奇。】   【正好周末我也有空,咱们一起去呗。】   【对啊,二位不介意捎上我吧。】   贝筱:【介意,相当介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趁早别来凑热闹。】   【嘤嘤嘤,被抛弃了。】   ……   虽说在泓城的名流圈子里也都彼此相熟,但纪湫和贝筱相较而言却比较“不合群”,即使偶尔也会插科打诨,约着出去聚会游玩,却总归不算志趣相投,关系总是拉不近,久而久之,别人就觉得这二位有些高冷。   今天这么多人来问,大多都不是惊奇纪湫和贝筱在“一鸥”这种高消费场所请客,而是好奇她们肯花大价钱请客吃饭的人是谁。   可惜私下打听了一圈,也没得到什么消息。   时间来到宴请商皑那一天。   纪湫早早地起床收拾好,下楼的时候给猫碗里倒上满满当当的猫粮。   她啧啧啧地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那只狸花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那只猫是个孕妇,肚子很大了,看样子最近就要生产,纪湫有些担心,但它很敏感,大半的时间都藏得很小心,不敢见人,即便是喂了它很久的纪湫,跟她也不亲近。   今天天气很好,外面的温度三十度不到,在泓城的四季里算是惬意的日子了。   出门游玩的人很多,大桥上,干道上,塞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纪湫开始担心起了上山的路程。   前面还挺顺畅,但一到了山路中间,车辆就死死地定住了,轮子十几分钟也没滚动一下。   纪湫有些慌了神。   她急忙给贝筱发信息。   “一鸥”茶舍的温泉药浴在泓城久负盛名,贝筱心驰神往已久,订包厢的时候就连带着订了房,昨天晚上就入住了,挨个挨个地享受了里面各种项目,今早聊天时,人都似乎有了点仙气儿。   纪湫昨天赶表格没来得及去,不曾想路上竟堵得这样厉害。   “怎么办,我急死了。”   “稳住,别慌,你先打电话问问商总到哪儿了。我没他联系方式。”   “商总也没到?”   “哦呵,可能他也堵在路上了,所以你完全不需要着急。”   纪湫不得不提醒这个乐观的傻姑娘,“我们倒是闲人两个,人家却是抽空赏脸的。”   贝筱一愣,“还真是。这要堵上一整天,行程也会被推延吧。糟了,我们好像又要得罪人了。”   纪湫点开微信页面,看着键盘,不知从何说起。   恰在此刻,页面猝不及防地转向了语音通话。   纪湫差点把手机撂飞。   大惊失色地点了接听,对面传来低磁的声线,“到哪儿了?”   纪湫有些汗颜,“您已经到了吗?抱歉,我还在塞车了。”   男人的声音带着些微电磁处理过的沙哑,“我还没到,跟你一样,我也堵了。”   虽然对方讲话平平淡淡的,但纪湫还是莫名觉得对方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心情凉了一半,有些沮丧。   “是我们欠考虑……”   “遇仙台到了吗。”   两道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   纪湫愣了下,连忙左顾右盼,看到了个“拜月弯”的路标。   “我在拜月弯。”   “一鸥”之所以消费贵,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它身处五A级景区山林深处,坐拥一览著名奇景“石林花桥”的绝佳视野,以及一汪装满了落霞和夕阳的天鹅湖。   商皑道:“我就在你前面五百米的位置,你下车走过来,我在路牌底下等你。”   前面的出租车司机师傅听了也深以为是,“妹子,前面真的是一点都动不了,我们就在前面掉头吧。”   堵了这么久,司机好像也有点心急了。   在一个宽阔的休息区掉了头,司机很快就拉到了下山的游客。   纪湫沿着环山公路一边走一边留意,还没看到路牌,就已经找到了商皑。   依旧是严肃的正装,身姿十分挺拔,明月青松地站在那里,很招眼。   生活中很少遇见这样自持端正的男人,路过的人都不忍多回了几次头。   他身为焦点,却没看任何人与物,整个人就显得冷冷淡淡的。   可说他万事不在意,下一秒他回过头来,却又一眼注意到了纪湫。 第98章 “你戴着很好看。”……   商皑侧转过身, 面向她。   周围一些人悄悄留意着他的人,也都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来。   几乎是短暂的瞬间,她对上前面好几双眼睛。   纪湫避开那些直白的打量, 调匀呼吸迎上去, “让您久等了。”   商皑道:“我也是刚下车不久。”   纪湫跟着商皑汇入了上山的人群,她顺着那条路一看, 见到了一排长长的队伍。   而队伍的尽头,是一条索道。   商皑看她注意的方向, 在身边告诉她, “这条索道的终点是烟潭。”   如果山路畅通, “烟潭”就该是下车的地方。   从烟潭往上步行一公里左右, 进入一鸥特设石门,再通过竹林就是茶舍大堂了。   纪湫望着那山崖间穿梭的铁索, 顿时就觉得人不太好了。   但她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恐高,硬着头皮要去排队。   商皑却悠哉地迈着长腿走过了买票口。   纪湫诧异地叫住了他,“不坐索道吗?”   商皑转身看她, “你不害怕?”   室外温度逐渐升高,景区人头攒动, 流量极大, 人们无不大汗淋漓。   商皑也脱下了外套, 只穿一件衬衫。   外套规整地叠好, 垂挂在臂弯间, 说话时, 他的手揣着兜, 多了几分闲散。   纪湫对他没有坐索道的想法,先是讶异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 连忙就跑到了他身边,“可以不坐吗?”   神色里难掩几分喜悦,一双眼睛万般期待地望着他。   商皑却扫开了视线,看向了远处,“从山口爬上去也能到,只是或许会累一些。”   纪湫点头,“没事,我不怕累。”   对于恐高晚期患者,爬山总比坐索道好。   她依旧是笑眼盈盈的,男人的目光却还是很冷淡,只是略微半垂着眸,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要是累了,不要不好意思说。”   交代了这么一句话后,商皑就走在了前面。   纪湫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   本来开心的情绪,好像被一盆冷水泼灭了。   几日相处下来,纪湫发现一件事,他极少看她,特别是她的眼睛。   偶尔对视,他也会漠然移开。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没有目光的交汇,很难察言观色。   这让纪湫觉得他相当复杂,相当看不透,相当不好亲近。   但他说话做事却又无可挑剔,甚至可以说热心亲切,无微不至。   纪湫找不到原因,只能猜测,大概他内心有一套极致的礼节观吧。   久了没运动,纪湫爬山有些费劲。   上来的这一段路,山中林木葱茏,隐天蔽日,梯子坡度也修得缓,没有一眼望到底的眩晕感,纪湫的恐高症还在沉眠状态中。   身边的商皑胸膛起伏平和,呼吸均匀,走得气定神闲,衬得边上满头大汗的纪湫多少有些狼狈了。   “你还好吗?”   “还、还好。”   “休息一下吧。”   前面开阔地带有个休息区。   不到二十个平方的平地架起棚子,售卖简单的饮料和食物。   休息的人特别多,几乎没有空位。   纪湫本想就这么站着休息算了,却听到身后一道低冽的声音。   “纪湫,过来坐。”   纪湫心头莫名被什么撞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   纪湫怔怔地过去,“来了。”   刚好是一对母女离开,留下不太宽阔的位置,纪湫和商皑并肩坐下,中间几乎没有空闲的地方。   纪湫今天穿得简单,黄色的体恤配了条米白色裙裤,她两只手并拢在小黑包上,腿侧的肌肤还是难免会碰上男人的西裤。   冰冰冷冷的,是很高级的面料,可在她身上,却割人得厉害。   “你看上去平时好像不怎么锻炼。”   商皑拧开一瓶水,递了过来。   纪湫笑着接过,“我平常确实有些懒。”   身后是一对恩爱的年轻情侣,从那对母女还在的时候,就靠在一起不停地拍照,换了纪湫和商皑坐来也仍旧没停过。   大概是想照个不一样的全身视角,小伙子转过了头来,兴致勃勃地请他们帮忙,“先生,能麻烦您帮我们照个相吗?”   商皑微侧着头,视线淡淡地放在他递来的的手机屏幕,听完并没有立即回答。   纪湫很有眼力见,觉得商皑大概不是很情愿,于是自己就先一步接过了手机,“我来帮你吧。”   男朋友随即就拉起自己的女朋友,找了个绝佳的视野。   “麻烦您帮忙那片花树照下来。”   纪湫弯腰寻找了几个角度,按下了快门。   照片里的小伙子笑咧着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身边的姑娘脸颊肉嘟嘟的,亲密地挽着男友手臂,笑得甜蜜开怀,两人都透着一股可爱的傻气。   纪湫拍完后归还了手机,两人挨着脸颊看着了一会,表示十分满意。   为表礼尚往来,姑娘朝纪湫提议,“小姐姐,你也跟你男朋友拍一张呗!”   纪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你们弄错了……”   不等她说话,那小伙子也赶上来凑热闹,附和他女朋友,“对啊,那片杜鹃花好漂亮,来,我来帮你们拍。”   说着就直接上了前来,热情得让人难以拒绝。   纪湫手足无措,心虚地撇了眼商皑,却见他直接递出了手机。   “用我的手机拍吧。”   纪湫讶异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拍张的小伙子蹲了下来,笑眯眯地提醒他们,“在往左边一点。”   纪湫一头雾水,后退的时候踩空了土石,往后猝不及防栽去,这时胳膊多了个力道,将她拉了回来。   惯性使然,她一下子靠了过去,贴到了男人的胸膛。   尚且惊魂未定,就听对面道了句“好啦”。   小伙子调转手机屏幕,把照片翻给商皑看,“怎么样,我的技术还不错吧。”   纪湫还处在惊魂未定之中,也看了眼照片,下一刻,滚烫的血液就冲上了脑门。   碧蓝如洗的天空,茂盛浪漫的花林,层峦叠嶂的山峰,以及紧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张照片一闪而过,但她恰好就看见了。   纪湫别过眼去,完全慌了神。   照片拍了好几张,看商皑反应,好像还没有注意到刚才发生意外的时候被拍下来了。   那她得怎样才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让他删了?   小伙子还在欢喜地喋喋不休,纪湫面红耳赤,如芒在背。   她再待不下去,稍微拉了下商皑,小声提醒了一句,“我们该走了,等会菜该凉了。”   商皑收了手机,“人都还没到,怎么会上菜。”   纪湫解释,“贝筱早就等在那里的。”   邀请这么重要的客人,两个人都出了状况,像话吗?   但商皑似乎反而不认为这体现了诚意。   “可是我只帮了你,又没帮你的朋友。”   他这话把纪湫问住了。   纪湫眨眨眼,实在是斟酌了好一些时间。   “项目是我和我那位朋友一起参加的。”   “哦,是这样啊。”   他看着前方,长腿拾级而上,口吻随意。   纪湫客气地应了下,过后却难免琢磨了几番。   他这是在不高兴吧?   可是不高兴的理由是什么呢?   过了个山关,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面前是悬崖绝壁,奇险天坑。   壁立千仞,虎牙桀立,大风从山口长驱直入,嘶鸣之声如万马奔腾。   山路从高耸入云的山峰之巅倒挂而下,恰似一条纵横南北的龙脊。   纪湫看着这横峰侧岭的景象,顿时傻了眼。   纪湫作为一个泓城人,却从来没有仔细游览过这处泓城著名旅游胜地。   事实上本地人确实不太爱来这里玩。   就算要来,也大多都是沿着公路上山吃饭泡温泉。   家里人知道她恐高,也从来没有爬山的爱好。   她倒是知道这处景区很有特色,但不知道会这么有特色!   纪湫已经开始深刻反省了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商皑看她两只脚已经开始发抖,从旁问她,“没事吧?”   纪湫摇头,“还好……”   “抱歉,我对泓城不熟悉,没想到里面有这一段。”   纪湫头上已经冒了黑线,但仍然保持着修养,抖着声音回答。   “这景区大得很,路也多得很,不小心走到这里来了很正常。”   商皑叹气,“但是已经不能走回头路了。”   后面跟了密密麻麻的游客,大多都是往一个方向走。   这里是出景点的唯一通道,从这里走出去,必然能抵达“烟潭”。   如果现在掉头回去找其他路,不知道又会耽误多少时间。   纪湫抱着扶手一步步朝上攀援,根本不敢往回看。   抵达了最高处,就该往下走了。   可望着面前直通崖底的千米长梯,纪湫膝盖骨顿时就软了,无论如何也动不了脚。   后面的人等得焦急,一大群人都堵在了纪湫身后。   大家伙看她这样子抖抖索索的样子,就知道她恐高严重,一时间也无人催她。   纪湫心里却很不好意思。   蹒跚着走了两步,实在是有些艰难。   因为地势险峻,山体坚硬的缘故,梯子修筑得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十分难走。   商皑看她走得蹒跚,向她伸出手去,“这里的路不太好走,我牵你。”   “不用了,我抱着扶手走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下一程路进了个转角,便没有扶手了。   纪湫:“……”   商皑此刻再次看她,见她还在犹豫,直接上前将她就握住。   “别逞强了。”   他掌心的温度有些凉,纪湫背后却冒出细密的热汗。   她声音弱弱地,“麻烦了。”   之后的路程越来越艰险,尽管商皑牵引得很贴心,但纪湫仍然还是走得十分吃力。   不知是心理因素,还是体力不支,她腿部的肌肉完全不听使唤地抽搐,全身得摇晃两下才能踩实台阶。   后面的地势开阔不少,从景区北门过来的游客,需途经此处去往其他景点参观,往上攀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其中不乏有活泼的小朋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怕什么来什么,同在一个旅游团里的几个孩子疯闹着过来,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玩得忘乎所以,猛地就伸手推了纪湫一把。   纪湫正小心翼翼地迈出脚下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失去平衡,天摇地晃中,就要倒下去。   商皑离得近,就在她下一步台阶上,他有所察觉,转过身去接住了她。   纪湫一阵心惊肉跳,也没来得及思考,直接就抱住了商皑的脖子。   她挂在他身上,视他如救命稻草。   两个人具是一僵。   纪湫却没法动弹,她悬在梯子边,进退两难,商皑是唯一的支柱。   意识到她的尴尬的处境,她腰间环上一双手,些微收紧了力道,将她从梯子上抱了下来。   身后有个大妈似乎有点看不过去了,就用方言道,“小兄弟,你背你女朋友下去吧。”   “是啊,大家可都堵在这里啊。”   如果这里有条缝,纪湫一定会钻进去。   商皑听不懂他们七嘴八舌地在说些什么,问纪湫,“我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你能帮我翻译一下吗。”   他仿佛并没有看出纪湫此刻已经特别无地自容。   纪湫现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老老实实地说了,“他们让你背我。”   说完才发现不太好,就又赶紧解释,“不过我不是这么想的。”   糟糕,越描越黑。   纪湫耳根子红透了,头都快要埋进土里。   身后那些大爷大妈看出她的无地自容,纷纷鼓励起她来。   “恐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姑娘,让你男朋友背你,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   “对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   商皑转过身,拍了拍肩,“上来吧。”   纪湫犹豫了一小会,还是谨慎地贴靠上去,“谢谢。”   在大爷大妈们期待的目光中,商皑背上纪湫走了。   身后难免还有议论。   “我想起了我们那个时候,当时我受伤了,也是老陈背我下去的……”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反倒还拘束起来了。”   “人小姑娘是怕男朋友累到,哪里像你,母老虎一只。”   ……   纪湫听不下去了,拘谨地捏着商皑肩头的衬衫,一颗心怦怦乱跳。   等到了山口,纪湫就想从商皑身上下去。   “这里人很多,不太方便,走到石门前面我放你下来。”   纪湫也没法提出异议。   反正到了石门,还要走一段路才到一鸥。   然而,纪湫万万没想到,就在石门前,她遇上了陈胧誉。   陈胧誉是贝筱的男朋友。   他看见纪湫从商皑背上下来,也没过来打招呼,只是远远地笑了一下,就跟一位唐装男人走了。   商皑也没注意到他的存在,进了石门,在迎宾员的带领下去了独立院子。   一鸥的菜色自然无可挑剔,唯一不足的是,他们到的太晚,否则这将是一次完美无瑕的宴请。   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纪湫和贝筱去了趟后院,见了一鸥的老板。   果不其然,陈胧誉也在那里。   老板人很不错,她们道了谢后,就出来了。   “我就说你怎么昨天晚上就跑山上住着了呢,原来是你家老陈回来了。”纪湫打趣贝筱,过后又问,“这也是你家老陈的关系吧。”   贝筱笑着默认了。   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把纪湫胳膊抓过来,“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晚才到?”   纪湫脸顿时灰败一片,垂头丧气地阐述了自己这一路的窘迫。   贝筱笑岔了气,“好玩吧,哈哈哈。看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就该来这里吃饭。”   纪湫气愤她的幸灾乐祸,“是很好玩,可玩死我了。”   贝筱笑累了,捂着肚子揉了揉,“也不怪你不知道,那儿是最近新开发的景区,前几天买过两次热搜,顶了个网红的名头,就有好多人过来凑热闹。”   湫睁大了眼,“新开发的景点!?整死我了!我就说之前怎么没听过有这么个地方。”   贝筱望着她满脸丰富的表情,满眼都是兴味,“你知道吗,那个地方叫囚龙谷,那条路细长细长的,像龙一样,然后中间有个亭子,下面是山峰,那山峰是箭头,把龙脊挑到天上。还挺有意思的。”   纪湫显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走到院子口,纪湫调整好表情,满面笑容地走了过去。   她正要问候商皑,就听见助理愁眉苦脸报告,“路还是堵着的,现在下不去。”   贝筱和纪湫面面相觑。   两人一番目光较量,最后还是纪湫上了前。   “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没想到一个平常的周末,人流量这么大。”   贝筱苦笑着解释,“真是多亏了前几天的热搜,四面八方的人都赶来凑热闹。”   商皑脸上不见责怪之色,“泓城是四方交通中枢,周末人流量大很正常。”   即便是跨省出行,任选一种交通工具,总共路途花费时间也不到十个小时。   周五晚上出发,周六上午就能抵达,玩上一整天,周日下午搭车回家,还能修整一个晚上,迎接周一。   纪湫懊悔地说,“耽误您接下来的计划了。”   商皑身边的助理和蔼地笑道,“已经改签晚上九点的机票了,纪小姐无需挂怀。”   贝筱仍然有些焦虑,“九点的话……这里晚上堵车的情况也不少。”   助理一愣,“那这……”显然晚点下山的计划行不通了。   陈胧誉从侧面的长廊走过来,“我知道有条路比较平缓,人也不多,只是也许会远一点。”   助理有些慌张,他怎么敢让自己老板奔波劳累,可正要婉拒,就听见商皑风轻云淡地应了。   “也行,正好散散步。”   陈胧誉看在眼里,笑意款款地走了过来,“商总请。”   商皑牵了下嘴角,“客气了。”   两个老板一前一后地走了,身后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反应了两秒回过神,这才匆匆了追了过去。   后来纪湫跟贝筱聊起,才知道陈胧誉跟这里关系匪浅。   纪湫后知后觉地想到,陈家是做旅游地产开发的,那么他自然会比普通旅客更熟悉景点的地形了。   起先贝筱还跟纪湫并肩而行,后来她渐渐地就去到了陈胧誉身边,与其共诉心事,谈情说爱。   商皑的助理没有跟着,他忙活着调车过来,好让商皑下山后能有车坐去机场。   纪湫自然不能让商皑一个人在前面走,只好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您晚上飞去哪里啊?”   “K国。”   “这么远!”   “还好,睡一觉就到了。”   果然如陈胧誉所说,这里没有什么人。   道路两边是幽静的竹林海,纤姿慢摇,向风而靡。   “真辛苦。”   他这种日理万机的人,或许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吧。   商皑没有回答,只问她,“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有不懂的可以问我。你有我微信。”   纪湫一下子想起自己确实有好几处困惑,昨天晚上动笔的时候,头发都要揪没了。   “对,我有你微信。到时候我给您留言,您如果忙不用理我。”   “嗯,我看到了就会回你。”   下了两步梯子,他又道,“我这次去不了多久,三五天就能回来。”   听到这话,纪湫站在原地,有些怔然。   商皑回头看了过来,眸子黑雾雾的,跟身侧的竹林一样,透着股夏日背阳坡的清冷。   他就这样望着她,跟往常一样,说不出来有什么意味。   但纪湫却莫名觉得这目光带着穿透力,轻轻伸进了她的心里,拨动了弦。   接下来的路程,远得有些难熬。   天光渐渐暗了,时间来到晚上六点。   终于来到了东面的山脚。   东面山直通城市腹地,在山谷间因地制宜地改造了一座千年古城。   站在城隍庙的台阶口,眼前长街如龙,热闹非凡。   贝筱亲热地挽着陈胧誉,兴致盎然地过来提议,“肚子都饿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饭吧。”   跟小别的男友玩得放飞自我,贝筱彻底被爱情的甜蜜冲昏了头脑,连带着在商皑面前的拘谨也冲淡了不少。   纪湫回头看商皑,征求他的建议,却发现商皑也在看她。   头顶檐角挂着火红的灯笼,阑珊里,睫影投下来,映得瞳色深深浅浅,如云如雾。   “你想吃什么?”   纪湫听到这话,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我随便。”   转眼看到一家建造在湖畔的吊脚楼,“就吃苗家菜吧。”   贝筱跟纪湫很亲密,很快就注意到纪湫细微的反常,有些奇怪地看她,“好,我想喝那里的米酒。”   这点匪夷所思一闪而过,她重新向陈胧誉撒起娇来。   扫了码,贝筱和陈胧誉挨在一起研究菜色,想起商皑这个贵客,便提醒纪湫,“你帮商先生也看看。”   纪湫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天过下来,她慢慢地有些茫然无措,面对商皑时,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种逃避和拘束。   但出于礼貌,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拿了手机扫过了二维码,就要递给商皑。   不曾想他却主动靠了过来,目光放在菜单上。   纪湫呼吸已经有些乱了,匆忙扫了他一眼,就老实地看向菜单,一面帮他滑动着,一面思索着是否要说些什么。   他一直没点餐,纪湫开始思考,是否是距离太近,他不好操作,就打算把手机递出去。   商皑忽然伸手过来,轻点屏幕,一道菌菇酱肉进入了购物车。   纪湫连忙不动了,保持着原样。   她没有心思点菜,努力当好一个工具人。   “这个怎么样?”   大概距离有些进,低沉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洞,像小虫子落了进去,嗡嗡地震着翅膀,痒得她有些想挠耳朵。   但她那里敢抬手,只得憋红了脸。   她目光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道“柠檬厚切牛舌”。   “好。”   纪湫本来也不期待今晚能吃饱肚子,毕竟她很挑食,口味千奇百怪,很难满足,更何况都是商皑在点餐。   然而查看购物车的时候。   奶油松茸,生蚝,牛舌,三鲜春卷。   每一样都是她平时爱吃的食材。   就是不知道这些食材通过苗家特色的烹饪,会是怎样的一番风味。   她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惊喜。   对面的陈胧誉还在看菜单,礼节性地问了句:“商先生吃鳝段吗?这里的鳝鱼很挺新鲜的。”   商皑微笑,“不用了。”   贝筱打了下陈胧誉,调侃他,“别点了别点了,纪湫也不爱吃,点了就只有你一个人吃了。”   两人仍旧在热火朝天地点着菜。   商皑拿起边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递过来一杯。   纪湫道了谢,顺便问他,“您不爱吃辣的?”   商皑:“可以吃辣,我是不喜欢吃鳝鱼。”   纪湫深有同感,“我也是。没想到我们的口味这样相似。”   商皑低头喝了口茶,目光放在水底一颗褐色的麦子上,“那我很荣幸。”   填饱肚子,从吊脚楼的另一个门出去,来到狭窄的蜿蜒小巷。   巷子很热闹,两边全是各色各样的商铺。   贝筱拉着陈胧誉东奔西走,很快就被人潮淹没得没了影。   纪湫没了陈胧誉做向导,有些急了。   “怎么办,我方向感不太好。”   这里深巷纵横,人又挤得很,就是方向感好的人,也很难转得出去。   商皑和纪湫并肩站在一处铺子的屋檐下,闻声他问道,“你晚上有其他的安排吗?”   纪湫发现他误会了,就赶紧摇头,“没,我是怕耽误你上飞机。”   商皑看她一眼,继而又眺望灯火辉煌的深夜街市,“时间还早,我不是很急。”   随后,他扬了下巴,指向对面的巷子,“走这里吧。”   说完,人已经下了台阶。   纪湫没什么意见,跟了上去。   走到深处,就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嘈杂的歌声,走出了巷子,来到了灯红酒绿的岸边。   脚下碧江潺潺,夏日炎炎中,竟有许多人于江水中嬉闹。   两边是热闹的酒吧,驻唱歌手们正倾情献唱,或热烈或柔情的调子隔岸相闻。   跟着人潮,随波逐流,来到了一排沿江而起的栈道。   五米的窄路,行人来来往往,偶尔还有人在中间逗留。   遇到实在走不动道的时候,纪湫只能上台阶等候。   等待的时间里,难免会望一望身后的铺子。   一股幽香顺风飘来,转头看去,入目是半撩起的刺绣帘子,半掩着里面暗调神秘的装潢,依稀可窥见其中烛影摇曳,琳琅精致。   她望得久了,没发现商皑已经上了台阶。   “既然喜欢,就进去看看。”   纪湫跟上了他,进入商店,展望了下两排的货架。   店主是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姑娘,态度温婉亲切,“这些都是我们自己手工制作的,外面市面上是没有的。”   摆在台面上售卖的饰品确能看出是花了心思的。   虽然不是顶级昂贵的材料,但也是拿得出手的真金白银,考虑到年轻人的钱包,用料也不多,就算有,也只是几克。   然而即便如此,能消费得起的年轻游客也不多,所以进来的人很多只是看一眼,便只能依依不舍地走了。   纪湫迟迟做不出选择,感觉每一串都很喜欢。   她暗暗想,等明天,或者过段时间再来挑,商皑在边上不太好买。   正打量着柜子里一枚胸针,她感觉耳垂微凉,抬起眼就于对面镜中迎上了男人的目光。   他手里捏着一只耳环,在纪湫的耳垂边比较着,好像在思量着她戴上的样子。   “你戴着很好看。”   男人浅浅的吐息擦过她的脸颊,让纪湫久久失神在原地。   他很满意这对粉色的珍珠耳环,转身就递给店主,“帮我包起来。”   纪湫诧异地望着商皑,方寸大乱,“你已经送我太多东西了,我不能再收了。”   商皑从店主那里接过了小袋子,语气略有些调侃,“除了点零食,我好像也没送你‘太多’东西。”   说着就把袋子轻巧地挂到了她的手腕上,余光带着散漫的笑意,气定神闲地出了店铺。   纪湫拿着袋子追上去,但男人走得很快,她总是与他隔着两三个人,如何也跟他说不上话。   直到来到栈道口,她差点和迎面的人撞上,他才停下脚步,将她拉到一边。   安静的步道斜角,缓缓的小坡上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   月光从头顶上落下来,周围如水般澄净动人。   商皑站在老式的花砖影墙边,从怀中掏出细巧的黑色金属物。   纪湫还处在刚才奔跑时的混乱之中,口舌发干地喘气,忽然一下子,下巴被人轻轻捏住。   唇瓣微凉,她嗅到一缕梅子清香。   纪湫不免愣住。   眼前是男人漂亮的眉眼,他目光深深地望着她的唇瓣,手中一支口红,沿着她的唇形,游刃有余地描摹。   来来回回,辗转轻压……   随后,他拇指认真地抚去了不小心涂出唇边的红渍,单手转回了口红,低头盖上。   将口红放进了她手中的礼品袋子,轻描淡写地对她勾了下唇角,“其实这支口红才是我真正想送给你的。”   他直起身,目光仍放在她唇上的色彩。   “当时路过商场,偶然看见你在试用,感觉很适合你。今天你这样费心招待,我也理应有所回礼。”   纪湫脑子里已经是一片乱麻,面前的男人说得有理有据,态度也十分谦逊有礼,就连刚才的动作,竟也完全没有令人厌恶的轻浮。   听闻这话,她艰难地转动了下自己的浆糊脑子,回答他。   “我、我请你吃饭是为了答谢你,你实在不需要再回礼了。”   “可是你已经用过了。”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商皑迎着她光色混乱的眼睛,微微弯下腰来,“我送的口红,你会用吗?耳环,你会戴吗?”   大概是觉得纪湫不敢用,送的东西被她压箱底。   纪湫只看着他,好像陷入了什么难题。   但商皑好像也没有一定要她回答,释然着弯了弯眼眸,“别跟朋友玩太久了,早点回家。”   他转过了声,上了通往对岸的石桥,目光在她的身上停了半秒,“再见。”   纪湫傻站着没动,直到商皑被茂密的树冠遮得没了影,纪湫才听见自己弱不可闻的声音。   “你……也一路顺风。”   她低着头,手指摸了摸唇瓣,指腹留下了一抹浅浅的冰糖梅子色。   = 第99章 想摆脱掉他的这种想法,……   纪湫一整个晚上, 心情都有些乱。   她忽然感觉自己很不对劲。   但这种不对劲,却并非是突然造访那样令她不安。   心不在焉地在梳妆台前坐了许久,抬眼看见对面镜中, 自己嫣红的唇瓣和精巧闪烁着的耳垂, 吓了一大跳。   她慌不择路地找出纸巾把唇妆卸了,又取下了耳环, 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太不可思议了。   纪湫以为商皑不在身边, 自己总会慢慢冷静下来。   但过了三天, 她的心情却仍旧时不时会乱一下。   论文的资料时常需要去商氏查找, 在学校里碰见李教授也难免提起商皑, 身边的同学聊天的话题也都离不开商氏对学校的注资,应届毕业生们也都对商氏这根高枝向往不已, 私下里聊的话题,都是在打听着怎么接触,有哪方关系可借助……   无论纪湫走到哪里, 都会听到有关于商皑的各种消息,他虽然与她见面不过两三次, 但好像已经渗透进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起了涟漪的心湖, 让纪湫有些不习惯, 她下意识想回到从前平静而有规律的日子, 但三五天就想摆脱掉他的这种想法, 还是太天真了。   十四号的晚上, 纪湫准备好衣装, 与贝筱一同参加商业酒会。   这次的合作商王总,十分难搞,贝筱费了九六二虎之力才争取了业务。   可人到了那里, 却发现被人摆了冷板凳。   整个晚上,那个王总都在四处闲聊,纪湫和贝筱上去说话,要不被无视,要不就被他身边那个女秘书挡住,真是好大的架子,这么长段时间,连句话都没能跟他说得上,更别提之前早就答应好了的合同。   贝筱气得有些说不出话,干脆拉着纪湫转身走了。   “什么玩意。”她翻了个白眼,直往脖子扇风。   瞒着家人创业以来,遇了不少的白眼和闭门羹,两人都难免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   值得吗?   以纪家和贝家的势力,这些人挤破了头都未必攀不上,今天她们却非得自己上赶着找罪受。   贝筱冷笑一声,“本想靠实力说话,但你看看,实力在这些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这种人,看得是实力吗?呵。”   纪湫看着王总身边那位身材火辣,时不时贴过去的秘书,咽了口微辣的酒水,也生出了一种“大可不必”的念头。   ——大可不必再为了这种虚伪恶心的生意受苦受累受气。   贝筱看在眼里,讽刺道,“所以这种人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的位置。再往上,就德不配位了。”   贝筱显然是动了真气,那个王总离场的时候,她挺胸抬头地拦了过去。   生意是做不成了,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势必要出一出气。   哪知那王总,看贝筱来了,却露出了一副垂怜的模样。   “筱筱啊,怎么还等着呢,大晚上的别太辛苦了。”   连贝小姐都不喊了,直接叫上筱筱了。   贝筱气笑了,“哪有你辛苦啊,明明说好的合同,你这是想出尔反尔吧。既然你这样没有诚意,当初谈什么谈啊,好玩啊?”   王总喝得有点微醺,闻言也不生气,反而用了点哄的语气,“害,瞧你,还生气了,谁说我在逗你玩,走,我们现在就签合同。”   前面是客房,他明目张胆的样子,谁不知道心里揣着什么心眼。   边上性.感的女秘书环手抱胸,朝纪湫和贝筱不屑地翘了下嘴,争宠似地露出不屑。   “筱筱啊,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家家的,出来打拼不容易,我也不是想为难你们,今天你陪我喝高兴了,那不是什么都好说吗。”说着就拉起贝筱的手摸了一把。   贝筱反手就把他那只胖手狠狠地掐住。   她今天刚做的指甲,又尖又利,深深刺进了王总的皮肤。   一时间,会场响起了杀猪似的惨叫。   “妈的,什么臭娘们!”王总恼羞成怒,捂着滴血的手,破口大骂。   贝筱气坏了,“敢骂我?你又是什么狗东西。”   贝筱情绪非常激动,纪湫上去连忙把她拉住,但也不甘心败了气场,便不卑不亢地拔高了音量,说,“王总请你自重,如果你不想和我们合作,你可以直说,早知道你是个出尔反尔的人,我们当初就不该找到你,现在合同我们不要了!”   对面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气得咬牙切齿,“得意什么,当初可是你们自己来求我的!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们就别想在泓城混!”   男人大放厥词后,被动静惊动的安保人员闻声赶来。   王总见了,连忙指挥,“把这些闲杂人等带出去!真是不像话,在这种场合来闹!”   酒店的总经理跟在后面赶到,朝着安保领班道,“把人拉出去。”   贝筱见人朝着自己过来了,昂首挺胸地说了句,“不要动我,我自己会走!”   然后,安保人员就把王总架着拖了出去。   贝筱和纪湫傻眼了。   远处的王总也没反应过来,“哎哎哎——?”   纪湫和贝筱面面相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侧面的扶梯上渐渐下来个人。   男人穿过金碧辉煌的酒会大厅,在周围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之中,气定神闲,风度优雅地慢慢走来。   “商先生,您怎么也在这?”   纪湫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商皑神色平静,面目温润,“一个朋友的邀请,过来看看。”   这种级别的酒会,泓城真正的名流是不会参加的,商皑会出现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要是相熟的朋友请来随便玩玩,压个场子不露面,也很正常。   贝筱因为刚才的争执,头发散了,惭愧地说了句失陪,匆匆地去了洗手间。   音乐声重新奏响,酒店工作人员过来维持秩序,会场重新热闹了起来。   只是上方露台还有几个人在探头朝下看。   二楼的人,都是泓城说得上名号的企业家,自然不会主动去一楼降了身份。   商皑和飓风集团的东董事长商谈完事情,很晚才从包房里出来,一众人闻声赶过去攀谈。   整个晚上,他的态度都相当冷漠,面上很少见到表情,就是交际场上长袖善舞的人物,此刻也难接近他分毫。   他表现得兴致缺缺,却也没有离开。   不知在什么时候,有人注意到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亮了些,本以为是错觉,下一刻,男人却迈开了步子,越过人群,下了楼。   偌大的宴会厅,他的脚尖朝着她,没有偏过一分一毫。   就那么明确地走向了她。   周围光色暗昧,远离会场的休息区,软软的丝绒地毯像棉花一样陷在脚下,香薰烛上冒着温热的香气,却比不过他身上的味道更令人失神恍惚。   他站在背光处,英俊漂亮的面庞,被光影照得立体深邃,一双眸子含着笑意,明明灭灭,像水在闪晃。   他伸着手,微碰到她的耳廓,眼睛放在她的唇瓣上,口吻温柔亲切,却问得她心跳漏掉一拍。   “为什么没有戴?”   “原本我还挺期待,但你还是冷落它们了。” 第100章 “跟我回家吧。”……   纪湫望着他弯起的唇角, 扫了一眼,又脸热地撇下视线。   “我今天是从家里出来的,东西在宿舍放着呢。”   她小小声地解释了下, 才慢慢地抬头看商皑。   商皑眼里有淡淡的笑。   “那你今天回哪里?”   “回宿舍。”   “我开车送你。”   纪湫下意识流露出讶异, 一想到接下来又要同处就莫名紧张。   不等她找到疏远的借口,商皑眉宇有了不解。   “继续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他语气很平静, 却一针见血,实在让人无法反驳。   然而既没有征求她的意见, 也没有因她的顾虑而退步。   于是, 纪湫再一次坐进了他的车。   望着窗外的霓虹灯, 边上贝筱的道谢声成了背景音, 纪湫望向前窗后视镜里,男人在光影破碎中的侧脸。   他实在是强势到了骨子里, 然而每次的提议都是这样地妥当,态度也是温柔到极致,无论哪种拒绝看上去, 都成了没有礼貌的行为。   他总是游刃有余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顺从了他的安排。   纪湫有些失神, 唇瓣不知觉地抿了抿, 前方的镜子里, 商皑毫无征兆地转动眼眸, 与她在斑斓的夜色繁华里, 目光相接。   偷看被撞破, 纪湫瞬间慌了神, 一时间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就这样傻傻地愣住了。   商皑在镜子里礼节性地对她勾了下唇, 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情。   纪湫顿时松了口气。   等车子驶入校园,在宿舍园区外面停下,纪湫和贝筱站在路边目送车子离开。   直到车子开远了,她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车尾,脸上有了些惆怅。   旁边的贝筱凑过来看她,“你好不对劲啊,在想什么呢!”   纪湫叹了口气,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随口一说,“我好累,骨头都要散架了。”   贝筱立刻用话把她吓了一跳,“小笨蛋,你可不能喜欢他啊。”   纪湫过了两秒,才把她这句突如其来的忠告听进心里,“哎!?”了一声,惊恐地看向她。   贝筱一看她的反应,就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恩人没错,但我从老陈那里听到了一些事,太荒谬了,我必须得讲给你听。”   她说着,就过来挽住纪湫胳膊,义正言辞。   纪湫慌不择路地拂开她,“我没有……”   “那你就当八卦听。”   天空落下了豆大的雨珠,砸在纪湫的鼻尖,迸溅出细小的水花。   她们走进宿舍门不过五分钟的功夫,外面的雨就下大了。   瞬间,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了倾盆大雨之中。   远处天空撕开一片白光,不久后就有雷声滚滚而来。   呼啸奔驰的狂风吹倒了树干,沙尘来回打着转儿地到处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热气味,从地表冲腾上来,让人呼吸着闷闷的。   纪湫一个人在阳台洗衣服,耳边仍旧回荡着贝筱打听来的真实消息。   “商皑这个人,是真的狠啊,年轻的时候对竞争对手从来都是赶尽杀绝,做的那些事,真的可以说是心狠手辣……”   “前些年更是连亲叔叔都不放过,给上面递了材料,直接把人送进了牢里。他整了他二叔不说,连二叔那一家子也没有放过。只听说他们被逼的在A城活不下去,只能去别处讨生活。”   “这种豪门内斗我也不是没见过,但他的手段太吓人了。不过这都还不是最劲爆,最关键的,我最惊讶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商皑,他结过婚。”   “他之前有过一任妻子,但估计他对这个原配不好,也或许是原配不喜欢他这个人的作风,毕竟没有谁愿意跟这种人结婚过日子对吧。所以有阵子他们闹离婚,整个A城的都知道。”   “但后来这婚还是没有离成。”   “他丧偶了。”   “他原配死了以后,人就像疯了一样,做事越来越不顾忌,越来越歹毒,谁乱说了句话传到他耳朵里,背地里都能把人往死里报复。那段时间弄得整个商界名流人人自危,大家再不敢传,消息就都封锁住了。所以之前咱们才好多事情都不知道。”   “听我一句劝,无论他是不是在有意接近你,你最好都要跟他保持距离。先不论他是不是什么好人,这原配能让他伤心成这样,往后还有哪个女人能取代得了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她原配跟你同名同姓,你瞧瞧这多明显。”   纪湫把体恤往纹路板上大力搓了搓,边上的舍友出来上厕所,扫了眼,笑着说,“衣服跟你有仇啊。”   纪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深吸了口气,“去吃火锅的时候沾了滴油,怎么也洗不掉。”   舍友热心过来看了眼,下了断论,“害,这块疤怎么都除不去了,趁早新买一件吧。”   雷声往远处去了,嘈嘈切切的雨声不绝于耳。   纪湫在床上睡得半梦半醒,忽然被几声猫叫惊醒。   那猫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对劲,纪湫意识到什么,掀开被子下了床。   黑黢黢的阳台上,孕妇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进来,躲在角落痛苦地叫唤。   它像是要产崽崽了,但好像情况不太好。   猫咪是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困难,走投无路之下,找到了一直喂养自己的人类,想要向她求助。   纪湫跑到宿舍里面去推醒了贝筱。   贝筱起床气一向十分严重,纪湫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打扰她睡觉。   可今天,她睡得相当沉,纪湫使尽十八般武艺也没把她弄醒。   没办法,纪湫只得找了个大纸盒子,把难产的猫咪装了进去。   以防猫咪受寒,纪湫找了衣服搭好箱子,匆匆出了宿舍。   外面的雨还是很大,纪湫的折叠伞再这样的暴风天气里等同于无物。   她的衣服湿透了,整个人冻得直发抖。   纸盒子里的猫咪十分虚弱,在她叫车的时间里,乖巧得令人心疼。   它脑袋贴在角落,眼睛水汪汪的,圆滚滚的肚皮随着呼吸,难耐地一起一伏。   “你早就从了我,带你去医院待产多好?”   猫咪眨眨眼,淌出一滴水来,很小声地应了下。   好像在服软。   纪湫更看不下去了,鼻子使劲地酸了酸,哽噎了两下。   网络车的页面显示一片空白,附近一辆车也没有,后来信号又不太好了,纪湫实在没办法,又只好一路走出校门。   好不容易在山下有人接了单,一听说纪湫带着一只待产的猫咪,连忙拜托她取消订单,坚持不愿送猫去医院。   纪湫心急如焚,缩着冷冰冰的身子,只能给远在东区的家人打电话。   东城区很远,离学校要过三架桥,到这估计都得一小时后了,她都受不了,猫肯定也受不了。   就在她急得瘪了一眼眶的泪的时候,突然有两束车灯穿透了茫茫雨雾,把前面的雨丝照得纤毫毕现。   轿车浑身淌着水珠,像海浪里一尾黑鱼,稳稳刹停在了纪湫跟前。   纪湫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条长腿迈出来,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在她头上撑开一把黑伞。   “商先生……?”纪湫睁着被雨水淋湿的睫毛,先是茫然了一阵子,很快反应过来,急切地恳求起来,“您可以救救我的猫吗,它好像是难产,快不行了。”   商皑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把箱子从纪湫怀里接过来,递给了从驾驶位出来的司机。   纪湫眼睛一路跟着箱子,一张毯子猝不及防地盖在了她的头上。   纪湫诧异地看了眼商皑,他整张脸都氤在冰冷的水汽中,微沉着眉,看着她的眼神是冷峻的。   她嘴唇冻得发抖,无措中还没说出些什么,就被男人揽着肩膀带进了车厢。   纪湫冷得不行,但她一进去,却有一阵热风扑面而来。   车子发动的时候,她仍在诧异之中。   直到安静的车厢里传来塑料袋被撕开的声音。   纪湫看过去,见他把一张暖手贴搓热了,朝她递过来。   纪湫紧紧抱着箱子,冻得发白的手伸过去,触碰到了温热的暖宝宝。   接下来的时间里,纪湫都在小心翼翼地给猫保持体温。   车窗上,倒映着纪湫湿润的侧脸。   她从箱子缝里时刻关注着猫,湿哒哒头发垂着,一滴滴的水珠落在纸箱子上。   纪湫心慌不已,她很不愿看到这只大生命和一肚子小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至于头发被揉了两三下以后,她才错愕地抬起头来。   商皑撩起她背后的毛巾,正在擦着她湿成了一股股的头发。   “外面下大雨,你就别给它下小雨了。”   纪湫突然反应过来。   她的头发上的水落进箱子了吗?   听到这话,她急忙后退了些,安静地接受着他一下下的擦拭。   男人的手很大,几乎盖住了她的整个发顶,隔着毛巾,掌心的温度透进来,好像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时间紧迫,找了最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宠物医院,把猫交给了医生。   纪湫在手术室外面等了一整夜,商皑也跟着陪了她一整夜。   期间她实在过意不去,让他回去休息。   然后商皑就问她,“你回哪?宿舍吗?”   猫还没脱离危险,她怎么能离开。   “我暂时先不回去。”   “那我也不回去。”   然后就低头划动手机,看起了艰涩难懂的学术刊物,周围的世界开始与他无关。   那乐在其中,深思熟虑的样子,纪湫多说一句都是在打扰他似的。   纪湫却没挨得过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商皑正在拿着酒精棉贴着她的颈窝,刺骨的冰凉让她皱起了眉。   她从他的身上艰难地坐起来,脑袋重得像灌了铅。   “不好意思……”   说着就无力地靠在了后面的瓷砖墙上。   商皑没说什么,把她头上的退烧贴撕下来,换上了司机从药店新买来的。   宠物医院的护士递了水过来,商皑掰下药片,朝纪湫嘴里喂去,“来,张嘴,小心点,别卡到了。”   纪湫高烧到四十度,已经没了什么自己的意识,商皑喂她,她就吃。   好像在就习惯了他的照顾,一时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含住苦涩的药片,商皑把水杯递到她唇边。   “吞慢点。”   乖巧地听着他的话,按部就班地做了。   吃药好像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吞咽下去后,她直接往商皑身上靠过去。   轻淡的冷茶香气很好闻,让她觉得有种熟悉的安心。   她面上乱发被手指拨开,耳边有低沉的呢喃。   “跟我回家吧。”   纪湫特别不舒服地皱了皱眉,挺过了一阵头晕,弱弱地“嗯”了一声。   “回……家。” 第101章 好像要趁人熟睡时偷吻   纪湫难受地侧卧在车上, 好在皮椅舒适宽敞,让她没那么遭罪。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胸口泛着恶心, 勉强睁开眼睛, 面前的景象都是天旋地转的。   昨天淋了雨,这场病来得猛, 她完全招架不住。   天边的晨色从窗户里透进车里,在她的眼睛上盖了一片光斑。   很快, 面前有片影子落下来, 俯身凑近时, 熟悉的气味缠上她唇前微弱的呼吸。   “它们母子平安, 生了五只小猫,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纪湫眼睫颤了颤, 没有回答,心里却落了块大石头。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听得像天籁, 有种潜入灵魂的低沉磁性。   梦里面,这声音出现了许多次, 像安定剂一样, 哄得她酣眠过去, 病中的痛苦减少了很多。   纪湫第二天没有课, 她生病睡了这么久, 也没人打电话来惊扰她。   醒来的时候, 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手背冰冰冷冷的,是药液灌入血管的感觉。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神色茫然。   正好回忆完昨天始末,门把手被人一压,商皑从外面走了进来。   “感觉好些了吗?”   纪湫视线落在床单上,点了点头,“我好多了。”   商皑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在一起,“这里是我家,昨天你发高烧,我带你回来,医生已经来过了。”   他慢条斯理地陈述着。   纪湫有些紧张,“昨天多谢你了。”   她越来越觉得奇怪,奇怪到已经有些懊恼的程度。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高烧过,但也只会对亲近的家人放松警惕。   纪湫的防备心从来不轻,没有理由这么容易就把自己交给别人。   昨天她不是完全失去意识,怎么就毫无戒备地跟着他回了家?   商皑从她苍白的脸上收回视线,长睫落下,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相互间摩挲了两下。   继而他微微颔首,喉结滚了下,才又抬起头来看她。   “想吃点什么吗?”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跟以往一样,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严整而端方,甚至有些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不太有胃口。”纪湫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她连咀嚼都有点困难。   商皑没有强迫她,大概觉察到了她的不自在,他站起了身,要走。   走之前为她倒了杯水,“我等下要去公司,猫在我朋友的医院,那里有专人照看,估计得过一阵子才能出院。你输完液可以不急着走,多休息休息,护士和阿姨都在外面,有什么需要按铃就行了。”   礼貌地道了别,纪湫望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房门关上,也没有收回目光。   她不自觉地用指甲一下下地刮着小月牙的皮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看起来有些黯然。   纪湫这一病,缓了大半个月才彻底恢复。   那天从商皑走后,纪湫就没有见过他。   后来据说他又去了国外。   虽然有他的微信,但她尝试过多次,还是没有成功发出过一条信息。   她无比关心小猫的情况,找到机会向梁秘书打听,得到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在二十多天后的一个清晨,纪湫终于忍不住,斟酌再三,点开了商皑的微信头像。   【您回来了吗?】   【之前听说您在忙,不敢冒昧打扰,我想问问猫咪在哪家医院呢?我还没有见过小崽崽们呢。】   发完信息,纪湫惴惴不安地躺回了床,望着蚊帐忐忑地发起了呆。   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两下,心脏猛烈运动骤然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热汗从毛孔渗出。   纪湫慌忙坐起来,翻出手机屏幕细细地看。   【猫在家里,你随时可以去看。】   纪湫有些惊奇,商皑竟然第一时间没有让她去接猫,而是直接就把猫带了回去。   这是准备直接把猫收养了?   不行,猫是她的。   这一家子猫她好不容易才勾引到呢。   【好的,我马上就去您家里接猫咪。】   纪湫想着,商皑这个时候一定在公司,她就能趁他不在的时候,把猫咪带回去。   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猫咪躺在毛绒绒的垫子里,对着纪湫不住地龇牙咧嘴,纪湫一伸手,它就要用爪子来挠。   宠物医生李姐在边上苦笑。   “可能它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跟你走了。”   纪湫心里闷闷不乐的。   “无情的小东西。”   李姐道:“你多来几趟,跟它玩熟了,说不定它就愿意跟你了。”   多来几趟……   那怎么行,她怎么能往商皑家里面跑得这么频繁。   纪湫暗下决心,她今天就要把它勾引回去。   她使尽浑身解数,解锁各种姿势,在猫咪看智障般的眼神中,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   午后的阳光把窗户照得暖洋洋的,室内的空调设备四季恒温,纪湫吃了个三明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叹了口气,趴在茶几上,无限怅惘地望着猫。   “你怎么就不肯从了我呢?”   舒适的环境让她抵御不住瞌睡的侵扰,眼皮重重地遮了下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湫才想起自己还在商皑的家里,一个激灵从地毯上支棱起脑袋。   四周安安静静的,有条毯子堆在身下。   纪湫把毯子折好,朝客厅环顾一圈,猫窝里空荡荡的,崽崽们都不见了踪影。   她瞬间慌了神,到处找起了猫来。   屋子很大,纪湫很多地方也不太方便去,正当她为难的时候,耳畔传来几声唧唧的猫叫声。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来到了楼上的一间卧房。   房门半开着,驼色的地毯上赫然睡着一只猫崽子。   纪湫很是不解,猫崽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伸手去拿,一只肉垫就薅了过来,把纪湫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猫妈妈拱起身板,受惊似地冲纪湫哧哧哈气。   纪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地退远了些。   猫咪的敌意这才小了一些,弯起身子把崽子的脖子叼住,一摆一摆地走到床边,一跃而上。   纪湫诧异地把房门推开,往里走了两步。   看见眼前的一幕,她瞬间收住了脚。   房间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暖色,在白色的床单上薄薄地盖了一层晕。   朝里侧卧着一个人,修长的腿微曲,灰色的棉质休闲裤脚卷起,露出一节干净白皙的脚踝。   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背脊看上去很薄,身上几乎都没什么肉,料子里面是空的,勾着身时,甚至能看到脊椎结节。   她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瘦,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瘦。   纪湫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本身不该是这种羸弱瘦削模样。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这样憔悴?   仿佛生了场大病,丢了半条命似地。   大概是失去过什么,所以熟睡时的姿势,传递出的信号,是孤单和悲哀的。   那虚握着的手,也好像在拼命抓住什么。   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无意撞见商皑睡觉,纪湫原本是很尴尬的,但鬼使神差的,她却又多看了两眼。   猫儿唧唧的叫声让她顿时回过神来。   二十多天的小崽子大多都会爬了,有几只甚至可以独立行走。   小猫刚出生,什么也不懂,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吃饱了就开始到处乱爬,而它们的妈妈就一次次地把它们叼回原处。   纪湫不懂,这有好好的猫窝不睡,为什么非得把猫叼上商皑的床?   纪湫忍不住打趣它,“你这是在送崽报恩吗?”   难得猫没有攻击她了,只是睁着漂亮的眼睛把她望着,然后咧开嘴,软软地喵了一声。   它好像有点不解,在反问着她,难道不是吗?   纪湫趁热打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一次,它没有反抗,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掌心。   纪湫兴奋极了,对猫咪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欣喜若狂。   她连忙提起小猫的两只前脚,将它抱在怀里吸了吸。   起先猫咪不舒服地扭了扭,但很快就安静地窝在了纪湫腿上。   虽然不知道它突然接纳自己的原因,但纪湫觉得它已经愿意跟自己回家了。   当这事妥了以后,纪湫才开始觊觎它那窝崽崽。   这时她赫然发现,五只小崽子们正从四面八方朝商皑爬去。   这才眨眼的功夫,商皑身上就像是长了猫一样。   小猫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睛,小爪子勾在商皑的衣服上,像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山体冒险。   而这个时候,猫妈妈却不动了,从纪湫身上跳下去,毛绒绒的身子盘在床脚,不仅不阻止,反倒还有些欣慰和鼓励。   纪湫对它的作为表示十分鄙视。   怎么能纵容孩子调皮呢?应该当个严母才好啊。   纪湫轻轻地爬过去,动作幅度尽量保持到最小,谨慎地把那些勇争第一的猫仔从商皑身上捉下来。   其余四只都很乖,但有一只小母猫却灵活得不可思议,像丛林里的猴子似地,总能从纪湫手指间迅速而准确地溜开,勾着商皑衣服一上一下地跃。   纪湫在两边来回地跑,好几次都没有把它抓住。   直到它好像有些体力不支,趴到商皑肩膀上的时候没踩稳,肚皮翻着往后一仰,就掉了下去。   纪湫支着身子便伸手去捞,猫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商皑在近处睁开了眼,眸子带着初醒时的雾气,好似在长夜的深处,静静望着她。   纪湫方寸大乱。   她细细的腿跪在商皑面前的床铺上,一只手正揽着他的肩,虽没有接触到多少,却像是在虚抱着他。   倾身而去的模样,好像要趁人熟睡时偷吻。   而她的眼睛,脸颊,又应景地充满着被撞破的慌张与羞臊。   “你在干什么。”   商皑的眼睛比平时睁圆了些,在诧异她的举动。   纪湫眼睛里一片混乱,嫣红的动着,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在捉猫。“她方寸大乱地退开,忘了自己正在床边,一动身,整个人就要倒下去。   商皑手臂往前一揽,穿过她的腰,力道往怀里一收,纪湫便撞进了他的胸膛。   她惊魂未定地贴着他胸前衣料,心跳和体温透过体恤传出来,透着冷气茶香味道望她鼻子里钻。   他坐起来,床垫有了轻微的弹动。   “刚才是像这样捉的吗?”   商皑让开一块位置,纪湫落在了床上,离开了他的身体。   听到他说话,纪湫半天才反应过来。   商皑已向她伸出手。   纪湫把手中那只小虫儿似地猫递过去,听他像是在取笑,有些难为情地脸红了。   其实说实话,她刚才确实也是像他捞自己那样,捞这只捣蛋猫的。   商皑拍拍猫妈妈的脑袋,“自己叼回去。”   母猫就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竟然真的跑过来,一只只地叼起了崽崽,往门外走了。   纪湫看了有些惊奇,“它好听你的话呀。”   商皑弯了弯唇,下床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小动物也知道不听话的孩子是没饭吃的。”   纪湫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母猫在商皑面前这么乖,但她清楚,以商皑这请了专业宠物医生过来照看的阵仗,就算它脾气暴躁不听话,商皑也不会饿着它。   最终纪湫还是没有带走猫,它对她的敌意少了一些,但它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间屋子,猫崽还小,不宜过多变动生活环境。   纪湫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该在病好的第一时间就来把猫接回去,那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等她下定决心来接猫,猫却已经把商皑认成了主人。   商皑送纪湫到门口。   他一身休闲居家服,双手插在兜里,靠在门边,黑发不像平常那样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雅的眉目,一派干练的精英气势,今日倒是有几缕微卷的发丝慵懒地挂在额角,像个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密码发你微信了,想看猫随时都可以过来。”   纪湫抱着手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嗯,我来之前会告知您一声的。”   对于密码,起先她是拒绝的。   但一切拒绝对于商皑来说,总能因某个无懈可击的正当理由自然化解。   纪湫一上车,贝筱的电话就进来了。   “你在哪儿呢?回学校了吗?大事!惊天动地地大事!” 第102章 "刷她的卡”   纪湫被贝筱拉着进了体育中心, 周围人声鼎沸,音响送出巨大的音乐声,舞台中间的灯光绚烂变幻, 巨幕之上, 正切换至主唱侧脸。   蓝黑色的卷发,高挺鼻梁, 眼窝深深的,睫毛很密很长, 即便带着有些艳丽的舞台妆, 也掩盖不住刚劲张扬的气场。   纪湫隔着喧闹的人群, 努力向贝筱喊话。   “这就是你说的重要的事情?”   贝筱已经疯了, 跟着那群粉丝一起上蹿下跳,用沙哑的声音回答纪湫。   “那当然, 这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我记得你不追星啊。”   “现在开始行不行?”   C大拥有全市最先进最宽敞的体育中心,明星举办演唱会几乎都会选择在体育中心举办,好几个月前就看见周围拉起了名为‘HALF’男团的横幅, 来来往往多少也会注意到。   难怪今天出来的时候这块堵了车,还来了好多交警站守, 原来是晚上要开演唱会啊。   演唱会在五个小时后落下帷幕。   纪湫和贝筱来到后台, 穿越过忙碌的过道, 来到了休息区。   一个湖蓝色套装的女人倚在门边打电话, 她棕色卷发齐肩, 脸颊白皙红润, 眉眼风情万种, 因为底子好,又加上平时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来。   纪湫老远见到了她, 喊了声,“南姐。”   女人回头看来,脸上瞬时焕发光彩,“六宝贝。”   贝筱挽着纪湫跑过去亲昵地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南芷摸了摸贝筱的头,“好久不见了,你爸妈还好吗?有空出来一起聚聚。”   贝筱弯着眼眸,“他们二老倒是闲的不得了,阿姨才是大忙人,都好久没见到您了。”   南芷疲惫地叹了口气,“可不是,最近可累死我了,这不,一会还要去白青湾。”   纪湫看时间都一点半了,不由担心,“这么晚去干什么啊,要不推了吧,跟我一起回家嘛。”   说着就拉着南芷撒娇。   南芷受不了,敲了敲她的额头,“这么大了还不懂事,平时你爸怎么管得住你。”话虽这么说,却还是懊恼地解释,“庆功宴,不去不行,乖,妈妈明天回家陪你。”   贝筱听了却来了劲,“庆功宴?那五个要去吗?啊啊啊啊,阿姨带上我带上我!”   贝筱吵着要去,纪湫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了。   一个大包厢里,围了很多人,都是各方影视娱乐公司的制片导演总监。   纪湫的妈妈,南芷女士,是星云视频的高层,纪家的“丝己娱乐”也是做选秀的版块的龙头企业,当红顶流团队来泓城开演唱会必然会与纪家产生业务往来。   纪湫挨着南芷坐,免不了和她身边的几个长辈交谈。   疲于应酬下,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抓了个卤鸡爪慢慢地啃,啃着啃着就觉察到什么,抬头往对面看。   坐在落地窗边的年轻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视线灼热又直白,即便是她已经发现了,这人竟然也没有错开的意思。   这放在平时,可以说相当无礼了。   纪湫有些洁癖,平时最受不了这样的打量,但今天却没有觉得受到冒犯。   对此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人的神情很复杂,眼底红红的,唇瓣也紧紧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身边的朋友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了句什么,他才隐忍着落下了眼帘。   但整个人仍旧是心事重重的。   贝筱受不了烟酒的气味,发微信让纪湫配着她出去透气。   席间她听到了一些八卦,忍不住要讲给纪湫听。   后来聊上了瘾,两人就在外面的咖啡厅里点了杯饮品慢慢地喝。   最后那边要散席了,纪湫和贝筱才回去。   几个赞助商的女儿也在场,正拉着五个人合影,贝筱也要过去凑热闹,还不忘拉上纪湫一起。   其中有个粉衣服的女孩,家里做化妆品的,叫李琦琦,和纪湫是初中同学,平时接触不多,刚才在席上和身边几个姐妹窃窃私语,眼睛不停地朝纪湫瞟,把纪湫弄得有些稀里糊涂。   她倒是想不起两人之前有过什么矛盾。   但李琦琦对纪湫的敌意显然是明显的。   她和自己的小姐妹解锁各种拍照姿势,纪湫和贝筱站在边上,等了她们一次又一次。   青年们不敢得罪合作方,好脾气地任由这些人折腾。   后来被贝筱看出了端倪,察觉到这伙人是故意要跟自己过不去,一下子冲到前面去,笑嘻嘻地把她们撞开了,“不介意的话一起拍啊。”   李琦琦气坏了,正要说话,一直站在边上的祝桑大咧咧地揣着兜走了过来,绕到纪湫身侧,微微倾身贴了过去。   纪湫有些怔然,抬头正对上祝桑那双像南极深海的瞳眸。   “你看着我拍出的照片会很奇怪的。”   纪湫这才匆忙收回诧异的视线,看向了镜头。   快门闪过,照片中,边上的青年只是轻轻弯着唇,但笑意却充满了眉眼。   他一手揣着兜,一手比了个姿势,没碰到她,但也不知是不是拍摄角度的问题,比其他人的距离又要近一些。   祝桑有后台,父亲是沉鲸集团的股东,比起其他的队员们,他的个性嚣张不羁一些,他不想营业,很少有人能逼他,刚才合照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一直在很边上的位置。   李琦琦等人虽然叫过祝桑一次,想和他站近一点,但祝桑却好像没听见。   李琦琦有点下不来台,也就只好作罢。   看着祝桑主动靠近纪湫,她脸色更差了,拉着小姐妹闷闷不乐地走了。   纪湫显然对这个昔日同学并不是很在意,就连以前和她发生过什么矛盾也想不起来,这些于她而言,没有身侧的突发情况来得匪夷所思。   但身边那人倒是坦诚,没等她问,自己就先开了口。   贝筱和其他几位还在合影,祝桑带着纪湫去到了边上。   “你也叫纪湫?”   纪湫不解。“什么叫‘也’?”   祝桑笑了下,眸子潋滟如水,“我有个朋友,也是这个名字,刚才见到你还差点认错了。”   纪湫恍然大悟,心里的防备少了一些,“你那个朋友和我长得很像吗?”   祝桑笑意退了下了眼底,看她一会,音量低了些,若有所思着,“何止是像……”   然而,望着纪湫茫然的表情,他又顿时笑开。   “但你们的确是不同的两个人,之前是我无礼了。”   聚会结束,因为第二天下午有课,纪湫和贝筱坐南芷的车回了宿舍。   外面太阳升起,纪湫脑子里还在播放刚才的画面。   祝桑的话,让她莫名在意。   =   五只小猫渐渐长大了,纪湫觉得商皑一人养六只也不太现实,问了身边可靠的朋友,其中好几个表示有收养的意愿。   朋友提出要看猫咪,纪湫找了一圈,没有合适的图片和影像,于是她决定亲自去一趟商皑家,拍一段完整的视频。   【商先生,我下午可能会去一趟您那里,我朋友想看猫,我拍一段小猫视频发给她。】   商皑大概在开会,一直没有回复。   中午纪湫下楼吃饭,食堂有些拥挤,排队吃糖醋鱼的人很多。   纪湫今天来得早,排到她的时候还剩了好几条。   “一条糖醋鱼,一份白菜,不要米饭。”   “两条糖醋鱼,谢谢。刷她的卡。”   纪湫回过头去,身后的男人对着她弯了下眼睛。   “不要这么小气嘛,请我吃一条鱼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103章 眸子里醉意卷动。   纪湫回过头去, 看到的一个戴口罩黑帽的男生。   帽檐底下,一双眼睛朝她弯起,透着一股鲜活闪烁的狡黠。   最开始纪湫还没认出他来, 直到他避着周围人群, 把口罩朝下拉了拉。   纪湫诧异地睁大了眼。   “祝桑?!”   祝桑赶紧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阿姨把菜打好放在了窗口,纪湫端着菜去外面找位置。   祝桑撵在她身后, 像条小尾巴。   食堂人很多,纪湫好不容易找到个空位, 正要坐下, 谁知祝桑一把拉住她, 往窗口的卡座去了。   “喂, 你干嘛,那里有人。”   纪湫不耐地抱怨, 却见祝桑三两步走了过去,厚着脸皮向窗边角落的四个个女同学商量。   当他取下口罩,用真诚的眼神拜托她们的时候, 那群女生顿时就沸腾了,其中有个女生没憋得住, 惊呼出声,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望了过来。   不过还好, 其他几个同伴及时反应过来, 控制住了场面。   转过头又脸红心跳地找出自己的书本, 向祝桑要签名。   祝桑一一给了签名, 四个女生很开心地端起盘子走了, 等位置空出来,他用纸巾擦了擦桌子,才对纪湫招了招手。   纪湫多少有点吃惊, 在数道目光的打量中,有点无所适从地坐下去。   “你找我有事吗?”   祝桑找了食堂打汤的小碗,用筷子把鱼从纪湫盘子里挑出来。   “没事啊,我听说C大食堂的菜很好吃,所以就偷偷来尝尝。”他不太熟练地戳着鱼身子,“幸亏遇到你,不然我还得厚着脸皮找人借校园卡。”   纪湫打趣他,“我们学校之所以规定只能用校园卡吃食堂,为的就是防你们这类人,要是都给你们尝完了,我们还能吃什么。”   祝桑笑着又看了她两眼,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鱼肉,举手投足倒是比他的锋芒毕露的长相看起来讲究。   他磨磨蹭蹭吃了很久,纪湫都已经吃饱了,他还在左戳戳右戳戳。   “我有事先走了,你待会直接放窗口的传送带就行了。”她特意为祝桑指了指方向。   谁知祝桑拿着纸巾把嘴一抹,一爪子就把她的校园卡摸到了手。   “你下午没课带我去打球吧。人都约好了。”   纪湫连忙拒绝,“不行……”   “有课?”   “没有。”   “那你犹豫什么,走吧,这会人都该到了,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吧,你们学校不刷卡进不去球场。”   他没给纪湫说话的机会,死皮赖脸地就拽着纪湫往外面走。   本来计划到时候去了球场,把卡给管理员看了就自己就先走,没想到他们一行人来了两个,都提议要双打,祝桑一个人死缠烂打的功夫就够深厚了,郁左宁和庄灿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庄灿成,狗狗眼水汪汪的,拽着纪湫衣角可怜巴巴,非要求她留下来打两局。   纪湫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最开始说好了打两局,后来祝桑接到电话说又要来几个朋友,让纪湫帮忙撑几分钟。   十分钟又十分钟,他们打得很好,基本上都是对方捡球,把纪湫显得特别厉害,不知不觉她就打上了瘾。   后来祝桑的另外两个队友来了,祝桑带着纪湫下场休息。   球场边上,祝桑拧了一瓶水递给纪湫。   打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网球后,两人之间逐渐有了很多话题。   “我前天晚上听了你们的演唱会,你们的歌真好听,舞也好看。”   祝桑深蓝色的短发被汗浸湿,白皙的脸颊透出运动后的潮色。   闻言,他望过来,喉咙咽下冰凉的矿泉水,眸子隐有闪动,睫梢有一层朦胧的水汽。   “你也能跳得很好啊。”   他前倾着身,侧头看纪湫,深意涌动的目光放在她的脸上,简单的话语背后似乎藏了悲凉,连带着有眼底也充血了。   纪湫毫无所察,支起身,来了兴致,“我可以学?”   祝桑有些吃力地牵起嘴角,让自己看上去应该在笑,“可以,我教你。”   学校球场后面的林荫小道上,祝桑在前面跳过一遍,纪湫很快就跟上了节奏。   不过才半个小时,她就已经学完整支舞蹈。   她欢欢喜喜地笑起来,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学得这么快,就像以前就学过一样,肌肉记得动作,跳了这个动作几乎不用脑子,手脚就会自动连着做下一个动作。   祝桑笑着看她,过了一会,才缓缓地说,“大概是因为你本身基础就很好吧。”   之后他过来为她抠了几个细节。   “在第三个八拍的时候,手臂要伸直一点。”他边说边绕到她的身后,将她的手臂往上又抬了几度。   纪湫连上前面两个八拍又跳了一次,祝桑亲力亲为,指导得十分细致。   此时正好下课,大批学生从教学楼涌出来。   学校里的小吃街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蜿蜒伸展的长坡上方,刚制作完奶茶的店员,有些无措地朝离去的男人高声问道,“先生,奶茶不要了吗?”   那人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兀自进了轿车。   纪湫学得不亦乐乎,虽然总觉得心里面好像有牵挂,但怎么也想不出具体是什么,直到某一时刻,她突然回过了神,想起了这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摸出手机一看,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祝桑和几个朋友正准备吃饭,纪湫慌慌张张地跑过去,简单说了下有急事要处理,没等祝桑在说什么,纪湫就跑远了。   祝桑失神地看着落日余晖下,渐行渐远的身影,天空有块云影落在了他的身上。   边上的江玉收了拍子,单手搭在祝桑肩头,如有所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啊。”   郁左宁摇头笑道,“但终归只是像。”   晚高峰,道路上一片拥堵。   纪湫坐在出租车上,翻看着手机。   她望着商皑的聊天界面,心里面悔恨不已。   上午她发了信息以后,商皑没有回复她,为此她还纠结了很久,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没想到这下子,自己却失信了。   她懊恼不已地望着外面连成了一片的火烧云,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她以为是商皑来消息了,结果是李医生的回话。   之前纪湫找李医生要小猫的体检报告,以作为凭证发给朋友,李医生当时可能在忙,没看见纪湫的消息。   现在才有了回复。   【猫在我这儿呢,你过来接一下猫吧,顺便我把各项报告都给你一份。】   咦,猫怎么会在李医生哪里?   纪湫怀着这样的困惑,在堵车两个小时后,于七点半抵达了泓城数一数二的宠物医院。   李医生把一窝小猫带出来,“这几天天气太多变了,先是有一只感冒,后来其他几只都被传染上了,现在做了雾化,好多了。正好商先生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在A城,顺便就在医院里多住了几天。”   纪湫听到后半句话,逗小猫的动作顿了下,抬起了头,但问出口的却有些词不达意,“商先生回A城了?”   李医生正忙着打印体检报告,边找文件,边回答,“嗯。他周一就回去了。”   打印机唰唰地工作了起来,在有节奏的机械声中,又说,“陈嫂应该在家里,到时候我把处方给你,麻烦你向她转达一下,按时给猫吃药,还有一些禁忌。”   纪湫答应下来。   陈嫂在家,李医生又托她把猫送回去,纪湫没什么可顾虑的,带着母猫和它的一窝崽崽乘车往商皑家去了。   原本东城区在整个泓城里便是交通压力最大的城区,主干道上又遇上了车祸,硬生生比平时多塞了一个小时。   纪湫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本想着快点把猫送到家,就赶紧回去,然而一进屋她就觉察到不太对劲。   房间的灯是亮着的,柜台上放着手机和文件,门口有双皮鞋。   纪湫抱着猫,走到宽敞的客厅,往沙发上一望,正好和抬眼看来的商皑目光相接。   桌上放着两个空酒瓶,杯中还有没喝完的酒,   男人的脸色红得有些不正常,半响才认出来她,撑着眼皮打量纪湫,眸子里醉意卷动。   黑色的衬衣敞了两颗,露出整截白皙脖子,双手放在膝盖上,醺醺然间,似乎都有点支不住上半身的重量。   纪湫从未见过他如此颓然懒散的模样,微窘之余又看见桌上摆放着一枚蝴蝶发钗,像是印证了猜想,她当即心头被什么一下子撞到,嗡嗡地荡开余音。 第104章 “你是在心疼我吗?”……   “不好意思, 我以为您不在家,我把猫放下就走。”纪湫鞋都没来得及换,抱起猫就上了楼。   关上门以后, 看着静悄悄的屋子, 纪湫才总算找回呼吸。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A城。   醉酒,女人的发钗……   他看上去又这么痛苦。   今天一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让他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纪湫心里闷闷的,像是有刀子一下下地割着她, 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不自觉地眼底就湿润了, 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却很久也没迈出房间一步。   直到手机进了梁助理的电话。   那头, 他从李医生那里得知纪湫去了家里,有些慌张地打电话过来问她, 便知道了商皑喝醉了的事情。   “什么?喝酒?他不要命了么,他有胃出血,医生叮嘱说不能喝的!纪小姐麻烦你帮个忙, 让他别喝了,我现在就过来。”   纪湫怔怔地应了, 努力让自己呼吸变得顺畅了些, 调整好状态出去找商皑。   商皑摇晃着酒杯, 视线盯着里面的酒液出神, 漆黑的眸子盈着红酒的酸涩意调, 忽而涣散, 忽而凝拢, 像一片流光溢彩的湖。   正当他思索着什么的时候,忽然有一只细巧的手搭上了侧腕。   商皑有些迟缓地看过去,迎上一双带着水色的眼睛。   “您别喝了。”   纪湫有些谨慎, 有些紧张,只敢轻轻地碰着他,心里却有千回百转的涩意。   “对身体不好。”   商皑唇边勾上一抹笑,一双眼睛却红着,像是被酒精温透了。   “为什么?”   纪湫收回手,在他身边坐得得体又端正,十分认真地回答他。   “您有胃出血,喝多了不好。”   “你不说我还忘了,原来这里痛,是胃出血啊。”他单手压了压胃部,同时也倾身向她凑近了几分。   “你是在心疼我吗?”   语气带着些散漫,但眼睛却带着浓烈的探索,直直地盯着她,想要她的答案。   纪湫被问得有些脸热,惶然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如果她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定会很心疼的。”   酒精让他的眼睛充了血,满眶都是红色,从眼角一路晕到了眼尾。   闻言后,商皑眉头紧紧抽了下,却看她越发专致。   “她要是真的心疼我,就不会离开我了。”   听到这话,她莫名受到一股触动,有些愕然地迎上商皑的目光。   他抬着眼眸,既盼望又绝望,意味那样的鲜明、浓烈、矛盾。   不知为何,纪湫颤动的心弦余音弱了下去,忽然有了些感同身受的笃然。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有些信誓旦旦。   “无论如何,她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损害自己的健康,世界上没有人会愿意看到自己的爱人受伤痛苦。她……或许没有离开你,只是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关注着你。请你不要失去希望。”   纪湫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心情变得有些奇怪,她琢磨不出这种感受,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头去,   “也许我说这话有些多管闲事了,但是我之前看过一本童话书,里面就是这样说的。”   “你在卧室里看书,她就在厨房洗碗,你在书房里工作,她就在沙发上小憩……彼此都在各自的小小的空间里安逸地相处着,只是一时见不到而已。”   “天外说不定还有天,这个世界以外兴许还有其他的世界,没有人能断论,离别的人就不能重逢,也没有人能有十全十的把握证明,某个人从所有人眼中的消失就是真的消失。”   商皑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一股酸意从鼻腔冲到了眉心,眼帘忽然有些重得撑不住。   终究还是忍不住动容了。   他心口疼了一阵,垂首吸了口气,才重新望向纪湫。   她有些茫然,有些忐忑,好像有点不知怎么应付他此时的情况。   商皑忽然笑开,“你对多少人说过这话。”   纪湫坐直了身,“从来没有对谁说过,只对你说过。”   商皑忍俊不禁,有些疲惫,却仍是勉力看了她半晌,之后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发顶。   “我信了。”   他笑着看她。   “你说得很在理。”   纪湫垂头,头顶传来他的温度,像有串电流在扎着她。   男人的手落下去,身子却倾过来,“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的眼睛就在咫尺之遥,有些直白而灼热。   纪湫看了眼就瞥去别处,“没有,还不至于被吓到。”   商皑目光如滕锁,缠着她未松动分毫,一动未动,好似连她的睫毛都能数得清楚。   “好了,别害怕了,今后我不会再逼你什么,我要的答案,你已经给了。”   纪湫听到这话,匪夷所思地看过去。   他逼问她什么了?   纪湫稍稍一想,便记起他先前的那个极荒谬又极大胆的提问。   ——你是在心疼我吗?   她脸红了一片,直蔓延到了耳垂。   商皑眼眸深沉而明净,眼角拂起微风和暖的笑意。   纪湫一时间有些恍惚,忘了挪开眼。   她的心里又一次升起了那种奇怪的心情,但此刻她没有余力去关注它。   鬓角的碎发被勾在他的指腹间,随着他的动作缓慢地牵长。   拉扯感让她周身有了一片麻意,心绪被他漆黑的瞳眸勾得混乱了起来。   “商总,我来了!你又喝酒,我说过多少次了……”   梁慈站在门口,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   纪湫埋着头站起来,目光不知该放在哪里,尴尬了好一阵,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那个……梁助理,你们忙吧,我有事得先走了。”   梁助理咳了咳,也有些无措,“那……我……?”   商皑扫了他一眼,“去送送,大晚上的坐车不安全。”   梁助理如获大赦,“好好好!”   纪湫浑浑噩噩的,也忘了推辞,就跟着梁助理下了楼。   为化解尴尬,梁助理一路上滔滔不绝地乱找了很多话题,当纪湫听到梁助理说商皑喝醉酒,只是因为在宴会上贪了几杯以后,整个人就凌乱了。   “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能有什么特殊的?又不放假又不加工资的……”以及今天下午的老板格外暴躁。   但这话他不能说给纪湫听,毕竟作为一个助理,不能在姑娘面前损害老板英明神武的形象。   听到这话,一记晴天霹雳降临到了纪湫头上。   那她刚才各种担心和难受岂不是在自作多情?   收拾收拾连夜离开这个星球吧。   时至晚上十一点,路上灯火通明,酒吧林立的江畔才刚刚开始热闹的盛宴。   纪湫望着窗外发呆。   她不免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说来也奇怪,她之前听贝筱说起过商皑不少的八卦,当时听着就有些不舒服,临到亲眼所见,误认为商皑为亡妻买醉时,她越发不能理解了。   心中有说不出的焦躁。   一个人怎么能为了另一个人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奇怪。   她明明没有资格评判,可偏偏对他自我折磨的行为感到十分气恼,甚至有点想要责备他。   然而她虽憋着一股火气,但确实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好像跟他的亡妻感同身受了一般。   她无法在深思,这就像是一个迷宫,再往里走,可就出不来了。   纪湫晃了晃脑袋,呼出了一口浊气。   这晚的复杂和窘迫,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归于平静。   纪湫在S.Y酒店顶层总统套房举办生日趴。   贝筱朋友来了很多,二三十个人一起疯。   趴体进行到后面,不知谁带起了头,一个三层大蛋糕,被当成雪球四处抹。   纪湫作为寿星,被奶油糊的全脸都是,她招架不住,赶紧四处躲,打打闹闹之间,大家挤出了房。   贝筱双手都是奶油,狡黠地眯着眼,要往纪湫头发上弄。   纪湫吓得连忙要逃,一转身撞个人。   她整张脸都贴了过去,把对方黑色西装上污了大块奶油。   被那坚硬的胸膛撞晕了头,往后退了半步,手臂被人抓稳了,她头晕目眩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啊!!!对不起,你的衣服我、我帮你处理干净!” 第105章 用唇够着他。   在众一群小伙伴都惊呆了, 纷纷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立在顶层走廊上的男人,气质尊贵,风华绝代, 身后跟着四个抱着文件的秘书, 将他众星捧月着过来,为他汇报着什么重要工作, 现在却因为飞来横祸戛然而止。   年轻的富二代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此刻却仍旧被吓住了, 纷纷望着纪湫, 呆若木鸡。   他们之中, 只有贝筱率先反应过来, 挤出人群帮纪湫解围。   “不好意思商先生,今天湫湫生日, 我们不小心玩嗨了,请您见谅。”   贝筱因为之前听过的传闻,在商皑面前也有些紧张和害怕。   商皑和颜悦色地对她笑了下, 礼貌得体,“不碍事。”   边上的助理有些为难, 上前来提醒, “商总, 李总他……”   商皑的眼风斜扫过去, 助理立刻噤若寒蝉。   助理这话说了一半, 纪湫却猜出了全部。   商皑重要会面被自己搞砸了, 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要不我试着帮您处理一下吧。”   商皑没有立刻拒绝,好像在思考纪湫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纪湫一看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没再多等, 推着商皑往另一边去了。   洗手池边,纪湫找酒店服务生借了洗涤用品。   橘黄色的灯光下,商皑在跟前笔直地站着,目光在她垂眸时打量着。   之前犯了错,一心想要弥补,没想太多。   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中,两人又独处在了一起。   望着他黑色西装上的奶油,她有些无从下手。   空气中的香氛是迷迭香,浅浅淡淡的味道被热气烘出来,本来沁人心脾,擦过滚烫的脸颊,味道好像就变得有些浓得闷人。   商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睫毛在射灯下被拉长,纤纤细细地投在眼睑处,眸色像深瀚的海。   他语气听起来有点不解,“怎么了?”   纪湫身体轻轻地抖了下,回过神来,“没什么。”   她摇晃着脑袋,马尾随之灵俏地晃动两下。   按捺住无所适从的心情,纪湫用指尖谨慎地捻起他的衣襟,侧着脸,用纸巾开始细细地擦拭。   男人的衣服料子极好,其实很容易清洗掉污渍,但纪湫不知为何,就是有些手抖,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偏她又觉得答应了的事,不好半途而废,硬着头皮凑近了些,专注地擦拭他衣服边沿的污渍。   整个过程,商皑没有动过。   他手里分明拿着手机,却不看。   外套清理得差不多了,她暗暗地深吸了口气,小心地用指头拈起他胸膛衬衫布料。   他的衬衫裁剪得很服帖,分寸有度地贴合着肌肉,并不那么容易拉扯开。   纪湫一个没捏住,布料从指头间跑了,有了些褶皱的衬衫隙开一条小缝,纪湫一眼就看到里面可观的线条。   她指尖一紧,有些慌乱,但还是稳着心性抬眼说了声,“抱歉。”   男人低下头望她的时候,眸子黑幽幽的,纵使有光透进,也照不出他的情绪。   他同样礼貌地回答,“没关系。”   一回合的道歉,将尴尬驱散了不少,彼此亲密的肌肤相触,好像也瞬间变得名正言顺了起来。   无论商皑视线中的温度,在纪湫的感官中有多么难以忽视,至少他行为举止十分有礼妥帖,丝毫没有令人想入非非的轻浮之意,因此她也有了足够的理由让自己脑子放空,动作放开。   奶油上有一块巧克力污渍沾上了他的衣领,纪湫微微踮起脚,擦了好久也没擦干净,她力道加大了些,侧头去仔细去瞧,额头直抵男人唇弧。   商皑往后收了收下巴,视线放远。   查房的酒店客房部服务人员经过走廊,余光瞥见罗帘半掀的洗手池一角。   面向大理石台站着个身姿挺拔的黑西装男性,背部宽阔,肩膀英伟,他的胸前露出一抹鹅黄艳色,一只柔嫩的藕臂攀着他的肩膀,仰着俏丽的下巴,丰润的嘴唇,就在男人喉结的位置。   男人身子未动,任由她轻轻攥着领带,一下一下地绷着脚尖,用唇够着他,而他的脖子时不时会往后仰一点,仿佛在故意吊着性子。   这画面太亮眼,让人一时半会竟然挪不开,但很快她还是秉承着职业素养,收回目光加快步伐走远了。   然而这一点动静,还是被商皑从镜中捕捉到了。   他心中正漏了拍,有个轻巧的力道压了下他的喉结,商皑眸子紧缩,一把握住了纪湫的手。   纪湫被他抓得有些突然,一双眼睛里全是边上的柔光,灵动的神采里,充满着不解。   她哪里知道,蜻蜓点过的一点水,却带了他的惊涛骇浪。   可很快,商皑又不再看纪湫的眼睛,放开她手腕的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纪湫看他冷脸,又紧着下颚,有了点茫然。   很快,商皑表情恢复如常,朝她弯了弯唇,“跟我过来。”   他说着就转身往回走。   纪湫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只好跟着他去了。   她站在商皑的总统套房门前没进去,他也没逼她,两分钟后,从房间里出来,给她一个藏蓝色的礼品袋。   “生日快乐。”   纪湫下意识就摆手要拒绝,“提前过的生日啦……”   商皑将袋子又往前递了递,有种沉默的强势。   纪湫只好强颜欢笑着接过了,“谢谢。”   商皑收回了手,才说,“路上看着漂亮,随便买的。”   言下之意,就是让她不要拘谨。   但过了一会,又觉得可能太随便了,又补充,“但其中还是有些意义的。”   纪湫勾起嘴角,笑意浮上了眼底,“我会好好珍惜的。”   商皑也笑了起来,“嗯,回家再拆,路上别弄丢了。”   按着商皑的话,纪湫乖乖地忍了一路,临到家门才敢把礼物拆开来。   蓝丝绒的盒子里,沉眠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   蔷薇花的形状,煞是好看。   纪湫一看就知道这价值不菲。   璀璨的光华,显得包装黯然失色。   其实纪湫早就有所准备,商皑出手送的东西,自然不会下了档次。   只是它成色这样好,纪湫平时对宝石也没有几个姐姐了解得深刻,无从打听它真正的价值。   正当她坐在沙发上怔怔发神,纪雨下了晚自习,背着书包悄悄地钻到纪湫背后,本来想吓她一跳,蓦然间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惊呼出声。   “谁啊,送这么好的东西给你?”   纪湫正纳闷,听他这话,以为他识货,就问,“怎么,认识?”   纪雨摇摇头,“我一大老爷们,钻研这些东西干嘛。”   纪湫“哦”了声,兴致缺缺地低下了头去,“我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   纪雨莫测地看她,也“哦”了一声。   但转过身后,目光却停留在纪湫背后好阵子。   纪湫恐怕也想不到,这礼物她都没怎么特别记挂着打听,纪雨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三天后的傍晚,纪湫正在梳妆台前看美妆视频,刚动手操作了最近新出的妆容,就从镜子里看见纪雨气势汹汹地进了房间。   她回过头,看见与自己七八分相像的少年横眉怒目地把书包砸在了她的床上。   “纪湫,你真的是好孝顺!真的是爸爸妈妈的好女儿,我的好姐姐!纪濛纪沂纪流溯纪乱七八糟的好妹妹!”   纪湫顶着问号脸,“你这叭叭叭地说一长串到底想表达个啥?”   纪雨气得面红耳赤,“你把你前几天收到的那个生日礼物给我找出来。”   纪湫皱眉,“你要干嘛。”   纪雨捏着拳头,暴跳如雷地跺了跺脚,心急如焚,“出大事了你不知道吗?”   纪湫看他这个模样,坚持不给,最后纪雨妥协了,“我出去,你锁门,找出来发张照片给我看总行了吧——切,搞得我要抢你东西似的。”   纪湫总算是勉强答应下来。   等她把东西重新放好了,才让纪雨进来。   纪雨把照片各种放大比较,最后流露出一副“你完了”的模样。   “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纪湫:“你知道?”   纪雨冷笑一声,“我的好姐姐,它叫‘错乱’啊,‘错乱’啊!四年前商皑拍下的千亿钻石啊姐姐!”   纪湫不信,纪雨就把链接发给她看。   官方媒体图片出现的一刹那,纪湫整个人都懵了。   她知道商皑送她的这件礼物不便宜,但没想到贵重到了这个地步。   把这样一颗价值连城的宝贝如此敷衍地塞进普通礼物袋里,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纪雨看纪湫傻了眼,料想她大概也有很多事情不清楚。   这事不是小事,他坐下来语重心长地在边上说,“其实我昨天就知道这件东西是个啥了,但我没跟你说,今天我兄弟给了我消息,我一听吓了一跳。你知道商皑有个原配吗?他下这么大的血本追你,都是因为你和他原配同名同姓,长得还像。”   “如果追你的是别人,我都不好介入你的感情生活,但如果是商皑那样的人接近你,我就……”   纪雨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唯恐纪湫不引起重视,把床铺拍得框框作响,正色拔高了音量。   “他拿你当他亡妻的替代品呢!”   这话落下,垂首失神的纪湫忽然抬起了头。 第106章 他想要她,想得要命……   商氏的大楼跟往常一样繁忙。   纪湫在会客室等商皑, 从傍晚七点等到八点半。   期间梁助理来赶人五次,说无论如何,他们商总今天都忙得没法见她。   纪湫将信将疑, 但态度很坚定, 不等到商皑下班出公司誓不罢休。   梁助理愁眉苦脸地推开董事长办公室大门。   在桌前处理公务的男人沉吟半晌,揉揉眉头,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让她进来吧。”   得到批准,纪湫在会客室里的沙发上沉了沉呼吸, 才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快步往那间落满月光的泓城最高连廊踏去。   池中水影斑驳, 映着满堂睡莲娇憨。   踏过小木桥, 从绿意葱茏的扇叶后,她看到了商皑的身影。   巨大的圆弧形落地窗前, 商皑在一盏清冷的灯晕里眉眼专注。   纪湫僵着身子,看上去还算平静地走了过去。   “商先生。”   听到她的声音,商皑头也没抬。   翻动纸页的动作未停, 抽空动了动唇。   “有事?”   他如此轻描淡写,纪湫心中却重若千钧。   她把礼盒放在他的桌上, 往他跟前推了下。   “这么贵重的礼物, 我不能收, 抱歉, 我必须还给你。”   商皑将压住文件的礼物盒拂开, “我不要。送出去的东西, 岂有收回的道理。”   纪湫藏在背后的手紧了紧, “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工作,我先走了。”   她不拿礼物, 说着就要转身走掉。   背后传来一道沉冷的嗓音。   “拿走,否则小梁不会给你开门。”   他强势惯了,用平淡的口吻也能说出威胁的话来。   纪湫等了一个半小时,商皑找各种借口不见她,她心里早就不平静了。   这话一传进耳朵里,心中的小火苗顿时燃了起来。   纪湫转过身去,“世界上哪有强送礼物的。”   她委屈地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克制不住地发颤。   商皑睫羽一动,但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地签着姓名。   他看上去无动于衷,但纪湫却还是有满肚子的苦水,不说能噎出血。   “如果没有看错,它是错乱吧。商先生是随便拿着几千亿的礼物乱送的人吗?我与您认识才不过一个月,您一句话也不说就给我这么昂贵的东西,我拿着不安心,不能拒绝?或者说,我不能在您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纪雨说,他为什么送这么大份礼物给你,还不是因为他把你当成了亡妻?或者是,以为你好骗,知道这是价值连城的错乱,就以为他对你真心,分分钟就把你哄骗到了手,成为那个替代品。他把你当傻子呢。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你和他才认识多久,他就给你错乱,男人又不是傻子,我都不会这么做,更别说商皑了,他绝对是对你有所图!   然而这些,纪湫没有说出口。   她用了最委婉的方式,只求一个解释。   商皑是个聪明人,这样的程度,他已经能够懂了。   事实上,他却不懂装懂,沉默不语地望着纸页。   “商先生……”纪湫无力地哽咽了下,声音又哑又弱。   也是同一时间,她突然忍无可忍,放大了音量,“商先生您可以抬起头来看我吗?您为什么每次跟我说话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避开我目光,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一点也看不透你。”   她一鼓作气,没憋住困惑纠结多日的心里话。   “所以您能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吗商先生?”   几乎与他相处的大半时间里,商皑都不怎么抬头看她,目光最多只是停在她鼻尖的范围,甚至有的时候只淡淡地看她脚尖。   偶尔无意撞上她的目光,也会风轻云淡地一遮而过。   也不是不尊重,也不是轻蔑,并没有让人真不适。   但纪湫也能感觉得到,这也绝不是他认为的一种礼节。   是另有原因。   这个原因让她好奇之至,在意之至。   纪湫这话落下,室内顿时平静得针落可闻。   细细的水流声在四周环绕着,游鱼摆动尾巴,往花瓣上溅起水滴。   轻灵悦耳的调子,在这月凉如水的夜里,说不出的好听。   商皑眼眸抬了起来,黑色的瞳仁沁着光,竟是跟这夏日荷塘同样的明澈难言。   他也不生气,静静地看着眼前紧抿着唇瓣,心情很是不舒服的姑娘。   “你在纠结,为什么不看你的眼睛?”   纪湫像发了脾气的孩子,有些气恼,又有些小心地看过去。   室内的没开冷气,夜晚的江畔已经降温,他装着一汪凉水的黑眸,比仲夏江风拂面的温柔更甚。   “因为我怕我瞒不住我的想法,我的眼睛会出卖我对你的心意。”   男人嗓音带着醇质,像弦牵动木箱的天籁,听进耳朵里,能一直打动到心底去。   纪湫怔然。   没想过商皑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茫然且慌乱地看着逐步走来的男人。   侧转过身面对他,背后是架在江畔的玻璃窗。   如她所愿,商皑此刻望着她的眼睛,不再挪动分毫。   对面是澄澈的月光,他眼睛里那潭幽静的水,忽而流动了起来,潋潋滟滟,动人心魄。   “你这么聪明,如果你看到了这双眼睛,一定就会知道我的情意。如你所愿,我看你了,而你,看到了吗?”   越是猜不透,看不透,越是向往,越是探索。   商皑的眼睛,那样的深不见底,纪湫听了他的话,一脚就踩进了他的世界,被盘根错节的荆棘缠绕得脱不了身。   在蜜糖浆液编织的网里,她就此被困。   “商……”   才发音,她的唇被冰冷的指腹压住。   “还是没用?”   纪湫恍惚一瞬,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就诚实地解释,“我、我用了,叠涂的……”   她不太敢明目张胆地用这种颜色,便综合了平时日常的色号稍稍掩盖。   商皑的笑,让纪湫反悔了,她为什么要认真解释?   商皑微偏着头,打量她的唇色,不动声色地往前迈了半步。   “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吗?”   “如果你上次也用心打听一下,就该知道,它有个名字,叫情动。”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梅子果糖,原来如此……   纪湫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商皑指尖往下一挪,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他沙哑的声音仍荡漾在耳畔,说着情动。   他柔软冰凉的唇辗转,碾压,像吸吮卷尝着一颗酸甜的梅子。   一下下地吃着。   那颗梅子被裹得嫣红,像泡进了酒里,醉得神志不清。   纪湫脸上升起滚烫的温度,手指抓着男人的衣襟,后腰被他紧紧地揽住,往前带。   衬衫和丝裙,慢慢野烫了起来,像火一样燎遍了全身。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于他霸道的索取,并不感到排斥,反而有几分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向往。   于是,商皑在撬开纪湫甜软的缝隙时,她微微启唇。   缠绵辗转得热烈,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她双手眷恋地捧着他的颈侧,期盼得到更多,即便已经承受不住,有些气息混乱,断断续续,有着陌生的音调。   商皑闻声,眸子微睁,瞳色深了。   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手握住,不断地收紧。   她的柔软的肌肤,是他扼住咽喉的绸带;她的发丝和绸裙,是伤他的刀。   再次拥有她,他喜不自胜,可每一次的小心触碰,却让他痛得心如刀绞。   无数日子里,他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偷偷地关注着她。   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即便那日她朝他踮起了脚尖,他低下头,就能吻住她。   然而他不能这么做。   他想要她,想得要命,偏偏咬碎了牙也得忍住。   可一切的堡垒,在此刻都崩塌殆尽,知道不该,可就是再难压抑。   他像是打破了禁忌,背负了罪孽,同她热烈地缠绵。   可就在此刻,江面上一艘游轮,拉长了高亢嘹亮的汽笛。   划破了空气,也划破彼此间的气氛。   纪湫猛然惊醒,不可思议地推开了商皑。   她慌张地整理好衣衫,对面的男人的眼睛里还残存着意乱情迷。   纪湫说不出话来,不可思议,又百感交集,最后再也待不住,颤着身子离开。   商皑立在办公桌前,踩在半阶高石面的脚放了下来,侧身看她。   直到她推开玻璃门,落荒而逃。   商皑望着窗外的灯火辉煌,舌尖舔下唇,神色又冷又沉。   思索了大概半分钟,他平静地来到桌前,拨通了内线。   嗓音跟往常一样沉缓,说出的命令却是——   “把这层所有门给我关了,马上。”   他苦心经营这么久,就是怕像今日这样吓到她。   可是,事已至此,商皑却不后悔。   他早已经忍耐够了。   这憋屈的糊涂日子,见鬼去吧。   纪湫低着头,唯恐被外面工作的职员看出自己的不自然。   然而当她下了两级台阶,来到办公区域的时候,却见工位上空无一人。   而对面的大门,正被梁助理从外面关上。   纪湫忽然懵了,往前跑了两步,梁助理吓得飞快给门落了锁,然后带着一众同事飞速撤离现场。   纪湫六神无主,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下一刻就听见熟悉沉稳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看见拐角里走出一个人影。   商皑面容冷峻,大步流星地向她走了过来。 第107章 大结局   纪湫见他来势汹汹, 难免有些忐忑。   她往后退了半步,他就已经走到了跟前,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膊。   望着她无措的脸庞, 商皑眉头紧锁, 语气却温和,“怕我?”   纪湫依旧没有找回呼吸的节奏, 闻言却摇了摇头,眼眸垂下, “你可以放开我吗。我暂时……不走。”   商皑犹豫了良久, 才慢慢松动了钳制。   站在离纪湫一步之遥的位置, 商皑望着面前颤着睫羽, 惴惴不安的姑娘,下颌不忍地紧了紧。   半晌, 他克制地吸了口气,语气听起来有些艰难,“我可以解释。”   有些事情, 再怎么难以启齿,他还是不得不说。   纵使万劫不复, 永远失去, 他却再难回头。   他望着她, 孤注一掷, 眸中坚定笃然, 口吻平静却温柔至极。   “错乱, 之所以给你, 是因为它就该属于你。当初第一眼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你。我认为,这个世界上除了你, 再没人有资格拥有它,所以我拍下来,准备送给你。”   “我只是想送一件礼物,给我的心上人,想看她漂漂亮亮的,想看她欢欢喜喜地对着我笑。”   “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一件送给我心爱之人的礼物而已。”   “所以,你所有的猜测和纠结,都不存在。原因其实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我爱你。”   “而那些流言蜚语,我一直没有等到合适的机会向你解释。你就是唯一,不是什么替代品,她,也就是我死去的妻子……”   纪湫泪意酸涩,“好了。”   她打断他,“我都知道了。”   望着商皑话未说完,有些慌张而茫然的神色,纪湫的眼眶没忍住掉了一滴泪。   “我们不过才认识短短一个月不到,商先生却对我说出这么用情至深的话来。”   她吸了吸鼻子,眼尾都是红的,就连胸口也在克制地抽着气。   商皑眼帘涩胀得撑不住,难受地望着她,眼睛里的色彩暗了又暗,沮丧落魄难言。   他以为她在拒绝自己,下一刻,却见纪湫抬起了水光婆娑的眼睛。   “我本该觉得不可思议。但此刻我却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因为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感情。”   她坦诚而坚定,亦如商皑彼时对她告白那样。   “第一眼见到商先生,就无法克制地喜欢你。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又并非是一见钟情的惊艳……”   她脸有些热,却还是鼓起勇气,朝商皑勾起了温暖的笑容。   “所以,这才是我焦虑的所在,而非他们口中的传言。”   “事实上,虽然您正眼看我的时候并不多,但仅有的这么几次当中,我从未见过你的眼里有除了我以外的人。我很明白,你看的是我,不是别人。”   “纵使那些传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从来没有信过,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来到我身边的目的。”   她深吸了口气。   “谢谢你,如果刚才没有听到你那番肺腑之言,我大概也没有勇气对你说出我的心里话。”   “不过,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我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感情,请给我一点时间。”   白皙的肌理下,纤细的血脉透出粉色,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看了眼商皑,又飞速落下。   商皑垂在一侧的手卷起来,狠狠地握住。   纵使前半万般不愿让她离开自己分寸,可……   他几乎是强行压制住内心的血气冲动,“好,我可以给你时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他一字一句地,波澜不惊向她扬言,“无论你能不能想明白,这辈子下辈子,我对你都是不会放手的。”   纪湫被梁助理带走的时候,商皑背对着她,一个人闭着眼,抿着唇,面容严峻黑沉。   纪湫看着他冷硬而挺拔的背脊,柔柔地说了句,“再见。”   男人很平静地“嗯”了一声。   她有些踌躇地走了。   玻璃门合上,有细微的声响。   一千平方的工作区域,空旷冷清得连风都不愿经过。   而站在廊柱前的男人,闭着的眼皮骤然收紧,强忍着涌上眼眶的酸热,眼梢每一处皱纹的颤抖,都透着勉力抵抗的痛苦。   这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好似被抽空,眩晕地折下身子,扶住了面前工位桌角。   发丝遮下阴影,他的唇在细微地抽过两下后,风平浪静。   此后便再也看不出其他端倪,除了苍白和虚弱。   纪湫没有回家,而是回了宿舍。   唯一在校的舍友睡得很早,纪湫草草洗漱后就上了床。   她望着蚊帐上的星星图案,脑子里一片空白。   从商氏出来以后,她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几乎没有余力去思考自己的心情。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想明白。   回想起校园林荫道上的那道西装严整的身影,纪湫此刻仍能感受到那时的心情。   像是有毒的虫子咬了一口,短暂的疼痛过后,是蔓延全身的热麻。   然后便是整颗心脏的紧缩、抽拧、红肿……最后是崩溃。   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大的反应,纪湫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答案。   往后那些偶遇,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幸运。   平凡普通的日子里,不起眼的角落和街角中,他突然出现的每一次,都能让她的生命在一瞬间绚烂得惊心动魄。   而见不到他的时候,夜晚辗转反侧中会反复地想,最后梦里梦外都是他。   起初,纪湫只当这是一见钟情的力量。   以为彼此来日方长,还有相处的机会,而她,也能在往后的岁月里,理清这强烈而复杂的情感。   可是她没有料到,说破的这一天,能来得这样快。   他突然对她告白,猝不及防地吻了她,让她措手不及……   而更荒谬的是,她并未拒绝。   那一刻,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气息的交错中,回顾往昔,再续前缘。   对他的亲吻,她竟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   甚至……甚至回应了他的炙热。   那样地熟练,那样地理所当然,那样地悲伤和难受……   纪湫终于明白,她这颗心,对商皑,有着无法控制的热恋。   而他眼中的答案,亦然。   意识到这点以后,纪湫变得有些透不过气。   她只是一颗小贝类,却有一片大海那样的情感需要她承受。   纪湫有些驮不住这样的重量。   这份感情,纵然甜蜜,却也伴随着不可名状的心酸,它和往常闯进门的爱情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它的情大于了欲。   就像是一颗棱角分明的草莓牛奶糖,品尝着它的美味,也会被它割破舌头。   ——你在沉沦着它的甜时,就已经在吃着苦,忍着痛。   正因为这份甜蜜以外的匪夷所思,让纪湫后退了。   今夜,她转身离开。   纵然坦诚,勇敢。   =   纪湫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   商皑很守约,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打扰过她。   就像是从未来过她的世界一样,平平淡淡地消失了。   因为有些恍惚的缘故,纪湫这几天也十分粗心大意,总是丢三落四。   去咖啡厅点了咖啡,结账的时候,发现竟然没有带手机。   她顿时懵了。   对面服务员的扫描器就在跟前,咖啡已经做好了,身后还有好多学校里脸熟的同学。   纪湫却付不了钱。   她难免有些无地自容,视线扫了一圈厅里的众人,希望能找到个能帮忙付款的熟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背后冒起了热汗,小声地喊了两声那位学妹,但是对方好像并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经理过来小声地与售货员小姐姐耳语了几句。   得到了指示后,她戳了戳正有些难为情的纪湫。   “这位小姐,有人已经帮您付过款了。”   纪湫眼里写满了茫然,“谁帮我付了?”   以为是哪个熟悉的朋友热心相助,她不愿平白欠人人情。   经理挂着职业微笑,诚实答道:“是一位先生。”   纪湫捧着咖啡,嘴里是拿铁的甜苦味道。   三伏天气里,温度高得吓人,阳光晃得纪湫眼睛都睁不开。   山风吹过,却仍旧吹不去她背后冒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汗。   原来这些天,他一直都在自己身边。   纪湫现在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唇角勾起一抹恍然的弧度。   下雨忘带伞的时候,宿舍的阿姨会主动借给她一把伞。   去晚了食堂没了勺子的时候,过了饭点依旧会有校工前来补齐。   她这段时间还特别幸运。   扫码发朋友圈,新开的店铺会送给她一盒好吃的冰淇淋蛋糕。   哪有这么多巧合,哪有这么多好运气……都是他的蓄意为之。   她丢三落四忘带了手机,也粗心大意地忽视了他。   树影斑驳,梧桐树的叶片掉了满地。   路边停着一辆低调的商务轿车,黑色的漆泛着冷光。   幽暗阴影处的男人,目光透着栅栏,望向银杏树底下的白裙姑娘,清冷的黑瞳顷刻如春风温柔。   梁慈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不亲自去见纪小姐,她看上去,也挺在意您啊。”   风吹过她细白的绸子裙,轻盈的布料在白皙的小腿间荡起波浪。   商皑收回视线,眼帘垂落。   “开车。”   在细细的冷气声里,商皑咽了咽喉间微痒。   对于那些传言,他的亡妻,商皑并不想解释。   遇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正如那日,他想的也是欺瞒。   他甚至想欺瞒她一辈子。   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的话。   她没有记忆,却被记忆里那份复杂的感情压着,该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   他不是没有想过对她坦白。   但在此刻她的生命里还是一个陌生人的他,第一时间就冲上去拉着她的手诉说衷肠,她能接受吗?   在她缺失的记忆面前,他的描述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与其徒增烦恼,不如珍惜未来。   过去的就过去了,想不起也没关系,他可以和她从头再来。   即便往后他再次离开,他一定会悄悄地消失,不知实情的她,也不会有什么负担。   那样,他就有退路,可以不让她痛苦。   毕竟,他相当明白,失去给人带来的折磨。   只是商皑没想到,纪湫再这样的情况下,会选择信他。   无条件地相信他。   既然她有了选择,他心里再如何不情愿,最终的结果,无非还是妥协。   =   毕业旅行,纪湫和贝筱在欧洲的第五站是H国。   天朗气清,微风和煦。   纪湫坐在公交站的凳子上有些苦恼。   一个小时以前,贝筱在广场打电话给她,说是有好玩的事情,让她过去。   纪湫对H国不熟悉,从酒店出来,坐反了车,来到了一个相当偏僻的地方。   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贝筱都没接。   她脚磨破了,一瘸一拐地沿着公路走,有些束手无策。   直到手机震动,她大喜过望,按了快捷接听就迫不及待开了口,“方圆几里都没有公交车的影子啊,我到底要怎么坐回去?”   回答他的却是低沉的嗓音。   “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纪湫心里猛然一惊。   没想到竟然是商皑。   似乎没有在意她的犹豫,商皑继续问道,“路边有站牌吗,或者是特色景物,你拍张照片发给我。”   纪湫的手机已经只有百分之五的电量,容不得她耽误。   拍了照片过去,半分钟以后,商皑就有了回答。   “前方五百米右转一直走,有一个小镇,你在那里等我,我现在就过来。”   纪湫诧异,“你也在H国吗?”   对方还未来得及回答,手机就黑了屏。   纪湫绝望地看了看天,只能朝着商皑的指示,往小镇走去。   夜色将倾。   纪湫来到了商皑口中的那个小镇。   前方大概是镇子上的某一街区,一条长道从上至下,蜿蜒绕索,间有十几步小阶,缓和坡势,像一条自天而落的绸带。   周边是林立着的房屋,大多是三层独栋,偶有五层楼房,俏嫩的蔷薇在古朴素淡的外墙上贴附,常常爬到两层不到便没了力气,躲在夜中淡散的光芒里半倚半卧。   纪湫扶着栏杆,一步步地往下走。   日暮黄昏,大多店铺都关了门,只有一家咖啡厅,似乎还有营业的迹象。   纪湫走了进去,店员小妹听到声音,连忙下来,说店里已经不营业了。   纪湫有些为难地用英文跟小姑娘沟通,企图能让她通融。   谈话声吵到了右边卡座前的一位老人,她想必也是热心,从老花镜里看了眼纪湫,对小妹招了招手。   老奶奶对她说了几句,小妹妹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纪湫,最后点了点头,将她迎了进来。   老奶奶穿着一身刺绣红缎子裙,枯槁的手在一堆线里忙活。   纪湫对她感激地道谢,她没有回应,只是蹒跚地走过去,从窗台上取了一串风铃。   纪湫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前来送饮品的小妹为她解答。   “这串风铃,她送给你了,这颗珠子上,可以刻字符。”   纪湫不解,“送给我?”   小妹放下饮品,“可能是觉得你是‘有缘人’吧。”   好像老奶奶总是喜欢这样说,小妹习以为常地说出答案,转身去了后厨。   纪湫盛情难却,接过了老奶奶递来的刀子。   因为语言不便,老奶奶脾气也和常人不大一样,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安静的咖啡厅内,纪湫望着风铃,托着腮渐渐失神。   眼看星星已经高挂天空,商皑应该不久就能找来。   可是,她真的准备好了与他见面吗?   到时候,她该说什么呢?   这么多天,她还是那样迷茫……   虽然也受到过许多启发,也有过多次想要见他的冲动,可是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妥。   可是,可是……   楼梯边的鸟笼传来啾啾声,打断了纪湫的思绪,她猛然回过神来,眼前是掌心里的风铃吊坠,认出那个字符,她吓了一跳。   那颗碧绿色的珠子上面,俨然是一个“皑”字。   她思索着他们的一切,手就不自觉拿起刻刀,勾画出了他的姓名。   这一切发生得令她始料未及。   但事已至此……   纪湫闭了闭眼,深深叹了口气。   她认命似地,把风铃挂在了门口的花蔓里。   那里也有一串同样漂亮的风铃挂着。   她就近坐在了花蔓面前的沙发上,托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它们来。   从后厨忙碌的小妹走到厅中,看外面天气要下雨了,出门去搬花。   半开的门慢慢掩上,有一缕清风挤了进来,带起了风铃叮当舞动。   门外有两个人回来了。   女子挺着大肚子,被男人扶进门。   “可以下班了,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好的。”   原本正和丈夫有说有笑的姑娘,在推门而入的刹那,表情凝了下,紧接着浮现出讶异惊喜的笑容。   “哎呀!纪小姐,你来了!好久不见。”   说着就朝边上的丈夫介绍,“容知衍,这是纪湫。纪湫,这是……”   然而没等她把话说完,卡座上坐着的纪湫猛地站起了身。   她的举动吓了夫妻俩一跳。   纪湫紧紧捏着桌角,下唇一直在抖,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她大概是再也无暇去应付旁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门。   走到街道上,才想起了手机,就又阵脚大乱地跑回去,扯了线就往外面奔去,身后的声音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后。   沿着路一直朝下,来到一座古时长墙。   她茫然无措地望着蜿蜒的巷路,战栗的手指就快握不住手机。   还好充了些电,能够用上。   手机启动的那一刻,她急不可耐地点开通讯簿,突然就有了电话进来。   看到署名的瞬间,纪湫的面色痛苦地拧了起来,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濡湿了屏幕。   “车已经到了,王秘会把你带回酒店。”   葡萄紫的天际下,商皑望着漫天星辰,声音没有情绪。   唇边的烟雾,却模糊了他寂寞的眉眼。   他想,纪湫大概这个时候还不愿见他吧。   商皑低下头,唇边漫上一抹自嘲。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他便什么也不做地等着,总是舍不得、不习惯挂她的电话。   听筒好像传来细碎的电磁音,慢慢的,调子却变了。   是哭声,是极力压抑着的哭声。   商皑眉眼抬起,连忙要开口。   却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哽咽。   “你呢?商皑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在哪儿啊……”   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像个无助的孩子,忍者满腔的悲伤和歇斯底里。   “我……我……好想你啊……”   纪湫心中卷起一股剧烈的痛苦,她憋着泪意,用尽了全力,才从搐闷的胸膛里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她泣不成声,天昏地暗地贴着墙根蹲了下去。   隔了半天,等到纪湫都要以为商皑挂了电话,才听到了他的声音。   很简短的两个字,他只说——   “等我。”   古老的断墙边,有一颗花树枝繁叶茂,在辽阔的苍穹下,有如连绵的云彩。   在它遒劲的树根后,一眼就能看到停在路边轿车。   他原本打算在这里静静地望着她,在百米之遥的远方,目送她安全离开,亦如此前无数次。   王秘正爬上阶梯要来寻商皑,头顶却忽然罩来一片阴影,他心惊肉跳地躲开,便觉面前刮了一阵风,商皑三两步,便已从参差不齐的□□上跳了下去。   王秘大惊失色,正要叫住他:“商总……!”   马路上的行人差点被他撞上,拐弯过来的车辆也因他骤然车头一歪。   王秘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得呼吸一滞。   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冲动莽撞的商皑。   路边的两排树枝繁叶茂,交错掩映,有月光从空隙中漏下来。   有人风一样地踏过,踩碎了满地的银白光斑。   纪湫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她抽抽搭搭地告诉商皑,“你不要挂电话,我一定要一直听到你的声音……”   感觉一切都是虚假的,一定要有迹象证明她不是在做梦。   纪湫没有耐心,问着他的方位。   商皑的肺跑得着了火,脚也重的灌铅,满头大汗,却偏偏抑制住了紊乱的呼吸,声音仍旧沉稳,“不要动,我离你不远了。等我来找你。”   得知他已经在长墙末尾,纪湫哪里待得住。   她站起身,鞋子也不要了,赤着脚就跑了起来。   努塞塔迷宫在月色下显得神秘动人,周遭的灯光有一盏没一盏的亮着。   纪湫便也明一处暗一处地踩着,不歇气地跑。   可迷宫的路那样长,那样深,就像是没有尽头。   她的眼眶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绕过一巷又一巷,她踢倒了倚在墙边的花木架,顿时惊扰了漫天蔷薇。   在飘零的香软中,她从地上爬起来,趔趄地栽进巷拐。   这一扑,差点扑到来人身上。   没撞上,她及时刹住脚,往后退了半步。   不过瞬间,却已经足够感受到什么。   冷茶的味道,让她心中一悸。   从胸膛,望向他的脸庞。   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商皑,我……”   朦胧的视野里,还未清晰地映出他的轮廓,就被一把拥入了怀中。   男人死死抱住她,几乎埋进她的发间。   失而复得的震撼,让商皑久久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紧紧抿着唇,贴住她的脸颊,声音是纪湫从未听过的沙哑和哽咽。   “我终于找到你了。”   纪湫热泪盈眶,早已说不出话来。   她哭得太激动,也没有注意到比她还炙热的水珠从她眉梢滑落,一同融进了她的泪里。   “抱歉,我、我……”   “我一点也不生气,你不要道歉。”   剧烈奔跑后的呼吸还是乱的,他几乎快要站不稳,却仍旧勉力地抱着她。   天旋地转,摇摇晃晃,像漂浮在空中的风里。   她自责,他就慌了,下意识地捧着她的脸,连忙说。   “我一点也不伤心,真的。”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满心紧张着她。   黑色的眼睛里散着温柔的暖色,有种简单的赤诚。   纪湫望着商皑,听了,只哭得更厉害。   她边哭着,边点头,“嗯、嗯……你说什么就什么。”说着又抱住他的腰,“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了。”   男人终日笔直的背脊,为了拥住爱人,而卑微地弯了下去。   不可名状痛和喜交织在一起,他的呼吸因为激动的情绪而混乱,连带着背也一下下地剧烈起伏。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埋在她瘦薄的肩头,显得有些瓮里瓮气。   “好,好,就算是你打我走,我都不走了。”   他喜不自胜,笑着哭,哭着笑,任性得像个幼稚的小孩,以最可笑、却也最真挚的口吻向她宣告。   月色撩人,眼泪味苦,滚进交缠的口息中,被烹出一抹难言的甘甜。   在异国他乡的迷宫角落,商皑捧着纪湫的脸,谨慎而虔诚地吻住她的唇。   亦如他对她的热爱,轰轰烈烈,却又克制和隐忍,唯恐任何烈焰烧灼了她的皮肤,包括他滚烫的爱情。   世间千万红尘鞭痕烙在他脊背,苍山大海千钧重量压在他肩头,人间白雪冰霜落了他满头,他撑住一切,抗住一切,转身亦笑眼对她,奉她为此生神明,护住她一生明朗可爱,无痛无苦,无病无灾,无割无舍。   纪湫抱住商皑的脖颈,心里从未有哪一刻又现在这样敞亮。   她很开心,她毫无负担,毫无压力地爱着眼前这个人。   没有犹豫和困惑,用着一整颗心,全部的力气,专注而认真地爱着他。   他的名字叫商皑,是陪她窝在小居室里过冬,在西南群山中跋涉,在蓝蝎会里九死一生……也是刻在风铃上,刻在她灵魂深处的人。   在风铃飘动,清脆声划过耳畔的刹那,她想起了他们所走过的所有足迹。   金灿灿的沙滩上,她浑身是血,努力地用指尖去碰商皑,最后握住他一截手指,被系统永远地带走了。   它说,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便会留在这个世界。   它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处,也许在一粒你们曾踏过的尘埃里,或者携手淋过的一缕月光中,亦或者是勾着指头拂过的一片柳叶……   世界纷繁,凡间烟雨,而她找到了。   他们的联系,在这串未曾刻下姓名的风铃里。   那时,她心里虔诚地说——商皑,我想见你。   他三年如一日的思恋,让他来到了这个世界,带着一片虚影。   而当她同样有了思恋,他们的世界,才真正相连。   跨越了错位的时空,和记忆的封存,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你既然都已经安然无恙地脱离了蓝蝎会,为什么不自己逃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因为有你在。”   ——“哪里的人对我好,我就去哪里。”   “跟我回家,我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商皑,你不可能一辈子都给我守夜吧?”   “你什么时候不骗我,我就不守你。”   ——“我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吗?”   “我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什么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出去了,我就算是在这洞里死了,也难安心。”   ——“果然,你还是不希望看到我死的对吧?”   “我不想让你死,我不想让你死的……”   ——“我确实恨你,但我也爱你,我商皑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会爱上谁,还要为她跳海,为她挡子弹,为她不要命。我大概已经疯了。”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们退休了,就去看极光,在大雪里有一间小木屋,外面是冷的,里面是热的……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你是在撒娇吗商皑?”   “对啊,不能吗?”   ——“我爱你,即使我进入轮回,被割走了记忆,忘记了你的名字,你的模样……但我也绝不会忘掉我爱你的心情。我们的爱情,不在我的脑海里,而是在我的灵魂里。”   这曾是他的承诺,却也成了她的宿命。   【我们的爱情刻在我的灵魂里,纵使转世轮回,我也不会忘了爱你的心情。】   【我们的爱情刻在我的灵魂里,纵使来世我忘记一切,再次遇见你,我也会爱上你。】   ——完   *后记*   “如果我记不起你会怎样?”   纪湫的手乖巧地呆在商皑掌心里,在绵延的迷宫里慢慢地走着。   商皑眼睛弯起来,扣紧她的指头,在她的眼角落下一吻,“不会怎么样。”   纪湫只看着他,却有些不太信。   商皑摸了摸她的发顶,“被你爱着,被你思恋的商皑,才是商皑。”   纪湫烫着脸,失神地对商皑眨眨眼。   她好像懂,好像又不懂。   不过一切都没那么重要了,至少从今往后,不会再有离别。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8080txt.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